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啊!

二十一这下子他安心了。

前一段时间,好象一只在疾风的漩涡中的鸟儿,跌跌撞撞,奋力挣扎;现在落到平地上。再不会更坏了,到底儿了,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他真的不如一条狗。每天在监改组里,随人叫出去,轰回来。顺从人家摆弄、支配和辱骂。不准反问、反驳和辩解;更不准动肝火。如果一时使点性子,只能招致更严厉的教训,自讨苦吃。尤其是看管他们的陈刚全。身上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把折磨人当做消遣。一次吴仲义无意间触犯了他,他一拳打在吴仲义手上。左手无名指被打得骨节错位,消肿后歪向一边。这教训足叫吴仲义一辈子牢记不忘。象吴仲义这种被揪出来的人,个性是应当打磨下去的棱角,而且必须把面子扔在一边,视尊严如粪土;对各种粗暴的、强加头上的言辞,一味点头,装出心悦诚服地接受--这便是过好这种生活的法则。张鼎臣在监改期间就一点苦头也没吃过。

照吴仲义的性格来说,本来也不该吃什么苦头,但他吃的苦还不小呢!大都为了他曾一度顽强地保护哥哥,尽量不使自己的问题牵累到哥哥身上。但这样做又谈何容易。一来,事情之间本来有着内在的联系,互相牵连,分不开。比如人家从他那封丢失的信的内容,必然要追问到哥哥来信的内容,他不说不成。二来,他愈不说,贾大真使的办法就愈多、愈狠、愈出奇。贾大真的攻心术无坚不克,又有棍棒辅助,便把他从一个个据守的阵地逼得狼狈不堪地退让出来。直把哥哥与陈乃智他们当年的“读书会”、以及那天晚上在陈乃智家哥哥所说的话统统揭发出来……

此后两个来月他比较清闲了。除去所里开大会,把他和秦泉等人弄去批斗,平时很少再被提审。大概工作组派人到他哥哥和陈乃智那里调查核实去了。这期间,看不见赵昌了。大约又过了一些时候,他在院子里扫地时瞧见了赵昌。赵昌的脸瘦了些,晒得挺黑,象一个圆圆的陶罐。赵昌回来没几天,他又受到一阵暴风雨般猛烈地袭击。连日被提去质询审问,有时拖到后半夜。为了给他增加压力还配合了大会批斗,弄得他精疲力竭。贾大真拿出大批材料,都是当年“读书会”的人对他的揭发--他揭发了人家,引来人家的反揭发;每一份揭发材料都在五、六页以上。陈乃智揭发他那天晚上有关国家体制的议论的材料,竟达十四页之多。显然这里边包括了一些由于他的出卖而激起对方在报复心理上发挥的内容。还有些话因隔得岁月太久,记不得了,最后只能在一份份材料上签了名,按了手印,承认了拿。

原先,他被迫揭发了哥哥之后,心里边曾拥满深深的内疚和悔恨。他想到,他的出卖会使兄嫂重新蒙受苦难时,甚至想到了自杀。他活在世上,感到耻辱。兄嫂与他关系肯定从此断绝,他认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自私又卑怯的小丑,只不过还没有勇气和决心结柬自己的生命就是了……而现在,贾大真说,哥哥也写了大量揭发他的材料。他反而引以为安慰。虽然他从贾大真讯问他的话里,听不出有多少哥哥揭发他的内容。他却极力想哥哥这样做了。仿佛这样一来,就可以抵消他出卖手足、不可饶恕的罪过。哥哥嫂嫂现在究竟怎样了呢?二十二入秋时,所里的运动出现一个新高潮。一连又揪出许多人。同时院子内的大字报又闹着“反右倾”,要“踢开绊脚石”,不知要搞谁。秦泉悄悄俯在吴仲义耳边说:“反右倾”的矛头对准的是近代史组的崔景春;原因之一是崔景春曾在吴仲义的问题上手软,抵触运动,保护坏人。秦泉是在锅炉房听两个去打热水的人说的。那两人话里边含着对这种搞法深深的不满,但也只是私下交换一下而已。没有几天,有一张新贴出来的大字报就点了崔景春的姓名。刚要大闹一阵,突然又卷起另一个惊人的浪头--一位名叫顾远的革委会副主任被掀出来了,据说这位副主任是贾大真对立一派的“黑后台”。顾远被揪出来后,立即给关进监改组,与秦泉、吴仲义他们为伍。这样一来,有关崔景春的风波就被压了过去。

