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们香港见

一路下来,只有我没买任何东西。

刚到香港,王海就来朝我借钱。他在泰国的最后一天里,被屁屁蔡拉到一家养蛇场,花了五千多元人民币,买了十盒能治各种癌症的蛇药。现在他没钱了。我将两张百元美钞给了他一张。

让我想不到的是小周也来朝我借钱。

在机场接我们的依然是英伦。一见面他就问是不是在泰国将钱都花光了。他指的是男人。英伦说花光了也不要紧,过两天我们去澳门时,将他存在葡京大酒店的钱取出来就是。他说他每个星期天都去澳门存钱。只有叶老师没听出来英伦是在说去澳门赌博,她认真地问怎么他存的钱别人可以取,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林处长在海洋公园看海豚表演时,笑得像个小女孩,同在泰国时的刻板判若两人。她在太平山和浅水港先后两次主动说,今年国庆时女儿结婚,到时一定让他们小俩口也来香港度蜜月。

林处长的样子最让何总高兴。

孔雀一到香港就突然发烧。她躺在酒店里病怏怏的,听任别人怎么试她的额头。叶老师说她不像是感冒,可能是受了惊吓。孔雀不肯去看医生,只吃了旅行盒里的退烧药。

钟老也没有随团旅游观光,他要去找林青霞。英伦知道后,拜托他要一个林青霞的签名。英伦显然是在挖苦人。

英伦上过旅游学校,他不讲屁屁蔡那样的色情故事,一逮着空便给我们讲授钻石知识,说得小周等一帮女人一愣一愣的。接下来,旅游车就将我们拖到几家珠宝店门前。英伦一开始盯着王凤,不断地同珠宝店的女孩一道向王凤作推销。王凤差不多对每一件首饰都感兴趣。英伦很快就发现王海的局促不安,便开始靠拢林处长。

小周同我站在一旁喝着店里免费提供的凉开水。胡虎一直没来纠缠小周,他同万组长他们一道,坐在车上根本就没挪窝。

何总极模范地陪着叶老师,我们两次听见叶老师对何总说,还是她手上戴的戒指好看。何总只顾点头。我问小周,何总在老婆面前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很陌生?小周反问我,男人是不是全都一个样?

英伦一直跟着林处长。林处长慢悠悠地走着,看不出她有购物的欲望。

几家珠宝店耗去了半天时间,只有徐科长买了一条铂金项链,说是拿回去哄老婆。英伦的样子很不开心。小周小声说,我们没让他拿上回扣。

正要回到车里,林处长突然问,谢瑞麟总店离这儿远吗?林处长只问这一次,接下来何总又问道。英伦佯作没听见。直到何总问到第三遍时,他才做答。英伦劝林处长别迷信谢瑞麟的货,其实都一样。另外谢瑞麟总店不是他们旅行社的联系点,所以他无法帮忙要折扣。

林处长不容反驳地说,走,去看看。

实际上,从我们站的地方出发,走上几十米,拐过一个街角,再走几十米,就到了谢瑞麟总店。小周最先钻进门去,立刻被展品柜中的一枚胸针吸引住了。我同白珊逛遍了武汉所有的珠宝店,去年出差到上海时,又起码将上海主要的珠宝店欣赏了百分之九十几,但我从未见过造型这么迷人的钻石首饰:一对男女相拥着起舞,形态简洁,神韵万千。小周哇哇地连叫了几声。林处长在小周身后停留了一阵,她也轻叹一声。

我们还在这枚胸针前细细欣赏,林处长已看完展厅往外走。

小周问我,如果你爱一个女孩,你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她吗?

不会的,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做超过自身能力的事,不然会毁了一切。

是的,有的东西,可以喜欢,但千万不要想得到它。小周边说边回头。

何总心事重重地站在门后发呆。

我们住在湾仔路上的一家酒店。下午三点,我们回酒店休息,准备晚上去浅水湾看夜景。看过孔雀后,刚进自己的房间,小周就来了。

钟老没回。我和她对视了一阵后,我说,胡虎在找你?

小周摇头说,何总遇到难处了,你能借点钱给我吗?

我将钱包里的一百美元递给她。她不相信地望着我。如果嫌少,这里还有五百人民币。我说。

小周说,出门怎么只带这点钱。

我说,还不是担心有人打劫。

小周长叹一声。听她说急需十万人民币,我便追问这是干什么。小周一开始不想说,后来还是说了:林处长看中了谢瑞麟总店的那枚胸针。何总想买下送给她,带的钱已经不够了,小周说,她也没料到林处长将口张得那么大。

我将一百美元收回来。我不能帮你们搞腐败。我说。

小周失望地走了。不久钟老回来了。

我说,找到林青霞了?

