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芳草绿。在官场上锲而不舍的吴秘书长以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雄心壮心在选举中如愿以偿地坐上了主席这把交椅。这个正七品愿望的实现使他笑逐颜开心花怒放,时刻一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表情。虽然文联无权无势,管着一批文化人,可文化人是商品经济大潮中安贫乐道的社会精英,文联便是人们附庸风雅的好去处。没有文化的富人羡慕有文化的穷人的人还大有人在。
吴主席没有忘记肖平的功劳。他非常明白曾经认为是竞争对手的肖平在他的选举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这与肖平坚决要求取消自己的候选人资格密切相关。肖平的让贤义举使吴主席真正认识到肖平对他心口如一的坦诚。他比谁都清楚,选票是数不出主席来的,每一张选票背后都有一颗精明透顶的脑袋。脑袋的倾向决定着选举结果。其实肖平并非为了让贤,而是他觉得自己当作家比当主席更合适些。
他算什么,当主席的应当是你!只有傻瓜才会把官拱手相让。叶蔓对肖平如是说。她对吴秘书长依然如故地反感,她坚信不疑地认为他是靠拍马屁阿谈逢迎爬上去的。她说话的口气似乎铁证如山。在她看来,吴秘书长只要能捞个一官半职,把脑袋拿去给别人垫屁股也心甘情愿。因为她曾经像个间谍似地在地委行署领导中窥视吴秘书长在当选主席之前的一些秘密活动,包括某某书记喜欢吃腊肉,他去家里送腊肉时打听住址的种种卑躬屈膝的细节。她有百分之百的理由把吴秘书长看得一文不值。
吴秘书长摇身一变成为主席之后,首先表现出来的嗜好就是喜欢在文件上签字。这是人们初尝官味的通常表现。只要文件上有空白他就可以用满篇废话把空白填满。屡禁不止且越禁越多的文山会海使他的这种兴趣得到充分的满足。这叫叶蔓难以容忍。她见到吴主席就像见到政府文件一样心烦火躁,甚至把这种火躁的脾气带回家里。叶书记问她怎么情绪不好,是不是跟男朋友闹别扭了。叶蔓说不是。她感到她的出身很悲惨。叶书记问悲惨什么,叶蔓说悲惨的是出身于地委书记这样的官宦之家。我总是看到你提拔了许多废物到各部门任职,其中有个部门的领导连请假条都不会写。这类事我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甚至产生负罪感。假如我是平民百姓的女儿就好了,不知道这些就可以天真烂漫。叶书记说蔓蔓你又在胡说八道了。这些事你应当不闻不问。叶蔓说我本来就是不闻不问,可我得替你挨骂。叶书记问:谁骂我?叶蔓说:老百姓——有个说机构改革的顺口溜是这样的:发了几个文件,并了几个机关,闲了一批中坚,退了几个老汉,上了一批吃喝嫖赌的醉汉。叶书记问:这是谁说的?叶蔓说:我不会告诉你。因为只要在你管的地区之内,你有任何借口给他穿小鞋甚至把他关起来。叶书记很严肃地说:你现在已经任性得没有原则了。叶蔓说任性本来就没有原则,任性是自由主义的。
文联主办的《汉水》文学月刊试刊印行后文学界内部反响很好,影响波及到社会各界。春节之后刊物就正式出版了两期,征订和销售量基本上可以使刊物维持生存。吴主席把刊物的重任交给了肖平。吴主席当社长,肖平当主编。社长是徒有其名的虚职。刊物是文联把版排好后送印刷厂的,吴主席以主席的身份给叶蔓布置工作理所当然。可是叶蔓就是不服管。吴主席为了讨好叶蔓有时还给她买零食,叶蔓说他的零食都是不正当风味。别的单位是干事拍领导马屁,这里却是领导拍干部马屁。叶蔓只喜欢肖平给她布置工作。吴主席像逗小孩似地说,这就怪了,他是主席还是我是主席?叶蔓说,你是主席。可我把他也当主席用。吴主席哭笑不得地来到肖平办公室,说肖平真会笼络人,怎么把叶蔓的心拴在他身上了。肖平叼支烟来到叶蔓打字室,用指头搞着她脑袋说,告诉你丫头,不是随便能把别人当主席用的,主席也不能随便用。叶蔓用挑衅的目光望着肖平说,你以为我尊重你吗?其实不然,我是想让你多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肖平说我要是你爸爸我就要——肖平扬起手做了个打耳光的手势。叶蔓说,那你就不敢了。
