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党代会召开前夕,金安市委的班子有所调整,市委的两个副职都换掉了,张书记调到省文化局当局长去了,大明县委书记贺建军任命为金安市委常务副书记。对贺建军的提拔,古长书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象贺建军这样一个正派的,光明磊落的领导,提拔重用是迟早的事。在上一次的常委会例会上,纪委书记汇报全市党政干部廉政建设情况时就说过,全市许多县级领导都有人告状,有的是捕风捉影人云亦云,有的是污告陷害,有的也不是空穴来风。唯独群众没有反映的,就只有大明县委书记贺建军等少数几个人。老百姓对贺建军印象好,市里的领导对贺建军的印象也一直不错。因此对贺建军的提拔,在许多人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不象有的干部那样,一提拔就会爆发地震,告状的上访的闹声一片。于是就有了提拔干部的公示制度。先亮个相,让大家评议后再定。
最高兴的还是古长书了,他比自己提拔了还高兴,当时就给他发了一则手机短信,说“祝贺你,咱们又在一起了,你又要管我了。”贺建军回信时很热情:“望多支持。来市委报到那天,我在你家里吃饭。”古长书的回复有些穷酸,说:“反正家里只有一瓶好酒了。咱们四六开。”贺建军就更直接了:“没关系,我把酒带上。”
贺建军任市委副书记的消息一公布,古长书的门庭突然热闹起来。大家都知道古长书的从政背景,他和贺建军都在大明县共事过,而且两人关系不错。这也就是说,人们就近地攀附古长书,就等于跟贺建军建立了联系,就可以建立一条关系链。他们不认识贺建军没关系,只要跟古长书处好就行。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工业局局长何无疾,差不多就在贺建军任职的第二天晚上,他就拎着几包礼物走进了古长书家。
对于何无疾的到来,古长书确实不大欢迎。可他们毕竟是在工业局同过事的,尽管不欢迎,只能出自内心,哪怕是假笑也要笑一笑的。何无疾进门时,古长书没有动身,依然故我地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象抓东西一样挥了挥手,说:“呵呵,何局长,你是稀客。”然后把脸转向保姆,说:“来客人了。”保姆就丢下杂活去泡茶。
何无疾把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往客厅里面的角落里一放,说:“早就想来看看兄弟了,今天才有时间。”
何无疾属于各个部位都长得粗糙而壮实的人,立起来一个桩,坐下去一堆肉。大脑袋,大扁脸,大手大脚,骨架上基本上是戏剧舞台上的领导型的。古长书就不明白,这样的脑袋怎么就不想事情。古长书看了看那些塑料袋隆起的棱角,好象是烟酒之类,说:“你怎么这样客气呀?朋友之间,不要这样。我会为难的。”
“哈哈。你看你说什么话,是兄弟就要多来往。时间长了就陌生了。”何无疾很潦草地笑了两声,就坐到古长书旁边来了,沙发迅速陷下去一个坑。然后掏出一包烟来,给古长书递上一支。就在何无疾入座的同时,古长书感到一股浊气扑面而来,令他避之不及,可他还只有装出一副没有多少热情的笑脸。
跟何无疾在一起,古长书觉得自己思路空乏,内心干瘪,没有说话的欲望。可何无疾开门见山地说,你是秘书长,贺建军当市委副书记了,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人物啊。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凭借你们的力量,将来一定要多照顾老兄一下。总不能让我长期在工业局呆着吧,如果有机会,就想换个部门。古长书问他,想到哪个部门去。何无疾说,那总得到比工业局更好的单位吧,比如国税局,地税局,工商局,交通局什么的,这些局的待遇都比工业局好。古长书听明白了,何无疾想最终去一个经济上比较实惠的部门当领导,这些部门在国民民运行过程中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不是哪个想去就能去的,也不是某个领导表态就能去的。古长书真是佩服何无疾的功夫,无孔不入,有空子就钻,把交朋结友看成是政治投资,哪有心思搞工作。古长书一直留意自己调走之后的工业局,何无疾当工业局长之后,几乎是毫无作为的,局里一盘散沙,系统一片狼籍,要不是古长书当副局长时进行过一次全面整顿,奠定了基础,使它们还能强撑死守,保持着现状,否则这些摊子就会烂下去的。能让他在工业局当局长已经是最高职位了,他居然还不满足。古长书说,安排你的权力在组织部门,我们即使想帮忙也帮不了的。再说,依你的能耐,这些事用得着我操心?何无疾说:我有什么能耐?又不象你,时刻跟最高决策层在一起,关键时刻美言我几句,给领导一个好印象,那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古长书很含糊地笑了笑,说我跟他们接触的并不多。
两人正在冷一句热一句地谈话时,门铃突然响起来。保姆急匆匆地去开门,只见深大集团总裁黄骏站在门口,黄骏露出一张生动活泼的脸,朝里面看看说:“呵呵,何局长在呀!”
