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稳定的婚姻生活使肖平变得单调而苍白了。肖平那本来就很黑的脸庞时刻笼罩着一股情感枯竭的不祥之气。他常常望着天花板发愣。他不明白这是一种命运的不幸还是新生前的死亡。他只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秩序和道德的夹缝中,这个夹缝充满了错乱、梦幻和奇思异想,这个夹缝许多年来都在改变他原有的形象。当他醒悟过来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早已面目全非了。
浑浊的太阳光线使满世界都失去了原有的真实。失真了的万物显得特别模糊和沮丧。这是肖平中午之后的感觉。这种感觉使肖平的周围增添了许多雾气。大约就从这时起消平的脸上就开始失去了原有的活鲜和笑色。
其实,肖平明白,这一切都来源于对性的恶劣感受。新婚以来,男悟给他的印象总是那么残酷。原本在肖平心目中储存的性的神秘感倏地消失了,消失在茫茫无际的山沟野洼中,取而代之的是性的恐怖和荒凉。他被难以言传的压抑和沉闷包围着,希望有那么一个时候能尽情发泄一下,或是面对苍天声嘶力竭地吼叫,或是面对大海一阵奋力拳打脚踢,或是将高楼大厦一掌劈成两瓣,或是两把将天地人日月星揉成粉末。当心中的狂想曲掠过脑际换来一阵失望之后,他觉得人是如此渺小,如此无能,一切伟大和豪放之辞都他妈的全是鬼话。英雄也会是性的奴隶。
时间已经向可怕的时辰靠近。夕阳和黄昏裹住了人们悠闲的脚步。肖平和妻子男悟开始了每天一无例外的饭后散步。麻木而机械的动作使两人的步伐失去节律,每次举手投足都迈出了一步新的尴尬。两人无话。无话的两人似乎在默默地展示他们的不协调。小城的街道上全是熟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断从他们面前飘然而去。肖平观察路人,特别欣赏那些精神抖擞的样子,他们是那么雄赳赳气昂昂,充满了对生活的诚挚和厚爱。肖平断定他们一个个都吃了足以让他们昂首挺胸的壮阳药,用那种冷冰冰的目光打量委于男悟——男悟总是把性冷淡浓浓地泼在脸上,从而使她也有资格对所有有性能力的男人不屑一顾。肖平想,这完全是一种病态的纯洁,纯洁得让中国传统封建道德家们也退避三舍哑口无言。
在一些同龄人看来,男悟那热情大方的仪态、胖乎乎的红润的脸庞,高高挺起的胸脯和轮廓清晰的红唇,无一不给人以性感。对于任何一个已婚男人来讲,谁也不会相信这副美丽的躯壳中掩盖着可怕的性快感缺失,如同一个硕大无朋却没有思想的脑袋一样。
肖平瞥了男悟一眼,他突然觉得有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想朝外蹦,可张开嘴后又很快闭上了,他发现那句话根本就没有实际内容。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使劲咳了一声,说有云了。男悟轻描淡写地说,何必找话呢,你觉得无聊的话咱们就回去。肖平说你说了算。于是两人便回去了。
肖平晚上照例是读书和写作。男悟和儿子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男悟的鼾声透过门帘传到肖平的耳朵变得亲切和温柔,这声音滋润着家庭和山城之夜。
肖平有点空虚。污浊的空气在强烈的电灯光下显得沉甸甸的,有些粘稠。他百无聊赖地乱写乱翻,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或究竟想于什么。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地正在孕育罪恶、培养阴谋,栽植不可告人的下流动机。他肉体上蕴藏着的那种强烈的爆发力完全被这粘稠的东西给禁锢了,同时凝固了他的思维。他必须把它们排遣出去,才能获得灵感。
