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佩离往返于玉石山和曼德勒之间的时光,像他触摸的美玉般神秘莫测地展现在面前,两个儿子刘川和刘露就像他青年时代一样迷恋上了从美玉中发出的乐音,刘川去昆明了,他已经把“绿泰号铺”商号开在昆明的武成路上,而刘露则去了上海,在上海的丹霞路,“绿泰号铺”突然把美玉的乐音弥漫而出,而他呢则和朱国荣在一起经营着密支那和曼德勒的商铺,朱国荣一生未婚,忠诚地守候在刘佩离身边。诺曼莎牵着那个女孩的手出现在伊洛瓦底江边的码头上时,刘佩离正走在暮色之中寻找着李俏梅,只要他回到曼德勒,每当暮色升起时他总会去寻找李俏梅,这已经成为一种命运,他会沿着暮色之中的曼德勒城区的街道,缓慢地寻找,因为已经用不着慌乱地寻找,因为无论慌乱和缓慢,李俏梅的影子总会出现在暮色之中,多少年来,没有任何方式可以改变李俏梅的寻找,对女儿李蜜蜜的消失,使李俏梅的精神受挫,她似乎永远在清晰而混乱的记忆深处保留着那种记忆,她的女儿,她心爱的儿女就是在曼德勒的一个黑暗上,夜色之中消失的,因而她寻找着曼德勒城的每个上升的暮色,因为惟有暮色上升才会让她寻找到那个黑夜,她的病医生无法治愈,尽管为治好李俏梅的病,刘佩离请来了中药医生,西药医生,而且不断地变幻医生的面孔,然而,即使是曼德勒华人街上的刘家宅院的医院中每天飘忽着几十种中药和西药的味道,即使是李俏梅的咽喉中发生的气息变幻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气息,她依然会到暮色之中的曼德勒城的街道上去寻找她的女儿。刘佩离不在曼德勒城时,仆人会去寻找她回家,只要刘佩离在曼德勒,他就会去亲自寻找,他缓慢地出了门,沿着曼德勒的暮色以及暮色所笼罩住的街道,岁月如同他内心深处的那片云翳一样变幻着,移动着不同的场景,而他总会在黑夜上升之中伸出手去拉住李俏梅的左手或者右手,而当李俏梅回过头来看见他时,李俏梅会从眼神中射出一种被驯服的东西,她毫不挣扎地被他的手牵着回到家,他会重复着每夜重复的话说:“睡一觉醒来,你就会看见蜜蜜”,而她每夜却会从他的声音中看见自己的那个梦境,她会恬静地入睡。在暮色之中寻找着李俏梅的又一个时刻已经到来,但刘佩离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晚在曼德勒城越来越上升的暮色之中,他会与诺曼莎重逢。自从诺曼莎带着李蜜蜜的女儿小蜜蜜离开曼德勒之后,九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他对一个人的思念变成了对两个人的思念,而且小蜜蜜是被那块黄色襁褓紧裹着来到人世的,这是一个在第二次大战中出生的孩子。而且是女儿与日本入侵者三郎的孩子,最为重要的是李蜜蜜和三郎的故事已经没有人再讲下去了,而他们留下的女儿,仍在讲述她自己的故事。是诺曼莎带着小蜜蜜在成长,所以这个故事仍在继续。
诺曼莎拎着箱子,右手牵着小蜜蜜,典型的中国女孩已到了九岁,她穿着粉色的裙子,黑色的皮凉鞋,梳着两根小辫子出现在曼德勒的中央大街时,李俏梅正像往常一样游荡着寻找女儿李蜜蜜,突然,她的双眼似乎在迷惘的寻找中看见了明亮的色彩,那正是诺曼莎带着小蜜蜜出现在中央大街的时候,李俏梅穿过了她一生的迷惘之路正在向着这团记忆深处的色彩迅疾地走来,在记忆深处,她的女儿李蜜蜜就是这样穿着裙子在曼德勒的贫民区中成长着,只不过裙子的色彩没有这么鲜艳,此刻,除了小蜜蜜裙子的色彩让她感到久远的记忆在摇曳之外,让她感到双眼明亮的是一个事实出现了,因为小蜜蜜是李蜜蜜血的再版,她长得实在太像过去的李蜜蜜了,血的再版使曼德勒的中央大街上走来的这个九岁女孩--恢复了李俏梅的记忆,当她伸出双手去轻柔地抓住小蜜蜜的手时她那急促而亲柔的声音在那个暮色之中,响彻了整条曼德勒的中央大街:“蜜蜜,我的蜜蜜,你是我的蜜蜜吗?