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大校的女儿(选载)

我决定起诉他,通过法律手段来取得海辰和我的合法权益。他若有一百万,别客气,拿一半出来;他若有一千万,我们就得要到五百万。当然,从此后,他和我们的关系也就算完了,换句话说,海辰就别再想有爸爸了。

电视剧写完预期需要四个月,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彭湛不期而至。

是上午,我把海辰送去幼儿园,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泡上一杯“立顿”红茶,端着来到光线明亮的写字台前。这是一天里我最喜爱的时刻,楼里上班的上学的都走了,到处静悄悄的,空间是我的,时间是我的,心情也是我的。我埋头书写,笔尖在纸上疾走,沙沙沙沙……

丁咚!

是彭湛。他先开的口。

“我来北京办事,来看看。”

我把他让进屋来,猜疑过后,掠过心头的便是狂喜,那狂喜一浪高过一浪在心头涌动:海辰终于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而不是虚拟的爸爸了!

……

曾经想象过多少次父子相见的情景:扑过去,拥抱,深情的呼唤……一概没有。上楼后,我把海辰放到地上,推开门,让他自己先进去。彭湛听到动静已在门厅里等候,海辰进门后便站住了,仰脸看着对面这个大大的男人,片刻后,把握十足地、心平气和地叫了一声:“爸爸。”

彭湛走过去,蹲下来,端详着眼前这个陌生、可爱的小人儿。

饭已在圆桌上摆好,现成的煎带鱼和卤蛋在微波炉里热过了,彭湛另下的面条,炒了个莴苣。海辰上幼儿园后,小梅就走了。小梅一走等于减少了一大块开支,加上我开始写东西有了一点额外收入,家里的生活水平已达到了大众水平。卤蛋是同肉一块煮的,煮得便有些老,彭湛不当心被蛋黄噎住,呛得咳了两声,海辰看着我说:“爸爸感冒了。”

“是蛋黄呛的。……鸡蛋煮得有点老了。”我说。

“妈妈以后你煮年轻一点,好吗?”

彭湛愣了愣,明白过来后,一把把海辰抱过去搂在怀里使劲亲。

“胡子扎疼不疼?”彭湛问他。

“疼。”他老老实实答道,遂又反问,“你疼不疼?”

彭湛这回是真不明白了,愣愣看海辰,不知该如何作答。海辰很耐心地向他指出:“胡子从你的肉里扎出来,你疼不疼?”

彭湛放声大笑,海辰也不搞搞清楚他爹是为了什么笑,就跟着咯咯咯地也笑了起来——真是个爱笑的小傻瓜啊——那咯咯咯的笑声低沉沙哑奶声奶气,与成年男子的粗犷洪亮交汇融和穿过我的耳膜直抵心里。我低头静静地为海辰摘着鱼刺,心在那笑声里静静地融化,想:唉,此生我别无所求,此刻足矣。

……彭湛出现在厨房门口,当时我正用刷丝蘸去污粉擦排风扇扇叶上的腻油,专心致志毫无防备,因此,一直堵在心头的话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

“下次来的时候想着给孩子带点礼物,随便什么。”

他停了会儿,“我最近情况不好……一觉醒来,几万块就没了,再一觉醒来,又是几万,挡都挡不住,也不知道怎么挡。刚开始,还觉着心疼,到后来,就没感觉了,倦了,木了……”

“你这次来北京是为了这事?”

“死马当活马医吧。可能需要在这里住一段,住饭店,一天就是几百。”

电话铃突响,我小跑着去接电话,水淋淋油呼呼的手套都没顾得摘下就抓起了话筒,生怕吵醒海辰。彭湛知趣地站着没动,这个家里的电话与他无关。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请问是韩琳家吗?”

“是。”

“请找彭湛。”她说。

“请问你是哪位?”

听得出她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是……兰州。”

我说:“是小吕吧?”

“你是韩琳大姐!……韩琳大姐,我跟你说,我认识彭湛的时候,我跟他好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北京还有妻子有孩子,真的,一点不知道……”

到后来声音里带出了哭腔。她的话我信,但不喜欢她的腔调,不喜欢那腔调里透露出的东西。

我说:“小吕,听我说,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真的。我和彭湛的关系早就不好,刚结婚不久,有一个月没有?就分居了,直到现在。我们俩的结合纯粹是一个误会,一个错误,根本上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两股道上的车……”不动声色地,合乎逻辑地,实事求是地,表达了对她的爱人的不屑——那是一盘我看都不想再看了的剩菜,你尽管吃,都吃了最好,免得浪费。

电话那边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