钟老点点头后对我说,你能陪我去一趟九龙吗?现在就走!

我说,不用带上瑞士军刀吧?

钟老说,香港这儿是不屑用刀的。

出了酒店,钟老拦了一辆的士直奔九龙而去。一路上钟老没说什么,大约走了约三十分钟,钟老突然叫停车。下车后,他对着马路边的一家美容店怔了一会,然后招呼我跟着进门。一个女孩笑容可掬地迎上来。钟老问,林青霞在吗?女孩笑得更妩媚了,她说,林老板带着女儿到夏威夷度假去了。钟老问,什么时候回来?女孩说,还有一个星期左右。钟老道谢后,我们站在门外看着头顶上林青霞三个字组成的霓虹灯在大白天闪闪发亮。钟老的眼睛里也有些水汪汪的东西在闪烁。

我有种念头,这个林青霞不是大家通常所说的林青霞。

我们没有直接回酒店。钟老要我一起到酒店旁边的酒吧坐坐。刚一坐定,钟老就对我说,林青霞是他的情人。他说,从前他也是个副厅级干部,现在由牛总管事的公司就是他创建的。牛总只是他的第三代继承者。钟老认识林青霞三年后便被撤职,并判了八年徒刑。听到此时我吃了一惊。林青霞怀孕后,钟老花了五十万将她弄到香港定居。接着又花了四百多万让她们母女在香港安身立命。这些刚办妥,他就被关进监狱。

钟老不说他出来后怎么样。我想我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艰难才找到林青霞的踪迹。

钟老说,我不同你们一道去澳门了,我在这边等等她们娘儿俩,十年了,也不知她们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你别担心,我不会拖累团队的。我在南京路有个店面,回去后你马上过去帮我照看一下。

我刚答应下来,他又吩咐别再盘算怎么同孔雀好了,以他的经验,赶紧将小周抓住。孔雀是个能干有心计的女人,但不是个好女人。他残酷地告诉我,只要有一千美元,谁都可以上孔雀的床。我记起小周说过,钟老身上有孔雀的香水味。钟老干脆进一步说明了,他在芭堤雅花的两千美元,全都付给了孔雀。这是他从监狱出来后惟一碰过的女人。之所以这样,完全是为了我和小周。由他来证明孔雀的操守,是解决我心理负担的惟一捷径。

我实在憋不住,一个人冲出酒吧。

经过地铁站入口时,突然看见叶老师坐在台阶上流眼泪,何总和小周在一旁正劝着。猛地望见我,他们都愣了一下。我上去问发生了什么了。何总推说没事,小周也不作声。叶老师边哭边说,你们当然没事,这么好的一枚戒指就这样没了,我心疼。

我劝了几句后,叶老师忽然叫何总和小周先回酒店,让我陪着她。何总和小周走后,叶老师对我说,太欺负人了!别怕,小杨,你今晚就同小周谈恋爱,气死那些家伙。有什么了不起,别以为真的怕他们。人心横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实在话,你和小周是天生一对。小周的病也没有太大后遗症,她切除了一个卵巢,还有一个,照样能生儿育女。先前同你说的那些不算数,别人说什么你更不要相信。小周还是处女,她做手术时,医生作了检查。要不我怎么对她那么放心。出来的前一天。她还去医院复查过一次,身子还是完整的。它妈的,林处长贪财,徐科长好色,胡虎这么小竟然又贪财又好色,仗着手里的权利,竟敢敲诈老娘。

对于叶老师的话,我听得很舒服。可惜她骂了一通后,不肯往下细说,她只是要我今晚去找小周,她会为我们留下一段单独的时间。

叶老师手指上没了那枚戒指反而好看了些。这是我,还有王海、王凤私下里的共识。我们离开酒店时,正好碰见钟老独自归来。胡虎故意大声问找着林青霞了没有。钟老没有做声。我要胡虎别说了,胡虎偏要重问一次。我不得不请林处长出面制止。林处长叫胡虎别闹,胡虎不听,又问了第三遍。钟老不得不摇摇头。我狠狠地盯着胡虎。