这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男悟盖着并不算厚的被套。她头歪着睡得烂熟,细腰把臀部衬托得很高。肖平轻轻地走到床边,脱掉一切附着物,然后轻轻挨近她。在他正要伸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又开始犯罪了,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带着这种负罪心理,他紧咬牙关,勇敢地伸出了右手。就在触到她那油润肌肤的一霎那间,他激动了。他为她已经睡熟了而激动,为她没有责怪他而激动,为他碰了一点好运气而激动。当他进一步探索时——也许是手势太重的缘故,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用冷漠无情的眼神瞅了他一眼,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安然地闭上了双眼。他迫不及待地讨好地向她报以微笑,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和恩准,可惜的是她连看都没看就睡过去了。
肖平突然感到,厄运正在向他逼近。他所触及的,不是一个女人或一个妻子,而是一枚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将把他从精神到肉体都炸得粉碎。这时他又想起了作为一个丈夫的权利、责任和义务,并做了一件开拓性的工作——索性把她内裤去了,充满敌意地压了上去。就在他心中窃喜试图运作的时刻,她幡然醒来了,目光痴呆地望着他说,总是逃不脱你的魔掌。他说对不起打扰了。她很失望地说,既然打扰了就不要说对不起,只希望你快点,不要折腾。他顿时心花怒放,像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得到了路人一块饼干的施舍,恨不得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却又舍不得吃它。他的身子就像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不断在飘荡中膨胀、膨胀再膨胀,直到超越最后的极限,终于在膨胀中把所有的积累一下子排泄出去了。当他怀着胜利的喜悦像完成了一项重大历史使命一样从她身上翻身而下时,才发现她已经睡得很沉很沉了。
肖平揪下一把卫生纸仔细地打扫战场。背后透过一丝凄凉和悲哀。这就是女人?也许女人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有男人或者像他那种男人,永远在制造这样的罪恶——让自己成为性的奴隶,让女人成为性的上帝。这就是造物主的安排。这就是造物主的不公平所在。
当他获得连自己也觉得并不真实的答案之后,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他翻身下床来到书房,准备继续操作自己的文字活儿,但却一直把笔含在嘴里,像一支永远没法脱弦的箭。看看烟雾残存的屋子和零乱的书橱家什,他心绪一阵麻乱,觉得没法打发这漫长而又寂寥的时光。许久许久过去了,直到那只男高音歌唱家般的雄鸡引吭高唱时,他才发现今天的此时已经是昨天的明天了,睡意随着东方既白而来临。
第一个走进家门叫醒肖平的人是阿伟。阿伟是艺术馆的创作人员。他曾经因为开了一次荣耀的后门而获得全国报告文学奖,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写了一篇没有文学味儿的报告文学,得了一次没有文学价值的文学奖。他用拳头擂开肖平家门的时候,正好男悟准备上班,男悟向他努努嘴,说他在床上。阿伟转身进去,理直气壮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一把撂过放在旁边的衣裤,说你咋晚是不是劳累过度了?肖平摇摇头说昨晚写文章了,很晚才睡。阿伟说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夫妇,晚上少不得干些一星半点不伶不俐的事的。肖平凄然地看看对方,报之以一丝淡淡的苦笑,然后很不情愿地穿上裤子,一边抖裤子一边问:什么事?
