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清醒时,又吩咐杜牧去请老太爷。这回,杜牧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并说:“老太爷说了,他立马就过来。”�
可杜筠青没等来康笏南,就又昏睡过去。醒来问起,杜牧说:“你刚睡着,老太爷就到了,只差一步!”�
以后几次也一样,不是找不见人,就是等不到人,好像老东西已经看透她的用意,故意不见。�
杜筠青感到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因为醒着的时候,分明更短暂。她不能再延误了。见不着老东西,见着别人也成。挑一位适当的人,做那样一次忏悔,也会传到老东西耳中吧。�
挑谁呢?�
可挑的人,无非是四爷、六爷,三娘、四娘。那件事,说给三娘四娘,她们一定会叫嚷出去的,尤其一定告诉老太爷。可老东西也许不大相信她们的话,媳妇们说三道四,他一向讨厌。四爷呢,他会不会被那件事吓倒,手足无措?六爷太年轻,也不宜对他说这种事。三爷不在家。二爷呢?他大概也不爱听她多说话。还有一个老东西正宠着的人:宋玉。可你能把她叫来?老东西从不许宋玉进这大书房来。�
杜筠青挑来挑去,又剩下了那两个人:老夏和老亭。�
老亭是老东西的近侍。但他太冷酷,也太可能瞒下不报。�
老夏呢?老夏圆滑,什么话都听。他对老太爷更是忠心不二。他知道了这样的丑事,不敢瞒下不报吧?三喜失踪,吕布反常,说不定老夏早有猜疑。她临终说破,他更会深信不疑。他也许会对所有人瞒下不报,但不大敢欺瞒老太爷吧?他得给自己留后路。也只有老夏,有可能穿过老亭的防线吧?�
杜筠青就这样错误地挑中了老夏。�
老夏当然是一叫就来了。杜筠青刚说:“我怕快不行了,有几句话想向老太爷交待……”
老夏立刻就把杜牧一干仆佣支开了。�
杜筠青没有迟疑,赶紧说:“我对不住老太爷……”于是,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老夏瞪着眼听完,说:“老夫人,你是刚做过这样的梦吧?”�
杜筠青说�:“�这几个月,我已经不会做梦了,一睡过去,就像死了似的。这事,你不说给老太爷也成。但我死后,怕不宜进康家的坟地吧?我这样的人,埋进康家坟地,只怕要坏了他家风水的!”�
老夏极力忍耐着说:“老夫人,你在说胡话吧,我看得赶紧把谭先叫来!”�
“我不是说胡话。这件事,老亭已经知道,你依然不知,只怕老太爷会迁怒于你。所以,我才给你做此交待。这件事,于你们谁都无关,只是我一人的罪孽。你要怕受牵连,就在我死前,设法把老太爷请来,我当面给他做交待。”�
“老夫人,你一定做噩梦了!”�
“这是我临死前的交待!”�
老夏却已经在招呼杜牧她们:“快过来,小心伺候老夫人!”�
杜牧一进来,老夏匆忙就走。�
杜筠青看那形势,相信老夏是匆匆见老太爷去了。�
老夏虽被杜筠青的临终交待,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跑出来后,却很快就平静了。老亭已经知道了那件捅破天的丑事?他越想越不像!老亭是个什么人,他能不知道?老亭要真知道了