按照章程,《汉水》杂志社董事会每月召开一次成员会议。总共就那么十几个人,头几次会议立乔没有到场。她来了跟林萍关系不好摆,难免有与林萍分庭抗礼之嫌,但在肖平的再三请求下,立乔还是来了。肖平忍受不了立乔那火辣辣的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只能装做没看见。立乔说你用不着回避,我早知道你跟刘亚琴好了。我很敬羡你们。肖平说我喜欢她。立乔说你说的废话。开会的时候,立乔故意把刘亚琴拉到肖平旁边坐下来。刘亚琴是作为刊物编委应邀参加会议的,她在刊物的任务是组织大学生习作。肖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刘亚琴坐在一起有些别扭,他在聚精会神地汇报刊物工作时刘亚琴不时地用胳膊撞击他。刘亚琴看见肖平裤兜翻过来吊在臀部旁边,大约是取手帕时翻出来的。叶蔓在一旁忍不住窃笑。她笑刘亚琴的自作多情也笑肖平的一本正经。他的裤兜却依然旁若无人的垂吊着。
林萍坐在一张沙发上拿着一张董事会章程没精打采地看。她来时与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就是不跟阿伟打招呼。有几次阿伟故意把目光扔过去,都被林萍毫不留情地闪开了。他看到的是一张充满仇恨和敌意的脸,这张脸上弥漫着遥远而陌生的动人气息。他悲哀他愤怒他百思不得其解昔日卿卿我我的情人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就餐之后,他尾随在林萍后面往街上走,见左右没有熟人,大跨几步拉住林萍的手问她怎么了,林萍甩开他的手说我不认识你。阿伟气得面色铁青,说,我可认识你。林萍说,你连自己都不认识,能认识我吗?阿伟恼羞成怒,大声道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连你老子都不认识了!林萍说你给谁当老子,你跟你老子当老子去!林萍吐了声卑鄙,甩开大步扬长而去。阿伟朝她的影子碎了一口道:老子非收拾你不可!
阿伟不能容忍他的情人这样对待他。他执拗的性格,决定了他哪怕说错了的话也是要兑现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于别人的无礼举动就要加以报复,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用报复手段捍卫自己的尊严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但怎样收拾她,确实没有想过。他觉得肚子里窝了一股气,这股气不出就会憋死的。他感到他和林萍之间缘分已尽,由情人到仇人这一质的变化,与一般仇人相比更加可怕和残酷。如果轻易放过她,他的尊严他的高贵他的人格他的气概将统统丧失殆尽。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小玲那里,小玲问他怎么了,阿伟说我要收拾林萍。小玲说你早说就要收拾她的,现在又不在一起了,收拾人家干什么。生意场上的人,冤家总是不结的好。阿伟满不在乎地说,无毒不丈夫。然后叫小玲给他取了一千块钱。