阿伟说把你的窝腾出来我用一下。肖平说我的窝是不能随便用的。你要用就说明真实用途,想掩掩遮遮咱就不借。阿伟说我有一个女朋友,她想跟我说些话,别的地方不便,想来想去只有用你的地方。阿伟说话时脸上掠过一丝狡黠。肖平说我需要回避吗?阿伟说你当然应当回避。肖平估摸出将要发生的事情,便有些不很高兴地问,你们需要谈多长时间?阿伟说大约要一两个小时,说二万五千字左右的话。
正在这时走来一个叫小玲的姑娘。对肖平嫣然一笑就安然入座了。仿佛这就是她的家或落脚点,入座的姿态有点不由分说。肖平一边洗脸一边说我们认识。阿伟说你们认识就好,省得我介绍。肖平觉得自己在这里完全成了一个多余人,于是就打个招呼到文联去了。
肖平骑车到文联的路上一路东倒西歪,他觉得市区的每条马路都是叫人眼花缭乱的岔道,他无法辨清哪一条是真正的去处。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个警察抓下来说他不要命了闯了红灯并付给他两元钱的收据时,他才发现自己所走的路与文联方向背道而驰。他在惶惑之时警察已露出威严。肖平这才想到自己应当履行两元钱的罚款手续,连忙掏腰包,可掏来掏去都是失望——男悟是向来反对男人身上装钱的。她认为身上揣钱的男人时刻给人以不安全感,尤其是作家。作家的稿费来源多,现在按发表文章的数量并连同稿费单来统计其收入已经过时了,不通过邮寄的稿费也不打领条的稿费远比汇款单要多得多,也是最容易向家庭主妇隐瞒收入的重要部分。因此每次内平发表文章,男悟会首先追问槁费。每次洗衣服,都得把肖平的衣袋掏个遍。她绝对不允许男人在外面大手大脚而女人在菜市场上为两斤瘦肉讨价还价。正因为如此,肖平的衣袋长期处于羞涩状态,翻来覆去地掏也只有昨天刚刚收到的一张二百元钱的汇款单,那是一个短篇的稿酬。肖平说我没有现钱,先打个欠条行不行?警察说那不行,你可以把车子押在这里,你先去取钱然后再来交罚款。肖平满脸愁相,说我在文联上班,方向走反了,几里路我要骑车子去呀!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因为赖掉两元钱而不要脸的人。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是作家。仅凭这两个字,我还不值区区二元?警察说那好,看你是个作家,今儿网开一面,相信你是不会赖账的。说着把自行车一拍:你骑车去吧。肖平讨好地笑了笑骑车奔驰而去。
肖平到文联取了两封信就到邮局取稿费去了。转身又到那个可怕的十字路口去交罚款。当他把两元钱递给警察时,警察突然变成一副慈祥模样,说你的这种自觉行动很好,我们要写稿子上报,要表扬宣传。肖平连忙苦笑:求你行行好网开一面,别让我去丢人现眼了吧。
当肖平推着自行车回家时,门已大开。小玲正在洗手间干活,阿伟在收拾床头,床下揉了一团团被水浸湿了的卫生纸。肖平望着卫生纸说,你干坏事了。万种风情干种风骚都在这些纸上。阿伟玩世不恭地笑笑:没办法,情到深处自然浓。我们没有幽会的地方,只有借。你们的床很好,吱吱呀呀地叫,总是有音乐不停地伴奏。肖平为他的坦率感到惊讶,说你说这话一点都不感到脸红?阿伟说脸早就红过了,害羞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幼童时代的事了。他拍了拍肖平的肩膀:老弟,你大可不必眼红,以后我会给你帮这种忙的。那时你会感到一个男人从娘肚子里决定他当男人时就决定了他性别的伟大。
阿伟在女人问题上有点像父亲,却比父亲更有福气。父亲在六十年代中期好不容易勾引了一个农民的老婆,文革期间死于批斗会场的问棍之下。父亲用生命的代价给阿伟留下了一笔精神财富:女人是不能随便搞的,尤其是别人的女人。这在阿伟的记忆中永生难忘。因此阿伟在选择情人时慎之又慎地选择了未婚姑娘小玲。他常常在与小玲做爱时冒出为父报仇的念头,在小玲身上完成父亲的未竟事业以夺回相应损失。父亲是生不逢时的,那个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不能尽情尽致地发挥他的爱好和特长。但父亲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足以说明他的英雄胆略可钦可嘉。阿伟继承和发展了父亲的爱好和特长。
肖平对情人问题一片茫然。他终归不大明白婚外感情是怎样产生的。他根本就不相信爱着自己妻子的同时又去爱别的女人,该有多么尴尬和难为情。阿伟说,找情人纯粹是为了找感觉,找除妻子之外的爱的感觉和性的感觉。它首先有别于妻子的滋味。一个男人只有当他有了情人时才能更加完整和丰富,他就无愧于男人这个称号。女人找情人则是为了更多地了解男人,探索博大奇伟的男人世界。女人与女人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差别构成了吸引力的全部。就跟世界上没有绝对相同的树叶一样。找情人,你应当比我先行一步才对。如有机会不妨找一个。
肖平像孩子一样一阵傻笑。忙说这不行这不行。不管你们认为这种事情如何美好,我都绝对没有勇气和胆量向一个婚外女人进攻的。至少我认为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阿伟不以为然地说,算了算了,像你这种作家年轻又帅气,不是风流才子才怪!
