往往灾难的发生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悄然地撒向不知所措的人们,被网在其中的人们,便开始了莫名其妙的漫无目标地挣扎,像受了冥冥之中某种不祥的指引,开始向错误的方向滑落,在错位的思绪和方位里痉挛窒息,歇斯底里,人们不知道这是灾难发生之前的征兆,人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就像人类面对世界末日一样不知所措。
当时间之手,将这张网揭去,把灾难的真实面目摆在晕头转向的人们面前,人们这才发现,他们的灵魂和肉体都被挤得伤痕累累了,人们开始冷静下来抚摸伤口,恐惧地观望四周,于是发出一种惊呼——这就是注定要发生的事啊!
开始冷静下来抚摸伤口算是一种明智的结局,最不好的结局是那种鱼死网破的灾难之后的无所适从。
编辑部在经历了这场灾难之后,人们开始缄默无语了,虽然还没顾上去抚摸伤口,至少是闭住了嘴巴。人们几乎不去议论老黄跳楼的事,也不去议论小冬被车撞死的事,大家避开这些不谈,因为生活注定地将这些东西赤裸裸地毛骨悚然地耸立在人们的眼目下,还有什么可以去说的。
编辑部目前的状况是,乔总升到社里任社长职务,老谍任副社长,上任后就回老家扬州探亲去了。
老黄请了病假呆在家里,有人看见他每天日落时分挎了篮子去市场买菜。
钱青青做了人工流产,暂时还住在医院里,因为做手术时她情绪波动很大,造成了手术后一系列不良状况,比如心律不齐,血压偏高。流血不止,等等。老黄这一期间去看过钱青青,钱青青见老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情绪十分低落。琦一和丁旦去看望钱青青,钱青青当着他们的面,泪流满面,说当初看上老黄真是瞎了眼。男人们把世界毁灭了,让女人去修补,一切罪过反而成了女人的了,女人为男人受尽了罪。我算是把男人这玩艺看透了!
丁旦和琦一听了钱青青的话,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去安慰她。
钱青青对丁旦说,你现在大小也是编辑部的头了,这些事你应当操心管一管,你应该去跟老黄做做思想工作,让他跟他老婆离婚,跟我结婚,我为他怀孕做人工流产,一系列的问题,你们都有目共睹的,他老黄想抵赖是不行的。再说,当初是他来缠我,造成了后果,他就一点责任都不负地溜啦?
丁且很为难地望着钱青青,说,这事编辑部管不太好吧,你们俩私下里好好商量一下,这是属于私事,单位管不好……
钱青青一听就来气了,说,人怎么一当官就这腔调!我是编辑部的人,老黄也是,出了这些事单位不管谁管?
丁旦笑了,很滑稽地耸耸肩,说,那我跟老黄说说,让他娶你,他老婆打上门来,你来挡住啊!
钱青青一听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没辙了,她哀哀地哭起来,她说,事到如今,真还不如像小冬那样一死了之。
琦一递给钱青青毛巾,说,刮了孩子流眼泪,对眼睛不利,一切都等身体好了之后再说吧。
钱青青一双哀恸的泪眼望着琦一,泪水又流下来,她看看琦一,欲言又止。
刘力的辞职报告很快批准了,乔总是怕再惹点什么事出来,他有些招架不住了,所以很快批准了刘力的辞职申请,刘力这些日子正在办去日本的签证。她终于舍弃了左七的爱情,另寻出路去了。这对刘力来说是祸是福,很难下结论。听说她这次去投奔的这个日本人,是当年日本鬼子侵犯中国时一位日本将领的后裔,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后,鬼子的后裔到中国来替老一辈的人赎罪,说是赎罪,其实质还是想来看看他们的祖先曾经践踏过的土地是什么样子,这种机会里认识了刘力。在婚姻和爱情上连遭挫伤的刘力,终于作出了这种选择,她在跟琦一谈到去日本的事情时,禁不住流泪了。刘力说,我原以为,我是一个生活的佼佼者,我漂亮,聪明,有学识,女人有的我都具备,我会生活在幸福之中,会有好男人爱我娶我,可是谁想到呢?左七还算一个好人,但是他身上有咱们中国文人所有的毛病,经不住任何风吹草动,任何一种风浪都会使他良心覆没,女人跟这样的男人是挺没有安全感的。我不是彻底的理想主义者,但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很容易受到伤害的女人,我需要安全,我需要一个男人给予我百分之百的安全感。如果一个女人经常地受到一些说爱她的男人的无情甚至是恶意伤害的话,她会厌倦这个世界,从骨子里憎恶男人的,她会逃离,会摈弃。
琦一听了刘力的话,从内心里理解刘力的选择,她鼓励刘力走出去,琦一说,你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和经验教训对付情感的问题。刘力说,在爱情问题上,人类永远处在幼稚期,盲动期。有成熟的人却没有成熟的爱情,就因如此,爱情这玩艺,才被人搞得这么千疮百孔的。自从有人类以来,人已经将全部的智慧和心计用来把爱情这玩艺说清楚说透彻搞明白,其实都是徒劳的。人一旦与爱情沾上边,准得变成傻子。
目前编辑部只剩下新上任的老梁,刚上任的丁旦,还有琦一。两个当官的,一个当兵的,见天洒洒惶惶的。
丁旦对琦一说,你可千万跟我顶住啊,你一病倒,这编辑部就该收摊了。
琦一给老木去了一个电话,跟他解释了那天失约的事。
老木说,我已经知道你们编辑部出的事,那位你介绍来工作的姑娘……这太不幸了。
琦一很难过,说,她已经不需要为生存为工作发愁了。
老木说,多么年轻的生命啊!命运有时真会捉弄人的!
