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之前的十几天里,我有意多给的那两百元钱,一直没有在孔雀的话语里出现。这中间我们只见了一面,是她让我到旅行社去拿护照。旅行社有二十几个小姐。我去时,她们还在羡慕孔雀这次又达到了可以亲自领队的标准。孔雀将我介绍给她们,说我是最后的关键,少了我这一位,她就去不成了。那些小姐围上来,要我将我的朋友介绍给她们。她们说,待我从泰国回来一宣传,我的那些哥们肯定会动心的。我心里一动,就将牛总的公司告诉了她们,让她们去公关。有几个女孩还要拿笔记录地址和电话时,孔雀不高兴地尖叫,要她们讲点行规,随后就将我推出门,让我在门外等她。然后一起到位于黄石路的中国银行换外汇。按规定我可以换两千美元,我只要了五百,剩下一千五全给了孔雀。到了银行后才知道,两千美元的指标中只给两百美元现钞,其余的只给旅行支票。这些支票若在中国银行取现,必须付千分之七点几的手续费。我不怀好意地问柜台后的那个年轻男子,何不干脆卡下一些钱,省得给许多人增添工作量。年轻男子竟能够笑起来,说只要有这样的文件,他肯定会这么做。正在一旁同一个女人小声说话的孔雀连忙走过来。她用温柔的目光封住了我的嘴,还用左手搭在我放在柜台上的右手上。一时间,那换汇的手续费仿佛不存在了,只有一只温情的虫子在我心里痒痒地爬着。
柜台后的年轻男子突然眼睛一亮。我以为他在我身上发现什么了。孔雀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接着响亮地叫了声,小周!
看见小周,我吃了一惊,这女孩太像白珊了。
我在这边柜台要办的手续已经办完,得去另一个柜台交人民币。孔雀留下陪小周。我刚到另一个柜台,那个曾同孔雀窃窃私语的女人便凑过来,问我能不能将美元换给她。她说准保我赚上好几百元,还说到香港泰国带人民币就行。我说自己不做违法的事。那女人还不甘休。我大声说,想换汇先去那边排队。营业厅里的人都朝这边看。女人一点不慌,她笑一笑又踱到别人跟前去了。
孔雀领着小周来到我面前,将我们互相作了介绍。我抑着心头的情绪,淡淡地同小周握了握手。
办完换汇手续,我只留下两百美元现钞,支票全给了孔雀。我念念不忘地说,现在不管什么,只要同美国搭上边,似乎就要高一等。孔雀没说话,小周在一旁说,银行就是这样,哪怕是一分钱进来,它也要咬下一个口子。
我扫了小周一眼。小周的嘴角跳了一下。我知道她要笑了,连忙对孔雀说,我先走了。我径直走到银行门口后,再往回看,正好在半途中碰见小周的目光。
赚钱的事都是昧良心的,惟一的窍门是设计个道理来美化它。我引荐白珊来公司找牛总求职时,牛总对我俩说的这话让白珊觉得牛总是个深刻而坦荡的男人。我急于见到沙子,想从他那里了解白珊是否真的怀孕了,我觉得那是不大可能的,因为每一次同她做爱,她都要亲自给我戴上避孕套,取出时,也一样由她亲自动手。如果她真的怀孕了,那么一定是在她还在说爱我的时候,就同牛总上床了。如果是这样,那可是对我的侮辱!