阿伟拿着钱连招呼都没打就出了门。他盘算着要把这笔钱花在林萍身上。当初冒出的念头是让子君去收拾她,又觉得这位曾经是他妹夫的人出面干这种事有点不妥,子君又租着报社门面。他在漫无目的地来到一家花圈店门前时突然想到了游医。游医缺钱花。他就可能通过一种替别人卖命的冒险活动来挣一笔对他来说可观的收入。阿伟拐弯抹角地找到了游医,游医正在炮制一种灰色粉末的新药,他说这药可使生命垂危的人起死复生,阿伟说真是这样的话你就是再世华伦了。游医收起药对阿伟说请坐。在他心目中属于社会名流的阿伟的不邀而至使他惊喜万分,他感到篷荜生辉脸上生光浑身生热,十分殷勤地给他沏了一杯又红又酽的浓茶。以前对游医不屑一顾的阿伟俨然面对一位高大的英雄,他用一种透明的态度说明了来意——他的复仇行动。游医盯着钱从牙缝中挤出了四个字:不敢杀人。阿伟强调指出:没有杀她的意思,教训教训她就行了,可以是打她调戏她强奸她,绝对不能把她弄死。弄死就没有意思了,他要看的是报复后的效果。游医看着阿伟那张胀得通红的脸胸口扑扑直跳,他想拒绝却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像他这种人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认为他高尚或清白,离善良和正义相距遥遥。他答应得非常勉强。阿伟给他一把钥匙——他告诉游医林萍晚上常去办公室。要行动时有一个明显的标识是窗口的灯亮着。游医在点头哈腰的时候紧张得身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自此之后的每个晚上,游医都萎琐地站在报社对面的巷道口上观望林萍办公室的窗口。窗口总是像一个黑洞悄无声息。游医没有干过这种勾当,脐足而望时总是觉得旁边有人看他且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就杂乱无章地胡跳起来。五天之后,他翘首企盼又充满恐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那是一个春风和煦月明星稀的晚上,城市在喧闹中显得寂静。游医把钥匙捏得汗涔涔地上了楼。他没有想过是强奸调戏还是毒打林萍。他想到时候怎么方便怎么行事。这种见机行事的想法还算比较灵活。他就在这种漫不经心的思忖中捅开了林萍办公室的门。缺乏经验的他发生了判断上的严重失误,这之后就马上后悔了自己的冒失。措手不及地叫了一声就被敌人生擒活捉了。
当时林萍正和立乔谈工作,听见锁响就停止了谈话。立乔悄悄走到门后面守株待兔,她见游医一进门就拦腰抱住了。林萍迅速扑了上去。两个健康的女人征服一个惊弓之鸟似的男人自然不在话下。她们把游医放倒之后就骑到了他的身上,做出一副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样子。两具肥硕的屁股一前一后压在游医背上。当初他还感到有些温润,但由于重力的加大使他感到难以承受。林萍说要关门打狗,就将细嫩的白手在他的脸上乱扇,游医在紊乱无序的审讯中本来就摇摆不定的立场发生了根本的动摇,哀声叹气地投案自首叛变投敌了。他在告饶中智力得到充分发挥,把事情原原本本抖落得一干二净之后说,他不这样干阿伟就要杀他,然后就把眼泪掉得很长很长。林萍觉得游医虽然见钱眼开但良心还没丧尽,因此就没有对他进行严厉惩处。两个女人无非是在他背上坐了一会儿,让他受了一点胯下之辱。游医艰难地爬起来时流涕涟涟,背脊上有了许多汗水。立乔从抽屉里取出一百元钱给他,说是给他的劳务费。游医擦着泪看着一百元钱惊讶不已。立乔让他把钱拿上,他不拿,说是回去不好向阿伟交差。立乔说,你回去就说已经把林萍打了一顿。游医诚惶诚恐地走了。他对林萍手下留情的再生之恩感激不已。第二天立乔就给阿伟打了个电话,说昨晚林萍在办公室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打了一顿,让阿伟来看看她。阿伟在电话中表现得十分关切地说一定要抽时间来探视。
