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废墟上的碰撞-情奴

刘佩离在伊洛瓦底江边看见李蜜蜜的那一时刻,意味着他的手臂没有把李蜜蜜从日本人三郎的怀抱中拉出来,为此他的脸上升起了一种愁云,当他告诉诺曼莎李蜜蜜与他的关系时,诺曼莎惊讶地说:“既然是这样,那么你的女儿为什么连你这个父亲也不认识?”刘佩离已经没有情绪再去追忆往事,他的热带丛林的生活,他的缅北生活现在似乎都已经变成了回忆。然而比这个回忆更为重要的问题已经呈现出来。李蜜蜜已经变成了日本军人的玩物。他懊悔当他看见李蜜蜜出现在伊洛瓦底江边的时候,为什么缺少力量和勇气让他的手臂把她攥出来,暮色在那个晚上笼罩着刘佩离,当伊洛瓦底江水颜色变深时,夜色缓慢地来临了,英国女人诺曼莎突然对刘佩离说,格林医生失踪了,她必须去找回格林医生,因为格林医生是为了寻找她,离开英国来到曼德勒的,他的失踪跟她有直接的原因,她必须去寻找他,心理上才能安心,她告诉刘佩离,在前一段时间里,她似乎总缺少一个更好的机会与格林医生谈论离婚的事情,每当她看到格林医生的眼睛时,她总缺乏勇气,格林医生的眼睛中散发出一种对她的至始至终的爱情,这种爱情从她是一个15岁的女孩时就产生了,多年以后,她仍然能够在格林医生的眼睛中看到那种执著地爱……诺曼莎不忍心去伤害这种爱情,尽管她从来也不爱他,她对格林医生的那种感情好像是兄妹的感情一样。她要离开了,伊洛瓦底江边好像总是他们相逢和离别的场景,刘佩离没有阻止她,也没有去挽留她。两者都失去了意义,因为诺曼莎在这个国家同样面临着寻找,就像刘佩离失去了女儿李蜜蜜一样,诺曼莎同样也肩负着寻找格林医生的职责。世界变混乱了,爱情必然会受到拆散、分离。刘佩离一生中变幻着各种各样的分离。此刻当诺曼莎从他身边消失时,他似乎看见了伊洛瓦底江边的一条鳗鱼沿着清澈的江水从暮色之中消失不见了。他惆怅着,忧愁着,人世间的变幻就像一块美玉的变幻一样,就连他生命中的美玉也在远离他,“绿泰号”铺关闭在日本人入侵曼德勒的日子里,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日子,每个人都失去了陶醉在生活之中的权利,刘佩离沉浸在美玉之中的日子就这样消失了。在一个早晨醒来,也正是日本军队从曼德勒向着缅北入侵的日子,他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日本人要从缅北入侵中国腾越了。阳温墩,刘佩离突然被故乡的这个地名所笼罩着,他想起了阳温墩的母亲,小脚女人,两个儿子,两个妹妹,阳温墩的图景像伊洛瓦底江面上翻转着身体的鳗鱼的鳞片突然清晰可见,日本人出发的那个早晨,曼德勒城的市民早早而起,日本人终于从曼德勒城走出去了,市民们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欣喜,然而他们却不敢展露出自己的欣喜,因为日本人的军队很漫长,市民们根本不知道曼德勒城竟然来了那么多日本人,因为日本人占领曼德勒城的时间是夜里,很难想象日本人的军队出城的时候弯弯曲曲,队伍的尽头已经出城了,队伍的尾部还在城里的小巷中挪动。几乎所有遭遇着日本人入侵曼德勒城的市民们都拥出了家门,从内心深处诅咒着日本人,从内心深处庆贺着日本人出城。刘佩离站在曼德勒的市政广场,这是日本人的军队整装出发的地方,市民们挟裹在广场周围,仿佛每个人都在忍受着对日本人的诅咒之声,刘佩离来到市政广场是为了寻找到李蜜蜜,在这样一个荒谬的世界中,他的女儿李蜜蜜竟然被日本人带走了,那个日本军人竟然紧挽着李蜜蜜在伊洛瓦底江边的美丽暮色之中散步,对此英国女人诺曼莎安慰刘佩离说:“也许他们相爱了,就像我们一样在不应该相爱的时候却相爱了……”,“不,我的女儿不可能爱上日本入侵者……”,“然而,我也是英国人,缅甸已经成为我们国家的殖民地,然而这同样不妨碍我们去相爱……”刘佩离更加迷惘了,诺曼莎的话显然说得有些道理,在英国人的殖民地国家缅甸,他竟然也爱上了诺曼莎……他是多么迷惘啊,他多么希望能够回到缅北山区的矿山上,睡在美玉之上,凝望着寂寞的夜空,然而在这样的日子里,他在这个世界上所牵挂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了,他怎么可能逃避呢?根本就不可能逃避这一切,日本人将向缅北进军,随后将向着中国腾越出发,日本人的军队的脚步声,口哨声,向左向右转身的声音,使曼德勒的市政广场发出一阵阵令人恶心的腐烂的味道,每个人都在这味道中忍受着,希望日本人快点离开曼德勒,在人群之中刘佩离又看见了李俏梅,她仍然生活在迷幻的状景之中,如果不是刘佩离抓住了她的双臂,她就要变成一只蝴蝶标本落在日本人的刺刀下面了,她是在随同人群向着广场旋转身体时,被刘佩离一手抓住手臂的,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刘佩离说:“我们的女儿已经变成了一只蝴蝶,你知道吗?我看见我们的女儿已经变成了一只蝴蝶,你看见她了吗?你看见我们的女儿变成一只蝴蝶标本了吗?”

