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盒子打开,萧伟自己也呆住了。愣了半晌,猛然跳起身来,一把抱住高阳,大声喊道:“哥们儿,盒子打开了!真的打开了!是我打开的,是我打开的!”高阳呆若木鸡,被萧伟一通乱摇,眼镜几乎落地。�
兴奋了一阵,萧伟放下高阳,看了看桌上的盒子,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问老人道:“老爷子,这……这盒子,真的开了?”老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孩子,想当年我悟透这‘乱簧诀’,可是用了十年时间啊!”萧伟满脸喜色,道:“这么说,那我不是……”�
老人站起身来,用毛巾擦了擦手,说道:“真要悟透,恐怕还需一段时日。不过你若有兴趣,我们倒可以一起研究研究,假以时日,你必成此道高手!”说到这里,老人轻轻拍了拍萧伟肩膀,“孩子,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具禀赋的。我相信,你日后在开锁一道的成就,一定在我之上!”�
萧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一旁高阳则满脸诧异,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萧伟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功夫绝顶的开锁高手?连老张都没有做成的事情,萧伟竟轻而易举地就办到了?�
原来开锁这门学问,最讲求的是“左右合击,分心数用”的功夫。前文讲过,锁芯内部锁柱,少则五六根,多则十几根几十根。开锁者要想办法将混乱的锁柱一一找到结合点,需要的就是心猿意马,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意念。既不能每一处机关都上心,也绝不能每处机关都不上心。开锁之道,就是在这上心与不上心之间,锁就打开了。�
而大凡开锁以外的学问,无不需要“刻苦勤奋,分心不二”地钻研。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讲的就是第一要专心,第二要吃苦。古来成大事者,无不是坚韧不拔、不肯服输之人。殊不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话,用在什么学问上,即便你不是天资聪颖、聪明绝顶之辈,也必能成就一番事业;但用在“开锁”这门学问上,却绝不可能成功。究其缘由,就是一个需要的是“专心”,另一个需要的是“心猿意马”。�
开锁学问之精髓,可以说与我中华五千年伦理纲常教育完全背道。这也就是高丽虽为小国,但制锁一技却远远高于中土,原因就是礼教行事没有中土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而已。�
老张学锁几十年,却不如萧伟半路出家,最主要就是性子不同。老张性格敦厚、做事用心,恰恰违反了开锁最精髓的规则;而萧伟心猿意马,什么事情都浅尝辄止,却正合了开锁“分心互用”的主旨。�
这其间道理,我中华几百年来成百上千的开锁高手中也偶尔会有人想到其间关键,但试想在当时的文化氛围下,谁愿意冒险去找一个萧伟这样的徒弟?而相传高丽国宣宗年间那位异人,小时候就是萧伟这样一个顽劣成性的孩子,却最终在制锁方面成就了一番大业。�
几百年来中华锁技逐渐没落,而高丽逐渐崛起,其实就是两种文化的差异,说白了,就是一个是“死”用心,另一个“不”用心而已。�
高阳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摇了摇头。老人微微一笑,道:“好了,都别发愣了,快看看盒子里的东西吧!”高阳回过神儿来,这才想起正事。萧伟已走到桌边,定了定神,慢慢将手放在盒盖上,屏住呼吸,轻轻往上一提。�
盒内甚浅,只有一封颜色发黄的书信。伸手将信取出,除此以外,再无一物。萧伟看了看手上的信封,上面用毛笔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大字:�
大哥萧剑南亲启