黄骏的到来打破了沉闷。一看那张脸,古长书就心花怒放了,笑眯眯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请过你吗?”
黄骏一边换鞋一边说:“用得着你请吗?我路过这里,肚子有点饿了,来讨口饭吃。左小莉老师,要饭的来啦!”
左小莉从里面迎出来,说:“有剩饭的。可是菜不怎么样,我从外面去给你买回来吧。正好你们三人可以喝酒。”
黄骏好象已经很饿了,自己进厨房查看了一下剩下的饭菜,很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那算了,还是出去吃快一些。等你端回来,我就饿成一张皮了。”
古长书说:“一张狼皮。”
黄骏不满这个说法,反击道:“再怎么说,也是一张虎皮呀。”
黄骏非要拉古长书和何无疾出去吃饭不可。何无疾说,我做东吧,请你们喝酒,平时还没机会请你们呢。黄骏说,你们当行政领导的,就那几个死工资,还要你破费?我做东,你们定地方。三人一边说就一边动身往外走,左小莉把给黄骏泡的茶端在手上,让他喝一口再走。黄骏要把左小莉也叫上,左小莉说我们刚吃饭,胃还撑着呢。于是三人就坐上黄骏的车,到附近一家饭店去了。
刚进包房入座,古长书就想进洗手间。一出门就遇到了顾晓你,差点碰个满怀,顾晓你一惊,说:“你怎么也在这里?”古长书说:“有两个朋友在这。”顾晓你笑嘻嘻地说:“我们办公室的几个人今晚加班,就上这里来吃。刚来,是科长请客。”两人站在门口说话,黄骏从里面看见了,知道古长书的下属们在这里,就说:“长书,把他们都叫过来吧,我们三个太少了,没气氛。”古长书是很爱惜他下手的干部,他也不客气了,大家在一起吃,正好凑足八人一桌,也可以让他手下的科长省一笔钱。古长书就对顾晓你说:“你们没点菜的话就别点了,把他们都叫来,吃黄老板的。”顾晓你想想也好,说:“那我真去叫了啊!”
第二节
顾晓你就跑到隔壁房间,把办公室其他几个人叫来了。古长书把黄骏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又介绍了一下办公室的人。古长书身上注定有种天然的吸引力,大家都喜欢跟他在一起,可以无拘无束,有说有笑,绝不象跟市委其他部门领导在一起时那样呆板拘谨。虽说黄骏和何无疾跟他们都不熟悉,但有古长书在那里,这种陌生马上会变成一种新鲜,而且会让大家很快感受到一种活跃的气息。秘书科长喜欢说笑话,古长书就让他给大家来一则笑话。顾晓你喜欢诗歌,古长书就让她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朗诵了一段普希金。黄骏什么都不会,因为他进歌舞厅比较多,倒是喜欢唱流行歌曲,古长书就让他来一首流行歌曲。古长书硬是把每个人的亮点挖掘出来了。末了,顾晓你不服气,说古主任你虽然是学的经济,可特别喜欢文学,你也来一个节目吧,古长书就背诵了《离骚》的前一百句。顾晓你就连连说,真功夫,真功夫。我这学中文的也不能背诵《离骚》的。顾晓你又说:古书记的嗓门儿可是好极了,他能学帕瓦罗蒂,让他来男高音吧。古长书说:又是怕瓦落地,砸伤了你们我可不管。
