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师,您这些年还好吗?”浦小提扑过去握住了老师的手。一种干燥的冰冷传达过来。她不敢用力,怕捏痛了老师的手。
“好不好你都看到了。那边是老姚,我跟他从来就没有共同语言,但早些年,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一直忍着。心想一生也没有什么幸福可言,为了孩子再付出一次吧。后来孩子大了,我想可以离婚了,老姚坚决不干,就拖了下来,等我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想他突然脑溢血瘫在了床上。我跟他虽没有感情,但就是路上看到有个人神志不清,也得管不是?我开始尽心尽意服侍他,巴望着他早早康复,我就可以和他名正言顺地分手了。不料他一病不起,刚开始还能咿咿呀呀地蹦出点单个的词,挣扎着走几步,后来继发大面积的出血,意识几乎全部丧失了。从我断定他不能痊愈,再也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开始,我不再伺候他了。让孩子去雇人,我从此不理他了。我只能做到这些。我不离婚,是出于人道,可我再也不愿看到他。他那间屋子,我从不进去。我盼着他死,可我不会害他。我会找人照顾他,可这个人不该是你。浦小提,你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咱们师生这样相见,当年的小姑娘,如今都有白发了……”
钟老师平日很少说话,既使是对自己的女儿小媳妇,也不深聊内心。当年的学生使那个清淡高傲的女教师有了片刻的复活。
浦小提实在没想到,那厢垂垂老矣气息奄奄的老汉,居然是当年不可一世的老姚,心中百感交集。她定定神,说:“钟老师,别难过了,让我来为您做这些事吧。”钟老师说:“小提,我知道你一定也不舒心,才出来找这类工作。我不能让你服侍老姚,他做过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宁夕蓝从海外回来了,找到我,说是很想和当年的同学聚聚。我来召集大伙儿,也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你?”浦小提忙说:“老同学好不容易聚一次,是高兴的日子,别用我的事坏了大家的兴致。”
前些年,虽然大部分同学都在这座城市中,但各人都有自己的一摊事。女生忙着孩子和家务,男生忙着创立事业。未见分晓的情形下,彼此来往很少。如今,尘埃落定。事业有成的已经打开了局面,潦倒失意地也放弃了梦想。古人有衣锦还乡之说,没有故乡的今人,只有在幼年的朋友那里收获怀旧之感。落魄者也期望着能和老同学联络感情,看有无实惠的帮助。总之,伙伴们从不同的角度开始热衷于聚会了。
mpanel(1);
钟老师出面号召,大家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有几位发达了的同学表示愿意做东,但钟老师坚持要在自己家里。浦小提像小时候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样,把房间收拾清爽,又预备了诸多家常食品。买了几块美丽的布,把不适宜见人的部分遮盖起来。约定的日子到了,浦小提一大早先把老姚的吃喝拉撒拾掇完,紧闭了那间房门,静候着同学们到来。
门铃响起来,浦小提三脚两步跑去开门。一位盛装的女人亭亭玉立,鸽灰色的高腰毛裙,瓦灰色的高筒皮靴,斜披一件圣女果红的羊绒披肩,挽着的手袋和口唇的颜色,也都是纯正的圣女果红。全身上下的用色吝啬到了极点,只有灰红两种,却在单纯中显出逼人的艳丽,不经意中透出卓尔不群的矜贵。
她们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浦小提!”
“宁夕蓝!”
钟老师看着这一幕,喉头发热。逝去的岁月如同干花,在甘露浇灌之下恢复了生机。钟怡琴突然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因为有了老姚,她几乎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了,但这两个已经不年轻的学生的高声惊叫,让她的青春蓦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