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做出了决定,他留下,我们走。
那天晚上,海辰睡了后,我对彭湛说我得带海辰回家一趟,我母亲想海辰了;他走的时候把门锁好就可以了,钥匙给对门邻居;还告诉了他饭票在哪里饭盒在哪里食堂几点钟开饭等等。
半个月后我带海辰回京的时候彭湛已经走了。
两年里,彭湛多次同我就离婚问题交涉,由于海辰的不同意我就也不能同意,谁说婚姻只是夫妻双方的事?有了孩子,婚姻就属三方,尤其在这个孩子尚未成年的时候。
这两年里,海辰也没闲着,他迅速长大。终于有一天,我想我们有条件再次讨论关于离婚的事儿了,那年海辰五岁。
“海辰,你看你爸爸总也调不来北京,还是离婚算了。”
“为什么呢?”
“如果不离婚,万一哪天妈妈出了什么事,不在了,你就得归你爸爸,得随他去兰州,兰州在大西北,周围到处都是沙漠什么的,远不如北京。……”
“哪里都不如北京!”
“那他还是我的爸爸吗?”在我做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爽快答道:那好吧。
我和彭湛协议离婚。
领导命令我去抗洪一线生活。我要把海辰送到妹妹那里。
我们来到了北京站广场,进站后,妹妹已等在了那里,我送他们上车。海辰说:
“妈妈,到了那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不过万一打不通,你也别着急。”
“你尽量给我打一个!”
“能打我肯定会打。你不能要求一定怎么样,万一做不到我会有压力。”
“知道了。妈妈,到了那你千万记住不要住一层。”一路上,他一直很少说话,要说,就是这几句,反来复去。这时候,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此前他一直表现得相当克制,他说:“妈妈,注意安全……”
我垂下眼睛,表示我不愿看到他的这个样子,这时我听到了列车员咣咣的关门声,同时听到海辰在关门前发出的一声急促的尖叫:
“妈妈再见!”
我抬起头,看到他隔着门玻璃同我招手,脸上没有泪,只有一脸如天上日头般灿烂的假笑。
......“决堤了长江大堤决堤了!九江城要淹了!你们快撤吧!要不走不了了!”
浑黄的江水沿着城市平坦干燥的柏油马路迎面而来,无声无息地游弋前行,将公路,公路两旁的土地、树和房屋,一截一截地尽数吞噬,远方的水中,隐约可见一轿车的车顶。
“快跑啊!”
不知是谁一声断喝将我惊醒,茫然四顾,发现我们的采访专车早已没了踪影,事后方知我们刚一下车,那车就被一现场的大校给征用了,眼前江水浩浩荡荡迎面而来,我们掉头就跑。
......龙开河是一片开阔地带,距长江大堤决口处十公里,按现在水的流速,长江水到此约需十小时。正在修筑的城内拦洪大坝东西相贯,要求长一千五百米,底宽八米,高四米;大坝的建筑材料是泥土,施工方法是将泥土装进编织袋再一层层码起,我们到时大坝已起了二尺来高。放眼看去,到处是灯,到处是人。我想找人问问情况,最好是能找到一定级别的干部,可现场所有军人都是迷彩圆领衫没有军衔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紧走几步撵上其中的一个叫了声“同志”,那人回头,我呆住:中等个儿,棕黑脸,脸上是我所深为熟悉的五官——
“姜士安!”我脱口大叫。
与此同时听到他也喊出了我的名字,接着我们又同时问道:“你怎么在这!”又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请姜士安师长速去防总!”
工地上高音喇叭突然响了起来。听到喊声他马上用两只手浑身上下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尔后急急忙忙对我说:
“韩琳!纸笔!记一下电话!”
他说声“再联系”,转身匆匆离开。望着他消失在工地灯火阑珊处的背影我想,他是师长了。
由于了我的游说,第二天,我们一行人又去了龙开河。
我背着包在工地上走走停停,寻寻觅觅。
……大坝不远处是居民楼,居民楼下是一片荫凉,荫凉下睡着了一片士兵,铺着、枕着土坷拉,睡得像是孩子。一声哨响,士兵们呼啦啦跳起抓起手边的工具,列队,报数,清醒得仿佛从来就不曾睡着过。向右——转!齐步——走!军衣脏破风度不改,刷,刷,刷,毫不踌躇走进前方燃烧的炽热,那神情让人觉着前方纵是刀山火海枪林弹雨深谷断崖死路一条,只要一声令下,毫不踌躇——一流的素质,一流的水准,一流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