监改组的人日渐增多。扩充一个房间很快又显拥挤。这里与外边伊然是两个天地。但这里的天地似乎要把外边的天地吞并进来。

新揪出的人代替了吴仲义这种再搞也没多大滋味的“老明星”了。他就象商店货架上的陈货,不轻易被人去动,活动比较自由些。每次上厕所也不必都要向陈刚全请示一下。但还不准回家。一次,他着了凉,肚子渴得厉害,工作组居然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允许他去保健站就医。

他去看了病,拿些药,独自往回走。其时已是晚秋天气。被秋风吹干的老槐树叶子,打了卷儿,从枝条轻轻脱落下来,洒满了地,踩上去沙沙地响。瓦蓝色、分外深远的天空,飘着雪白、耀眼,象鼓风的白帆似的雪团。和这黄紫斑驳的秋树,配成绚烂辉煌的秋天的图画。秋天的大自然有种放松、苏解和自由自在的意味,与夏天里竞争、膨胀、紧绷绷的状况不同了,连太阳也失去了伏天时那种灼灼逼人的光芒,变得温和了,懒洋洋晒在脸上,分外舒服。吴仲义被囚禁半年多了,没出来过。此刻在大街上一走,强烈地感到生活的甜蜜和自由的宝贵。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家,那间离去甚久、乱七八糟、布满尘土的房间。象南飞的小燕想念它旧日的泥巢,他真想回家看看,但他不敢。虽然从这里离家只有三四个路口,却仿佛隔着烟波浩渺的太平洋,隔着一个无法翻越的大山。他想,如果自己的家是一座四五层的高楼多好,他至少可以在这儿看到自己家的楼尖。

他走着走着,突然觉得面前站着一个人。他停住了。先看到一双脚--瘦小的脚套着一双黑色的旧布鞋,边儿磨毛,尖头打了一对圆圆的黑皮补丁。他从这双脚一点点往上看。当他看到一张干瘦、黑黄、憔悴的女人的脸时,禁不住吃惊地叫出声来:

“嫂嫂!”

正是嫂嫂。穿一件发白的蓝布旧夹袄,头发缭乱地挽在颈后。多熟悉的一双眼睛!却没有一点点往日常见的那种温柔和怜爱的目光。正瞪得圆圆的,挺可怕,怒冲冲地直视自己。他自然知道嫂嫂为什么这样看着他。

“嫂嫂,你回来探亲吗?哥哥怎样了?”他显得不知所措。

嫂嫂没有回答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直盯着他。他发现嫂嫂紧闭的嘴巴、瘦弱的肩膀和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抖颤。她在克制着内心的激愤和冲动。忽然她两眼射出仇恨的光芒,挥起手用力地“啪!啪!”打了吴仲义左右两个非常响亮的耳光。

他脸上顿时有种火辣辣的感觉,耳朵嗡嗡响,眼前一阵发黑。他站了好一会儿。等他清醒过来,却不见嫂嫂了。他扭头再一看,嫂嫂已经走远,在寂静无人、阳光明亮的街心渐渐消失。