这件事,即使要瞒住老太爷,也不是现在这种做法了。他会叫这妇人死得更痛快!�
老夏留心试探了老亭,没有任何异常,一切还是依老例进行。�
此后三天,杜筠青很想见老东西,看他知道了那件事是什么表情。可惜终于没有见着。她清醒的时刻,也是越发短暂了。�
到第四天,她就片刻也没有醒过来。�
三爷得知老夫人病重的消息,正在杭州。�
去年腊月,三爷带着汝梅南下时,最先也是停在汉口。汉口是大码头,加之已近年关,汉号的陈老帮极力挽留,他们就留在汉口过年。过罢年,即沿江而下,经九江,安庆,芜湖,镇江,到南京,一路都有停留。出正月时,才经苏州,到了上海。�
因为戴膺在上海,三爷就多停留了一些时候。�汝梅初到江南,偏赶上一隆冬,外间不算冷,屋里却太不暖和。再加上不能习惯的潮湿感,又冷又湿,真是不好受。三爷嘴上对她说:“出来就得受罪!这点潮气就扛不住,你还想到口外?口外,那才叫受罪!”可还是很心疼她,见上海的上等客栈屋里还暖和些,也就有意多住些时日。�
出来这一路,三爷所见着的各庄口老帮,都不似孙大掌柜那样令人心冷,一个一个既知礼,又不生分,坦诚说事,情同故交,很叫他感到舒服。这才叫他想起邱泰基劝过他的话:多往外埠码头跑跑,尤其该多往江南跑跑。所以,他曾想在上海住到春暖时候,再从容往别处去。可汝梅哪能长住得了?没多久,就又嚷着去杭州。�
他们到杭州没几天,就得到老夫人卧病的消息。三爷初听了,觉得很突然,老夫人一向心宽体健的,怎么说病就病倒了?他看老号发给杭州庄口的信报,说老夫人得的还是一种疑症,只嗜睡,不思饮食,城中名医亦有些束手无策。各庄口可于本埠寻医问药,有验方秘方速寄回,切切。�
得的还是疑症?�
三爷回想这次出远门前,曾去见过老夫人。那时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有些憔悴罢了。怎么就忽然得了疑症?既已这样满天下寻医问药,可见病情不寻常。�
三爷就毅然决定不再往前走,立马返回太谷。汝梅当然有些不情愿,但见父亲不容分说,也只好默然了。也幸亏她早催促,来到了杭州!�
返回上海,三爷与戴老帮说起来,戴老帮也是惊叹不已:这位老夫人心性开通,体格也好,怎么就忽然得了这种病?应该无大碍吧?�
沪号的孟老帮,已张罗了几种昂贵的西洋药物,托三爷带回。他也是拣吉利话说,但隐约露出的一种暗示,三爷还是觉察到了:“这位老夫人,不会像前头那一位吧?”前头那一位老夫人去世时,四下里都议论:老太爷的命太旺,一般女人服不住。三爷不敢这样想,可孟老帮的暗示还是将一种不祥之感扯了出来,挥之不去。�
匆匆离开上海,赶到汉口时,家中已发来急报:老夫人病重,告三爷速归。陈亦卿老帮感叹时,竟也无意间流露了与孟老帮相似的猜疑:老太爷的命相真是太不一般了。这种可畏的猜疑,居然在各地的字号间流传开了?三爷越发多了不祥之感。老太爷的命相就真是那样可怕?但愿老夫人不是一般女人,一般命相!�
离开汉口后,都是旱路,三爷还是日夜兼程往回赶。其时,已处处可见明媚春景。尤其南地的新绿,经水气洇润,格外鲜嫩,又格外饱满。汝梅初见,真是迷恋不已。可父亲对此简直就视而不见,只是一比一天忧愁。所以,汝梅独览春景,也渐渐失去了兴致。�
老夫人的病情,居然也叫父亲这样牵挂?�
汝梅忽然想起为老夫人画像的事。她就问父亲:“老夫人早就病了吧?”�
三爷说�:“�我们走时还好好的。”�
汝梅说:“我看,早就病了。”�
三爷瞪了她一眼,说:“你胡说什么!”�
汝梅就小声说:“去年刚入冬,我就看见请了画师,给老夫人画像。”�
三爷说�:“�画像哪能挨着害病!不是也给你画了一张吗?”�
汝梅更小声说:“给老夫人画的那幅,尺寸跟前头几位老夫人的遗像一般大小……”�
“汝梅!”三爷呵斥了一声。“你净胡说些甚!”�
汝梅并不害怕,依然小声说:“爹,你听我说。”�
她就把凤山尼庵所见,前老夫人遗像上那颗美人痣,以及老太爷的莫名冷淡,都说给了父亲听。她看父亲听得愣了神,以为相信她了。但父亲听完,还是拉下脸来,严厉地说:�
“汝梅,你也不小了,眼看就要嫁人,怎么还跟小娃们似的,净胡思乱想,编些吓唬自家的故事?”�
汝梅想分辩,父亲喝住了她。一路上,父亲就再不许她提起此事。直到快到家了,父亲才非常庄重地对她说:“汝梅,你眼看就成人了。有一句话,你得记住:在我们这种大户人家,你别想什么都知道。该你知道的,你就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用刨根问底。在我们康家须这样,日后你嫁到常家也得如此。大户人家都这样。”�
父亲这句话,汝梅真是闻所未闻。不过这句话,也够她琢磨一辈子了。��
三爷到家时是二月二十日,老夫人却已于三天前病逝了。未进村前,远远望去,康庄已经是银装素裹,他就明白了一切。�
日夜兼程,还是没有赶上。�
在老夫人的灵堂上,三爷第一次见到了汝梅说过的那幅画像,他几乎惊呆了:她宛如真人,而丽质之绝佳又胜于生前,尤其那样高贵却难掩幽怨地注视着你,更令人心惊肉跳!她是不想死去吧……但在伏身祭拜时,三爷极力镇静下来,脸色凝重,不让太重的悲哀流露出来。�
出来,三娘也对他说:“老夫人这幅遗像画得太逼真,凡来祭奠的,都吓了一跳,以为老夫人又再生了。夜里守灵,更时时觉得她逼视住你,有话要说。”�
三爷听了,只是淡淡地说:“洋式画像,就这样吧。”�
三爷回来第二天,就被老太爷召去。去了,见除了五爷外,其他爷们也都应召来到,连一向不出门的大哥也来了。�
老太爷明显有些憔悴,精神也蔫蔫的。他说话也没了往日的底气,软软的,很无力:�
“早该把你们叫来,说说老夫人的后事,只是想等一等老三。老三到底赶趁回来了,听说是日夜兼程……”
三爷忙说:“赶上这时局不靖,日夜兼程也没赶出多少路来。”�
老太爷就忽然长叹一声,动了情说:“在这种乱世,该死的是我呀,怎么叫她死?我早老朽了,早该死了,怎么不叫我死?”�
三爷四爷忙加劝慰,可哪里能劝得住?老太爷越说越激动,老泪都流下来了。二爷也跟着劝说,但他显然不擅言辞,说了两句,不知该再说什么。六爷低头站着,一直没有说话。聋大爷更是平静如常,闭目端立。�
在一边的管家老夏,也插进来劝说:“老太爷还是节哀吧,富贵有命,生死在天,不由人呀。老太爷毕竟寿数大了,真不敢哀伤过甚!”�
老太爷竟说:“要能死,就叫我死吧,跟她一道走了,也省得你们再办一回丧事!”�
老夏就说:“什么都是天意,哪能强求呀?还是先议老夫人的后事吧。”�
老太爷哀伤地说:“她是受了我的害的,连个亲生骨肉都没留下,叫我怎么给她办后事?”
