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姚夫人想极力显得平静,可分明没有做到。连那个傻兰妮都问了几次:“二娘是不是病了?”�
倒是云生这个小东西,比她还装得稳。见了她,有些羞涩,但没有太失常。他的憨是装出来的,还是把进字号看得太重了,不敢有闪失?�
天晴了,十六的明月要出来。�
六月十六,邱泰基和那个新伙计郭玉琪,北上经太原、忻州、代州、山阴、右玉,已走到了杀虎口。�
杀虎口也是出蒙通俄,尤其是通往归化、包头、前营乌里雅苏塔、后营科布多的大孔道,古边地的大关口,俗称西口。所以,杀虎口也是晋商的大码头。这里,自然有天成元票庄的一间分庄。�
杀虎口分庄的老帮伙友,已经听说了邱泰基的事。知道这位一向得意,今日忽然遭贬的出名老帮,要路过本地,本来想很快意地看看他的落魄相,可及至等来了,却叫人吃了一惊。�
邱掌柜居然是一步一步从太谷走到了杀虎口!一般山西人走口外,负重吃苦,一步一步将荒凉的旅途量到头,那并不稀罕。可大商号的驻外人员,即使是一般伙友,也支有往来的车马盘缠,何况是领庄的老帮。邱泰基徒步走口外,分明有痛改前非的心志在里面,这太出人意料。�
一向以奢华风流出名的邱老帮,现在哪还有一点风流样,又黑又瘦,身被风尘,更把负罪之意分明写在了脸上。若不是因为捎了总号的信件,要交给杀虎口庄口,他居然打算寻家简陋的客栈,打一夜尖,悄悄就走了。�
见是这番情状,谁还有心思奚落他?�
这里的吕老帮就设了盛宴招待他,他再三推辞,哪里会依了他!�
“邱掌柜,我们都是长年在码头领庄,谁能没有闪失?老东家大掌柜已经罚了你,我们再慢待你,传了出去,那成了甚了?我吕某还能在码头立足吗?咱们吃顿饭,喝杯酒,算是你邱掌柜给我们一个面子。”
吕老帮把话说成了这样,邱泰基感到更有些难堪了。�
“吕老帮,你这样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我惹的祸,不是做瞎了一两笔生意,是坏了咱天成元的声名,真是罪不该赦的。西帮惟以声名取信天下,咱天成元在商界又是何等盛名!
叫我给抹了这样一把黑,连累得老东台大掌柜也坐不住了,那么大年纪,冒暑出巡汉口,你说我的罪过有多大!还有什么颜面见同侪呀?“�
吕老帮就说:“你罪过再大,也还是咱天成元的人吧?路过一趟,连自家字号的门也不进,这不是要坏我吕某的名声?再说,还有跟你的这位郭掌柜,初出口外,我能不招待人家?”�
邱泰基总算入了席,但只是饮了三盅酒,怎么劝,也不多饮了。邱泰基这样,那个跟着的郭玉琪,也不多饮,场面真是很冷落。席间,吕老帮多所宽慰,邱泰基依然神色凝重。老东家和大掌柜是否真要出巡江南,吕老帮早想问个仔细,但见邱泰基这种样子,也不便开口。直到终席,吕老帮才问:
“老东台和大掌柜,真是要出远门,下江南?”�
“早已经启程了。他们是六月初三离开太谷,我们初四上路。现在,他们已到河南了吧。现在河南湖北,那是什么天气?唉,你说我的罪过有多大吧!”�
“已经启程了?这里的字号,还都不相信呢!都说,那是我们天成元放出的一股风,还不知是要出什么奇招。现在,哪还时兴财东老总出巡查看生意,还说是暑天就走,谁信?就是我们,也不敢信。真出动了?”