母亲找你了苦啊,蜜蜜,我的蜜蜜,你真的回来了吗?”诺曼莎愣了一下,但她还是在暮色之中看清楚了这个女人的模样,她见过这个女人,并听刘佩离讲过他们之间的故事以及她为寻找女儿精神发生分裂的故事,此刻她走过去看着惊慌的小蜜蜜对她说:“小蜜蜜,这是你的外婆,我曾经跟你讲过的外婆……你想起来了吗?”小蜜蜜看看呼吸急促,噙满泪水的李俏梅胆怯地叫了声“外婆”,李俏梅迷惑了一下,但她还是搂着小蜜蜜说:“蜜蜜,你回来了,你回来就好,你叫我外婆也好,母亲也好,我都高兴……”诺曼莎抬起头来,她已经看见了朝着中央大街走来的刘佩离,有九年时间了,她带着小蜜蜜在伦敦与格林医生生活着,她试图忘记她的中国恋人,试图通过抚养小蜜蜜来忘却她对中国恋人的爱情,为此,她与格林医生平静地生活着,半年前,格林医生外出就诊时遇到了车祸,这是一场严重的车祸,格林医生当场遇难。迅速赶来的诺曼莎抱着格林医生,在伦敦的雾中,葬礼开始了,格林医生的弟弟贝克前来主持葬礼,自从他携带着刘佩离和娜美珍的女儿贡曲来到伦敦后,他们俩就在伦敦大学念书,现在他们是伦敦人类文化研究院的人类学家,他们正在研究东方,同时也在研究中国和缅甸,他们在一年前已经结婚,贡曲已经有身孕,当诺曼莎决定带着小蜜蜜回曼德勒时,他们前来送别,贝克和贡曲都商量好了,等到贡曲生了孩子以后,他们也会到曼德勒去,从曼德勒到中国进行人类文化活动。
诺曼莎的双眼变得潮湿起来,她的中国恋人依然像昔日一样穿着中国布衫,他们的目光相遇了,然而目光还来不及交流,因为小蜜蜜已经开始站在曼德勒的中央大街上讲述她自己的故事,在这之前,诺曼莎给她讲述了许多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有刘佩离,刘佩东,李俏梅,曼德勒和中国的阳温墩,但她始终没有讲述李蜜蜜和三郎的故事,在诺曼莎看来那个故事不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女孩子可以接受的故事,那个伤怀忧伤的故事只有等到小蜜蜜在时光摇曳中,感受到有许多不解谜在生命之中出现时,再告诉她。此刻年仅九岁的小蜜蜜抬起头来看着曼德勒中央大街上的这个中国男人,当诺曼莎让她叫外公时,小蜜蜜叫了声外公。自从李俏梅的手在中央大街上牵到小蜜蜜的手的那一时刻开始,她的灵魂再也不会在暮色上升之后的曼德勒城区的街道上游移,她的灵魂寻找到了投射的地方,所以,自从李俏梅在中央大街上牵到小蜜蜜的手时,她就认为消失的女儿已经回来了,从那个时刻开始,诺曼莎感受到了小蜜蜜对李俏梅的重要,她暂时决定把这个抚养了九年的孩子留在李俏梅身边。
李俏梅开始与小蜜蜜继续她们的故事,而刘佩离带着诺曼莎来到了茵雅湖度假,多少年来,两个人都希望在人生中哪怕有一个短暂的时光出现在眼前,所以他们来到仰光的茵雅湖畔,两个人坐在湖畔的椅子上,九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在这些时光中,英国人已经纷纷撤弃了缅甸,然后,英殖民时期的建筑却留了下来,就像深深的烙印一样留在了缅甸,在茵雅湖畔度假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是人生中最为安静的时光,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夜里,他们在湖畔的旅馆里嗅着茵雅湖畔的清新气息,缓慢而温柔地做爱,他们依然像过去一样,一丝不挂地把彼此交给对方,肉体和灵魂结合的地方,他们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了令人伤怀的人生覆盖过他们的生命,然而,支撑他们活下去的是时间,刘佩离依然揣着诺曼莎当年送他的英式怀表,时间就在怀表上悄无声息地移动,而诺曼莎呢,依然佩带着那块玉佩,从玉佩上散发的柔润紧密地贴着她的肌肤,从玉佩上传出的乐音伴随着她的心灵在起伏着,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与时间有关系,因而,他们睁开双眼,一个多月的茵雅湖畔的度假生活结束了,他们又回到了曼德勒,他们商量好了,在曼德勒停留几天,刘佩离就带诺曼莎去腾越,然后去中国的昆明和上海旅行。