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冬起,康笏南真搬回后院这座殿堂似的大正房来住了。多年独居之后,他的忽然到来,很叫杜筠青恐惧了几天。还好,他只是白天过来说几句话,夜晚并不来打扰她的。他住东头,她住西头,中间隔着好几间呢,还算相安无事。只是仆佣多了,这座大冷宫中的炕榻炉火,也较往年烧得暖和了许多。�他搬过来,只是为显示一下:对她这位老夫人已不再冷落?�
你就冷落下去吧,我已经过惯了冷宫的生活!现在,我也应该受到冷落了,我已经有了罪孽,已经捅破了你们康家这层威严的天!你被尊若神灵,居然至今未能觉察?我不相信。我越来越不能相信了!你一定是知道了,硬撑着装不知道。你是威名美名远播的神灵,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辱没!哈哈,你是在装糊涂吧?今年冬天,你忽然搬过来住,就是想装糊涂?你想叫大家相信,什么事也没发生,老太爷并没有冷落老夫人,怎么会有那种事!你这样装糊涂,心里不定怎样暴怒呢!哈哈,我就想叫你暴怒,但并不想叫你有苦难言。你应该将暴怒形之于色,赶紧废了我这个万恶的老夫人,叫天下人都知道你受的辱没……�
只是,杜筠青这样稍一激动,心上就觉得很疲累,头脑也发涨,挡不住地又要迷糊。所以,她也不大能深想许多。�
在精神稍微好的时候,杜筠青也会怀疑:老东西真能装得那样不露痕迹?他到底知道了没有?
没出正月,康笏南从城里请来了一位名医。这位姓谭的老先生,常来康家出诊,都称他谭先。先,是乡人对“先生”的简称,听着似“仙”。对医家都这么叫。�
只是谭先还不曾给老夫人看过病。以前,杜筠青大病也没得过,偶尔头疼脑热的,喜欢叫公理会的莱豪德夫人来诊疗。现在,她得了这样奇怪的毛病,几次想起莱豪德夫人,可哪里还能追寻?颇感世事无常,更生出许多悲凉来。�
康家算开明,医家来为女眷诊病,并没有很多忌讳。所以,杜筠青能面对了谭先。她看谭老先生,倒是一位慈祥的长者。他闭了眼,仔细把过脉,又问了饮食起居情形,就说:也没有大的毛病,只是阴虚火旺吧,先吃几服药,调养调养看。�
受父亲及莱豪德夫人的影响,杜筠青不大信服中医老先生。不过,谭先诊断她没有大毛病,听了也还叫人高兴。�
谭先诊疗的时候,康笏南一直陪坐在侧。听说无大碍,长长出了口气,又追问一句:“真无大碍吧?”�
康笏南这样的关心,杜筠青也是很少享受到了,所以令她惊异,也令她生疑。他是做给这位谭先看,还是另有用意?�
喝了谭先开的四五服药,杜筠青的嗜睡也并未见好,反倒更重了些似的。康笏南力主再请谭先来,杜筠青不让。她嘴上说:“哪能那么快,再多喝几服,总会见效。”可她心里却想:
就这样嗜睡也甚好!�睡着了,就什么也不必想了。那些想不通的,疑心的,酸楚感伤的,久久郁闷于胸的,都可以丢到一旁,不必理睬。能这样沉沉睡去,永不醒来,那岂不更好!�
但没隔多久,康笏南还是把谭先请来。谭先号过脉,凝思片刻,依旧诊断说:无大碍,加减几味药,服些时看看。�
每天早晚各一大碗汤药,又服了四五天,依然没有多少变化。不过,杜筠青放出话来:“已略有好转。虽嗜睡依旧,可犯困时头脑不很发涨了。”她放出这样的话,只是不想招谭先来。�
谭先来过两次后,全家上下都知道她病了,似乎还以为她病得不轻吧。二爷、四爷、六爷陆续来看望过她,还都挂着一脸的沉重。尤其四爷,脸上的沉重更甚,他跑得也勤,几乎天天过来问候。管家老夏,也跑得勤,一天都不止来一趟。还有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一干媳妇,也都来过了。�
杜筠青不喜欢这样被抬举:以前眼里没有她,见老太爷变了,你们也变!谁稀罕这一套。再说,她还没病得快死呢。�
老东西故意这样兴师动众,分明是在做给大家看。可他这样做,真是为了遮丑吗?他就装得那样稳当,一点恼怒露不出来?�
杜筠青越来越有些不敢相信了。�
现在,她最想见一个人,那就是以前伺候过她的吕布。�
去年三喜失踪以后,吕布的表现就很有些异常。原来那么精干麻利,忽然变痴呆了,常常发愣,叫几声都不应。问是怎么了,她总是慌慌地说:丧父剧痛,一时难以平复。�
那时候,杜筠青一心惦记着三喜,也没太理会吕布。只以为遇了大丧,身心受挫,也是人之常情吧。�
等康笏南南巡归来,杜牧调过来,吕布调出去照料五娘遗世的孤女,杜筠青也未太留意。杜牧挪位,是因为老东西从江南带回了一个妩媚的女厨子。赐吕布去照料不幸的五爷之女,一显老太爷的体抚之忱,似乎也合情理的。�
只是,吕布到五爷那头不久,就悄悄给辞退了。杜筠青是直到腊月,才想起来去看看吕布。
但到五爷的庭院后,竟被告知:吕布早不在了。哪去了?早打发走了,老夫人还不知道?�杜筠青听了,倒也没生气,只是猛然意识到,这是把吕布撵走了!那件事终于败露了?像吕布这样近身伺候过老太爷的女佣,无缘无故的,哪能悄悄给撵走?吕布伺候她也多年了,走时竟不来说一声?没有疑问,那件事败露了,吕布是受了连累!�
杜筠青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在她想象中,那件事一旦败露,康家准会掀起惊天大浪的:老太爷雷霆震怒,人人都义愤填膺,她这个淫妇当然难逃一死……可局面却不是这样:吕布既已被撵走多日,康家居然一直平静如常。尤其是老东西,近日并无任何异样!�
那天,杜筠青从五爷家出来,径直就跑去见夏管家。见面也没客气,劈头就问:“吕布多年伺候老太爷和我,怎么说打发就打发了?就是该打发,也得说一声吧?我用惯谁,你们就撵走谁?我怎么得罪你夏大人了?”�
老夏慌忙赔了笑脸说:“老夫人这样说,是要撵我走吧……”�
“你老夏大权在握,我也活在你手心里呢!”�
“老夫人生这么大气,到底为了什么?”�
“说,为什么把吕布撵走了?”�
“老夫人,不是我们撵走她,是她一心想走,拦也拦不下。”�
“她为什么一心要走?”�
“家中拖累大吧。长年在此伺候老太爷老夫人,脱身不易,管不了家。一个小户人家,长年没女人张罗,家已不成其家了,甚为苦恼。今年终于出了老院,能脱身了,她就一心想归乡理家去。”�
“那也不来说一声?”�
“吕布怕老太爷老夫人挽留,不便回绝,没敢往老院辞行。照惯例,吕布也到了手脚不够麻利的年纪,该外放了。”�
再问,也不过是类似的话,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吕布只是正常外放。杜筠青还能怎样逼问?难道那件事依旧无人觉察?�
但她回来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吕布外放太可疑。于是,她就想私访一次吕布。见了吕布,大概就能明白底细吧。�
然而,杜筠青几次前往寻访,始终就未见着吕布一面。头一回,车倌竟会迷了路,把车赶到了别的村!后来几回,虽寻到了吕布的家,人却总不在:不是走了亲戚,就是进城赶集去了。定好的日子,跑去了,人依旧不在。这么反常,分明是有鬼。不是吕布躲着不出来,就是他们不许吕布出来!�杜筠青假装生了气,叫嚷着再也不想见吕布。隔了许久,装着已经忘了这件事,她才忽然动议,不速而至。奇怪的是,依然见不着吕布的面:家人说她又回了娘家!折腾了一年,又赶上闹拳乱,终究也未见到吕布。�
她现在得了这样奇怪的病,显见得无法再去寻访了。但她已经有些疑心:那件事虽已败露,可他们瞒住了老太爷!要真是这样,那可是太可怕了:她自己白染了一身罪孽,却没伤着老东西一根毫毛!老天爷会这样不公吗?�
所以,杜筠青特别想见一见吕布。见了面,吕布就是什么也不说,她相信也能看出一个大概。他们这样阻拦着,不叫吕布露面,也能看出一个大概了。�
在康家,敢瞒着老太爷,又能够瞒住老太爷的,没有几个人。新当家的三爷、四爷,遇了这样的丑事,当然也想瞒住老太爷。可他们心里装下这么一件捅破天的丑事,又能瞒得过谁?