“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初三那天大早走的,我想去送,又没脸去送,只是跑到半道上,远远躲着,望着他们的车马走近,又走远了。咳,我一人发混,惹得老东台大掌柜不放心各码头掌柜!”�
“邱掌柜,你也不能一味这样想。康老东台本来就是位器局大、喜欢出巡的财东。一生哪儿没有到过?大富之后,不喜爱坐享其成,只好满天下去跑,见人所未见,谋人所未谋。西帮的财东都要像他,那只怕我们西帮的生意早做到西洋去了。”�
“只是,年纪大了,万一——”�
“我看康老东家,倒不用我们多操心。老汉是成了精的人,灾病上不了身的。倒是孙大掌柜叫人不放心,这许多年,他出巡不多,这一趟够他辛苦。叫他受点辛苦,也知道我们驻外的辛苦了,也好。”�
“大掌柜受了这番罪,怨恨我那是应该的,连累你们各位掌柜,我实在于心不忍。”�
“给各码头的掌柜倒也该念念紧箍咒了。你看看日升昌那些驻外老帮,骄横成什么了,眼里还有谁!小生意不做,大生意霸道,连对官府也气粗得很,把天下第一票号的架势全露了出来。做老大的,先把咱西帮的祖训全扔了。日升昌它就是财东太稀松,掌柜们没戴紧箍咒,大闹天宫只怕也没人管。”�
“我邱某就是浅薄如此。到归化庄口后,还望吕掌柜多指点。”�
“邱掌柜,你真是心思太重了。你张罗生意是好手,如今咱们的庄口离得近了,还望你多帮衬呢。”�
吕老帮劝邱泰基在杀虎口多歇一日,他哪里肯?祁县乔家的大德通分号,也想在第二天宴请邱泰基,探听一点消息,他当然更婉谢了。�
翌日一早,邱泰基就带了郭玉琪,出了杀虎口,踏上口外更荒凉的旅程。��
按西帮规矩,商号的学徒出徒后,能被派到外埠码头当伙计,那便是一种重用,算有望修成正果。一旦外派,即便是新出徒,也可被称做掌柜了,那就像科举一旦中试,就被称做老爷一样。�
像所有能入票号的伙友一样,郭玉琪在进入天成元以前,一直是在乡间的学馆读书。父母看他聪慧好学,是块材料,就没有令他考取秀才,下了心思托人举荐担保,将他送进了天成元票庄。在总号做学徒的三四年中,他虽然全是做些伺候大小掌柜的卑贱营生,可也不算吃了多大的苦。听说要外放到归化城当伙计,心里当然很高兴。在总号几年,早知道归化是口外的大码头,又是东家的发迹地,能到那里开始学生意,真是好运气。口外当然比太谷苦焦,可你是驻票号,衣食花消都比其他商号优越一等。还有,他从小就听说了一句话:没驻过口外,就不能叫西帮买卖人。�
临走,又听说要跟了邱掌柜一道上路,郭玉琪就更兴奋了。�
邱掌柜那可是天成元出名的驻外老帮!虽说眼跟前倒了些霉,毕竟人家还是生意高手。郭玉琪在心里甚至这样想:邱掌柜犯的过错,那也是有本事的人才能犯。所以,他对邱泰基仍然崇拜异常。�
这样一位邱掌柜,一见面,居然叫他“郭掌柜”,简直令他惶恐万分。�
“邱掌柜,你就叫我的名字吧,大名小名都由你。”�
“叫你郭掌柜,也不过分,你是怕甚?驻外埠庄口,不拘老帮伙计,人人都得担一副担子,用十分心思,叫掌柜不是光占便宜。在总号学徒,还不懂这?”�
“懂是懂,只是跟邱掌柜你比,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你什么也不是,总号派你到口外做甚!能进票号,又能外派,那你就是百里挑一挑出来的人尖,比中个秀才也不差。没有这份心气,哪能在票号做事?”�
“邱掌柜,你才是人中俊杰……”�
“郭掌柜,以后再不许这样奉承我!我叫你有心气,是叫你藏在内里,不是叫你张扬。我吃亏倒霉,就在这上头,你也知道吧?”�
“再怎么说,众人还是佩服邱掌柜。以后,还望邱掌柜多教我管我。”�
“生意,生意,全在一个‘生’字。生者,活也。生意上的死规矩,旁人能教你,那些活东西,就全凭你自家了。郭掌柜,咱这一路上归化,你是骑马,还是雇车?”�
“我随邱掌柜,跟了伺候你。”�
“我只想雇匹骡子,驮了行李,我自己跟了骡子走。”�
“那我也随邱掌柜,跟你一搭步走。”�
“郭掌柜,你不必随我。我是多年把自家惯坏了,惹了这样一场祸,想治治自家。你获外派是喜事,柜上又给你支盘缠,何必随我?我都想好了,咱离太谷时,雇辆标车,一搭坐了。
等过了太原,到黄寨,再换成骡马。这样,你骑马,我跟了骡子走,也没人知道,不叫你为难。“�
“邱掌柜,为我费这样的心思,我领情就是了。可我也正想步走一趟口外呢。日前,祖父还对我说,琪儿你算享福了,上口外,字号还许你雇车马。老辈人上口外,还不是全说一个走字。不用步走,倒是享福,可你刚当伙计就这样娇贵,能受了口外的苦焦?邱掌柜,这不是正好呀,我随了你走,也历练历练。若邱掌柜你坐车骑马,我想步走,也不会不允许吧?”