后来,在浅水湾旁的栏杆边,小周问我怎么对胡虎那么凶。我将钟老的故事说给她听。小周没有做声。突然间,她扭头吻了我一下。我有些猝不及防。她大约也有些紧张,不合时宜地对我说起下午的事。何总将谢瑞麟总店里那枚被我们评价极高的胸针买了下来。他们实在无处可以借到钱,便将叶老师的戒指,还有何总和小周的戒指与项链一起拿到典当行里卖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林处长从未开口找何总要什么,为了酒店的命运,只能这么做。在我们身后,就是那座举行香港回归庆典的会展中心,连同身前灯光点点、波光粼粼的海湾,我们像身居一只巨大的琥珀之中。

连林处长都这样,让人想不到。我说,同时牵起小周的手。

何总想到了,他一直留着十万元作储备,想不到的是林处长竟藏着血盆大口,不过酒店的问题也就算解决了。

小周的脸又凑近了我。

我不能再拒绝。我们深深地吻在一起时,叶老师用她的身影挡着别人的视线。

一只矿泉水瓶重重地砸在我的背上。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扬的,王凤在不远处尖叫一声。我们奔过去时,王凤已经不省人事地躺在王海怀里。林处长直哆嗦,要救护车来送王凤去医院。大家手忙脚乱时,叶老师上来,不由分说将王凤平放在花圃旁的人行道上,然后用大拇指猛掐王凤的人中。一会儿,王凤舒了一口气,眼睁睁地活过来了。她无力地对我们说,她没事,只是有些虚。

英伦见情形不妙,就劝大家别玩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去澳门。

小周上去帮王海搀扶着王凤。

回酒店的路上何总邀胡虎到酒吧去坐坐,胡虎冷冰冰地说他想睡觉

我将房间门打开时,孔雀如同被惊吓的兔子,猛地从钟老怀里跳起来。我愣了一下才说,孔小姐,烧退了?

孔雀低着头说,退了,你也知道关心我!

我说,假心假意谁不会。有办法带着你的那些宝石过海关了?见孔雀不做声,我又说,对不起,我已经同小周恋爱了。

孔雀抬头望了望我,你本来就该选择她。她边说边往门口走。要出门时她回过头来对钟老说,钟先生,你多保重,我想林青霞她会回心转意的。

孔雀一走,钟老便说,没想到她还会善解人意。

我说,人在情感上总是犯些低级错误。你又给了她多少美元?

钟老说,没有,是她见我心情不好,主动来陪我聊天的。她还给我送了几颗药来。

说话间,钟老将几颗药放进嘴里,他说一会就会起作用。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小周要我快去救她。

扔下电话,我冲出门去。小周的房门紧锁着,但能听见胡虎在里面吼叫着。我一边撞门一边高声警告胡虎。何总和林处长他们闻声赶过来。他们也帮着叫,但没起作用。叶老师用钥匙试了试,也打不开门。还是徐科长贴着门说的一句话起了作用。他说,这是在香港,你舅舅那点权管不到这儿,闹出事来,你全得兜着。胡虎将门打开后,我们拥进去。我刚伸手揪住胡虎的领口,就发现他的胸脯上有处伤口正在流血。胡虎指着紧闭的卫生间歇斯底里地大叫,她想杀我!

小周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手上还紧握着那把瑞士军刀,她上身裹着一条宽大的浴巾,被撕破的衬衣垂在腰间。小周说,你这流氓,我就是要杀你。

胡虎被徐科长和何总带走时,小周说,何总,我不连累你们,我辞职,不跟你干了!

何总只顾用一块面巾纸按在胡虎的伤口上,什么话也没说。

林处长只是叹气,说自己其实根本管不了胡虎。

我说,我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有意将这句话说得很重很重。

这事还没了结,钟老和王凤又出事了。

钟老和王凤都是头晕得厉害。不过钟老悄悄对我说,他没事,是药物将血压升高了。这一次孔雀决定,不管香港看病怎么贵,大家都得上医院去,包括胡虎。孔雀给英伦打电话选了家医院。英伦赶到时,胡虎已经包扎好,没事了。钟老那边也很快安定下来,他血压太高必须住院观察。英伦只好给他办滞留香港的手续。难办的是王凤,她已到了肾癌晚期,捱到黎明时,才决定马上转回武汉去治疗。

王凤和王海要从香港回去。分手时王凤说,下一回还是我们这些人一起去俄罗斯旅游。我们都说行,转过脸去便都伤心,照香港大夫的说法,王凤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我们答应王凤,回去后,上她家去将那瓶冰酒喝了。

钟老在我们同他告别时,只顾看着孔雀。孔雀身上短裙的领口开得很低。钟老同我说过,他虽没有去看浅水湾夜景,但他能想象那儿一定同孔雀那半掩半遮的胸脯一样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