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员-花纹

命运并不像她持续奔走的脚步声那样轻快,有一天中午,她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女人在电话中告诉她说,她是牙科医生诊所的消毒员,她有十分重要的事想跟萧雨谈谈,她现在已经站在校园门口了,如果萧雨同意的话,她们可以到校园外的那家茶馆去,女人说她已经看见了茶馆,正是中午,茶馆中没有一个人,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萧雨来不及犹豫,她感觉到这个女人似乎确实有什么事急于与她交谈,而且她又是牙科医生诊所的消毒员,她去牙科医生诊所时一次又一次地与她见过面,这个女人在诊所中总是戴着一只白色的大口罩,遮住了她脸上的三分之二,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萧雨很少跟她说话,因为消毒员似乎从没有空闲给她说话。

她想也许那个女人有事需要自己帮忙,因为牙科医生曾经跟她说过,她来自一座小镇,卫校毕业以后就来到了这座城市求职,他聘用了她。现在,她来到了那家茶馆,消毒员已经在等候着她。

消毒员第一次在萧雨面前露出了完整的面容,她长得很清秀,眼睛很大,只是皮肤黑一些,不过,轮廓很好看,萧雨感觉到消毒员似乎有无尽的心事,她刚坐下来,消毒员就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来求你的。”

“为什么求我……你的家很遥远,我知道,如果你有什么事,请不必客气,我会尽力帮你的……”那一刻,从小在城市长大的萧雨的心中充满了对这个出生于小镇,前来城市寻找前程的年轻女人的怜悯之情。

消毒员的脸上突然流出了眼泪:“萧雨,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所以,我才前来找你……我已经怀上了牙科医生的孩子,我之所以来找你,是请你离开他,我没有什么退路了,我已经怀孕了……”

萧雨的脸变得灼热起来,好像在火炉边,那剧烈燃烧的火焰就像刀片一样紧贴着她的面颊,还有她的心,她语无伦次地自语:“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根本就不可能,牙科医生是我的男友……这样的事情你怎么能够胡编……牙科医生让你有了职业,你为什么不感激他,反而侮辱他……”萧雨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突然觉得这个来自小地方的弱女人的心灵充满了丑陋,她一定要保护她跟牙科医生的爱情,一定要维护恋人的荣誉。

“萧雨,你难道不相信吗?”有一次你去找牙科医生,我和他正在发生着性关系,你出现了,牙科医生慌乱地穿着衣服去见你……难道你没有看见他的衬衣没扣上钮扣,难道你进诊所时没有听见声音……”

久以逝去的一幕场景通过消毒员的声音重又展现出来。萧雨仿佛在撕裂的灵魂中重又回到那个晚上,那是一个怎样的晚上啊,那是她心情最为美好的晚上,因为公交车迟迟未来,她散着步到了诊所,她是多么想把自己美妙的心情展露在牙科医生面前。

牙科医生出现了,从她倾听到的古怪的声音中走出来,因为她的心情太美妙,就像云一样缥缈又虚无,她似乎还没有进入那种古怪的声音中去,就已经从古怪的声音中走出来了。

以致于她相信了牙科医生对他衬衣的解释,她相信了他的解释,因为很快地,牙科医生就已经同她走在了夜幕之下的马路上,她挽着牙科医生的手臂,依偎着她,似乎想走到有繁星照耀中的美妙世界之中去。

她怎么能想象到,在她怀着美妙的心情前去寻找牙科医生的时刻,竟然是牙科医生与女消毒员发生性关系的时刻呢?即使是现在,她仍然不相信,她摇摇头说:“不,我不相信”。

女消毒员说:“事实上,这样的性关系已经发生很久了,从我进牙科诊所以后,他就要与我发生性关系……我以为我寻找到了一个可以终生依托的男人,后来,你出现了……我才知道,牙科医生并不爱我,他爱的是你……他只不过借助于我的身体发泄他的欲望,仅此而已,然而即使是你出现以后,他仍然与我的身体保持着性关系……在牙科诊所的休息室里,在那只长沙发上……终于,我怀孕了……我还没来得及去告诉牙科医生……我就来找你了……我已没有任何退路,在这座城市,我除了认识牙科医生之外,就是认识你……帮帮我吧,你还有无限的前程,请怜悯怜悯我,把牙科医生留给我吧……”

女人突然站起来,跪在了萧雨的膝头前,萧雨拉起了女人说:“你不要这样,你千万别这样……”萧雨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四周,因为她突然感受到了这是她生活的区域,她突然感受到了世界就像一道风扇一样扇动着她的身体。她无法脱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她不希望熟悉的人看见刚才的情景。她嘘了一口气,周围看不见一个熟悉的人,午后的茶馆是安静的,那个女人站了起来,她感觉到一个世界即将坍塌下来了,然而她还是不相信,她要去寻找牙科医生,她要当面去质问他,发生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她付清了茶馆的费用,就从女人身边消失了,她给牙科医生打电话,牙科医生好像戴着口罩跟她说话:“萧雨,我正在给一个病人洗牙……有事就到诊所来吧,好吗?”牙科医生似乎感受不到她内心被撕裂的那种困境。

她来到了诊所时,牙科医生已经给病人洗完了牙,病人刚出门时,也正是她进门的时候,牙科医生摘掉口罩说:“萧雨,你好像有事?”萧雨面对着牙科医生目视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消毒员怀孕了吗?”,“哦……她有两天没来上班了……她怀孕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真的没有关系吗?难道你和消毒员没有发生过关系吗?”

她省略了“性关系”,而改换成了“关系?”因为对当时的萧雨来说,很难轻易说出“性关系”这个词汇。牙科医生说:“萧雨,我知道,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并不爱她,作为一个男人,有时候我会有一种性冲动,而她又愿意与我发生关系……总之,我并不爱她……我爱的是你……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从不勉强与你发生性关系……我在等待,……如果你受到了伤害,我可以马上辞退她,让她从我们生活中消失……当然,我会给她一笔钱……”

她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否定,而那也许正是她期待之中的,如果他能够坚决地否定,那就说明消毒员告诉她的事情并不成立。如果他否定了,那只不过是一个谣言,一个女人为自己制造出来的谣言,然而他不动声色的认定了这件事,而且他说话时的语调,都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身体之欲。萧雨与其说被震惊了,不如说被这个事实残酷地抽打了一次,当他说话时,她又一次经历了疼痛,而且他似乎并不感到羞愧,也没有感觉到他已经亵渎了他与萧雨的情感。

他把所有这一切都归咎于一个没有爱情而发生的性故事。这正是他使她感到无法容忍的地方,她浑身颤抖,然而还是倾听完了他的承述,他的所有承述都充满解脱,因为他对消毒员无爱情,他与她发生的性关系只不过是性欲望的表现而已。

她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亵渎,牙科医生站在她面前,恬不知耻地亵渎了她内心神圣的爱情。她抽身而去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想见到牙科医生,当牙科医生追上她把她抽搐的身体再次拥在怀里时,她突然不能接受身体的这种巨大的亵渎,她挣脱着,用尽了力量,来自厌恶的力量,来自愤怒的力量,甚至来自仇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