我在家里等着沙子。昨天傍晚,我专门到球场街的淮扬菜馆,买了十只狮子头送到拘留所。沙子吃到一半时对我说,他明天就能出去了。看到他一口一个狮子头地吞噬,我忍不住劝他以后别老用刀子拳头来说话,三天两头被抓,这日子怎么过。沙子吃完狮子头后,警察就带他回去了。
他让我今天在家等着。
天都黑了,远处的霓虹灯都能照进屋里,沙子还没有来。我出门坐了几站公共汽车,又来到拘留所,一打听,沙子还在里面,但不能见他。说了半天好话后,才有人悄悄告诉我,今天早上沙子在里面将一个人打成半死,这次恐怕得负刑事责任了。
我心里不爽,给家里打电话,让妈妈将准备给沙子接风的菜都放进冰箱里。自己跑到胜利街一带,钻进一家酒吧,要了两瓶啤酒,一个人慢慢喝起来。刚开始酒吧里只有我一个人,慢慢地人变多了。某个时刻里,从门口进来两男两女,一下子就坐到我的旁边。他们一开口全要的是威士忌。我心里一直在恍惚。不管是孔雀还是白珊,偶尔还有刚见识的小周,都不能稳定在我的情绪里。不管怎么控制,隔上一阵,我就忍不住去看那些在各色短裙下暗自飘香的肌肤。我终于看见,旁边的那两个男人,在吧台下面用手抚摸着两个女孩的大腿。
两个男人还在不停地说话。
是的,护照已经拿到了。
这一趟跑下来,你的隐性收入又要增加几千元。
操,老子权还是小了点,要不就可以去欧洲澳洲。
行了,这也不错,能到芭堤雅找个人妖玩玩,这样的美事可是别处没有的。
也只能这样想了。
还是你们好,一动手就可以卡住别人的脖子,谁还敢不服服帖帖的。
被羡慕的那个男人叫徐科长,我听出他是要去泰国。芭堤雅在孔雀的讲述中已出现过许多次。沙子也知道芭堤雅,他说那儿才是男人的天堂。他还说,要找个肥佬敲一把,去那里潇洒一把。我记起来,牛总也去过芭堤雅。牛总从芭堤雅带回几张同人妖合拍的照片,特别要公司的女孩们看,看得那些女孩一惊一乍,整个上午什么事也没干成。牛总还说要讲关于人妖的故事给我们听。他还没有讲出来,那天下午,我就带着白珊来面试。从此,人妖的故事就成了公司的一个梦想。白珊被录用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还预料牛总要对我说,你有艳福!事实上,牛总从没亲口对我这么说过。后来事物的发展,可见于当初的一些细微预兆,我为自己的思维而痛惜。
这时,旁边的两个女孩开始要那叫徐科长的男人在泰国带些宝石给她们。她们说,泰国的绿宝石、红宝石很多,也很便宜。徐科长嘻笑着说,你们又不是我老婆,干嘛要给你们买。一个女孩说,你的十个老婆加起来,也没有我对你好。另一个女孩说,这好办,我们可以去同你老婆谈判,请她退位就是。徐科长连忙说,你们可别来真的,我才当个科长,经不起风流,等我弄个副省级了再说。另外一个男人不知暗地里捣弄了些什么,四个人全笑起来。
我将最后一点啤酒倒进嘴里,出门叫了一辆的士,先奔到扬子街,在白珊家门前停了一会。白珊家黑漆漆的门洞里传出一阵阵二胡声。这是白珊的爸爸在独自抒情。街坊们也都知道,只要二胡一响,准保是白珊的爸爸一个人在家。
回到家,已是半夜了。刚洗完澡,白珊突然打来电话。
白珊说,你去我家干什么?
我说,听你爸的二胡独奏。他的《赛马》比以前拉得好了。
白珊说,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求求你,别再让沙子来找我的麻烦。有事你直接对我说好了。
我说,你将叩机改了,我怎么找你。
白珊说,你打电话找我妈,她会转告我的。
我说,哟,姓牛的真不错,给你配上秘书了。放心,我不会找你,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我憋不住,忽然问道,你身体怎样?
白珊一愣说,你别担心。告诉你,牛总他昨天被人整了。我开始以为是你,后来,他逃回来了,才知道不是你。
我明白后反问,老牛被人绑架了?你付了多少赎金?
白珊说,跟你说了,他是自己跳楼逃脱的,差一点摔成了肉饼。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满意个鬼!除非你解释清楚,用了什么办法来怀上小牛的。我叫了一声。
好一阵,电话里只有空荡荡的回声。我们洗澡吧!一个男人在那边嗡嗡地说,随后电话挂断了。
我毫不犹豫地将电话打到白珊家里,接电话的是白珊的妈妈,我要她马上通知女儿,与我联系。在我对着电话恶狠狠地说话时,妈妈悄悄地将一杯茶水放到桌面上。我走到窗边后,妈妈又将茶杯塞到我手里。
她再次提醒我,天下好女人多得很,强拧下的瓜儿不甜。
我说,我早就知道你是最好的女人,可你已经嫁给了爸爸。
妈妈笑着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
我等了整夜也不见有电话进来。天刚亮,枕边的叩机就响了。沙子的留言说,你家电话怎么啦,老没人接。我下床一检查,才知道昨晚妈妈将电话拉断了。
沙子很轻松地告诉我,他一切都好,就是不能马上出来。他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抱怨自己犯罪的事大家都知道,立功了连鬼都不晓得。他要我不用再去探视,这会给他带来不方便。放下电话前,我骂了他一句。
出发的日子由孔雀通知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