琦一默然。
老木说,我们今天还是在老地方见吧?
琦一想了想,说,是啊,有些事情有些人在转瞬中结束和消失了,有些事情有些人还要继续下去,生活就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滚滚向前的庞大的齿轮,将一些人碾碎扔下,将一些人带走……也许我这种比喻不太恰当,其实人的终点就是一个,被庞大的齿轮带走,碾碎,扔下,当我们将要离开世界的时候,会发现这个世界仍和我们发现它时同样愚蠢恶劣。
老木说,你很悲观。
琦一说,我乐观不起来。
琦一搁下电话不久,接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打给她的电话,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很特别,使人想起某些恐怖影视片里的黑社会头目或者某些神秘人物惯用的那种声调,浑厚,沉重,低缓,似乎从天边滚过来的雷声,带着强大的震慑力量,或者某种杀机。琦一一拿起电话,对方的说话声就传递给她这种感觉,恐惧就油然而生,自从越北绑架她的儿子后,琦一对一些陌生的电话格外小心警惕。
琦一听了对方的声音,心立刻要蹦出来了,她紧张而警惕地说,你是谁?你找我干什么?
对方也许感到了琦一的紧张情绪,便把音调变得更加缓慢,说,你为什么害怕,在未搞清楚对方是谁的时候,你就吓成这样,可见你曾经被持有我这种声音的人吓过,不然你不可能这样。
琦一被对方说得无话可说了,就解释说,主要目前一些恐怖片,常听见这样的声调,挺让人产生误会的……
对方大笑起来,笑声像满天开花的大炸雷,炸得琦一满眼冒金花。
琦一赶紧将贴在耳边的话筒挪开;眼睛盯着发出声音的话筒,直到笑声停止。
对方笑过之后,说,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刚从美国回来,是国际律师,是为国家打官司的,姓金,叫我老金吧,有一位朋友托我的事,必须在我去法国之前交涉完,所以今天特意给你打电话,请你务必与我一晤,因为这关系到艾非儿的事……
琦一一听艾非儿,感到十分意外,她说,艾非儿?
对方说,对,艾非儿,对于她的去世,我非常难过,她是我的好朋友,她很聪明有过人的天赋,可是命运却如此不公啊……我在美国时听到她去世的消息,立刻想到在我临去美国之前,艾非儿去找我,并委托我当她的律师,一本正经的样子,同时交给我一封封好的信,说让我在合适的机会交给你,当时我没明白她的用意,只把她当成一种一般意义上的问题,就答应了,然后就去了美国。当我听说了艾非儿自杀,我才对她曾托付我的事关注起来,所以一回国就找你,请你就在今天务必来一趟。
琦一的心脏跳得很快,她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情,自从那只核桃被越北强夺之后,她一直心有余悸,不知道哪一天又要发生什么事情。她太怕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她怕得要命。
琦一说,我立刻就去。
琦一在约定好的中国大酒店的茶园里见到了老金。
老金是一位中年人,长得天庭饱满,地廓方圆,印堂红润闪亮,目光锐利而坚定,是属于那种一见面就让人信任,气质和修养都比较好的那类男人。
琦一见了老金之后,略有些惊讶,觉得电话里的那种古怪的声音,与眼前这人的外貌太不相称。但是老金给人一种平易练达修养极好的感觉,使面对他的人,会在短暂的时间里心平气和起来,甚至可以与他交心交肺。
琦一不由地笑了。琦一的笑意充满弦外之音。
老金说,你肯定要笑的,因为我这人的嗓音与我这人的长相差异太大,很容易让人听了声音觉得我是坏人。就像你说的黑社会的头目。其实,电影电视里把那种人塑造成那样,很让人不可理喻的,不知道这样做是为艺术还是为导演自己,还是为满足观众的好奇心?其实真正黑社会的头目之类的人,也是一些极其普通的人,并没有什么高超过人的特别的本领,惟一的就是比较了解并掌握了这个社会机制里欠缺的一面或者社会里存在的不光明不美好的那一面,就以恶抗世,他们的心理一般都极不健全,生活在一种虚妄和谵妄之中,我前不久接触到一个自称是黑社会头目的人,干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他在全国各地发展的会员就有五百多名,并且有组织,有纲领,对咱们这个社会机制不够健全的地方,了如指掌,并且运用起来游刃有余。后来察清他的身份原来是三年前精神病院逃跑的一个患有狂想症的精神病患者。
老金说着自己笑起来,说,你看我把话扯得太远了,这不是我今天要对你说的事,打住。
老金说,你跟艾非儿长得很像,刚一见你,还有点恍惚。认为是艾非儿……,按照年龄,你应该是艾非儿的妹妹,为什么艾非儿把你叫姐姐?