其实阿伟并没来看望林萍,林萍也没有做出明显反应。当天晚上回家后林萍就写了一份状纸,指控阿伟犯了重婚罪,证据是他与小玲的关系已经构成事实婚姻,触犯了刑法第一百八十条,应当对他处以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这个充满阴谋的正义之声随着第二天的太阳冉冉升起来到政法机关时,正是阿伟兴致勃勃地来到游医的药铺询问战情的时候,游医得意洋洋地编了一通假话,手舞足蹈地说他如何巧妙地对林萍进行了偷袭,阿伟对他的成功行动表示赞赏。游医看着阿伟深信不疑的样子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奇怪了,轻而易举地编造一个谎言既能骗人又能挣钱。游医把这件事情告诉子君,子君对他的行为进行了斥责。其实被人利用有时也很光彩,这表明了游医的进步。子君又很快原谅了他。
那段时间游医非常得意忘形。他没想到自己会乐极生悲地死去。游医死得很悲壮。那天他的铺子里来了一位负案在逃的大胡子杀人犯,他是在本市再次作案之后在追捕中逃到游医铺子里去的。他当时的慌张引起了游医的怀疑。在游医的追问下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请求游医保护他。游医想到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古训。游医这句古训把助人为乐联系在一起。大胡子将随身携带的一万元钱交给游医,条件是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而且不能对任何人讲,也不能带任何人到这里来。游医说:你只要不杀我就行。随后且惊且喜地把钱收下了。
大胡子成天呆在屋里闭门不出、游医在街上买回来个粉红色的塑料桶,专供大胡子拉便用。端饭倒屎尿的工作由徒弟负责。桶虽有盖,但里面的臭气依然从缝里流淌出来,屋里充满了尿臭和汗臭的混合味儿。游医想毕竟人家花了一万元的代价,还是嘱咐徒弟好好伺候。游医交了些闲人,他就不能容忍大胡子不许他带人回家的条件。有天早上到农贸市场买菜时,游医在墙上看到一张通缉令,从那黑乎乎的照片上看出那就是大胡子。他顿时吓了一身冷汗,有数粒冷汗滴进了菜篮子里。他不识字,但从七嘴八舌的围观群众口中得知,现在政府设立了一种见义勇为奖,他现在最具备获奖的条件。他想这笔奖金可能非常可观,可以通过这次行动来改变自己没有户口没有姓名的游医身份,甚至可能成为国家公职人员。其实游医的想法并不过分,他错就错在不该把公安人员往家里领,自己充当了一个引路角色。就在他兴致勃勃走进家门时,躲在门后面的大胡子见情况不妙,立即射出了一梭子弹,他连娘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扑地倒下了。药铺迅速回到了战争年代。游医用最简略的方式以瞬间的辉煌结束了卑琐平淡苟且的一生,他没有拿到见义勇为奖大胡子也没活成。第二天子君去找游医弄天麻治头晕时发现药铺已经面目全非。他从邻居口里知道这里昨天发生过激烈的枪战,游医很英勇地牺牲了。张子君迅速跑到公安局申报了游医的姓。游医那段时间财源广进,他姓钱。后来政府在公布见义勇为奖名单时,钱字的外围打了一个醒目的黑框。子君觉得这个黑框崇高而神奇,居然成了全地区一千五百万人民学习的楷模。英雄事迹也理所当然地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
游医命归黄泉的噩耗像喜讯一样传到阿伟耳朵里,他为少了一条活证据而兴奋。一高兴,就抱住小玲撒欢起来,把小玲折腾了整整一个中午,小玲两次高潮过后苏醒过来,说,你把下边都磨痛了,吃了春药似地,怎么这么厉害。阿伟说,春夏之交是做爱的黄金季节,天冷了顶着被子太累,热了胖子汗水多,这才是真正的好天气。这天回家之后面对神采飞扬的向红梅,阿伟再次兴致勃发,向红梅闭着眼睛说,今儿你哪来这股子邪劲?阿伟伏在她身上道:尽管你不给我洗脚了,可老公还是爱你的。向红梅说,真为你高兴,你的甜言蜜语说得越来越成熟了。阿伟说,你总是这样扫我的兴。向红梅说,你认真干就行了,我怎么扫你的兴了?她一边说一边想道,你他妈的在外面养情人,把我冷落在家里,我就不能找一个?
