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完全知道令冉不满、不安的真正原因,那原因就是,有了海辰之后,我对他的忽略忽视。但他再聪明,也只有五岁,根本无法将这样复杂的感受表述清楚,很有可能,心里都没能理得清楚,于是我利用了成年人的经验和狡猾,用暗示、引导的方法,将事情引离开本质,以推卸责任,然后,好比较轻松比较自然地使他接近我设定的目标。我说:
“冉,要不,你先去爸爸那里住一段?”
我等待冉的回答,心情复杂。冉说:
“好吧。”
我的心重重的一沉。
当晚,我给彭湛写信,让他来把冉接走。
四月,彭湛来京。他什么东西都没给我们带,也没带钱。
“我的信你收到了吗?”
,我继续说:“我让你把冉小时候不穿的衣服给海辰带来……”
“那得找!不知道在哪个柜子里,都是他妈收拾的,我那么忙!”
我不由倒抽一口气。我被激怒了,被自己激怒。
“那你就该带钱来!!”
他回过了神来。
“我上次不是带钱来了吗?”
“嘁!”
“两千多呢!一个人一年的工资呢!就是拿到法院里判,也不能说少!”
“判”!他已经想到法院想到“判”了吗?
“别说两千,就是两万,四个人花,一月月的只出不进,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他两手一摊,道:“我这不是要把冉带走了吗?”
“海辰呢?这个孩子你就不打算管了吗?!”
我来到了阳台上。我趴在阳台的围栏上举目四望。泪水妨碍着我的视线,我不断地用手去抹,同时利用视线得以清晰的每一短瞬,找,找我的儿子。
——他坐在小梅的怀里,小梅坐在花圃矮矮的铁艺围栏上,他笑着,迎着灿烂的太阳大大地咧开他的小嘴,我好象都能看得到那里面没有牙齿的可爱的牙龈。——海辰,海辰,海辰,妈妈能给你妈妈的全部却唯独没有办法给你你的生身父亲。
“你不用跟我吼!跟你说,我不吃这个!”他说。
“韩琳,你应该了解我,我但凡有钱,不会说没有。”
“你!……你一个人!无牵无挂!一年多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说了,总之,失败了。”
我什么都想到了独独没有想到他会没钱,谁能够指望让对方拿出他根本没有的东西来呢?
全身冰凉。为我和彭湛之间的事儿,彭澄专门给彭湛去了一信,口气之激烈态度之强硬远胜于对我——到底是亲哥哥。彭湛为此大光其火,专门打来长途电话兴师问罪:“你跟彭澄说什么了?”我说:“你干什么了?”“为什么要跟她说?!”“不跟她说我跟谁说?”我说完这话后彭湛沉默了,再开口时语气就低调了许多,透着一种在他身上罕见的伤感。他说:“你我之间的事,不管什么事,只要不是好事,以后就别跟彭澄说了。何必让她难过?她十五岁就没了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哥哥。你没去过西藏,我去过。没去过的的人很难知道生活在那里是怎么回事。不要再给她增加烦恼了,好吗?”我颇为感动,为了彭湛这份难得的细腻,难得的对他身外的另外一个人的体贴,足可见他的爱他的妹妹。接到这个电话后的当晚我就给彭澄回了信,带着感动带着惭愧带着想让对方高兴的激情,竭尽道歉竭尽安慰竭尽谎言,没给自己没给日后留下一点余地;再收到彭澄的信时,那封厚得像一本小书的信,信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快乐叫我害怕,我没有回信——总这样撒谎没有意思,不撒谎就没有话说——然后,她也就一直无信。
我们都爱彭澄,一如她爱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