琦一就默然片刻,说,艾非儿觉得我比她大,也许我们的经历不同的原故吧,我显得老沉,她显得单纯,我就成了她感觉中的姐姐。
老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艾非凡是一个彻底跟着感觉走的姑娘,她很可爱……
琦一微微垂头,没有说什么。
老金的神情有些游离,他恍惚的目光停止在一个地方,沉默无语。
琦一见老金这种神情不好去打扰他。她心里漫过一丝安慰,觉得在这个人世上,还有一个挺好的男人在想起艾非儿时,充满了深情的怀念。
琦一心里一热,眼睛就潮湿了。
久久之后,老金从遥远的思虑中回过神来,他抱歉地对琦一笑笑,立即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交给琦一,说,你检查一下。
琦一拿起信封,看到上面艾非儿的亲笔字迹,心被什么触了一下,于是手指间有一股微颤的冰凉。她翻看了一下信封。对老金点点头。
老金说,我在十天之后,离开中国去法国,去打一个政治官司,在此时间里,有什么事就尽请找我,我一定效劳。艾非儿是我的朋友,她的聪明和天资有时真让我吃惊,她真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姑娘……
琦一说,非常感谢你,为我和艾非儿所做的一切。像你这么认识并理解艾非儿的人不多,甚至没有,大多认为艾非儿神经有毛病,就连她死后的结论也是神经失常,导致自杀。
老金目光深锐地直视着琦一,说,艾非儿究竟为什么自杀?你知道吗?
琦一默然片刻,说,有些事情一时还说不清楚,很复杂,从表面看,艾非儿是属于自杀,但是这自杀后面存在着太大的疑问……
老金说,你是否有什么线索?
琦一摇摇头,说,这种线索,仅仅就是有人了解或者掌握了艾非儿家族历史中所存在的一种特殊信号,一种潜藏在家族血液中的自杀信号,它被掌握它的人所唤醒,使艾非儿不由自主地跟着这种呼唤去了,她抗拒不了……
老金睁大眼睛望着琦一,缓缓的声音说,我对此太有兴趣了……
老金停顿片刻,说,这样,我从法国回来之后,我来调查这件事,将艾非儿的家族历史全部调查清楚,以及她自杀的原因。到时请你协助,好吗?
琦一怦然心动,她说,这太好了,我很想搞清楚艾非儿究竟是被谁害死的,但苦于势单力薄,又缺少这方面的知识,有你的帮助,真是太感谢你!
老金说,不用客气,这是我一直想涉足的一个领域,我认识的一位日本朋友,就是研究遗传心理学的专家,在国际上,已有许多利用遗传心理杀人的案例,引起许多人的关注,我想从艾非儿的案例下手。
老金坚定的目光看着琦一,说,在此之前,我们的见面,我们的谈话,请完全保密。
琦一点头。
琦一与老金告别之后,她打了“的士”直接回到家里。家里丈夫不在,很安静。琦一换了拖鞋,反插上门,坐在沙发上,发一阵愣,然后从包里拿出牛皮信封,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里边是艾非儿的一封亲笔信,是写给琦一的。
亲爱的姐姐,琦一:
我终于能够这样地称呼你了,在此之前,在我心里不知呼唤过你多少
遍,姐姐,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啊,它的蕴含十分深远,它既不像父亲,
母亲,哥哥,弟弟,妹妹这样的字眼,也不同于其他,它是姐姐,显得那
么神圣,那么温暖。
当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直觉就告诉我,我们有着血缘的关系,你
和我都来自于一个父亲的血脉,你就是我母亲林纯一终生爱着的那个男人
的女儿,我也是。可是我没法告诉你,因为你不清楚这一段历史,你站在
明处。而我知道,我知道这段历史的全部经过,我站在暗处。因此我没告
诉你我们共有一个父亲,我怕你不能接受这种现实。再说,要去揭开那一
段沉重的历史,是很艰难的,怕我们两个弱女子,是没那种心理力量的,
这势必就像两个急于要看清那副历史的石棺材里究竟放的什么东西一样,
我们得壮大胆,然后撬开那沉重的棺盖,可能还没等打开,我们就累死或
者吓死在棺材旁了。
我今天,以这种方式告诉你,不是更有意思吗?