向红梅的这种想法大约在林萍制造的阴谋事件之后就产生了的。从那时起她就开始精心打扮自己并且孤身一人进舞厅,很快博得了一位中年男子的青睐。两人成了固定的舞伴。常去吃夜宵啃鸡爪,然后把她送到家门口。在一个淫雨霏霏的中午,她应约来到中年男人家,两人不慌不忙地深化了主题。这位男人似乎缺乏偷情的经验,由于紧张和激动造成了早泄。向红梅说,好事不在忙上,你别急慢慢来。早泄了的男人最怕女人瞧不起,他在惭愧中得到支持和鼓励,重振旗鼓时就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完全彻底地来了个鸟枪换炮。向红梅吃得酒足饭饱。后来向红梅对男悟说,怪不得人们要找情人,那滋味就是不错!男悟问:你怎么知道?尝过了么?向红梅说,不瞒你说,算是尝过了的。男悟问她怕不怕阿伟知道,向红梅说知道了也没什么的,他没有任何资格来教训我。我们现在是一个等式:A=A了。男悟说,你们由不等式变成了等式,我们由等式变成了不等式。
就在向红梅尽情尝鲜的日子里,林萍的状纸开始发生作用。法院敲开了阿伟的门。执法人员开门见山地指出:有人指控阿伟犯了重婚罪,希望阿伟协助法院进行调查。阿伟听后立刻阴了脸,并把脸拉得很长。脑袋里迅速打了个圈儿,猜测这位指控者和告密者必是林萍无疑。他对法院的人说,所谓重婚纯属捏造,他与小玲的关系素来已久,是真正的情人关系。情人不是夫妻,并不构成事实婚姻。法院说,法院不相信当事人的任何判断,法院只需要当事人陈述作为法律证据的事实真相,对事物性质作出判断是法院的事。这样阿伟才一改当初生硬的口气,将他和小玲的关系从头到尾进行坦白交待。他的陈述采用了讲故事的方式,使法官们很感兴趣。他回避了两人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有关内容,两侧重于婚外性行为上。法院对他的口供进行了详细笔录,包括他和小玲初次交往的几个细节。阿伟觉得如此详细完全没有必要,似乎与其说在记录一个案件,不如说在记录一个艳情故事。可过了几天法院给他送来一张传票。这使他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拿着传票仔细端详,企图辨别它的真伪。但他在这之前既未看过假传票,也没见过真传票,他只是觉得那张请帖似的白纸条子苍白得让人难以置信。
第一次走进法院的门,阿伟觉得他得付出一点什么了。法院说他还比较守时,他感到有点不自在起来。莫名其妙的压抑使他不断地调整着坐姿。他非常严肃地对法官讲,对于这事的处理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好歹说个明白。法官说,你已经触犯了刑律,后果当然是十分严重的。其实你心里非常清楚。阿伟说,不可以从轻发落吗?法官说,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那段时间向红梅正跟她的情人打得火热,婚外之恋燃烧看她的金色年华。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明白自己的青春已所剩无几。如同早已成熟的庄稼,再不抢收就会变得一文不值,霉烂在人生的茫茫旅途中。她在享受甘甜的时候对阿伟的东窗事发感到幸灾乐祸。从前的醋意蜕化成快感和她与情人恣情的契机,支撑和鼓励着她的床上运动。她用冷漠的态度注视着法律对阿伟的处置结果。矛盾交错在她心中。一方面她希望威严的法律给阿伟以震慑,另一方面又害怕阿伟受到重创。为了逃避矛盾的折磨,她对情人倾注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而且每次都那么心安理得。但在给法院出具的材料上,她对阿伟给予了最大的帮助,并反戈一击说有人蓄意诬陷阿伟,这个人犯了诬陷罪。