有一件事情的突如其来,改变了他们的计划,回到曼德勒的第三天,诺曼莎独自一人在伊洛瓦底江边散步,那是一个午后,她赤着脚在柔软的江岸线上回忆着人生中最为美妙的情景,伊洛瓦底江是一条充满爱情絮语的江,曼德勒的恋人们总是会回避开曼德勒城的喧嚣,悄然地寻找到这条江岸线,因为清澈碧绿的江水就像一条抒情的带子,欢快而轻盈地流动着,犹如恋人们心底流出的甘泉。诺曼莎人生最为美妙的时光就是在伊洛瓦底江边度过的。此刻,再次抵达了这条江岸线,似乎可以延续那种美妙的时光,刘佩离在“绿泰号”铺正处理一些事宜,他想把事情尽快处理完,就伴随着诺曼莎到中国的昆明和上海,两个人前往另一些地名,开始另一种旅程,一直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就在这趟爱情的旅程即将开始的时刻,一个人的突然降临打断了他们的旅程。他就是川岛,这个与诺曼莎在战争中结下了不解之谜的男人,永远记住了诺曼莎临行前夕对他说的一番话,在诺曼莎留下的声音中有曼德勒的金色阳光和伦敦的雾,他被两个地名呼唤着,当他在腾越失去了那支骑兵队伍时,他踉跄着跟着军队入侵着腾越之外的中国领域,在一条咆哮的怒江边,他的右腿丢掉了,他在丛林中迷了路,追不上部队,他走啊走,走到了另一个国家的边境,那是印度,他进入了印度的国土,在这之前他早已悄悄地在密林中脱下了身上的日本军服,并把它们埋在腐烂落叶的丛林深处,他踏上印度的国土时,就像一个失去了国家的流浪汉,只有他内心隐藏的绝望使他默默地申诉着对战争的抗议,许多年以后,他回到了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在这之前终于拉下了帷幕,他的母亲早已逝世,这是他惟一的亲人,而他旁边的邻居们以为他死了,而他却活着回来,只不过少了一条腿,他向周围的人们讲着他的故事,当他讲完故事时,他累了,他感到一阵空虚,他的故事对于那些没有卷入战争中的人们来说只不过是一种过去的传说而已,每个人都在开始新的生活,战后的日本同样开始了新的生活,就在这时,他决心开始另外一种生活,他出发了,对他来说出发意味着已经听见了英国女人诺曼莎的声音,在中国腾越的丘陵深处,当他听见那声音时,从丘陵深处飘来了一种松针的气息,而当他转身时,她已经离开,他没有听从这种召唤,而是让她离开了。他肩负着帝国的使命,直到他厌倦了那场战争,他是逃兵,也是战争的抵抗者。如今,他终于远离了战争,或者说战争的结束让他又开始追循这声音。他出发到了曼德勒,因为就是在这座异国城市,他看见了英国女人,在弥漫着芒果树香味的夜色之下,他渴望着走近一个英国女人身边去,但这种梦想竟然在腾越的草地上来临了,诺曼莎走近了他的视线,一种不合时宜的乌托邦幻想就这样开始了。他左右了自己对诺曼莎进一步的渴望,他把这种渴望变成了对一个女人的尊重。残酷的现实中断了他的梦想,他怀着对一个女人的情感,给予了这个女人自由,然后,他把她的召唤带走。当时仿佛只有这样的选择,才符合作为一名日军骑兵队长被战争所奴役的选择。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结束了,川岛在曼德勒的芒果树下又嗅到了生活的气息,他不知不觉来到了伊洛瓦底江边,当日军进入曼德勒城时,这条碧绿的江水也吸引了川岛,他在这江岸边幻想着一个英国女人时,战争也在束缚着他,如今,沉睡于云集着战争血腥味的刺杀生活已经过去,而且永远地结束在中国腾越之外的那条怒江边,从他决心抛开帝国的使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厌倦了帝国发动的侵略战争,他缺了一条腿,带着无法言喻的绝望从此以后消失在日军的入侵战役之中,他用这种方式抗议着战争,战争终于结束了。