信封上并无落款,亦无邮局邮戳之类的印记,看不出年代,也看不出寄自哪里,寄到何处。揭开信封,信文部分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只是每一页字体甚大,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个字。萧伟凝神细看,只见整封书信写得潦草之极,再加上都是繁体字,看了一会儿,实在难以索解,皱了皱眉,将信递给高阳。
这边工作台上,张老已带上花镜开始研究盒子的第二层机关。萧伟走上前去,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整只盒子与第一层深度似乎明显不成比例。萧伟点了点头,看来盒子有夹层是不假了,只不过盒子内壁五面,全都平平整整,好像并没有任何锁孔装置。�
萧伟皱了皱眉,问道:“张老爷子,怎么样?”�
老人放下手中工具,用手指了指盒内一角,说道:“你看这里。”老人手指的地方,是盒内底板左上角。萧伟趴下身仔细看了看,和其他地方一样,光滑平整,没有任何异常。萧伟抬起头来,一脸疑惑。老人微微一笑,道,“换个角度再看看。”�
萧伟点了点头,双手抱起盒子,对着窗外光线不断变换盒子的角度。果然,当盒子转过九十度后,在老人手指的地方,若隐若现可以发现两道浅浅的缝隙。这两道细缝,恰与盒子底形成了一个四边形。�
老人道:“如果我没猜错,此处应该有一个‘隐锁’的暗门装置。”说完话,老人从工具箱内取出一件样子奇特的工具,在盒子两道裂缝的交点处轻轻一点。一声轻响,盒内两道裂缝与底边构成的四边形铁板“啪”地弹开,露出三个梅花排列的锁孔!�
这三个锁孔与盒盖上如出一辙,孔隙也如发丝般粗细。不同的是数量由原先两个变为三个,排列方式也很奇怪。拿一朵梅花来说,在梅花最上一片与最下两片花瓣位置上,各有一个锁孔。�
萧伟神色兴奋:“老爷子,这就是您刚才说的,对顶……什么芯吧?”老人点了点头:“不错,对顶梅花芯!”萧伟问道:“怎么样,能打开吗?”�
老人没有说话,拿起一根细长的钢片,慢慢插进最上面锁孔中,随即闭上双目,完全凭着手上的感觉试探着。萧伟屏住呼吸,和老张紧张地看着。只见老人神情忽而紧张,忽而欣喜。两人谁都不敢打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老人拔出钢片,换了另外一个锁孔。�
整整半个小时过去,老人将三个锁孔分别试过,放下钢片,轻轻叹了口气。萧伟问道:“怎么样?”老人喃喃说道:“对顶梅花芯,果然巧夺天工,我此生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暗锁!”萧伟焦急地问道:“怎么样,能打开么?”�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以我目前的功力,绝无可能!”见老人说得如此绝对,萧伟和老张全呆住了。交换了一个眼神,萧伟问道:“那有我和老张帮您呢,行不行?”老人苦笑了一下:“开锁之道,人不在多!即便有人帮忙,也需一个绝顶高手分别把控住左右两个锁孔,其他人才可帮得上忙。而以我现在的功力,这第一项工作绝无可能做到!”�
萧伟愣了片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神情沮丧。老张问道:“大伯,难道,还能不能再想想其他办法?”老人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当年张家的先祖因为资质问题,未能学全那位高人的全部本领!我看要想打开这只盒子……除�非……�”说到这里,老人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萧伟站起身来,问道:“您说除非什么?”老人看了看萧伟,说道:“除非……你们能找到那位朝鲜高人的后代!”�
萧伟一呆,问道:“您是说,去朝鲜?”老人点了点头。萧伟看了看老人,心里“咯噔”地一下。记得在潘家园见过瘸三师傅后,高阳曾动过去朝鲜寻找开锁高手的念头,不过很快被萧伟否决了。萧伟很清楚,到目前为止,任何这位高人后代的消息,可以说没有一点线索。也不知此人究竟在韩国还是在朝鲜。在韩国还好办一些,若不幸在朝鲜,那麻烦就大了。朝鲜依旧封锁很严,萧伟和高阳都不懂朝鲜语言习俗,想在那里打探消息,不把自己当做特务抓起来才怪。�
想到这里,萧伟问道:“老爷子,您知道这位高人和他后代的情况么?”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不过据先父讲,这位高人姓李,李家是高丽非常出名的制锁世家,若要留意打听,应该会查得到。”�
说到这里,老人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萧伟的肩膀,道:“孩子,开锁之道,在乎‘分心数用,心猿意马’,而做事情,就需要另外八个字了!”萧伟问道:“哪八个字?”老人看着萧伟,缓缓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萧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一旁高阳,只见高阳还捧着那封从“觐天宝匣”第一层取出的书信看着,眉头紧锁。�
萧伟祖父留在“觐天宝匣”第一层那封年代久远的书信,来自一个署名“崔二侉子”的人。回去火车上,两人将这封信来来去去看了数遍。整封信是用毛笔写成。从字迹可以看出,写信之人文化不高,书信上的文字写得歪歪斜斜,毫无间架,但每一笔画无不力透纸背,一看而知是出自一个江湖粗人之手。信正文部分共四百三十三字,不仅错字白字累牍,文法更是不通,其中还多处使用了东北土匪时期的黑话,更加使人难以看懂。高阳仔细斟酌之下,将原信给萧伟翻译了出来:�
萧大哥:�
自从上回一别,已经好几个月,兄弟还活着!�
那回送走萧大哥,俺们就跟小鬼子拼了,最后弟兄们都死了,子弹打光,俺跳了崖。�
俺受了重伤,九死一生回到崔家屯,就剩下一口气。�
萧大哥,现在兄弟提着一口气不走,就是想再见萧大哥一面,那个盒子,到今天还没打开,俺放心不下啊。不过盒子打开的那天,兄弟可能看不到了,看来,一切就像军师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件事情,你和军师都说科学什么的,俺不懂。可是这几个月来,跟兄弟去办事的二十四人,除了俺,接二连三都出了事,现在连山上的弟兄也都牵扯进去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俺现在也就剩一口气了,所以萧大哥,你要听兄弟的话,不能再追查了!�
如果萧大哥能看见兄弟这封信,麻烦来一趟崔家屯,兄弟要把那个盒子交给大哥。盒子打开那一天,烦请大哥在俺坟前告诉一声。�
萧大哥对俺的救命大恩,看来只能来生再报了。�
弟崔二侉子�
磕头�
民国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信文念完,萧伟有些发蒙,喃喃道:“这个‘崔二侉子’是谁?”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记忆中好像从没听祖父提起过这样一个人。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看出:这封信应该和祖父留下的那只盒子有关。因为信中不止一次提到一只盒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眼前这只。�
萧伟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信的落款时间是民国二十三年,换算成公元,应该�是……�怎么又是1934年?从崔二侉子的信中可以看出,他带领二十四名弟兄去办的事情,一定是整件事情最核心的部分,而事情的结果似乎也很蹊跷,好像当时参与行动的二十四个人,后来全都神秘死亡了!�
萧伟猛然间想起祖父留下的那封书信,上面好像有这么一句:“整个事情的离奇和诡异程度,超出了任何人想象。”难道祖父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吗?�
两人在火车上商量了整整一路,高阳也同意萧伟的观点,这个崔二侉子,一定与整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信中虽没有提到具体什么事情,但两人都已猜到,崔二侉子说起带领二十四名弟兄去办的事情,会不会与当年关东军与溥仪卫队的冲突,以及这只“觐天宝匣”有关?而信中所提到的离奇死亡,会不会就是这件事情直接导致的?�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曾老留下的这只盒子肯定是当年皇太极从高丽抢来的两只宝盒中一只。至于是哪只,据历史记载,那两只盒子一只随皇太极下葬,从高阳查到的资料看,皇太极陵并没有过被盗的记录。所以目前惟一可能,就是溥仪宝藏的那只!而且,两人掌握的所有资料也都指向了这种可能:曾老日记开始出现断档,是1934年;曾老从奉天移居北平,是1934年;曾老将名字从“萧剑南”改名为“曾弓北”,是1934年;现在,“觐天宝匣”第一层崔二侉子这封书信,时间也是1934年!这只盒子,一定与1934年发生的一件大事有关。而日本关东军从溥仪卫队截获那只盒子的时间,恰恰也是1934年,这应该不是巧合!�
这么看来,在1934年的东北,在溥仪、关东军、萧伟的祖父,也就是当年的萧剑南,还有书信中那个神秘的“崔二侉子”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件惊天大事。而这件大事,一定与眼前这只神秘的红木盒子有着莫大的关系!不过,这一切谜题的谜底,都要等到觐天宝匣第二层与第三层打开才能知道。�
两人整整商量了一路,现在看来,除按张老建议去朝鲜寻找那位高人后代以外,高阳还想到:“南张北谭”两大开锁世家,现在只找到了南张,如果能找到北谭后人下落,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进展。另外,这个看来颇为神秘的‘崔二侉子’其人,既然很可能与整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查一查他的下落,说不准会对整件事情有很大帮助。�
下了火车,两人第一时间去找赵颖。赵颖还住在与萧伟成婚时买的那套小小一居室内。不过自从两人分开,萧伟再也没去过那里。赵颖打开房门那一霎,萧伟恍惚间有一种隔世之感。�
赵颖见萧伟与高阳一起来到,微微有些诧异。两人在屋中坐定,高阳沉吟了片刻,将事情来龙去脉对赵颖讲了一遍。萧伟掏出崔二侉子那封书信,递给赵颖道:“赵颖,老爷子留下的这事儿,恐怕只有你能帮忙了!”赵颖并没有接,淡淡说道:“不用看了,这是曾老留给你的事情,我只答应帮你们打开盒子。”�
萧伟连连点头:“对,对!我们这回过来,就是让你帮忙想想办法,打开盒子最后两层机关!”说完,萧伟将苏州临去之前,张老最后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赵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道:“你们要去朝鲜?”萧伟看了看高阳,两人都点了点头。赵颖没有回答,而是微微摇了摇头。萧伟急道:“你不是答应帮忙么?”赵颖道:“我不是不肯帮忙,只是你们要找的人,连名字都没有,而且时间已过去四百多年,此人即便有后代留下来,究竟在朝鲜还是韩国?韩国还好办一些,如果在朝鲜,那就……”�
萧伟道:“赵颖,你听我说,历史上这么牛的一个人,只要下工夫,肯定能打听到,苏州张老爷子说了,什么来着,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赵颖一愣,看了看萧伟,奇怪这句话怎么会突然从他嘴里说出来?�
只听萧伟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你不就是朝鲜族么,找找你在韩国的亲戚,肯定能打听到!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找到这人后代的下落,事情就好办了。赵颖,这事情只有你能帮忙了!”赵颖看了看萧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我试一试!不过,不保证一定有结果。”�
接下的日子,又是漫长的等待。两人都很清楚,开锁的事情除赵颖外,没人能帮得上忙。萧伟和高阳倒未闲着。从苏州回来后,萧伟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内,每日研究“觐天宝匣”第二层的“对顶梅花芯”机关,每有所得,必欣喜若狂。�
而高阳则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明察暗访,终于调查到了那个书信中神秘“崔二侉子”的详细资料。不出所料,这个“崔二侉子”,确是当年东北啸聚山林的著名大土匪之一。资料显示:崔二侉子,姓崔,真名崔洪海,江湖报号“崔二侉子”。生于公元1908年,吉林省蒙江县崔家屯人,与其大哥崔大侉子崔洪江以及当时著名大土匪高鹏振、马占山等,当年并称为“关外绿林十虎”,一直以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为生。�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崔二侉子所部不接受日本人改编,后被日伪军重兵包围,只带领十一名兄弟突围出来。其后崔二侉子又招兵买马,长期隐藏在
长白山打游击。东北抗联在1934年和他们接触上,崔二侉子同意被改编为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独立支队,但不幸就在谈判达成不久,崔二侉子部再次被日军重兵包围,东北抗联救应不暇,最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注①)�
这段介绍看得高阳热血膨胀,没想到这个“崔二侉子”竟是如此一位英雄豪杰,一位当年在日寇铁蹄下誓死不屈,以自己血肉之躯筑成钢铁
长城,转战于关外白山黑水之间的抗日铁血男儿。难怪曾老会与此人有交情!读罢资料,高阳崇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虽然了解到这个“崔二侉子”是何许人也,但似乎对整件事情进展帮助不大。从信中可以看出,这个崔二侉子一定与曾老留下的盒子有关,不过,在七十多年前的东北,曾老和这个崔二侉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不得而知。�
又是一星期过去,赵颖那边终于有了消息。经辗转查访,她找到一位现在韩国的远房亲戚。对方回复了邮件,答应帮忙。不过查询工作要用一段时间,而且是否会有结果,也不肯定。除此以外,赵颖也查到了北谭最后一代传人的信息,不过这条路看来明显是走不通的。�
根据资料显示:北谭最后一代传人是兄妹两人,哥哥姓谭名青,生于清光绪三十四年,也就是1908年。在1930年初,谭青因犯盗窃罪被奉天警备厅拘押,后被日本人秘密处决。其妹谭倩儿,生于公元1912年,谭青死后半年,也就是1930年9月,谭倩儿与老母前往英国,后不知所终,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萧伟听到这里,突然问高阳:“对了哥们儿,你说那个谭青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谭倩儿?”顿了一顿,喃喃道,“我怎么觉着这名儿这么耳熟啊?”想了一会儿,又道,“简直是太熟了,我觉得,这名儿我一定听过?”高阳笑了,拍了拍萧伟:“你啊,外面认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女孩儿,说不准是重名呢!”萧伟点了点头,呵呵一笑:“也对,哥们儿认识的妞儿肯定比你多!”�
接下的日子,萧伟几乎足不出户,每日琢磨祖父留下的那只盒子。自从苏州张老处学得“乱簧诀”,他的开锁功力已有长进。回来又下了这半个多月工夫,越钻研越觉有趣。目前盒子第一层“子午鸳鸯芯”,萧伟已略窥门径。不过经过“把簧”之后,第二层“对顶梅花芯”还是云里雾里,基本摸不到门儿。看来开锁之道确如张老所讲,还长着呢。�
萧伟找到高阳,将曾老的日记全部搬回家里。在高阳帮助下,他将所有日记仔细研读后,并未发现任何与开锁有关的东西。日记看完,他又往赵颖那儿跑了几次,让她帮着在祖父遗物里好好找找,看是否留下什么开锁秘笈之类的书。�
自上次到公安部找赵颖道歉后,赵颖似乎不再对他横眉冷对,仔细查看之后告诉萧伟,曾老的遗物除大量书籍和侦破手稿外,并无任何与开锁有关的资料。萧伟失望之余,只能厚着脸皮向赵颖请教。赵颖从未见萧伟如此虚心求学,甚是诧异,不过还是对他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再剑拔弩张,但大伙儿也慢慢明白,这种改善,其实是彼此的距离越走越远了。萧伟是情场高手,这道理他自然懂,一个女人如果还恨你,说明她心里还在意你!赵颖现在的态度,似乎对萧伟已不再介怀,看来她确是准备把以前的事情彻底忘掉了。�
等待的这段时间,高阳也利用闲暇之余,遍查资料。不过再没获得任何新的进展,包括曾老的日记中,也没有再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和萧伟一起,两人又找过一次马老太太。高阳向老人询问是否知道崔二侉子其人。马老太太的回答是肯定的。崔二侉子大名当年在东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老人并不清楚曾老曾与崔二侉子有过交情。�
整整两个多月过去,高阳和萧伟都快丧失了希望的时候,赵颖那里终于来了回复。初夏的一个傍晚,高阳拿着一份打印好的邮件找到了萧伟。�
萧伟已是近三月足不出户,衣冠不整、蓬头垢面。不过这段时间他锁技大进,现在不用钥匙捅开红木盒子第一层“子午鸳鸯芯”,已不在话下。�
仔细看过高阳带来的邮件,萧伟大喜过望。赵颖办事果然认真,邮件是用韩文写成,字里行间,赵颖一一作了翻译。邮件上有高丽李氏家族的详细介绍,正如苏州张老所讲:李氏家族世代制锁为生,到了宣宗年间(也就是明神宗万历年间),其家出了一位异人,使其家族在高丽制锁业内由无名小卒一下蹿升为
泰山北斗,而且这种地位,直到朝鲜战争之前一直没有动摇。�
战争结束后,由于两边封锁很厉害,李氏家族的下落就没再多消息了。邮件中只提及在朝鲜战争以前,李氏家族居住在平壤,最后一代传人名李朴奂,1950年二十三岁,如果现在还健在的话,应该已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看完邮件,两人商议了一阵。现在看来,若想打开盒子下面两层,朝鲜之行是必须的了。除了亲自到朝鲜查访,不可能再有其他方法找到李氏家族后人。�
寻找方法有两个,一是明察,另一个是暗访。两人都感觉明察似乎不大现实,因为朝鲜那边封锁很严。虽说中朝关系一直不错,但这种民间活动若想拿到两方政府批文,恐怕很困难,就算能办,时间估计也拖不起。惟一的方法,只能是冒险去暗访,一切只能到了平壤再打听,见机行事。�
这几年朝鲜方面的旅游业已对外开放,两人可以借助旅行社,以旅游者身份进入朝鲜。剩下的事情,就看两人的运气了。高阳知道丹东那边有一家旅行社,可以提供朝鲜九日游。�
不过问题来了,萧伟与高阳都不会讲朝鲜话,既然是暗访,就不可能大张旗鼓进行,现找翻译不大现实,这是有风险的事情,恐怕没人愿意跟着两人冒这个险。�
商量了一阵,萧伟提议去找赵颖,原因很简单,赵颖是朝鲜族,朝鲜话是她的母语,十五岁以前,赵颖的朝鲜话比汉语讲得好。萧伟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如今死活也要把赵颖拉下水了。�
高阳还有些犹豫,于是萧伟死拉活拽把他拖向赵颖家。萧伟告诉高阳,这件事情既是祖父留下来的,而且祖父最后那封信中又有交代:遇到问题,可以去找赵颖!所以,赵颖没有理由不同意。�
萧伟信心十足,进了赵颖家门,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出乎意料,赵颖犹豫了片刻,斩钉截铁回绝了。�
赵颖的理由很充分,第一,自己是警察,警务人员出国要经过层层审批、手续繁杂;而且就算能批下来,目前也没有这么长的假期;第二,作为一名警察,去朝鲜做这种暗访是不符合国家有关规定的,自己绝不会同意萧伟的做法;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件事情萧伟想得太简单。朝鲜不同一般国家,若没有两方面国家级别的批文,完全以私人身份去那里暗访,将会有极大的危险性。�
见赵颖回绝得如此干脆,萧伟和高阳都呆住了。愣了一阵儿,萧伟突然回过味儿来,对赵颖道:“赵颖,这可是我爷爷布置下来的任务,你怎么着也得帮这个忙吧!你要是不陪我们去,那可就太……”赵颖打断萧伟:“我不是不帮你的忙,这件事情我既然承诺了,肯定会想办法。不过,我不会答应陪你们去暗访,而且,你们自己也不能去!”�
萧伟有些急了,骂了句脏话:“靠,不去暗访,那还明察啊?我们要是弄得着批文,又会朝鲜话,来找你干吗?”高阳见萧伟的话横着出来了,一把按住他,对赵颖道:“赵颖,你说怎么办吧,我们听你的!”�
赵颖道:“据我所知,这种民间交流活动的批文,虽然手续繁杂,但应该可以申请下来,我明天就去帮你们办!”高阳问道:“估计要多久?”�
赵颖思索了片刻,答道:“说不好,快的话一两个月,慢的话,几个月一年都有可能。”高阳愣住了。萧伟突然道:“我靠,你这不是拿人么?等你的批文下来了,黄瓜菜都凉了!”赵颖有些生气:“萧伟,如果我不想帮忙,这件事当初不会管!”萧伟撇了撇嘴:“这事儿是我爷爷交代下来的,你敢不管么?”�
赵颖一下子被噎住了,满脸通红。高阳拽住萧伟:“萧伟,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赵颖也是在帮我们的忙。”萧伟嚷道:“帮忙,她这是帮忙的样子么?不就是个批文么,动不动就几个月一年,蒙傻子呢?”高阳喊道:“萧伟,你怎么这样?!”�
萧伟走到赵颖面前:“赵颖,我跟你说实话,我知道
离婚那件事,你还恨着我!可你也不能在这儿等着我吧,再说了,我都跟你道歉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一大老爷们,你还真要我给你跪下啊?”高阳使劲儿拽住萧伟,劝道:“萧伟,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赵颖咬了咬嘴唇,看了看萧伟,道:“这和离婚的事情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不会陪你们去朝鲜!而且,你们也不能去,朝鲜不是中国,平壤更不是北京,绝不会由着你性子胡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萧伟气极而笑,道:“你吓唬谁呢你,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一不偷,二不抢,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你要是真不想陪我们去,就直说,别跟我来这套!我就不信没了你这个赵屠户,我萧伟就得吃连毛猪了!我现在就跟你说,我也用不着你帮了,大爷我自个儿去,我就不信他妈的一个盒子,我就打不开了!”�
说完话,萧伟摔门而出。高阳和赵颖全愣住了。呆了片刻,赵颖急道:“高阳,你快去追萧伟,千万不能让他自己去朝鲜,否则肯定会出事儿!”高阳犹豫了片刻,追出房门。�
萧伟甩着膀子,正自大步流星往前走。高阳追至近前,喊道:“萧伟,你别这么任性成不成?”萧伟站住,依旧怒气冲冲:“高阳,你整个儿就一书呆子,我跟你说,女人我太了解了,爱你的时候,怎么着都行,一旦恨上你,什么损着都想得出来,最毒妇人心,你懂么?”�
高阳气道:“萧伟,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赵颖不是一直在帮我们么?”萧伟笑了:“帮?哥们儿,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她前一段是帮我们么?我跟你说吧,那是先给我们尝点甜头,到了关键时候,再给你撂挑子!大爷在社会上好歹混了十几年了,这咱懂。”�
高阳道:“萧伟,你的心思太阴暗了,你怎么能把世界上所有人都想成坏人?”萧伟冷笑道:“坏人?这世界上坏人还少么?你别忘了,连我亲娘,都能做出那种事情来,我还能相信谁?�
高阳放缓语气:“萧伟,你妈做的那件事情,我想肯定有她的苦衷……”顿了一顿,又道,“再说,你也不能总是以偏概全,这世界上也总有好人吧?”萧伟叹了口气,道:“高阳,我知道这世界上真心对我好的,只有你,你们家老太太,还有,就是我们家老爷子,和……我爸……”说到这里,萧伟顿了一顿,片刻,抬起头来,昂然道,“除了你们四个,我谁也不信!”�
高阳道:“萧伟,你真的太偏激了,至少有一点我知道,赵颖就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萧伟冷笑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是才怪!兄弟,咱们走着瞧!”说完话,转身要走。高阳一把拉住他,急道:“萧伟,不管怎样,赵颖说的有一定道理,你……你不会真的想自己去朝鲜吧?”萧伟斜着眼睛:“自己去怎么着?总比等她那个遥遥无期的批文强吧?”�
高阳有些急了:“萧伟!你无论如何也要听我的,千万不能自己去。万一出了事情,你连个照应都没有……”说到这里,高阳顿了一顿,道,“你如果死活要去,也得咱俩一起去!”�
萧伟看着高阳,放缓了语气,道:“哥们儿,咱俩是一块儿长大的,以前我爷爷不在,我妈把我扔下了不管,是你和你们家老太太总去看我,给我送吃的。兄弟记得你们这个情!不过不管怎么样,去朝鲜多多少少有些危险,你听我的,这事儿你就别再管了,交给我吧!”�
高阳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吗非要死活现在就去朝鲜呢?再等等就不行么?再说了,那个所谓的溥仪宝藏,很大可能已经被崔二侉子他们盗了,现在就算查到什么下落,也不太可能再有什么财宝了!”�
萧伟看了看高阳,道:“哥们儿,就算肉已经被他们吃了,总能剩下点儿汤儿吧?再说了,我这次不是冲着财宝去的!”高阳一愣:“不是冲着财宝?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你不就是冲着财宝去的么?”萧伟咧嘴一笑,拍了拍高阳肩膀:“哥们儿,我很爱钱!不过,这世界上还有比财宝更重要的事情!”�
高阳道:“是什么?”萧伟笑了笑:“你就别问了,不管怎么着,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吧!”高阳咬了咬牙,斩钉截铁道:“不行,曾老生前跟我说过,让我以后一定要看好你!所以,如果你一定要去朝鲜,我必须陪你去!”�
萧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哥们儿,你说你这不是整个儿一添乱么?你非要陪我去,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咱俩不就全折进去了么?你可别忘了,你父母虽然唐山大
地震的时候都不在了,可你们家老太太还活着呢?!”�
高阳道:“所以,你听我的话,再等赵颖两个月!如果两个月之后赵颖那边还没消息,我们一起去朝鲜!”萧伟看着高阳,有些感动,拍了拍高阳肩膀,说道:“行吧,兄弟这回听你的!”�
当天晚上萧伟回到家里,开始上网详细搜索所有有关朝鲜旅游的网友文章。第二天上午,他联络了高阳说过的那家旅行社,最近一班朝鲜九日游就在这个周六,下周日晚上返回。萧伟了解清楚后,定下了一个名额。�
还有几天时间,他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他在网上找到了平壤的详细地图,又采购了大量旅行生活用品,包括一大堆方便面及罐头食品,因为据说那边食物供给很紧张。�
从网上查到的网友文章看,朝鲜那边依旧盘查得很紧。想到自己如果“微服私访”,在朝鲜大街上穿着光鲜,很容易被认出是外国人。于是他花了半天的时间,特意在潘家园旧货市场淘了两件旧衣服,是那种很土的工作服。为了更像朝鲜本地人,又花了大价钱买了几个金日成像章。据说在朝鲜,没有一个人胸口不带这种徽章的。�
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翻译。萧伟联络了所有能联系到的丹东的朋友,让他们帮忙就近找一个朝语翻译。整整两天过去,竟没有丝毫进展。所有帮忙的朋友都告诉他,当地鲜族人听说要过到对面朝鲜当翻译,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一个人答应。萧伟心急如焚,猛然想起潘家园瘸三好像就是东北过来的,听说在东北那片儿路子很野。�
萧伟给瘸三打了个电话,并没有细说去干什么,瘸三很够意思,痛快地答应了。周五下午,瘸三回了电话,告诉萧伟翻译已经找到,就是丹东本地鲜族人。周六早上,翻译会带齐行李到丹东火车站接站,随萧伟一起去朝鲜。旅行社的费用由萧伟出,翻译费用另付,八天,一共两千块钱。�
萧伟点了点头,心想价钱还算公道,又问瘸三他找的翻译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人机灵不机灵,靠不靠谱?瘸三告诉他,小伙子名叫朴昌吉,是丹东广播电视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现在正放暑假。萧伟一愣,随即笑道:“三哥,您找的这人叫什么名字不好,怎么叫嫖娼妓啊,不过也好,符合哥们儿的路子……”瘸三没理会萧伟胡说八道,只是笑了笑,告诉萧伟,朝鲜那边挺严的,一切小心,万一有什么事情,再给自己打电话。萧伟连声道谢,挂了电话。�
一切收拾停当,周五晚上,萧伟包好那只盒子,踏上了开往丹东的列车。�
注①:实际上东北抗联(即东北抗日联军)是1935年才成立。是由共产党领导的东北人民革命军联合其他抗日武装组成的,杨靖宇任第一军军长兼政委。书中的描述为情节需要在时间上做了修改,希望对历史有研究的读者不要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