这时男悟下班回来,手上提着一篮子菜。对阿伟很礼貌地一笑就进厨房去了。立时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肖平对阿伟说,你们就在这里吃饭算了。阿伟说,必须回去。如果我不回去她就不吃。我们家有等我吃饭的优良传统。说着就亲了小玲一下,小声说宝贝儿走吧。这一突如其来的接吻使肖平大惊失色。
阿伟出门的姿态很潇洒,带起一阵飘然而起的旋风。肖平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顾影自怜地想到了自己的驼背,自己的黑脸,自己的黑牙,以及自己永远也伸不直的手和脚,以及自己动不动就怒发冲冠的妻子。他分明感到,太阳像一个居高临下的男人,虎视眈眈地望着他,正用白光闪闪的利剑把他的一件件衣服剥光,尽情地戏弄着他的裸体,他的悲哀和无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下班归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高高挺起的胸脯仿佛在炫耀她的性感,她潜在的宛若活火山般的浪漫情欲。当他把目光投向她时,她易如反掌地把目光反弹了回来,然后勇往直前地把身子溜到了他的背后,他顿时觉得背后一片冰凉。
晚上浙渐渐渐地下起小雨,将白天的灿烂阳光一概否定。肖平认为这完全是一个睡觉的天气,沙沙的雨声可以催眠。为了向男悟证明自己是个讲卫生的男人,上床前特意冲了个澡。冲澡彻底的程度恨不得把身上执下一层皮来。当他捱进薄薄的被窝时,男悟已经睡得烂熟。他习惯地把手搭了过去。男悟很快醒过来,给他一个热乎乎的背。男悟问:今天小玲和阿伟来干什么?肖平说,他俩找楼上的陈老师,陈老师不在,就在这里坐了会儿。男悟说,这两个人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好事。小玲是我的同学,上高中时就打过胎。你看那样子,就是个勾引男人的主儿。肖平说,你就这么看人家?男悟说,反正她不是个正经人,以后不要跟这种人来往。肖平一边听男悟那闷声闷气的话,一边抚摸她的背脊。似不过瘾,又将手抄到了前面抓住了要害。男悟突然一个翻身过来,面对着肖平说,你不要搔挠我好不好?你在床上我怎么也不得安宁!告诉你,我讨厌这样摸我,讨厌你压在我身上,我对这种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就是性冷淡,没有办法!因为我是你妻子,我曾经试图改变我自己,来尽量适应你,满足你,可依然调动不起来情绪。你说这有啥办法!偏偏又嫁给了你这样一个性欲极强的男人。现在不是兴找情人吗,咱俩订个合同行不行,你去找一个正经女人做情人,主要解决性问题,补偿你在家中缺失的那一部分。条件有三:一是你不能爱她;二是不能在她身上花钱;三是不要把她领到我们家来。算优惠了吧?这是丑话,但也是真话。我觉得这样可行,既可使我摆脱皮肉之苦,也可使你获得满足。肖平说,你是把我当畜牲了?男悟一阵嬉笑,说不是把你当畜牲,正是把你当正常男人看的。我想男人的性压抑也很痛苦,与其禁锢不如释放。我自己不喜欢的事总不能让别人也不喜欢吧。肖平说,你纯粹在放屁,纯粹在放屁,这个屁又长又臭。告诉你男悟,我这辈于绝对不会跟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发生性关系的。你的宽容和许诺,就等于我的堕落和毁灭。男悟咬住被角又是一阵窃笑,说不说了不说了,我要睡觉!