在送达材料时,她在法院大吵大闹。并举例说,情人是当今城市的时髦,如果阿伟犯有重婚罪,那么中国城市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已婚男女都犯有重婚罪。你们要抓,先抓一批当官的,再抓一批企业家,再抓一批国家干部,最后才轮到抓阿伟。阿伟算什么,不就是有个情人么?汉江边上,公园里,旅游风景区里,到处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人,你们用不着立案,开着车去抓就行了!向红梅振振有辞咄咄逼人的呼吵,使法官们大为震惊,她的表现是阿伟本人始料不及的,他获得了意外的满足与安慰。他想任何一个女人都有可能在特殊条件下变成一个泼妇,愤怒和不满使其性格走向极致。
这件事情的发生完全破坏了阿伟的情绪,他似乎在一夜之间性欲锐减。他与小玲的温馨日子一下子变得遥远和陌生起来。小玲对阿伟备加感激。她对做爱一往情深,她甚至希望用情欲来慰藉阿伟受到震慑的心灵。面对小玲的纤纤细手和纵情扭动的胴体,阿伟反应迟钝不再斗志昂扬,甚至表现出一种淡淡的厌战情绪。这使小玲一方面看到自身魅力的逐渐减退,另一方面她也看到了阿伟在法律面前脆弱的内心世界——法律虽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态度,却默默地冲垮了他多年构筑起来的情欲之墙。
小玲对事物的观察谈不上多么敏感,但对阿伟性趣的变化却敏感非常。她隐约感觉到进入了爱情悲剧的启蒙阶段,许多爱情悲剧都从性爱伊始又以性爱结束。她明白自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正值青春年少的大好时光,她需要吃饱喝足,她不能挨饿。她将以极大的努力来接受缺食和挨饿的困惑。
阿伟精神状态稍稍恢复些后,在歌舞厅里与林萍偶然相遇。阿伟视而不见地坐进了自己的包厢里。其实包厢里就他一个人,他要在这里打发一个无聊之夜。隔一会儿林萍破门而入,若无其事和颜悦色地坐到了阿伟身边。阿伟说,你来干什么?林萍说,来看你。不过不是专门来看你的。阿伟说,可惜这不是你真正要看我的地方——你应当到监狱看我才对。林萍正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阿伟说:还用问吗?你自己最清楚。可惜的是,你的阴谋完完全全破产了。你怎么不指控我跟你是重婚呢?林萍说,你都说了些什么呀,我都听糊涂了。阿伟说,除了性高潮的时候糊涂,你什么时候糊涂过?阿伟的口气中充斥着恶毒与挖苦。林萍说,你说得多难听。阿伟说,你想听好听的吗,那就上床去!他起身把CT包厢的门关死,伸手去剥林萍衣服。愤怒带动了他情欲冲动的链条,征服欲蓬勃而起,他根本不顾林萍的抗拒,野蛮霸道地剥光了她。林萍在一双大手和一副重躯的压迫下屈服了。她体味到了被施暴的刺激和快感。两人的裤腿都退到脚上,窄仄的沙发坐垫给他们的运作带来了许多阻滞,CT包厢里弥漫着新奇和怪诞和横冲直撞的情欲。在完成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阿伟觉得他射出的不是精液,而是射向敌人心脏的一梭子弹。她终于被撂倒了,昏暗的灯光包裹着她下半截黄白相间的肉体和一脸满足之后的安详和宁静。阿伟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他转眼发现刚才亲热和激动的举动是那么荒唐那么可卑那么不可思议。他悠然地系上裤子,拍拍林萍毛茸茸的下体。他感觉出有若干湿润的排泄物粘乎乎地弄得不成体统。他在林萍肚皮上揩了揩手,然后目光狰狞地笑道:这才叫犯罪,你告去吧,老子强奸了你!