而川岛的生活仍在继续,他撑着一只拐杖,出现在伊洛瓦底江边的江岸边上时,诺曼莎的声音就像江水般在他灵魂深处起伏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江岸线上乳白色的沙石小路上盈动的那个影子就是他正在寻找的女人,她迎着他的目光走来了,她当然同样也没有想到,她在腾越的营地上离别时留给他的声音,成为了川岛将生活继续下去的理由,为了寻找她,川岛的生活必须继续下去。生活此刻已经在伊洛瓦底江边开始诗意地继续着:“我是来带你私奔的,我已经想好了,从此刻开始,我们可以私奔到任何地方去,因为我已经寻找到了自由……”川岛的声音同他的影子一样同时抵达到了诺曼莎的眼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腾越的日军营地上的骑兵队长会站在面前,他已经失去了右腿,毫无疑问是战争让他失去了右腿,诺曼莎慢慢地倾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面颊,眼神,他的面颊仿佛树皮与树皮之间相叠,呈现出一种秋天的感觉,而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自由的忧伤,很快,她就被他的忧伤和自由所感动了,她陷入了梦幻般的境界,她喃喃自语道:“不错,私奔,多年以前你不敢带上我私奔,因为有战争左右着你,而此刻,战争结束了,你可以带上我私奔了……”诺曼莎就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她脖颈上的另一根项链,除了中国恋人刘佩离送给她的玉佩之外,她还戴着另一根项链,这根与战争有联系的项链,是川岛在离别时送给她的,那枚镶嵌着太阳的项链,是川岛母亲的遗物,也许是这一切特殊原因,诺曼莎一直把它带在胸前。如今,川岛撑着拐杖,他那失去了的右腿使川岛看上去显得伤残,颓败,然而,诺曼莎却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种追求自由和生活的热情,诺曼莎就在这一刻作出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决定:听从川岛的召唤,跟着他私奔。就在她作出这个决定后,一幅图景在她眼前展现出来:刘佩东带着杜丽娜和他们的儿子已经来到了江边,刘佩东的左手牵着儿子的手,杜丽娜的右手牵着儿子的另一只手,正朝着沙岸线缓缓走来,他们洋溢在幸福之中,洋溢在伊洛瓦底江边的浪花之中。诺曼莎看着刘佩东的空袖管,尽管那只空袖管在呼呼作响,然而他们的生活仍在继续下去,突然,刘佩东发现了他们,他已经听说诺曼莎带着小蜜蜜回到了曼德勒,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再一次见到诺曼莎时,她已经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诺曼莎看了刘佩东一眼,她只给恍惚之中的刘佩东留下了一个莫测的微笑,然后她就伸过手去挽住了川岛的手臂。当然,刘佩东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被诺曼莎挽紧手臂的男人,这个撑着一只拐杖的男人就是当年日军骑兵队的队伍,而川岛也不可能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当年日军骑兵队的马倌。诺曼莎留下了一封信给刘佩离,在与川岛开始真正的私奔之前,她没有去见刘佩离,在信中她给刘佩离讲述了与川岛的故事。