男悟说睡就睡了。肖平却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眠。就在下定决心闭上眼睛时,一个个关于性的画面迎面而来,在脑际随风飘舞,怎么也挥之不去。朦朦胧胧之际他仿佛突然听到一声“平儿”,十足的嗲劲儿使他感到这声音有多么亲切又有多么可憎。
是一个叫立乔的女人的声音。
三年前。肖平还在政府部门上班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了。局里有个女人叫立乔,比肖平大一点,以前曾在邮局当过话务员,男人是某专员秘书,经常下乡。肖平和立乔住在一层楼房里,相距几步之遥。肖平喜欢喝酽茶,常常捧个茶杯满院子转悠,没有开水时就在立乔家里倒。立乔不算很漂亮,但皮肤白嫩,给人以良好的质感,姑娘时可能属于冰肌玉骨那类女人。她待人热情大方,无拘无束,给人一种在她那里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感觉。院子里的人都喜欢她,喜欢她那种乐呵呵与世无争的态度。那天天气太热,肖平的妻子、孩子和保姆都到河边玩耍去了,肖平端着一个空茶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来到她家门口。门口有棵法国梧桐,他把身子斜靠在梧桐树上摇脚哼歌。立乔见他去了,就拿个凳子招呼他坐下,并把他的茶杯盛满。又给他递来一把扇子和一支香烟。肖平对这种待遇早已习惯了,并不感到怪异,似乎理当如此。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晚上。
男悟和孩子是晚上十一点多才从河边回家的。汉江的凉风使他们乐而忘归,玩到心满意足了,也就疲惫不堪了。回家就上床睡了。作为夜猫子的肖平毫无倦意,又端着茶杯来到梧桐树下,他在为朋友新出的诗集写评论而构思。立乔满脸堆笑地接待了他。他下午坐的木凳已经搬进屋了,他被叫到屋里坐。他是第一次走进她家,进门是沙发,沙发的对面放着一张坦荡无私的床。床上铺着粉红色的床单,叫人联想到女色和肉体,传递着一种强烈的心旌荡漾的诱惑。肖平很传统地坐着,接过一支她男人常抽的那种劣质香烟,他立刻去掉了黄屁股,将真正叫烟的那部分放在嘴里点燃,顷刻屋里冒起一团白雾。说话间她就端出一盘黄灿灿的油饼,肖平说吃一块尝尝,味道真不赖。立乔很认真地看着他吃,说你们年轻人晚上不要吃得大饱,吃得太饱了就不方便干事。肖平没听出那话的意思,说老是熬夜,应当多吃一点。立乔吃吃一阵闷笑,笑得肖平不明不白。
两人对面而坐,沐浴着窗外透进来的凉风。全是一些没油没盐的话。其实,这时的立乔已经进入调情时的兴奋状态,脸涨得通红,两坨直挺起来的乳房增大了原有的肥硕。她走过去把门关之,打开床头上的小灯,然后把大灯熄灭,说现在最安全没有人来的。说着在肖平身边坐下。那充满情欲的热烫肌肤使肖平感到烧灼难捺,禁不住怦怦心跳,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女人。两人同时站起来向床边走去。立乔伸手很熟练的解开肖平的裤子,扑地坠落在地上。用纤纤玉指拍拍他那直挺挺的东西说,小乖乖饿了就想吃肉。说毕把自己的裤子去掉,肖平并没有急于进去,用手摸摸她的私处,试图寻找关于女人之间的细微差别。他觉得不错,她那里虽然挺得较高但没有多少骨头,一层厚厚的脂肪垫覆盖着在冲撞刺击中首当其冲的部位。她看上去已经不是一个人,完全是一个小型的人肉做的席梦思。当他进一步搜索时,弄一手类似潮水类似油脂的粘稠物,他恶心地缩回手全部揩在她的枕巾上。立乔在颤栗中表现出一种怨恨情绪,迫不及待使他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她将双腿抱着他的背部,紧紧拥住他,唯恐他有丝毫懈怠。疯狂的扭动和迎凑使他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他分明觉得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已经高度融为一体化为一缕青烟升上九霄了,在至高无上的蓝天白云中起伏回落飘荡盘旋,追寻着生命的极乐。突然她使出全身力气箍紧他,啊呀一声尖叫起来——这声音太可怕了,足以叫窗外路人驻足张望,让人想到哪里肯定发生了一件丧魂落魄的重大事件。那股刻骨铭心的注满了原始野性的爆发力量,叫他怎么也猜想不出这是发自一个女人在性高潮时的狂荡。末了还“平儿平儿”地乱呼。