阿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凯旋离去。他绅士般的风度和有力的脚步声洋溢出一个胜利者的自豪。他衣冠楚楚地留下了孤单的林萍。CT包厢的门半开着,林萍半裸着身子躺在包厢内。也许林萍如往常一样进入了兴奋后的酣梦之中,等待着阿伟将她吻醒。当她被一个突然闯进去的陌生男人摸醒时,她才知道阿伟已经弃她而去,把一具温软留给了那个陌生男人。陌生男人大约是在找一个熟人时发现包厢的门没关随意闯入的。他十有八九是好色之徒,获得意外收获时非常激动,他没有放弃阿伟赐给他的良好机遇,且惊且喜地伸进了指头。林萍睁眼看时才发现已经偷梁换柱。她狠狠打出了一个无力的耳光,骂了一声臭流氓!陌生男人说,谁是流氓?你才是流氓!她极其狼狈地系好裤子,感到自己理亏,不敢再骂。她对陌生男人说,你走开。她没有看清对方的脸,耳光给她传达的感觉是他脸上有许多胡茬,属于雄性激素分泌旺盛的那类。陌生男人弹一个响指,很逍遥地离去了,林萍在包厢里痛心疾首地哭起来。她哭得最伤心的时候,阿伟正在回家的路上得意地冷笑不止。他根本没想到他在无意中完成了一件罪恶的得意之作。
阿伟把这件事当作喜讯告诉肖平时,肖平正在忙刊物。你如果在办刊之余尝尝强奸的滋味,那真是太美了,兴许能激发你的许多伟大而奇妙的灵感。阿伟对肖平如是说。肖平惊讶得张大了嘴,他觉得说这种话的不应当是阿伟,而应当是从监狱放出来的流氓头子。
肖平说,你的精液可以提炼黄金,但却不能提炼思想。反正我这辈子是体验不了这个滋味了。
阿伟说那不一定,说不准哪天你忽发奇想,来它个标新立异。
肖平有些愤愤地说,那是永远不会的。
说话间刘亚琴从学院打来电话,说她母亲病了,请肖平联系一家医院住院。阿伟猫一样地立起耳朵听他们讲话,末了他对肖平说,这可是你丈母娘,你得好好关照关照。肖平说,医院你比我熟,你去联系。我到学院去接她们。两人说毕同时出门,各自办事去了。
伺候病人的工作非常琐碎,肖平很乐意去干这项工作。他觉得这比看稿子编刊物新鲜得多。一连几天他都回去得很晚。医院的药味儿刺激着他对刘亚琴产生了许多幻想,幻想是美好而又可怕的。他并不希望变成他生活中的实际内容。刘亚琴的妹妹来接替刘亚琴伺候病人后,刘亚琴和肖平就经常到学院小憩,门一关就把世界隔离开来,然后亲一口,然后两人上床打滚。刘亚琴好动,她喜欢动手动脚去骚扰肖平,尤其喜欢胳肢肖平。肖平忍不住就把她压到身下去。刘亚琴的肉体给他带来的种种冲动使他有种调情的感觉。有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她,她将手有意或无意地碰一下,顿时羞得面颊透红。她问这是什么?他说,我的尤物。他要下来,她把他紧紧抱住。有次肖平说,再这样,我就要把你剥了。她说,你剥吧,你剥。肖平就火辣辣地看着她,迟疑不动。她又说,你不剥我,我就剥你了。说了就伸出手去扯他的裤子。两人胡乱剥光,紧紧抱住,进入临界状态。肖平说,我真受不了。刘亚琴说,我也是。
那段时间肖平每天回家极不规律,引起了男悟的怀疑。问他有时回家为啥这样晚。肖平说刘亚琴母亲病了,他常到医院探视。她母亲病了关你什么事?我妈病了你去看过吗?肖平说,朋友嘛!男悟说,你干脆住她家去算了,免得我问,也免得你们东躲西藏的。肖平说,光明正大的事,用得着东躲西藏吗?男悟说,既然光明正大,那你就光明正大地住过去吧。
肖平没有住过去。后来两人一拌嘴,男悟就是这句话。肖平还是没有住过去。若干年后的一个晚上,两人在床上争起来,男悟说,你住刘亚琴那里去吧。肖平把衣服穿起来,骑着车子到了刘亚琴那里。刘亚琴说,今晚我该作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