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旅馆-花纹

直到万瑶打了一个吹欠,赖哥才看了看表说:时间已经不晚了,已经过了半夜了。夏冰冰吃了一惊说:太晚了,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万瑶对赖哥说:你去隔壁为夏冰冰开一间客房吧。赖哥说用不着开房间,夏冰冰可以住在他们旁边的房间里,那是为客人留着的房间,他们酒厂的业务人员来到这座城市时,就住在隔壁,房间虽然小一些,但还是很舒适。

有生以来第一次,夏冰冰就这样住在了旅馆里。赖哥带着她进入了旁边的小房间,这间房子平常好像看不见,它藏在赖哥这套客房中的里面,当赖哥把房间打开时,有一种味道扑面而来,赖哥说床单被子都很干净,只是好长时间没人住,所以,有一种味道,但绝对不是人的味道……赖哥帮助她拉开窗帘,推开帘户,风吹了进来,赖哥好像想让风把房间里的味道荡漾出去。赖哥说:你可以到外面用卫生间,因为这套房子只有一个共用的卫生间。赖哥显得很细心,周到,这就是夏冰冰的赖哥,她早就已经信赖他。她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看见了万瑶,她穿着睡衣,吊带裙的短睡衣出现在夏冰冰面前时,她好像吃了一惊,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可以住在那间小客房中,那么,夏冰冰会睡在哪间房子里呢?万瑶笑了笑,她总是觉得万瑶笑起来时,心里并没有笑,那只是假笑而已。

她回到那间小客房关上了门,她对自己说:万瑶是赖哥的女朋友,那么她一定是与赖哥同住一间房子了。她对自己说:这是最正常的事情。她想拉上窗帘,就在这一刹哪间,当她抬起头来时,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拥抱接吻的镜头映现在合拢的窗帘布上,像是投影,又像是剪纸图片,她的心跳动着,她从未想到过在旅馆中会看见电影中的镜头。她拉上窗帘,脱去了外衣,极力抑制着想在这座旅馆中逃出去的愿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话,她真的就会逃出去,那么,赖哥会追上她问她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逃出去。

对于她来说,逃出旅馆去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然而,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想逃出去,难道仅仅是因为看见了一男一女投射在窗帘布上的亲密镜头吗?她躺了下来,用被子覆盖住身体,除了家和大学女生宿舍之外,她几乎从来没有在别处过夜的习惯,因为她的全部生活都限制在了一条平行线上,上端就是家,下端就是女生宿舍,绝没有别的线条干扰这条平行线。

她已经抑制住了逃出旅馆的欲望。当她快要进入睡梦时,突然有声音把她通往梦乡的道路掐断了。她倾听着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当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知道这是旅馆,一座地地道道的旅馆,它可以发出多种声音来,因为旅馆就是除家之外的另一个让人居住的地方,而且是让外来人居住的地方。所以,每个外来人都会在这里发出声音来,然而,夜已经很深了,这些声音好像是喊叫,她被越来越清晰的喊叫声折磨着,突然她感觉到这喊叫声是从外面传来的,好像是万瑶在喊叫,她已经开始熟悉万瑶的声音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倾听万瑶的声音,那声音既带刺又有酸味,尤其是万瑶与她说话的时候,现在,她不知道万瑶到底在喊叫什么,她从床上下来,她拉开了门,旁边就是卫生间,她去了卫生间一趟,另一边就是赖哥和万瑶住的房间,喊叫之声就是从那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走过去,一种本能使她走过去。也许她已经被万瑶的喊叫之声牵引着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弄不清楚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万瑶怎么会喊叫,而且这喊叫声就像摇曳的树枝一样纷乱地张开,而且这喊叫之声好像摇曳的树枝在暴雨中欢快地舞动着,现在,她听见了赖哥的声音:你别这样叫,好不好,让夏冰冰听见了不好……万瑶说,听见就听见吧,我的身体好快活呀,你为什么不喊叫,昨天晚上你叫得比我都狂野……我舒服起来时就想喊叫,我想让整座旅馆都听见我们在喊叫……

夏冰冰被这些声音困住了,她内心的世界开始混乱起来,她感到自己的腿在挪动,她想穿越这空间,她回到房间穿好了衣服,她还是使用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所学会的一种武器,那就是跑。当然,她跑的脚步声很轻,她拉开门时,赖哥和万瑶都没有听见。现在,她已经来到了紧紧关闭的旅馆的门口,要跑出去,必须打开门,然而,她用手摸了一下,门锁起来了,我们知道,从一开始跃入我们视线的就是一座老式旅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古老。这座旅馆没有像饭店一样豪华宽敞的大厅,进入旅馆门的右侧有一间值班室,如果你想住旅馆那么就在值班室出示生份证登记。现在,值班室的窗子已经关上,门已经掩紧,连一丝灯光也没有。

整座旅馆都在睡觉,然而,对她来说,赖哥和万瑶却在喊叫,他们正在快活地喊叫,舒服的喊叫,她可以想象一种未曾经历过的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为性生活而喊叫……然而,这种想象把她吓坏了,因为直到如今,她的手甚至都还没有真正地碰过男孩子的手,甚至连握手这样的仪式也没有过。

吓坏她的不是活生生的喊叫,而是她听见喊叫之后所想象出来的场景,所以她要跑出去。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好伸出手去轻叩着玻璃窗户,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服务员,请你开开门,好吗?她知道,赖哥他们把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叫作服务员。灯亮了,灯光照亮了玻璃窗,服务员拉开窗户,探出头来看了看她说:我从未见过你,你好像并没有住在这旅馆里?

她解释说:我是来找赖哥的,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多了。服务员叽咕道:我知道你说的赖哥是谁,两年多来,不断地有女人来找她,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服务员叽咕着很不乐意地前来开门,门终于张开了,服务员砰地合拢上两道门,她就已经在门外了。

她已经在小巷中了,那座旅馆已经在她身后了。她发现自己根本就用不着跑,因为在她身后根本就没有人在追她。小巷静悄悄地,仿佛只有她投在路灯下的影子在移动,她嘘了一口气,世界是多么地荒谬啊,她怎么也解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想脱离这座旅馆以及那种喊叫之声,那天晚上,她走出了小巷,寻找着越来越宽敞的马路,似乎只有这样,她的恐惧才会减少一些,过了很久,她就在马路上看见了扫马路的环卫工人,他们戴着口罩,举着扫帚,她的紧张感消失了,一个夜晚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