肖平从她那略见松弛的肉体上爬起来时,觉得自己身上的一切力量、积蓄乃至思想都没有了,统统交给了女人。全身空空荡荡不着一物。他端上茶杯连头都没回就走了出去,顺手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了,甩出了一声玻璃撕裂的震颤。
整个家属院都是静静的。夜半的阴沉之光舔着他疲软无力的身子。他心有余悸地回到家里,极力装出一副镇静模样去看看男悟的睡相,她是那么安详,那么与世无争。他顿时心里平静了许多。甚至突然想到;偷情是如此容易。
三年前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给他增添了若干意味深长的感慨。他不明白这是艳遇还是遭遇,是荒唐还是可笑。当初回想起这事时,自己还有点沾沾自喜,仅凭那尖厉的叫声就足以证明他接触到的是一个真正叫女人的女人,与性冷漠的妻子是那么大相径庭别如天壤。作为一个男人,有这样一次体验哪怕是错误的体验也不能算是过错。可是后来,每当他看立乔笑盈盈地接近他时,他突然觉得她是一个烂货,一个骚货,一个正常而不正经的女人。自己怎么能跟这种女人发生性关系呢?继而想到那棵梧桐树有多么可怕,那初夏有多么可怕,它们使他失去了贞操,使他迈出了走向深渊的第一步。于是便躲避她,回避每一个可能看见她的机会。直到他成为专业作家搬出那个大院时,他才从压抑中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这回终于解放了。
肖平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一丝窃笑。酣睡的男悟已经睡过第一觉,哼哼地翻了个身,从容地把一只脚搭在肖平身上。肖平最怕的就是这只脚。他觉得它像个弯曲的木棒斜放在身上,特别不舒服。他轻轻地拿起来移开,平放在与另一只脚并列的位置上去。谁知这一放男悟就醒了,瓮声瓮气地说太自私了,放只脚都不行!肖平说放只脚在身上我就睡不着,不信我把脚放在你身上试试。男悟说我没放脚时你就睡着了么?刚才在笑啥?肖平说你怎么知道我在笑啥?男悟说在这之前我就醒了,莫不是想到什么高兴事了吧,说说看让我也为你高兴高兴。肖平笑笑说不是不是,我突然放了个屁。我是很少放屁的,你知道。我怎么能在被窝里放屁呢?你说这不可笑吗?男悟一脚把被子蹬开,嗅了嗅,又慢慢盖上了,说真是放屁,有什么事不可以说的,偏拿屁来撒谎,你肯定有啥心事瞒着我,嘻嘻,一个人暗笑,真幸福呀!她用手捏住肖平的下巴,笑问道:告诉我什么事?肖平说我想起了一件小事。男悟追问;什么小事值得如此可笑,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肖平说告诉你你别生气,咱们有言在先。否则我就不说了。男悟说行行行,保证不生气。你说,说呀!肖平想说就说吧,反正是几年前的事了。于是就一五一十地讲了。
男悟听得特别认真。听毕,她很平静。但就是沉默着不说话。肖平摇摇她的肩膀,说怎么不说话了?真还不能原谅我?男悟说正常,在你身上发生这种事正常。我有什么不能原谅你的呢?再说你只是当了别人的俘虏,又不是主动在进攻别人。我早就说过了,我在这方面不行,没兴趣,你可以跟她保持那种关系。解放我也解放你。肖平说你真是这种态度?告诉你,我目前还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你的慷慨只能表明你不爱我。男悟说不,我并非不爱你,而是我比较明智而已。发生婚外性关系你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原因在我而不在你。我非常明白自己的责任。肖平长叹一声道,你叫我无话可说,咱们还是不谈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