脸上能那样不露一丝痕迹?三爷脾气不好,心里装着这种事,早该爆发出来了。可在今年,三爷凡来见她,除了礼数周到,似乎还多了些和气,甚而是温情。四爷更是一个心善的人,他知晓了这等事,还会那样谦卑如常?�
敢不动声色来瞒老太爷的,恐怕只有老夏、老亭这两个老奴才。他们才最擅长皮笑肉不笑!老东西一旦雷霆震怒,也少不了拿这两位老奴才出气。但这两个老奴才中,最敢做这件事,也最能做成这件事的,还是那个冷酷的老亭。有他死守了老东西,那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出!老夏圆滑,可他没那么大胆子吧?他知道了真相,有老亭拦着,只怕也告不成密的。�
杜筠青忽然生出一个新念头,求一次四爷:她病成这样了,由不得要念想一些旧人。吕布伺候了她多年,近来特别想她,能不能把她找来,见一面?从四爷的应对中,也能看出些征兆来吧?�
这天,四爷又来问候她,她就说:“他四爷,你也懂些医,我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呀?总不见好!”�
四爷忙说:“老夫人不用多虑。谭先是名医,他说不碍事,那就是不碍事。”�
“老说不碍事,就是不见好!”�
“有些小毛病,倒也不好调养,得用慢功,不能着急。”�
“他四爷,你也给我号号脉,看毛病到底出在哪?”�
“老夫人,我哪能与谭先比?我只得医家皮毛罢了……”�
“名医不名医吧,我还信不过谭先呢!他四爷,给我号号脉,看谭先说得准不准。”�
“只有我号不准,哪有谭先不准?”�“神仙也出错呢,何况那个老先生!他四爷,我信得过你。”�
四爷推脱不过,只好给老夫人号了号脉。号完,沉思片刻,说:“谭先说得不差,老夫人并无大碍,静心调养就是了。”�
�杜筠青笑了笑,说:“�他四爷既这样说,我也踏实些了。人一病,就爱胡思乱想。近来清醒时,不由得念想些故人。唉,我在太谷也没太近的人,这些天常念想的一个人,就是以前伺候过我的吕布。她在我跟前多年,亲同家人。他四爷,我求你件事,不知……”�四爷忙说:“老夫人尽管吩咐!”�
“你能托人把吕布找来,跟我见一面吗?”�
“老夫人放心,这很容易办到。”�
“他四爷,你这样说,我真就放心了。这事,我跟老夏提过几次,他都没办成。这可不是告老夏的状!我冷眼看,老夏跟吕布像有什么过节儿似的,大概他不想叫吕布来吧?他四爷,你要成全我,就不要惊动老夏,悄悄派个人,把吕布叫来就成。”�
四爷很顺从地说:“那就听老夫人吩咐。”�
四爷的应对,很令杜筠青满意,也更使她相信,四爷也许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说了半天吕布,四爷竟然没一点异常的神色。�
四爷走后,杜筠青还真有了一点盼头:四爷毕竟是主理家政的,他或许真能把吕布叫来?�
然而,三天后,四爷进来回禀说:“吕布被派到天津,伺候他五爷去了。”�
“什么时候派去的?”�
“早去了吧?天津时局太乱,五爷那里人手太少。吕布去天津,她男人也跟去了,做男佣。”�
吕布被派往天津了?那以前怎么不明说?去天津伺候五爷,也无须躲躲闪闪吧?今儿说住了娘家,明儿又说进城赶集去了,那是图什么?�
四爷的这个回话,更叫杜筠青多了一层疑问。但她没有再难为四爷。她也看出来了:四爷也给瞒着呢。�
吕布被派到天津,这倒也是真的。只是,派去并没有多久。�
吕布被辞退,又被威胁不许就康家的事多嘴,也不要再见老夫人,这当然都是管家老夏一手操持的。为了唬住吕布,老夏也送了些银子给她。现在给老夫人赶车的车倌,老夏更唬得紧,有什么动静,都得及时通风报信。所以,杜筠青去寻访吕布,每每扑空,也就不奇怪了。遇了老夫人不速而至,吕布就躲着不出来,由家人出面应付。�
即便这样,这位出格的老夫人还是叫老夏心惊胆战。那个该死的三喜,已经远远地打发走了。只剩了这个知情的吕布,老夫人如此执意要见面,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夏心里真是没底。�
幸好去年腊月天津捎来话,疯五爷那头需要人手。尤其跟去伺候的玉嫂,没大出过远门。这趟远门倒好,一走一年半了,还遥遥无期。所以成天哭哭啼啼,只想辞工回家。老夏想了想,在天津伺候疯五爷的仆佣,也不便比照驻外字号的规矩,三年才能下班回来。困得时间长了,他们那还有心思伺候主家!于是就跟四爷说,在天津伺候五爷的,不论武师、男仆、女佣,都按三年折半,也就是一年半一轮换吧。让谁常在那里,也难保不捣鬼。�四爷又是连声说:“甚好,甚好,就照老夏你说的办吧。”�
但将吕布派往天津,老夏却没对四爷说。�他将吕布远遣天津,当然是为了对付杜筠青。吕布呢,被老夏辞退后,不仅丢了可观的收入,还时常被吓唬,日子算一落千丈了。所以一听叫她复工,当然愿意。那时天津还在洋人手里,只是已稍安定。即便在大乱时候,五爷那里也未受劫。老夏为了拢住吕布,还叫她带了男人一道去伺候五爷。于是就在腊月,吕布两口子随了另外几个男仆,悄然赴津了。�
及今老夫人竟托了四爷,要见吕布,老夏才庆幸早走了一步棋!要不是早一步把吕布打发到天津,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进腊月没几天,老亭悄然告诉他:“老夫人病了。”�
他忙问:“什么病?”�
老亭冷冷地说:“还是那种老病。”�
老夏听后,心里竟咯噔了一下:那妇人终于要走到头了?从去年请画师给她画像后,他就知道快有这一天了,可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他没有多说什么,老亭也没再说什么,就悄然离去。�
老亭说的“老病”是什么含义,有何等分量,只有老夏明白。所以他不免吃惊,是因为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过,他也早在盼着这一天了。那妇人走到头,他也不必这样担惊受怕了。那妇人作了大孽,也早该叫她得“老病”的。�
知道了这个非同小可的消息,老夏也才恍然明白:去年冬天,老太爷忽然搬回后院正房,与老夫人同住,原来是为走这一步棋!老太爷多年也没有在正房住过了,去年入冬后执意要搬过去住。老夏还劝说过,要搬,还不等过了年,春暖花开后?今年冬天这样冷,搬进大屋,寻着受罪呀?当时老太爷竟拉下脸说:“我就知道你们想偷懒!我不过去,正房还住着老夫人呢,都不经心烧炕笼火,想把她给我冻死?”
老太爷这样跟他说话,老夏还没多经见过,当时真还受了惊,什么都不敢再说了。现在回想,老太爷原来另有深意。�
既是这样,但愿一切顺当吧。�
这一非同小可的事态既已成真,老夏该张罗的事情那就刻不容缓了:康家又将操办一次豪华而浩荡的丧事。最迟,这丧事也不会出春三月的。�
只是,现在明着张罗棺木、寿衣、墓地,还太突兀。而棺木,已有现成的了。早几年,已为老太爷备了一副寿材。材料不很名贵,只是一般柏木。因为老太爷有严训:他不要名贵寿材。十多年前为他预备过的一副寿材,也是柏木的。那副寿材,老太爷让给前头先走的老夫人了。现成的这一副,急用时,也会让出来吧。寿衣、墓地,也不是太难张罗。�
老夏要费心张罗的,是既叫康家上下都知道老夫人已重病在身,又不产生什么疑心。这个妇人一向体格健壮,几乎没得过什么病。忽然就不行了,即便得了暴病,也总得有个交待吧?