边吃边唱边喝,胃口大开。菜吃得多,酒也喝得多了。何无疾是个喜欢在酒桌上劝酒的人,古长书说:“你在工业局就有名在外,人称不倒翁。半斤不醉,八两不倒,今晚你可要多喝一些。”古长书揭了他的老底,市委办公室的人就把灌酒的矛头指向何无疾了,人人都要跟他划拳猜令。何无疾感到势头不妙,说:“你们不要对我这样啊。黄总虽是南方人,可也能喝的。古主任更能喝的。”古长书给他的秘书科长眨眨眼,对方马上会意了。科长就说,古长书对他的下属说:“同志们,你们今后少不了麻烦人家何局长的。总得向他敬杯酒吧。”古长书的话象点了一把火,发起了一场群众运动,陆续向何无疾敬酒了。什么酒都可以不喝,这敬酒是必须喝的。几个回合之后,何无疾就支撑不住了,可酒兴又调动起来了,重复的废话也多了起来。黄骏悄悄对古长书耳语了一句,说反正他经常醉的,把这家伙灌醉算了。
顾晓你很精的,开始时喝了两杯,然后就没再喝了。女同志,大家也不便多劝她。因此,她肚子里留着很大的盛酒空间。平时不大喝酒,但喝起来半斤白酒不成问题。她清楚自己的立场,必须要站在市委办一边,一致对外。她知道的,黄骏是古长书的好朋友,要开车,不能让他喝醉的,只有何无疾是攻击对象了。于是顾晓你就半路杀出来,要跟何无疾对酒。女人都冲锋陷阵了,何无疾怕是陷阱,坚持不喝。顾晓你就举着杯子在他眼前晃动。黄骏发话了:“何局长,人家一个女同志要跟你碰杯,你如不喝,就太不给面子了。就是舍出一条命,也要给别人台阶下吧。谁都有自尊心的啊。”这个激将法很管用,何无疾把旁边的酒瓶拿起来,往桌上一放,眼睛色迷迷地盯着顾晓你,说:“顾秘书,咱们今晚就拼了。你刚才没喝多少,我不跟你计较,咱们硬碰硬地对酒。”
大家都看着两人较劲。碰到第五杯的时候,何无疾说话就开始含糊不清了,脸上也红得发青了。白酒泡过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翻来覆去地说:“我他妈的就是想当官,巴结你们还来不及呢。今晚陪你们市委办的人喝酒,我就是图个高兴。不跟你们喝跟谁喝?今晚喝的别人的酒,哪天我请你们到我下面的企业去喝。不喝白不喝,他们生产十天,老子一顿就把利润全喝光了!”
顾晓你呵呵直乐,鼓励他说:“这才是局长气魄!以后生产二十天的利润你一次喝光!”
何无疾喝得最多,谁也弄不清他到底喝了多少,好象离一斤不远了。总共八个人,黄骏的车里只能坐四个,其他人自己打的回家。何无疾把古长书、顾晓你和秘书科长拉在车上,何无疾成了重点,得先把他送回去。回家上楼时,何无疾走路都东歪西倒了。古长书只好扶着他上楼,敲开门,待他进去了,古长书才转身离开。回到车上,古长书和他们就窃窃而笑,说“不倒翁”终于倒了。黄骏说:“那家伙酒醉之后,听他说话简直是个草包。”古长书说他管不住自己。黄骏说:“今晚倒还文明,有次我们喝酒,醉了就去摸服务员的胸,还问真的假的。那女孩红着脸跑了。”顾晓你说:“遇到我,不打他耳光才怪。”
第二天中午,新上任的市委副书记贺建军正式报到了。所谓报到有两层意思,分别到组织部门和工作部门备案,说明从这天起他就是市委的人了。因为贺建军要以副书记的身份参加党代会,他要来早些,熟悉情况。贺建军跟汪书记见面后就到古长书办公室来了。古长书非常高兴,贺建军进门他就汇报起了住房问题。古长书说:“眼下遇到一个特殊情况,没房子住。原计划调走的领导会把房子腾出来,我们重新装修布置一下,你就可以住进去。可是,张书记调省上了,房子依然由家人住着,我又不能催人家搬家。你就只能先住一下市委招待所了。”
贺建军说:“这个好说,只要有地方住就行。”
古长书说:“赵琴的工作怎么打算的?她调哪儿?”