她的声音只是嘈乱的市政广场上的一种非常微弱的声音,除了刘佩离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听见她的这种飘飘渺渺,绝望的声音,从日本人身体中发出来的声音湮灭了这一切。刘佩离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仿佛被他驯服了,不再用身体往外越去,而外面,几步之外,就是日本人的军队,刘佩离突然看见了三郎,在伊洛瓦底江边见到过的那个日本人,他还见到了李蜜蜜,她就走在三郎身边,每一个日本军官身边都走着一个女孩,总共有几十个女孩,那就是突然之间,在一个夜里失踪的女孩,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垂下头来,她们的身体看起来已经被日本人所驯服,很久很久以后,刘佩离才知道这样一个事实,那些失踪的女孩子是被日本人所驯服的慰安妇。而李蜜蜜出现在曼德勒的市政广场之时还没有成为日本人的慰安妇,因为三郎把她留在了身边,并把这一切宣布为爱情。走在三郎身边的李蜜蜜确实像李俏梅在幻觉之中看见过的那只蝴蝶,她飞翔在日本人之中,带着她那被蹂躏过的翅膀在飞,不知道三郎给予她的爱情有没有变成她的附身符,附在她灵魂深处,她走在三郎身边,仿佛已经被他的影子笼罩住,事实上笼罩她的不仅仅是三郎,是三郎告诉她的爱情……离开曼德勒之前,三郎对她说:“我就要带你回中国了,你知道吗?不久之后你的国家就会被我身后的帝国占领……”她似乎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她迷惘着,不过,她很希望三郎能够带上她回中国去,回到母亲所说过的阳温墩去。她就这样跟着三郎随同日本军队即将离开市政广场了。看见她的第一个人显然是刘佩离,然后才是李俏梅,刘佩离紧紧地攥住李俏梅的手臂不让她外移出去,几步之外就是日本人的刺刀,李俏梅突然疯狂地喊道?:“我的蝴蝶,我的那只蝴蝶飞往哪里了。飘回来呀,我的那只蝴蝶……”刘佩离用手掌蒙住了李俏梅的嘴唇,因为一个日本人转身身来已经用刺刀对准李俏梅的胸膛……转眼间,已经看不见李蜜蜜了,她已经随同日本人的军队消失在曼德勒的市政广场上了,再也看不到李蜜蜜了,刘佩离想起了英国女人诺曼莎安慰他的话语,也许李蜜蜜与那个日本人发生了爱情,否则,她为什么会赔同日本人在美丽的伊洛瓦底江边散步呢?那个地方去得最多的都是恋人,只有沉浸在爱情中的男女才会诗情画意地走在江边。就这样,刘佩离再一次放弃了去寻找李蜜蜜回来,他的手臂紧紧地攥住李俏梅,他已经感觉到这个声音谵妄不堪的女人,已经疯了,已经失去了清澈的意识,所以,他带着李俏梅一步也没有停留的回到了华人街上的大宅院,从他抓住她手臂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他要尽这份职责,这个女人与他的生活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本来以为自从那次在缅北山区的关系结束之后,他与她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再也不可能把出走变成私奔,然而,他与她的关系却因为李蜜蜜的存在而相互纠缠着,因为那次发生在缅热小镇旅馆中的情欲的火焰缔结了一个生命,刘佩离无法割舍对这个生命的关系。他紧紧地抓住李俏梅的手臂,他已经决定了从这个时刻开始他要肩负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责任,因而,他抓着她的双臂,不让她跑到日本人的刺刀下面去,因为道路漫长,他深信他可以把自己的女儿找回来,所以,他把李俏梅带回到了大宅院,然后交给了管家,他还不甘心,他相信日本人还没走远,他可以再去寻找李蜜蜜,当他追到曼德勒的大街上时,是奔驰在曼德勒大街上的一支骑兵队伍,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