�“要这样说,也不强求你了。实在说,你步走一趟口外,倒也不会吃亏。”�
要步行赴归化,郭玉琪其实是没有一点儿准备。既是票号外派,就是远赴天涯海角,也有车马盘缠的。那不只是自家的福气,更是票号的排场。但邱掌柜要舍弃车马,徒步就道,那就是说成什么,他也得随了走。邱掌柜虽给贬到归化庄口了,也是副帮二掌柜。掌柜步行,小伙计骑马,哪有这样的理!邱掌柜说得那样恳切,也许是真恳切,也许又是考验你!�
在总号学徒的三四年,从沏茶倒水,铺床叠被,到誊写信件,背诵银钱平码,那真是处处都在受考验。稍不当心,就掉进掌柜们的圈套里了。说是学生意,其实什么都没有人教你,只有掌柜们无处不在的圈套,想方设法在套你!躲过圈套,也没有人夸你,掉进圈套呢,谁都会骂你笨。郭玉琪好在还不算太笨,没有怎么挨骂,可也学会了提心吊胆。从早起一睁开眼,就得提心吊胆,大事小事,有事无事,都不敢松心大意。就是夜里睡着了,也得睁半只眼,留三分心。所以,他对邱掌柜佩服是佩服,也不敢大意。�
六月初四,他们离开太谷时,真按邱掌柜意思,先雇了辆标车,坐着过了太原府。到黄寨,便弃车就道,只雇了一匹驮行李的骡子。�
郭玉琪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走过远路。刚踏上黄寨那一片丘陵,就有了种荒凉感,加上初尝跋涉的劳苦,就觉预料中的艰辛,来得太快了。看邱掌柜,分明也走得很辛苦,汗比自己流得多。�
“邱掌柜,才离开太原府,这地面就这样苦焦?正是庄稼旺的时候,可坡上的那庄稼,稀稀疏疏,绿得发灰,看了都不提精神。”�
“这能叫苦焦?越往前走,你就越知道什么叫苦焦了。见不上庄稼,见不上绿颜色,见不上人烟,见不上水,你想也想不见的苦焦样,都不愁叫你经见。”�
“邱掌柜是甚时走的口外?”�
“二十年前了。那时跟你似的,正年轻。也是一心想到口外驻几年,以为不受先人受过的那份儿罪,有不了出息。一去,才知道了,受罪实在还在其次。驻口外,那就像修行得道,要整个儿脱胎换骨。那里不光是苦焦,比起关内,比起中原,比起咱山西,比起咱祁太平,那真是世外天外,什么也不一样!吃喝穿戴,日常起居异样不说,连话语也不一样,信的神鬼也不一样。在我们这里,从小依靠惯了的一切,到口外你就一样也靠不上了。叫一声老天爷,那里的老天爷也不认得你!就是我们从小念熟的孔孟之书,圣贤之道,着了急,也救不了你了。”�
“邱掌柜不用吓唬我,我不怕。”�
“我吓唬你做甚?我给你说吧,在口外有时候你就是想害怕,也没法怕!”�
“想怕也没法怕?邱掌柜,我还真解不开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害怕,那倒是由你,可你去怕谁呀?几天见不上人烟,见不上草木,每天就能喝半碗水,除了驼铃,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连狼都不去,你去怕谁?能见着的,就是头上又高又蓝的天穹,脚下无有边涯的荒漠,还有就是白天的日头,夜里的星星。可这些蓝天大漠,日月星辰,它们都认不得你。皇上、孔孟、吕祖、财神土地爷,全呼叫不应了。你怕还是不怕,天地都不管你。”�
“不能怕,就不怕得了。”�
“那不能活,就死了拉倒?”�
“也不是这意思。”�
“我给你说,到了那种境地,天地间就真的只剩你自家了!你能逮住的,就惟有你自家,你能求的,也惟有你自家。谁也靠不上了,你惟有靠你自家。谁也救不了你了,但还有你自家。你说,这不是修行悟道,是什么?”�
郭玉琪从小就常听人说走口外,只知道口外是一个神奇的世界,也是一个苦焦异常的地界。
可邱掌柜这样一种精深说法,他真是闻所未闻!�
“邱掌柜,我听说口外尽是咱山西人,去了,也并不觉怎的生疏呀?”�
“那都是先人趟出了路。你要把口外当山西一样来混,那就白走一趟口外了。再说,在口外住庄,你也不能只窝在字号。就是当跑街的伙计,也不能光在归化城里跑。从归化到前营乌里雅苏台,后营科布多,那是大商路。到前营四千多里,到后营五千多里。往来送信调银,平时多托驼队,遇了急事,也少不得自家去跑。光是去路一程,快也得两个月。出了归化,过了达尔罕,走几百里就是戈壁大漠了。中间有十八站没河水,得自家打井淘水。那一段,你不得道成精,过不去。走出戈壁,还有好几站,只有一口井,人马都限量喝水,以渴不死为限。骆驼耐渴,是一口水也不给它喝。以后就进山了,在乌里雅苏台的东南路还有雪山。想想吧,这种营生,你能靠谁?”�
“经邱掌柜这一指点,我已经有靠了。”�
“那到了归化,你就跟我先走一趟乌里雅苏台。我得去拜访乌里雅苏台将军连顺大人,有一封端方给他的信,要当面呈他。”�
“那我一定跟了邱掌柜,学会在绝境修行悟道。”�
郭玉琪跟随邱掌柜北行的第一天,就翻越了一座石岭关,走得简直惨不忍睹。直到四天后,出了雁门关,似乎才稍稍适应。雁门关外的苍凉寂寥,使他几乎忘记了正是夏日。举目望去,真就寻不到一点浓郁的绿色。才出雁门关,就荒凉如此,出了杀虎口,又会是一种什么情景?他想象不来。�
及至出了杀虎口,感觉上倒没有了太大的差异。依然是苍凉,依然寂静辽远,走许多时候见不到一个村庄。但口外依然有村庄,也依然有庄稼。有些庄稼,甚至比雁门关外还长得兴旺。放牧的牛羊,更多,更壮观,像平地漫来一片云。�
只是,初出口外的一路,遇到的,果然都是山西人。路过的村庄、集镇,几乎整个儿都是山西人。�
�邱掌柜说�:“这里还不能叫口外。咱们山西的庄户人走口外,已经把这一带开垦得跟关里差不多了。从杀虎口往归化、包头这一路,一直到河套,前套,后套,都是这番景象,到处都是山西人。但我们西帮商家出来,可不是寻地种,揽羊放。郭掌柜,我给你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要修炼不出来,得不了西帮为商之道,那你就只能流落在此,种地放羊了。”�
邱掌柜说的这句话,叫郭玉琪听得心惊胆战。�
邱泰基和郭玉琪走到归化城时,已将近六月末。若是乘了车马,本来有半个月就到了,多走了许多天。如此一步不落,生是靠两条腿远行千里,叫归化庄口的众伙友,也吃惊不小。�
惊叹之后,就问到康老太爷和大掌柜的出巡,因为他们也都不大相信。听说已经出动,估计已经到了汉口,更感意外。�
柜上办了一桌酒席,欢迎邱泰基和郭玉琪。席间,邱泰基自然又是自责甚严。在这里领庄的方老帮,见将邱泰基这样的好手派来给他做副帮,心里就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指望邱泰基能兜揽到多少大生意,只是想,有这样一个精明干练的人做帮衬,应付康家三爷,或许会容易一些。所以在席面上,他很明白地对众伙友说:�
“邱掌柜的过失,东家和老号已给了处罚,过去了。再说,过失也与我们无涉。邱掌柜是生意高手,能来归化与咱们共事,是缘分,也是幸事。邱掌柜既是咱们字号的副帮了,往后各位都得严执敬上礼,听他吩咐。”�
邱掌柜听了当然感激不尽。�
席后,方老帮即将邱泰基召到自家的账房。�
“邱掌柜,你能来归化,算是救了我了!”�
“方掌柜,这话怎么说起呢?我是惹了大祸的人,只怕会连累你们的。有适宜我办的事,方掌柜尽管吩咐。”
“邱掌柜,你也知道的,归化这个码头,是东家起山发迹的地方。除了做生意,还得应酬东家的种种事。多费点辛劳,倒也不怕,就是有些事,再辛劳也应酬不下。东家三爷来归化一年多了,他倒不用字号伺候,只是吩咐办的,那可是多不好办!”�
“三爷是有大志的人,也是康老太爷最器重的一位爷。将来康东家的门户,只有这位三爷能支撑起来。可方掌柜是领庄大将呀,应酬三爷,那不会有难处的。”�
“邱掌柜,你们都是站在远处看,雾里看花。三爷是有大志,比起东家其他几位爷,也最有志于商事。可他性情太急太暴,谋一件事,就恨不得立马见分晓。一事未成,又谋一事。他谋的有些事,明知要瞎,也不能跟他说。一说,他更要执意去办。邱掌柜,你也知道大盛魁在口外是什么地位!我们和大盛魁争,也得有手段,哪能明火执仗地厮打?可三爷他就好硬对硬,明里决胜负。”�
三爷会是这样?邱泰基真是还没有听说过。�
“三爷那是年轻气盛吧。”�
“他也四十多了。康老太爷在他这种岁数,早就当家主政了。他是太自负,眼里瞧不上几个人。祁帮渠家乔家的人瞧不上;这里大盛魁的人,也瞧不上;我这老朽,他更瞧不上。自负也不能算毛病,咱西帮有头脸、有作为的人物,谁不自负?可别人都是将自负深藏不露,外里依然谦恭绵善,三爷他倒是将自负全写在了脸面上了。”�
“方掌柜,这就是我好犯的毛病,浅薄之至。”�
“邱掌柜,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我跟三爷没见过几次面,可在太谷,也没听人这样说他。”�“太谷有老太爷呢,他不敢太放肆。再说,太谷也没多少人故意捧他。这里呢,捧他的人太多。那些小字号捧他,可能是真捧,真想巴结他。蒙人一些王爷公子捧他,也不大有二心,他们是当名流富绅交结他吧。可大盛魁那些人,乔家渠家字号的那些人,也捧他,里面就有文章。他瞧不上人家,常连点面子也不给人家,人家还要捧他,就那么贱?人家也是财大气足呀,不比你康家软差!明明要瞎的事,也捧着他去做,撺掇着叫他往坑里跳!这哪里是捧他?不是想灭他,也是想出他的洋相!”�
“真有这样的事?”�
“邱掌柜,你既然来住庄,我也不给你多说了。那些事,你自家去打听吧。用不了多时,你更得亲身经见。”
“那你也没有给老太爷说说?”�
“字号有规矩,我方某这样一个驻外老帮,哪能对财东说三道四?”�
“可字号也有规矩,财东不能干涉号事。三爷交办的事,有损字号,不好办,也该禀告了总号,不办呀!”�
“我给老号写了多少信,孙大掌柜也没有说一句响话。只是一味说,三爷嫩呢,多忍让,多开导吧。忍是能忍,开导则难。三爷哪会听我们开导?大掌柜也不似以往了,少了威严,多了圆通。这回,叫他出去受受辛苦,也好。”�
“老号有老号的难处,各码头字号也各有自家的难处。眼下三爷在哪儿呢?三娘还叫我捎了封信给他。”�
“听说在后套呢。他正在谋着要跟乔家的复盛公打一场新仗!我也正为此发愁呢。”�
“跟乔家打仗?”�
“你看,今年不是天雨少,旱得厉害吗?三爷也不知听谁说的,乔家的复盛公字号,今年要做胡麻油的霸盘生意。他们估计口外的胡麻收成不会太好,明年胡油一准是涨。所以,谋划着在秋后将口外胡麻全盘收进,囤积居奇。三爷听说了,就谋着要抢在乔家之前,先就买断胡麻的‘树梢’!”�
“买‘树梢’,那是大盘生意,康家在口外,也没有大粮庄大油坊。口外做粮油大盘,谁能做过大盛魁和复盛公?”�
“就是说呢!快入夏时,三爷才听说了乔家要做霸盘,立马就决定要抢先手,买‘树梢’。康家在口外,只有几家小粮庄,哪能托起大盘来?三爷说,他已经跟大盛魁暗地联手了。又说,粮庄不大,可咱的票号大,你们给备足银钱吧。他买‘树梢’,分明是要把咱们票庄拉扯进去!”�
“没有禀告老号吗?”�“怎么没有!大掌柜只回了四个字:相机行事。这不是等于没有回话吗?”�“方掌柜,要是允许,那我就先见见三爷去。以我自家的戴罪之身,给他说说我惹的祸,老太爷如何气恼,已经冒暑出巡江汉,看他肯不肯有所警戒?”�
“那就辛苦邱掌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