在诺曼莎与川岛离开曼德勒后的第三天,邮差给刘佩离送来了一封信,刘佩离看见了诺曼莎的字迹时已经有好几天时间没有见到诺曼莎了,但他以为诺曼莎准是在曼德勒外的城区悠转。直到他见到诺曼莎留下的一封信,他拆开信口,诺曼莎仿佛在用忧伤而燃烧着生命气息的从未有过的声音讲述另一个故事,刹哪间,刘佩离的思绪重又移动在腾越的丘陵深处,他见到川岛时,川岛已经患上了伤寒,川岛快死了,刘佩离本可以让川岛死去,但诺曼莎阻止了他,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故事就这样开始了。诺曼莎消失了,准确地说是跟着川岛开始了私奔的故事,她把小蜜蜜留给了刘佩离和李俏梅。不久之后,刘佩离收到了诺曼莎的一封来信,诺曼莎告诉他,她同川岛私奔到了南太平洋的一座小岛上同当地的居民生活在一起,刘佩离送给她的佩玉就像南太平洋上的礁石一样每夜紧贴着她的心跳。这是刘佩离收到的惟一一封信,从此以后,他就失去了听诺曼莎对他倾诉的声音,而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触摸着怀中的那块怀表,时间悠转了一圈又圈,他又回到了玉石山上,似乎只有枕着那些石头,那些大地的石头,那些发出碧绿光泽的,传出乐声的石头,他才会寻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和快乐。
不久之后,贡曲带着她的英国丈夫贝克和他们的孩子来到了曼德勒,回到了八莫。然后他们将到中国去,很多年以后他又一次见到了娜美贞,这个女人的面颊就像伊洛瓦底江边的石头上的纹露,然而,当她看见刘佩离的那一刻,她的笑容依然那样羞涩。李俏梅已经在小蜜蜜的成长中寻找到了李蜜蜜的影子,在她的世界中,许多记忆已经受挫,无法寻找回来,然而,小蜜蜜的存在使她总是睁着一双明亮的双眼,她再也不会迷失在曼德勒的夜色深处,因为她的灵魂旁边已经有了女儿的影子。而当时光穿梭的声音响彻在一块绿色的石头上时,刘佩离回到了阳温墩,他又睡在了那个小脚女人和他过去的婚床上,当小脚女人解开缠足布时,他睡着了又醒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想把小脚女人吴玉兰带走,然而,小脚女人吴玉兰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的一双绣花鞋踩在阳温墩的刘家宅院中,他回到了密支那、八莫、曼德勒,在一个又一个的暮色中,他倾听着玉石盘上发出的声音,看着碧绿的色彩交织在眼前时,他会感受到生命中有一个属于灵魂的区域互相碰撞,那是爱情或者梦想的交织处,他打了一个盹,触摸了一遍美玉,他又独自一人来到了伊洛瓦底江边,很长时间以来,他总是坐在一块石头上,那是伊洛瓦底江边的石头,他在石头上打盹时,仿佛在做一个梦,在梦里,他的身体在下沉,或者在上升。每当这时,当他醒来,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抓住那只怀表,时间就在他头顶的芒果树上,在他脚下的沙砾中,在他心灵的波浪之中游动着,而他回到曼德勒的玉石房中去时,他突然绊了一跤,像他母亲被阴影绊了一下,当他倒在一块璞玉旁边时,他的手伸出来,触摸到了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应到的东西……他有很长时间都无法站起来,他惟一的快乐就是触摸到他的石头,他一生中沉睡于他灵魂出窍中的那块石头,此刻他的灵魂已经真正出窍:时光飞梭穿行,时光在那石头上滑行,携带着那片云翳轻轻滑行,随同那美玉般的温润和乐音向前滑动,这就是刘佩离的命运,这个魔法般的时刻,就是爱情,就是拥抱,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