林纯一是我的母亲,她是一个美丽多情的女人,她爱一个男人,那个
男人就给她留下了我。她与那个男人都已不在世了。在这个世界上,与我
有着真正血缘关系的人就只有你了,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在你
身上看见了我从未谋面的父亲,那个有着强大魅力让我母亲为他而死的男
人的影子,我相信。他一定是十分优秀的。
姐姐,我爱你。
可是我的时问不多了,我本想永远爱你到底,但是我知道我有爱不动
的那一天,因为有一种声音,它来自天国,来自我母亲林纯一他们浩大的
家族,他们在呼唤我,我该去了……我无法抵抗这种声音对我的诱惑,因
为它联系着我的血液,我的神经,我的生命,它把我变成天空中飞翔的小
鸟,朝着天空无所畏惧地飞去,飞去……那是多么美丽的境界啊!我对此
的迷恋,已大大超过对人世的迷恋。
姐姐,我已经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放进一个密码箱里,当你看
了这封信之后,就按照上面写的地址和密码号,去取出我生前存放的东西。
那两组密码,一是存放在送给你的核桃内壁中,一是在那条金链子里,如
果你拿着这两组密码,并顺利地打开了,两处的保险箱里会使你看到两种
不同的故事,和一段悠久的历史。
姐姐,不管你对这两种故事和一段历史,持有什么样的理解,可我还
是恳求你收下,收下艾非儿的全部。
姐姐。人,是活着更好;还是死去更好,我从来没有过明晰的概念,
因为我随时都有可能被家族的亲人们呼唤而去,所以我从不对人世的许多
事情作细致的分析和掂量,特别是对越北。在此,我不想对你多说到他,
将来也许你比我更能够看清他。
姐姐,永别了。我站在天国看你,看你在阳光下行走时的背影,这将
是我于人世看到的最美和最后的风景。如果你感到身后有一缕清风掠过,
那一定是我在对你诉说。
永远爱你。
艾非儿
×年×月写于人世
琦一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紧闭双眼,艾非儿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出来,她似乎站在各种不同的角度里,深情而调皮地看着她,一会儿似一团迷雾,萦绕在天边,艾非儿一双凄迷的目光从遥远的地方投送过来,使琦一在遥不可及中感到忧心如焚,一会儿艾非儿的形象清晰透明,眉目含情地伫立在跟前,她一波三浪地扭动着好看的身姿,笑吟吟地望着琦一,一会儿,艾非儿倏尔而逝……
琦一猛然睁开眼睛,她突然想起了那只核桃,那只被越北夺走的核桃,琦一心里被揪痛了,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艾非儿,她目前已经不能按艾非儿的嘱托去打开那个存放着艾非儿全部希望的密码箱,她也无法知道那里边艾非儿所说的两种不同的故事和一段相同历史……
琦一沮丧地垂下头,心想,越北得到了什么?是一笔巨款,还是其他?她能拿着艾非儿的信去找越北吗?或者找律师老金?
琦一靠在沙发上,目光无力地在屋子里缓慢地转动,往事不断地涌进心的屏幕上,她回忆越北绑架儿子后的每一个细节……
当她的目光与墙角默然伫立的落地衣架相遇时,她突然被一种意外的事情惊愕了,衣架上挂着儿子被绑架那天晚上她穿过的那件深灰色的外衣,她猛然想起那一条从核桃上断落下来的金链正躺在那件衣服的某一个口袋里,这是她无心无意地顺手放进去的,它从核桃上坠落在她的手中,并割伤了她的手指。
这难道是天意吗?琦一望着那件灰色外衣,睁大眼睛,心里喊道——艾非儿,这是天意吗?