贺建军说:“现在没什么打算。教书的,要以学期算,本学期就在大明呆着。”
古长书说,如果赵琴想转行的话,这次调动倒是个机会。但还是不转行的好,当老师每年有两个假期,搞行政就没有假期了。贺建军说不转行,她喜欢教书。古长书很会替别人着想,说,过几天我找一下汪书记,赵琴调动的事你自己也不好多说,我去跑吧。汪书记夫人是金安中学副校长,也方便。贺建军说,赵琴真是调到金安中学的话,又跟左小莉在一起了。古长书说,是啊是啊,朋友嘛,走哪儿都不分开。如果赵琴能尽快调下来,我能保证什么时候调来你们都会有房子住的。你现在住招待所也只是暂时的。贺建军说,住房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古长书说,我正跟财政局商量资金问题,市委要买十几套复式楼,现在领导们住的房子都很差,我一次就把它解决好。现在我们自己建房很麻烦,没有好地皮,而且投资大,没那么多钱。以前集资建房搞过了,职工的房子都解决了,恰恰是领导没房子住。这也未必正常。这次要搞,就要一次到位。只是这些房子只能供领导在职期间使用,调走就得搬家,不能长期占有的。要私人买下来就得自家掏腰包,这个提前要说清楚。贺建军说,你这个想法很好,我支持。不过,建复式楼,难免有人会有意见。古长书说,提前就把调子定好,只给在任市委书记副书记使用的,别人不要想入非非。哪个有意见都行,只要你当了书记你也可以用,给领导解决较好的居住条件不算腐败吧,真正的腐败是掩盖在这些之外的。你有空走走看看,现在市级各部局领导住的房子,都比市委领导住的房子好,都在一百二十平米以上,而市委领导的房子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就那么八十来平方。贺建军非常赞同古长书的设想,这也是下一步变为现实的基础。
第三节
这天晚上贺建军就在古长书家里吃饭。古长书本来想把汪书记请来,可又怕汪书记不来或者有事,便没开口。下午的时候他给李修明副市长打电话,问他晚饭的安排,李市长说在家吃饭。古长书说,贺建军在我家里,想请你过来陪陪他。如今贺建军是市委副书记了,跟李修明平级了,李修明答应得也很痛快。接着古长书又给黄骏打电话,让他来陪客。黄骏正开车在路上,调转车头就往古长书家里去。现在的黄骏是深圳和金安市两头跑,绝大部分时间在深圳总部,可金安这边也不能马虎。他收购过去的针织厂成为他旗下的服装公司后,生意越来越红火了,规模也越来越大了。每年上缴的税金呈两位数上升,所以古长书在黄骏的事情上也为自己当初的做法赢得了说服力。前两年,古长书让黄骏到金安市这各区去讲经济管理课,同时也为自己的公司和产品打软广告,取得也不俗的效益。现在,古长书对虽说自己从工业局调走了,可他还是依然关注着本市的企业生存问题,他总是喜欢在各种不同的场合把黄骏的例子举出来,让大家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同是一个企业,我们自己搞不好,而换了别人就能兴旺发达,扶摇直上呢?说到底是人的问题,是人对企业发展方向的把握问题。从某些方面来讲,黄骏是给古长书撑足了面子的人,古长书的提拔也与黄骏的作为紧密相连。金安市也引来过不过外地老板,他们都有钱,但德行都不好,不是逞凶霸道,就是偷税漏税,要么就是歧视当地的打工人员。更有甚者,一次叫几个小姐,让公安局给捉住了,知道是外地投资商,便马上放人,免得影响当地的投资环境。黄骏就没有这些不良记录。黄骏是光彩照人的,古长书也是光彩照人的,两人互相映衬,就更加彰显出一种理想和魅力来。所以,每回黄骏从深圳到金安后,古长书都要请他到家里吃饭。黄骏也把古长书那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对待。
黄骏是认识贺建军的,他在大明县给党政和企业领导讲经济课时,贺建军专门陪过他。贺建军很佩服黄骏在经济管理和现代经济方面的独到见解。古长书让黄骏来陪贺建军,意思是多方面的,既希望他们结成更好的朋友关系,也希望黄骏在金安市的经济发展上做出更多的成绩。这么多领导,这么多朋友都关注着你,凭着一个知识分子的道德良心,这是有心理压力的,你就没有理由不做好。黄骏当然也能感觉到古长书用意何在,但他同时也感到这份友好的份量和期待的真诚。对于身家数亿的黄骏来说,钱是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赚钱并非是为了物质享受,而是成为一种生活习惯和精神需求。赚钱多了,消费量大了,缴税多了,还提供了那么多的就业机会,这就体现出他的人生价值和社会价值了,他就是这么看的。
所以,他们三人在一起就有许多共同话题,基本上不喝酒了,主要时间都放在说话上去了。左小莉见他们只顾说话,做了那么多菜也没有多大动静,便拎着酒瓶走过来,说:“来来,我陪你们喝几杯。等赵琴调下来之后,我还要陪她好好喝一回。”
贺建军说:“那咱们就先碰一杯吧。她调下来了,也少不得给你添麻烦的。”
左小莉说:“贺书记怎么客气起来了?我和古长书结婚,还是她的媒人呢。”
贺建军说:“你调走时,赵琴回家就说,这左小莉调走连话都不吭一声,悄悄地就走了。”
左小莉心下一沉,只有她和古长书明白当时是怎么回事。左小莉斟满酒,说:“那是什么时候啊,要赶下来上课。确实连招呼都没打,学校也只有校长和人事科的人知道。”
贺建军说:“说不准将来你们又要在一起呢。”
左小莉说:“你早点把她调下来。对了,这些时候你衣服没人洗,就拿到我们家来吧。”
贺建军说:“呵呵,我正为洗衣服犯愁呢。”
第二天晚上,贺建军就拎了一大包脏衣服来,让左小莉给他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