所以,在请谭先来诊疗以前,老夏也没怎样张扬。他只是对四爷说了声:“老夫人近来精神不好,疑心得了病了。我看不像,体格那么好,小灾小病还上不了身呢,哪就有了大毛病?四爷通医,进去安慰几句。”�
四爷听了,赶紧跑进老院。等四爷出来,老夏就问:“四爷你看,不像有病吧?”�
四爷说:“�老夫人正睡呢。听杜牧说,别的也没啥,老夫人近来只是爱犯困。我们多操些心吧,安康无恙就好。”�
老夏说:“打春了,阳气上升,人爱犯困,也难免的。”�
头一回请谭先看过病,老夏也没大张扬。只是谁问起,他才告一声:“也没多大病,只是精神不好,比往常爱犯困。是老太爷不放心,叫请来谭先。谭先说了,不碍事。”�
不过,四娘听四爷说请了谭先,就跑过去给三娘通了消息。于是,这两位主事的媳妇,先进去向老夫人问安探视。跟着,大娘、二娘也进去问候了。后来是各位爷们,也都进去问候。�
大概都看着老夫人不大要紧,所以事情也未怎么张扬起来。�
谭先第二回来过后,老夏就挨门给各家说了诊疗的情形:“谭先见他开的方子,竟然一点不
见效,很不安。赶紧给老夫人仔细把了脉,问了各种情形,依旧没摸准到底有什么大毛病。谭先更有些不自在了。倒是老夫人开通,说再多服几服看吧,大不了就是多睡会觉。可我看,老夫人已经明显瘦了。老太爷也很不踏实。“
听了这样的消息,谁也不敢不当一回事了,慌忙跑去问候老夫人,安慰老太爷。康家的气氛真为之一变。�
老夏在给三娘通报消息的时候,还不经意间多说了一句:“叫我看,老太爷不该搬回正房去住。”�
三娘就问了一句:“为什么?”�
老夏低声说:“三娘你忘了,老太爷的命相太硬?”�
三娘不禁叫了一声:“啊……”�
老夏忙说:“三娘,我是瞎说呢。谭先是名医,都摸不准病因,太叫人着急!”�
老夏这么一点拨,竟令三娘吃惊起来,是因为她心里也这样想过。�
可不是嘛,好好一个人,忽然就得了这样一种怪病,连有本事的医家也摸不准起因,怎能不叫人多心呢。老太爷命硬命旺,这是谁都知道的。可你疑心老夫人莫名染病,是叫老太爷给克的,这种话实在也不便说出口。现在好了,老夏已先点破这一层,再提起来,也有个由头了。�
所以,老夏走后,三娘叫了四娘,先进老院问候了老夫人,拜见了老太爷。从老院出来,三娘就把四娘拉到自己屋里,很神秘地说:“你猜,老夏跟我说了什么?”�
四娘赶紧问:“说了什么?”�
三娘低声说�:“�他说老夫人病得这样奇怪,说不定是叫老太爷给克的……”�
四娘听了,也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才说:“老夏真说过这话?”�
“这是什么事,我还哄你?他也是猜疑吧。老太爷命太旺,谁不知道!”�
“可这些年,老夫人一直没灾没病的,体格比你我还壮实吧?我都以为,这位开通的老夫人总算服住了。”�
“谁说不是呢!这位老夫人虽有时出格些,不大讲究老礼数,可也没坏心眼。对谁也不爱计较,不爱挑剔,也不记仇。这么一个老夫人,竟也服不住?”�
“命里的事,真是不好说。前头那位老夫人,也平平安安过了十来年,还生了六爷。谁能想到,说不行就不行了?”�
“前头那位老夫人,到后来体质已不行了,总是病病歪歪的。秉性上也没有这一位开通,尤其眼高!全家上下,她能看上谁呢?那才叫心强命不强。”�
“前头那一位,也才做了十几年老夫人吧?”�
“有十四五年吧?现在这一位,还不到十四五年。”�
“他四娘,你知道老夏还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老夏说,冬天,老太爷不该搬回正房去住!”�
“为什么?”�“老太爷不搬过去,说不定老夫人还病不了呢。”�
“不住一屋,就克不着了?”�
“他四娘,你想呀,这位老夫人自进了康家门,老太爷就没在那座正房住几天。我们还以为
老太爷不很爱见这位不安分的老夫人呢,现在回头看,说不定是老太爷怕克着她,才避开的。“�
“真要是这样,老太爷也是太疼这一位了!宁肯自家委屈,成年躲在那处小院里,也不想妨着她。”�
“听老夏说,去年冬天老太爷搬回正房,也是怕冻着老夫人。这冬天太冷,那处大正房就只住老夫人自家,哪能暖和得了?加上年景不好,全家都节俭度日,佣人们再趁机不经心烧火,老夫人真得受冻!老太爷这才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