他直怔怔站着。偶然瞅见离他两三米远的地上有件蓝颜色的东西,多半是嫂嫂遗落的。他过去拾起一看,认出来是嫂嫂的手绢。他永远不会遗忘--十来年前,他送嫂嫂去找哥哥时,在车站的月合上,穿过扒在车窗口的两个侄儿泪水斑斑的小脸儿,看到的就是这块手绢。蓝色的,带白点儿,如今褪了色,变成极淡的蓝色,磨得很薄,中间还有两个挺大的破洞。他拿着这块手绢,想起了嫂嫂多年茹苦含辛的生活,还想起了嫂嫂曾经如何疼爱与关切他……但他从刚才嫂嫂的愤怒中,完全能猜到由于自己的出卖使兄嫂一家陷入了怎样悲惨的灾难深渊里。哥哥毁掉半张脸才从深渊中爬上来,但又给自己埋葬下去……

这时,他看见身旁两座砖房中间,有一条一人多宽的小夹道。是条死道,哪儿也不通,长满野草,还有些乱砖头。他跑进去,脸朝里,抡起两只手朝自己的脸左右开弓地打起来。“啪!啪!啪!啪:”一边打,一边流着泪,一边骂自己:

“禽兽、禽兽,你为什么不死!”

直到过路的一个小女孩,听到响声,好奇地探进头来张望。他才住手,低头走出来。

当夜,他睡不着觉,脸颊肿得高高的。他想去找嫂嫂解释,并问问哥哥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他想对嫂嫂说明这一切不能完全怨他,只因为丢失了一封信。为了这封信,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二十三贾大真又站在台上了。但今天他那张在绿帽檐下的瘦长的脸,变得和气些、舒展些,一反常态。会场的气氛也变得平和与轻松了,带点严冬过去松解的气息。吴仲义站在台前,没有人架弄着他。胸前也不挂牌子,只略略低着头。

整整半年的电闪雷鸣、风横雨狂的日子过去了。该落实政策了。

截止上个月底,历史研究所上报的揪出人的名单总共三十七名。这是这个单位一百人,用了将近两千个工作时所取得的成果,也是贾大真一类人的显著功勋。

现在不同了。口号也变了。变成“可杀可不杀的,不杀;可关可不关的,不关;可管可不管的,不管”了。把这些人落实和还原成了该做的事,做得愈快、愈宽大,反成了愈明显、愈出色的工作成绩。当初从贾大真的手指头缝里都不准许漏掉的,现在却抬起胳膊宽宏大量地放行。象贾大真这些人,在把所有凶狠的话都说尽了之后,该在字典上收寻带点人情的字眼儿了。

今天要解脱吴仲义了。他是宽大处理的第一个典型。

依照例行的程序,先由三两个人上台对吴仲义进行最后一次批判。随后贾大真就站在台上,拿一张纸照本宣读:“吴仲义,男,现年三十七岁,城市贫民出身。从小受社会影响,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五七年反右期间,参加过其兄吴仲仁等人的反动组织‘读书会’的一次活动,散布过右派言论。性质严重。而后一直未向组织交代。这次运动开展以来,吴仲义与其兄吴仲仁秘密串连,企图继续隐瞒其问题,抗拒运动。但在我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下,在政策的感召下,吴仲义能主动坦白自首,经过反复调查核实,交代问题基本属实,并在监改劳动中,有积极表现。为了严肃地不折不扣地执行党的政策,本着治病救人的精神,根据吴仲义的表现,革委会决定,经上级领导审查同意,定为--吴仲义犯有严重错误,不做任何刑事处分。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从即日起,恢复原工作,原工资。希望吴仲义同志回到原工作岗位上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发奋工作,在实践中改造自己,重新做人。”

吴仲义听到这里,顿时惊呆了。他不觉抬起头来,呆怔怔看着全场人的脸。许多脸上现出为他高兴的笑容。他扭头看贾大真。贾大真脸上也挂着比“月全蚀”还少见的笑颜。他从这些笑脸上确信:不是梦,而是逼真的现实。生活一下子又把夺去的一切重新归还给他了!这时,所革委会郝主任走上前,给他胸前别上一枚镀铜的像章,赠给他一套《毛泽东选集》。居然还同他握握手。他心里猛地热浪一翻,突然伸起胳膊,放声呼喊口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他整个身子跟着口号声向上一蹿,两只脚好象离开了地面似的,满脸都是激动的泪水。

贾大真对他说:

“老吴,你的错误还是有的,必须要记住教训。还要正确地理解运动。当初揪你是正确的,现在解放你也是正确的。你要感谢组织对你的挽救!”

