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金上中学的时候,厂里的生产形势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厂子首次出现了亏损。刚开始还说这是政策性的,让人觉得熬过了这一段,或许还有转机,不想真正的危机才刚刚露头。电解液是高毒物质,排放出去对水域毒性很大,只得压缩生产。这就出现了巨额亏损。危亡在即,总工程师提出了要用新的工艺,有关人员到国外考察,高价买回设备,全是电脑操作。工人们都要考核上岗,浦小提这一拨女工都快40岁了,重学新技术,大呼小叫惊慌不安。浦小提心中坦然,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什么都不说,每天和女儿挤在小桌前,把操作规程背得滚瓜烂熟,以车间第三名的成绩考核过关。
厂里大兴土木,改造厂房,向国际化靠拢。旧车间扒掉那一天,浦小提失魂落魄,好像闺中密友辞世。厂里贷款修建新的厂房,设备安装调试完成后,浦小提上岗。纸上得来终觉浅,一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按钮,浦小提就觉胸口发堵,只有勤学苦练,终日念念有词,好像中了魔障。外方负责安装的工程师海斯,身高能有2米,每天像大象似的在车间跑前跑后,指导众位工友。
他站在浦小提身后观察她的操作,许久许久,伸出大拇指说:“你——值——”浦小提悄声问翻译说:“他是什么意思?”
翻译小声说:“海斯说你的劳动和你的工资是匹配的。如果他看到谁不努力工作,他就会说——不值。”浦小提说:“咱是老工人了,还用他来评判!我当然是值。”
中午,工人们端着饭盒蹲在地上吃饭。海斯走过来,眼珠瞪得溜圆,问翻译,他们吃的这种包着菜的圆形点心叫什么东西?大家就一股劲地笑,浦小提说:“这是饺子。”海斯就要用他的西餐换这种点心吃,浦小提说:“我剩下的这些都可以给你吃,但我不要你的西餐。”
翻译把这些话转给了海斯,海斯说:“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吗?如果我吃了你的午餐,你却不接受我的午餐,交换就不能完成。吃下去肚子会痛。”浦小提抿嘴一笑道:“好吧。换。”海斯拿着饺子走了,浦小提把面包分给大家。
第二天中午海斯又来了,提着一兜西餐,走到浦小提面前说:“换。”这一回,他不用翻译跟着。浦小提拍打着自己的饭盒说:“不换。”海斯不明白,急忙又把翻译招呼来。浦小提说:“凭什么呀?吃一顿是个礼貌,总这么吃,就是要饭的了。”翻译不敢照直译,就说:“这位女士的意思是她做得不够好,以后做的更好了,再请你吃。”海斯当了真,急赤白脸地说:“现在就非常好了,不必更好了。我就喜欢这种包着馅的小面团。”他还是记不住饺子的名字。说完,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干脆把西餐饭盒堆在浦小提的脚边,抓过饺子就吃起来。浦小提觉得这像劫匪,没法子,只好从西餐袋里取了个面包充饥,剩下的带回了家。
白金晚上放学,看到了西餐包,手都没洗就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你接见我爸了?”浦小提说:“他也没拖欠抚养费,我见他做什么?”白金说:“那你怎么舍得钱买西餐啊?”浦小提说:“这是拿咱家的饺子跟人换的。”白金被一口火腿噎得直咳嗽,费力地说:“……你占大……便宜了……”
mpanel(1);
看着女儿吃的有声有色,浦小提特地用茴香馅精心包了饺子。第三天是冬瓜馅,第四天是茄子馅……连着半个月,天天吃到正宗西餐,白金抹着嘴巴上的黄油说:“妈,你傍上了个会做西餐的厨子?”白金渐渐长大,多年母女成姊妹,口无遮拦。
浦小提说:“你也忒小瞧你妈了。这是外国工程师给我的。”白金大喜道:“妈,还真看不出你的魅力,连外国人都拜倒了。以后借他的关系,我也能出国留学了。”浦小提呸了一声说:“我们是以物易物,跟原始人似的。”白金叹了口气说:“不等值交换。那个洋鬼子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