�三爷忙说:“后事有定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老夏就说:“老太爷的意思,你还没听出来?老夫人没生养,谁来给她当孝子?出殡的时候,谁来给她扛哭丧棒?”�
孝子是中国葬礼中的主角。照老例,葬礼中当孝子的,理当是子辈中行大的。康家因连丧老夫人,送葬时的孝子就有了问题。行大的聋大爷头一回做孝子,是为自己的生母送葬,那自然天经地义。到第二回给后母当孝子时,他的年龄已很接近逝者了。再往后,他的年纪更大了,可跟着去世的后母们,大限总在三十来岁。年纪大的长子给年轻的后母做孝子,叫世人看着也别扭。所以,从第三位老夫人起,孝子改由其亲出的子嗣担当。可新逝的杜老夫人到康家后,不曾开怀生养,孝子就又成了问题。�
老夏刚把难题点出来,老太爷紧跟着说了句:“我扛哭丧棒!”�
老太爷亲扛哭丧棒?这不是乱了伦常吗?大家知道他是在说伤心话。三爷正想说:按年纪排下来,我该当孝子,可话没说出,六爷竟先跪下说:�
“父亲大人,我当孝子。”�
更没有想到的是,四爷竟也跟着跪了说:“六弟幼年已做过一回孝子,这一回,由我来尽孝吧。我料理家政无能,老夫人重病期间也张罗无方,临了多尽一份孝,心里才能稍安……”�
三爷赶紧顺势也跪了,说:“我常年在外跑动,平日已很少尽孝,老夫人重病期间,我依然南下未归,连病榻前的一声问候也没送达,就由我来尽这最后一份孝吧。我不及老夫人年长
,又长于四弟、六弟,也理该由我尽孝的。“�
显然,老太爷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场面,三爷以下居然都愿为老夫人做孝子,而且一个比一个说得有理,又一个比一个说得动情!他很沉默了一番,才说:�
“都起来吧,老夫人知道你们这样仁义,也能瞑目了。都起来吧。”�
老夏忙说:“争了半天,到底谁当孝子呀?”�老太爷就问:“老夏,你看呢,谁该当?”�
老夏说:“叫我看,三爷与老夫人年纪相仿佛,六爷年少居后,四爷似相宜些。”�
三爷忙说:“我并不比老夫人年长……”�
老太爷就说:“我看,老三想尽孝,就成全他吧。再说,老四张罗丧事也太劳累。老六能有这份孝心,也就行了。都起来吧。”�
老太爷做了这样的裁定,别人再也不能说什么了。他选了三爷,当然是因为三爷在外间更显赫。由显赫的三爷为老夫人打头扶灵,会为康家赢来更多赞誉吧。而在三爷心底,他也是甘愿这样送别这位老夫人的。�
照阴阳先生写定的出殡榜,须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到三月初七出殡。�
三爷既为孝子,也就挑头扛起了祭奠、守灵,尤其是接待吊客的重担。吊客除了亲戚本家,更多的是本地大户和祁太平的大商号,终日络绎不绝。送来祭席,都只能在灵前略摆一摆,赶紧撤下:后面的祭席还等着呢。送来的祭幛,更是层层叠叠挂满了灵棚。凡有吊客来,三爷都得出面,这可实在不是一件轻松营生。好在三爷体格健壮,又心甘情愿,倒也没有累草了。�
�
辛丑年的春天,旱象依然严重,祁太平一带已集聚了许多外乡逃荒而来的饥民。听说有大富之家办丧事,纷纷跑来求乞。康笏南听说了,就发话说:�
“赶紧支起几处粥棚,凡来的,先发二尺孝布,再进粥棚尽饱喝!”�
康笏南还吩咐四爷:一锅粥下多少斤米粮,出锅后舍出多少碗,要给他们一个定例。按定例,亏了米粮的,咱给补;余出米粮,就得骂他们!既做善事,就得圆满。支了粥锅,你又越熬越稀,那图甚,沽名钓誉?�
四爷当然是连声答应。�
康笏南似乎还不放心,三天两头的,总往粥棚跑,亲自查看粥熬得够稠不够稠,掌勺的给人家舀得够满不够满。时常还亲手掌勺,给饥民舍粥。所以,他一出来,饥民常常跪下一片。
�这倒是康家以往治丧没有过的景象,一时也流传开了。�
杜筠青醒过来时,并没有立刻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没有习惯地呼叫杜牧。她只是觉得头脑异常沉重,意识也甚迟钝,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身上却软得厉害,手脚有感觉,没有多大力气动弹。不久就支撑不住,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她知道饿了,也知道有人伺候她吃喝过。但那人是谁,吃喝了什么,仍没有意识到去分辨。�
就这样,杜筠青不断醒过来,清醒的时候不断持久,身上渐渐恢复了力气,记忆也多起来。有一天,她终于呼叫起杜牧来。�
但应声而来的,却不是杜牧,是一个年长的村妇。杜筠青从来没见过这个满脸皱纹的村妇,就问:“你是谁?”�
村妇也不搭她的话,只是问:“夫人,有甚吩咐?”�
“你快把杜牧给我叫来!”�
村妇显然不知杜牧是谁。杜筠青这才将目光移往别处:她这是躺在什么地界?这不是老院那处太大太冷清的上房,屋顶这样低,也没吊顶棚,椽梁都清晰可见……�
“我这是在哪?”�
村妇仍不搭话茬儿,只问:“有甚吩咐?”�
“你听见我说什么?我这是在哪?”�
村妇没说话,慌忙出去了。不久,进来一个人,杜筠青认出了:他是老亭,成天跟着老太爷的那个老亭。�
“你是老亭吧?”�
“老夫人,你醒过来,能认出人来,很叫人高兴。”�
“老亭,我这是在哪?”�
“老夫人,你还记得吧?过了年,你就卧病不起,名医名药都不顶事,眼看就不行了。记得吧?”�
杜筠青真有些记起来了。是呀,她也以为自己快死了。现在,她还没有死?�
“老太爷见请医先不顶事,就赶紧请来一位深谙河图命相的老道。人家问了老夫人的生辰八字,又看了宅院方位,就说今岁老夫人行年值星罗�,有血光之厄。化解之法,除用黄纸牌位写明‘天官神首罗�星君’,每月初八供于正北,燃灯九盏祭之,还须请老夫人移出旧居,另择吉地暂避。这里,便是由道士选定的吉地。”�
“我来此几天了?”�
“没来几天。看看,真还灵验,老夫人已经好多了。”�
“杜牧她们呢,就没有一人跟来伺候?”�
“她们跟来不吉。这里有人伺候老夫人的。”�
“这是什么地界?”�
“老夫人无须多问,能化凶为吉就好。”�
杜筠青再问什么,老亭也是拿这句话挡着。她虽有些疑惑害怕,也无力追问了。原来是叫她来此避凶。可富贵有命,生死在天,凭此道术便能挡住天意?其实她是愿意死的。�
不过,她倒真是一天一天复原了,不久已能下地走动。�
能出来走动后,终于看清了,她住的这地界像独户小村,就一个院落,几处农舍。一问,才知道住户是康家的佃农。这一带的地亩,离凤山已经很近,属于康家较为远僻的沟坡地。这几处农舍,本是为佃户盖的地庄子,也即供佃户农忙时就近食宿的工房。后来,有佃户就常
年在此安家了。�
此地有何吉利呢?老亭不让多问,好像是天机不可泄露似的。老亭依然是那种面无表情的老样子,也令杜筠青不愿多问。�
好在春光正美,虽然天旱,沟坡间还是散满了新绿。这里那里,零落点缀其间的桃杏,更长满了一树新绿。若早春时来,望见的该是一树繁花吧。凤山不远,山脉草木都清晰可见,反观太谷城池,倒落在一片迷茫中了。�
在这世外小村,也许比死后的阴间好些?��
三月初七天未亮,杜筠青就被叫起来。老亭说:“今日早起,是要伺候老夫人往寺庙敬香还愿。老夫人已近大愈,得及早向神佛谢恩。”�
杜筠青就问:“往何处进香还愿?”�
老亭又以无须多问挡过。�
登车以后,天色依然未露曙亮。路不好走,上下起伏,颠簸得很厉害。走到天亮时候,车停了下来。老亭过来说:�
“一路颠簸,老夫人受累了。前面庄子有熟人,我们进去稍作歇息?”�
杜筠青说:“由你安排吧。”�车马没走多远,果然停下来了。杜筠青被农妇搀扶着,走进一处还算排场的院落,让进上房,却没见着任何人。老亭说:“叫主家回避了。”�
坐下歇息喝茶时,老亭将跟着伺候的农妇支了出去,然后说:�
“老夫人,不久有出殡的从门外经过,我们避过再走吧。”�
杜筠青就随便问了一句:“是大户出殡,还是一般人家?”�
老亭平淡地说:“是大户。”�
杜筠青还是随便问道:“谁家?”�
老亭依然很平淡地说:“就是我们康家。”�
“康家?”杜筠青不由惊叫了一声。“谁没了?”�老亭还是面无表情地说:“谁也没过世,只是为老夫人出殡。”�
“为谁出殡?”�
“为老夫人你。”�
“为我?”�
杜筠青觉得整个身心都发木了:为她出殡?她无论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死了吗?她与康家已经是阴阳两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