他掉着泪,频频点头,诚心诚意地相信贾大真对他说的话是真理。

他走下台。意外的幸福来得太猛烈了,使他的步履瞒珊,心中溢满忘乎所以的喜悦。赵昌一直站在台边,代表地方史组接他口组。此时笑眯眯地迎上来,伸出他那胖胖的温软的手把吴仲义一双颤抖不止的手紧紧握住。

散会了。他和赵昌一同走出会场。一路上人们给了他许多无声的、好意的、表示祝贺的微笑。监改组的陈刚全走上来。刚刚陈刚全还准备开宪会,用严厉的态度把他带口监改组。现在却换了一张笑脸,说:

“老吴,你可别记仇啊!咱都是为了革命呀!”

他惶惑地笑着,摇着头。他向来不嫉恨别人,只求人家宽恕他。

在前楼的走廊里,他还碰见了崔景春。这个瘦高的组长依旧那么严肃、矜持,不冷不热。吴仲义站住了,想到自己被揪出之前在地方史组的空屋子里,他俩交谈时,崔景春曾给过自己那么多由衷宽慰和劝导,而自己由于各种顾虑,并没向崔景春坦白地说出自己过去的那些事。而后,在自己挨整时,崔景春仍然没对自己说过一句过激的话,没对自己使过任何压力。这便成了所里一度闹着要反他“右倾”的根由之一。现在,他面对崔景春,心里隐隐怀着一些歉意似的,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崔景春透过那窄边黑色方框的眼镜,瞅了瞅他身旁的赵昌,只对他简简单单而又深沉地说了一句:“记住教训吧!”就匆匆走去。

吴仲义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对待自己的问题上,以及给自己的问题下结论和定性时,崔景春曾和贾大真怎样激烈地辩论过。

赵昌把吴仲义领进地方史组。两人站在吴仲义旧日的办公桌前,赵昌一只手抓起吴仲义的右手,另一只手把一件冰凉和坚硬的小东西放在吴仲义手里。吴仲义一看,亮闪闪的,原来是自己书桌的钥匙。这把钥匙在他被揪出的当天就奉命交出来了。他现在归还给他,意味着把他心爱的工作也交还给他了。赵昌掬着往日那种温和的笑容,对他说:

“我没叫你吃亏吧!”

吴仲义想起了他坦白自首那天,在工作组的办公室里赵昌对他说过这句话。他相信,赵昌在至关紧要的当口,帮助了他,把贾大真掌握他问题(包括那封信)的内情透露给他,使他不等人家来揪就抢先一步,主动做了坦白交代。多亏好友的指点,才使他今天能够获得从宽发落的好结果!于是他那哭红了的眼眶里,重新又闪出泪花,说不出话,心里塞满一团滚动着的感激的情感。二十四他回家了,终于获释回家了。好象一只放出笼来的鸟儿,没有一点牵缠和负赘,浑身轻飘飘。如果两条胳膊一举,简直就要腾空飞起来了……

他在路上,把身上不多的钱花尽,买了一瓶啤酒,一点菜,几块糖。打算回到家中,为自己好好庆贺一番。他还没有喝酒,却象醉八仙一样,身子的重心把握不住,走起来摇摇晃晃。天气已人三九,正是严寒酷烈的时节,他没戴帽子,但脸颊却是火烫烫的。

到了阔别半年多的家,走进黑糊糊的楼里,看见邻居杨大妈正在过道铲煤球。杨大妈的小孙子在一旁,用一把挖土的小铲子,帮忙又帮乱。杨大妈看见了吴仲义,惊讶地叫起来:

“呀!吴同志,怎么回来了?”