琦一取下衣服,将手探进衣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第一个口袋没有摸到,她转到另一只口袋里,当她的手指与一种微凉的细小的物体相触时,一种深远而厚重的神秘感,通过她的手指传遍她的全身,她随即颤栗起来。
琦一将这一条仍然沾着血迹的金链,举到光线下仔细观看,于是她在链条的一环一环的圈套中,发现了一种不同色彩的圆型环,这一列圆型环是由一组数字组成,琦一将这组数字记在纸上——88866600。这些略呈暗红色的数字,极其隐秘地潜藏在环链之中,不仔细看,是很难看出的。
琦一被这一发现震惊了,她的心脏顿时大量地朝外释放着血液,使她全身都发烫而涨痛起来,她张大嘴紧张地呼吸。
琦一捂住胸坐回到沙发里,手心里握着那一条链子,久久地发怔。
琦一此刻才意识到艾非儿的绝顶聪明和智慧,她在用智慧的生命与世周旋,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搁放在这种看似游戏的行为中,运作得如此机智和周密。琦一想起律师老金对艾非儿的评价,心里一派感慨。
琦一心里一下豁然开朗。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痛快淋漓大哭了一场。
琦一心里对艾非儿默念道——艾非儿,你托嘱我的事,总算没有完全落空,至少还有一个故事,一半的历史能让我目睹和清楚吧。
琦一按艾非儿信上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银行,并顺利地打开了那个88866600数字的密码箱。
琦一对着这扇敞开的神秘莫测的门,犹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得起这扇门里所呈现的现实,因为她不知道这个故事这段历史究竟对她诉说的是什么?
琦一垂下头,默默地站在这扇门前,她的身体明显地感到周围成千上万的密码箱所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
久久之后,琦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蓦然转首,她看见了越北。
越北仍然穿着那件风衣,脸色苍白,目光游离地望着琦一。
琦一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越北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是偶然,还是必然,还是其他?于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悬念在琦一的头脑中习习闪亮,令她耳晕目眩。
因为条件反射,她叫了起来,说,你想干什么?
越北冷笑了一声,说,我来取我的东西。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越北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琦一在越北冷笑之际,就已将密码箱重新锁上了,并拨乱了密码号。她背靠在上面,用一双恐怖的目光直视着越北。
越北看看她,注视了片刻,然后转身朝琦一对面的一排密码箱走去,并在一处停下,他打开了一个密码箱,从里拿出一个盒型的东西,装进风衣的口袋,然后锁上箱,转身看着琦一。目光中蕴含的东西,让琦一不寒而栗。琦一在那一双眼睛里看到了悲愤和诀绝。
琦一由于越北的突然出现,给她一种危机四伏的恐惧感,她一直呆怔地望着越北旁若无人地做那一切。
当越北再看她时,她已渐渐平静下来。
越北仍然对她冷笑一下,转身走去。越北的身影像一具灰色蝙蝠,朝着洞口缓缓飞去。
当越北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后,琦一才大舒一口气,她看见在远处巡逻的警察,警察正朝她张望,那样子似乎这边一有什么情况他会立即奔赴过来。
琦一又一次打开了保险箱,她从里面捧出一个方型的烫金的木盒,样子跟骨灰盒很像。琦一打开木箱,里面有一叠整齐的存折,全是以琦一的名字为户主,金额一共一百五十万。
琦一看着这一组数字,全身都紧缩了,她简直觉得自己在做着一个极不实际的荒诞的梦。她久久地僵立着。
当琦一从箱底翻出一张照片的时候,她才从梦中清醒过来,她望着照片上的人,发了一会呆,然后就凄然流泪。
照片上是琦一的父亲。这正是艾非儿在一个下雨的夜晚给她看过的照片。这是她们的父亲。这一个故事,这一段历史,就这样开始向琦一展示和诉说。
然而艾非儿说的另外一个故事和另外一段历史,又向世人诉说了什么呢?
琦一警惕地看一下四周,四周空无一人,远处只有警察的身影。
琦一最后只拿出了照片,将密码箱重新锁好。可是越北的黑影在她的心里弥漫,变得越来越沉重,待她走出银行的大门时,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琦一想,越北在另外一个故事和一段历史中看到了什么呢?
琦一觉得,艾非儿所留给人世的这一个故事,过于纷法复杂。这一段历史也过于沉重,弄不好,它们会遭到世俗的践踏和毁灭,在暗中窥视着它的人会因此沦为这种历史的罪人!
琦一站在阳光下,拿出父亲的照片,她默默地望着父亲,心说,父亲呵,历史与生命一样,生生不息啊!现在该你的女儿琦一来面对这样一种历史结局了。
父亲仍然对琦一充满希望信心和热情地注视着,仍然呈现出要在这个人世上永远活下去的坚定神情。
琦一想,人生除了情感,还多么地需要智慧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