“是啊!”他喜滋滋地回答。

“您,不是……。”杨大妈欲言又止。显然她知道吴仲义出过事,却不知吴仲义现在是什么情况,话不好说。她拿着铲子站在那里,表情挺尴尬。

吴仲义一时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杨大妈不大自然地笑了笑说:“您先上去生上炉子暖和暖和吧!”应付了一句,就赶紧拉着小孙子,摆动着胖胖而不大灵便的身子,慌慌失失地走进屋去。好象他是个刚从传染病院跑出的病人似的。

吴仲义并不介意。心想一会儿下楼来,向她说清楚就是了。

他打开门,进了屋。小房间有股浓重的又潮又闷的气味,房中一切如旧,只是看上去有些陌生。屋中乱杂杂的东西,什么床啦,书桌啦,椅子啦,杯子啦,好象在他闯进来时惊呆了。当明白是主人返回来时,仿佛带着一股冲动的劲儿朝他亲切地扑来。他也朝这些无生命的生活伙伴扑去。但这些伙伴太脏了,给尘土涂成一种颜色。他在屋里转了转,不知先打扫哪里为好;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最后确定先生炉子。幸好他是在炉子没拆之前的春天里被囚禁起来的,现在正好使用,马上就可以使房间暖和起来。

他的手一触到炉膛里的纸灰,心情就发生了变化。这是他那天清晨烧掉那些废信纸的余烬。他由此想到兄嫂,心里边不是滋味。他决定晚间到嫂嫂的娘家去一趟。打听兄嫂目前的境况。但他怎么向兄嫂解释清楚这一切呢?反正他再不敢写信了。

他生着炉火,手挺脏。他要洗手时,发现脸盆里的剩水冻成一块结结实实的冰块。自从他丢了那封信而魂飞魄散的几天里,他很少洗脸,最多只是用手巾下意识地蘸蘸脸盆里的水,抹一抹脸。几天没换水,因此这块脸盆形状的冰块是深灰色和不透明的。

他端起脸盆,翻过来,想在炉台上磕掉里边的冰块。突然,一件东西跳人眼帘。脸盆底儿沾着一封信!他非常奇怪,撂下盆,从盆底儿上揭下这封信一看,不由得惊异得扬起眉骨,险些使眼镜从脸上脱落下来!这竟然就是他曾经丢掉了的、几乎要了他的命的那封信!上边的邮票贴得好好的,信口粘得牢牢,原来他当初写好这封信后,胡乱地在信封背面抹上浆糊,贴上邮票,封了信口。洗脸时,他曾把脸盆放在桌上过,脸盆底儿有水,伽上信封上没抹干净的浆糊,就粘在盆底儿上了。谁能想到丢失的信竟然粘在这地方?

“啊!”他一声惊叫。

他整个身形就象“啊”字后边的惊叹号,呆住了。在他把这一切明白过来之前,足足立了半个小时。二十五现在又回到春天里了。

春天来了!不单是大自然的春天,也是生活的春天!你看,到处冰消雪融,万物苏生;绚烂的春天的色彩,已经耀眼地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

当你的鼻孔对着一朵鲜艳的小花,手里拈着一片嫩绿闪光、汁液欲滴的新叶;当你站在山谷间,放眼遥望返青的群山,那漾开冰层后的雪水,满山遍野的淙淙流淌;当你漫步街头,仰望一幢幢还没有拆掉脚手架的新楼群在春日的霞光中矗立起来;当你夜间凭窗,耳听着天上大雁的鸣声与人间大地演奏的美的旋律合成一曲……谁总想回味那寒彻肌骨的严冬?谁总想去盯着那结了痴的疤痕?

然而,没弄清根由的灾难,仍是埋伏在道路前边的陷阱。虽然它过去了,却有可能再来。为了前程更平坦、更笔直,为了不重蹈痛苦的旧辙,需要努力去做,更需要认真深思……

为了将来,永远牢记过去。

197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