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泰基是那样一个俊雅的男人,姚夫人当然也是一位美妇。不过,邱家公婆在世的时候,姚夫人与他们倒是相处得很好。因为她是太满意自己的男人了,有才有貌有作为,对她又是那样的有情,到哪儿去找这样好的男人呢?她再苦,也甘愿为他守节了。就是公婆相继过世之后,她也是凛然守家,连一句闲话也惹不出来。�
这一次,男人是这样狼狈归来,又这样木然去了。家宅更忽然大变,一片凄凉。姚夫人的心里虽然满是冰冷,却再也生不出那一份凛然了。�
男人,男人,为你苦守了这样许多年,你倒好,轻易就把什么都毁了。你还想死,这样绝情!这都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你的绝情!我在家长年是这样的凄苦,你呢?你是出必舆,衣必锦,宴必妓!宴必妓,宴必妓,这可不光是那些嫉妒你的老帮给你散布流言,连孙大掌柜也这样说你。�
孙大掌柜亲口对我这样说你!你绝情地上了吊,我问孙大掌柜你为什么要死,孙大掌柜就说,你宴必妓!�
就是因为你宴必妓,这个家几乎给毁了。�
我知道,孙大掌柜这样揭你的短,是要我责骂你,严束你。可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不是我不敢说你,是怕说了,你又去死。你就这样绝情啊,只是想丢了我,去死?!�
姚夫人真是一个刚烈的女人。邱泰基木然地走后,她守着这凄凉冰冷的家,没有几天,就决定要做一件叛逆的事。�
她嫁给邱泰基已经这样许多年,只是生下一个女儿。就是千般喜欢这个女儿,也只是一个女儿。有一天,绝情的男人真要丢了她,只管他自家死去,那叫她去依靠谁!她是早想生一个儿子了,男人也想要儿子,公婆在世的时候,更是天天都在想望孙子。可她长年守空房,怎么能生出儿子来!每隔三年的那半年佳期,哪一回不是满怀虔诚,求天拜地,万般将息,可自从得了这个女儿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姚夫人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男人,对不起邱家。她怎么也成了不长庄稼的盐碱地?好在公婆和男人对她并无太大的怨言。因为周围的商家妇人中,这种不长庄稼的盐碱地那是太多了。驻外顶生意的商家,人丁大多不旺。没有儿女的多,过继儿女的多,买儿买女的多。还有就是因偷情野合造成堕胎、溺婴的,也多。�
姚夫人是个生性好强的女人,她一直不愿意过继个男丁来,更不愿买个男婴来养。何况,邱泰基弟兄两个,又都是长年驻外的生意人,老大门下也仅得一子,谈何过继?她一直祈望自己能养出一个亲生儿子,不使自家的门下绝后。只有那样,她才能对得住有才有貌又有情的男人吧。�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突变,姚夫人感到自己对男人的炽烈情思已经冰冷下来。男人绝情地放弃了这半年的佳期,可她自己已经年过三十,正在老去。再不生养一个男丁,她就将孤老此生了。这样绝情的男人,这样孤单的女儿,能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给谁?这一次,短短二十多天的佳期,守着一个丢了魂灵的木头男人,更不要指望有生养的消息了。�
男人已远去,三年不归期。要再生养,那就只有一条路,偷情,野合。�
可她怎么能走这条路?�
那是多少商家妇走了的路,也是一代又一代都断不了的路。商家妇人偷情的故事,已经听了多少!流传在妇人中的这种故事,有悲有喜,有苦有甜,有血泪,也有肝胆,有烂妇,也有痴情殉情的女人。那里面有太多凄惨的下场,但也有多少偷情的智慧和机巧。常听这些故事,你只要想偷情,你就一定会偷情。那些故事把什么都教给你了。�
姚夫人所知道的那些故事,大多是从她的妯娌——老大媳妇那里听来的。她不想听,大娘还是要说。两个守空房的妯娌,怎么能一说话,就扯出那种故事来?但大娘她总是爱说给你听。
公婆在世时,不喜欢大娘,喜欢你,大娘她有气,想把你教坏;公婆去世以后,大娘说得更放肆了。也影影绰绰听说,大娘其实也不那么严守妇节。�
姚夫人可从没有动过心。大娘是嫉妒她,因为自己的男人比老大强,不但俊雅得多,本事也大得多,身股更顶得多。她守着的门户,那是要比老大家风光得多!�
谁能想到,风光多少年,忠贞守家多少年,会等来今天这样一片凄凉。�
现在,你狠了心要学大娘,要学坏吗?不是,决不是!她只是要生养一个男娃,一个可以托付余生的男娃!�
其实,在遣散仆佣的时候,姚夫人就有谋划了:那个小男仆,是她特意留下来的。�
像许多故事中那样,暗中结识一位情意相投的男子,姚夫人连想都不愿那样想。结发男人都靠不住,野男人怎么敢靠!何况,比丈夫更有才貌的男人,到哪里去找?这样的男人都远走他乡,一心为商去了。一些商家妇人盯着年轻的塾师。可这些人穷酸懦弱,又有几个能指靠?与长工仆佣偷情的故事也不少,只是爱挑选强壮忠厚的汉子,结果总是生出真情,难以收场。�
姚夫人选中这个小男仆,实在是带了几分母爱。所以,她以为不会陷得太深,能轻易收场。
年龄,身份,都有这样的差异,谁也不会久恋着谁。过两年,自己真能如愿以偿,就将他举荐给一家字号,去做学徒了。这也正是他的愿望——远走他乡去为商。�
这个小男仆,叫郭云生,是邻村的一个农家子弟。因为羡慕邱泰基的风光发达,在他十三岁时,父母就托人说情,将他送到邱家做仆佣。为了巴结邱家,甘愿不要一文佣金,指望能长些出息,将来好歹给举荐一家商号去当伙计。票庄,茶庄,不敢想望,就是干粗活的粮庄、驼运社也成。�
姚夫人当年肯收下这小仆,仅是因为对男孩的喜爱。那时的郭云生,憨憨的,还没有脱稚气。但能看出,不是呆笨坯子,相貌也还周正。初来的时候,只叫他管扫院。可他扫完院,又不声不响寻活做,叫人不讨厌。平时也十分规矩,从不惹是生非。什么时候见了,都是稚气地一笑。这男娃,就很得姚夫人的喜欢。
姚夫人出身富家,是粗通文墨的。女儿四五岁时,就开始课女识字。女流通文墨,虽无大用,但至少可以自己拆读夫君的来信。商家妇常年见不着男人,来封信,还得央求别人读,男人是连句亲近的话也不便写了。这是娘家当年叫她识字的理由,现在她又以此来课女。再说,闲着也是闲着。郭云生来后不久,得到姚夫人的喜欢,就被允许跟了认字。他到底不笨,认了字,又去做活,两头都不误。�
已经四年过去了,郭云生已经十七岁。他虽然依旧勤快,温顺,规矩,但分明已经长成一个大后生了。姚夫人对他更有了一种母爱似的感情,她是一天一天亲眼看着他长大的。不但是身体长高成形了,他还有了点文墨,会利落地说话、办事。这都是她给予他的吧。要不是邱泰基这样狼狈地回来,姚夫人在今年这个夏天,本来是要请求丈夫为郭云生举荐一家商号的。谁能知道,这个假期会是这样!�
云生,云生,不是我想这样。我更不想把你教坏,因为我真是把你看成了自己的孩子。云生,我向你说不清,就算你报答一回我吧。你不会拒绝我吧?我这样做,也不会把你吓着吧?
�我只能这样做,就算你报答一回我吧!�
姚夫人决定这样做了,就不想太迟疑。她还有一个幻想,就是能很快和云生完成这件事,很快就能有身孕。那样,在外人看来,就不会有任何闲话可说,因为男人刚刚走啊。那样,一切就都会神不知鬼不觉了。�
在商家妇人流传的故事中,也有许多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情。可她不是偷情。�
仆佣精简了,家里冷清了,那件事也决定要做了,但姚夫人不想让别人看出她有什么变化。一切都是依旧的。就是对郭云生,也依旧是既疼爱,又严厉。姚夫人甚至对他说:“云生,以后你就不用跟着认字了。家里人手少了,你得多操心张罗事。你认了不少字,当伙计,够用了。”�
郭云生很顺从地一口答应。果然,不声不响张罗着做事,整天都很忙。�
到了傍晚,司厨的女仆封了火,回家走了。看门的瘸老头关闭了门户,拖一张春凳出来,躺在门洞里凉快。这也都是依旧的。�
姚夫人呢,也依旧同女儿水莲、女仆兰妮,还有云生,在自己的院子里乘凉,说话。只是,乘凉比以前要长久些。久了,女儿嚷困,她就叫女仆先伺候小姐去睡。头两天,女仆伺候小姐睡下,还要出来。因为还要等着伺候夫人。后来姚夫人就说:“你不用出来了,就陪了她,先睡,她小呢,独自家睡,害怕。”�
就剩下她和云生了,她依旧说着先前的闲话,都是很正经的闲话。那时已过了六月初十,半片月亮升高的时候,入夜已久。姚夫人终于说:“凉快了,我们也歇了吧。云生,你去端些水来,我洗漱洗漱。”�
她说得不动声色。云生也没有觉着怎么异常,起身就往厨房打水。云生走后,姚夫人就把脸盆脚盆,都拿到当院。等云生提来半小桶温水,她就平静地说:“等我洗漱完,你拾掇吧,不叫兰妮了。”�
她洗了脸,漱了口,就坐下来,慢慢脱鞋袜。这时,云生背过了脸。她装着没有发现,仍慢慢脱去,直到把两只光脚伸到脚盆,才尽量平静地说:“云生,倒水。”�云生显然很紧张,慌慌地倒了水,就又背过脸去。姚夫人只是装着没有看见,慢慢洗自己的脚。良久,才喊云生,递过脚巾来。云生很是慌张,但她依然像浑然不觉。�
洗毕,又尽量平静地招呼云生:“来,扶我回屋去。”�
云生扶着她走,她能感觉到他紧张得出着粗气。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表示。扶她走到屋门口,就对云生说:“你赶紧去拾掇了,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得早起。”说完,就将屋门关住,上了闩。�
在屋里,她听着云生慌张地收拾洗漱家什,又听见他踏着匆促的重脚步离去了。�
一切都像原先谋划的那样,没有出现一点意外。其实,这哪里是她的谋划?都是从那些偷情故事中捡来的小伎俩。�
姚夫人忽然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真是太可怜!要强如她,居然要费这样许多心思,去引诱自家的一个小男仆。这分明是在学坏,又要费这许多心思和手段,显得不是有意学坏。她不愿意这样!可她想痛哭,也不能哭出声来。她不能惊动睡在西头闺房里的女儿。她夜半的哭声,早已经叫女儿厌烦了,因为被惊醒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从七岁起,她就叫女仆陪了女儿,睡到西头的闺房,自己独个留在东头的卧房里。她住的这是一座排场的五间正房,母女各住两头,不是放声大哭,谁也惊不醒谁的。可在寂静的夜半,她是多么想放声痛哭啊!�
可怜就可怜吧,你必须做这件事。已经开始了,就不能停止。这样像演戏似的,也怪有趣味呢。真的,给这个小憨娃亮出自家的光脚时,你自家心里不也毛烘烘的,脸上热辣辣的?幸亏是半片月亮,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分明。�
第二天,姚夫人发现,云生一见她,就起了满脸羞色。她依然若无其事,该怎么吩咐他,还是怎么吩咐。到傍晚,也还是照旧那样乘凉,乘凉到很晚,剩了云生一人陪她。月亮高升时,还由云生伺候她洗脸、漱口、洗脚,扶了回屋。不管云生是怎样一种情状,她都若无其事。�就这样,一连几天过去了。�
这天歇晌起来,姚夫人若无其事地叫了云生,去收拾库房。�
晋地殷实人家,都有间很像样的库房。邱家的库房,当然也不是存放那些无用的杂物,所以甚为讲究。首先,它不是置于偏院的一隅,是在三进主院的最后一进院,也就是姚夫人住的深院中,挑了两间南房做库房。位置显要,离主人又近,稍有点动静,就能知道。其次,自然是十分牢靠,墙厚,窗小,门坚固,锁加了一道又一道。再就是,除了主家,一般仆佣那是根本不得入内的。都知道那两间南房,是弄得很讲究的库房,就是里面存放了怎样值钱的家底,谁也不知道。�
郭云生听了叫他去打扫库房,当然很兴奋,这是主家信任他呀。这几天,他就觉着主家二娘特别信任自家,居然叫伺候她洗脸、漱口、洗脚。在他心目中,主家二娘是位异常高贵,美貌,又很威严的女人。叫自家这样一个男下人,那样近身伺候她,也是不得已了吧。主家二爷出了那样的事,排场小了,就留下三四个下人,不便用他,也只得用吧。二娘一向待他好,常说她自家没有男娃,是把他当自家的男娃看待呢。现在,打发走了许多下人,倒把他留下来了,可见待他恩情有多重。�
不拘怎么说,在伺候二娘的时候,也不能胡思乱想呀!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家了。每天,就盼着月亮底下伺候二娘洗脚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不能看,又想看;想看,又不敢看。到白天见着二娘,心里想的,就是她那两只白白的小脚。自家怎么就这样坏呀,就不怕叫二娘看出来,把你撵走?越是这样咒骂自家,越是不顶事。这两天夜晚,月亮更大,更明亮了,自家倒也更大胆了,竟然敢盯住看,不再背过脸去。你这真是想找死吧?�
今天见了二娘,云生心里还是做贼心虚,只是在表面上极力装得无事。见二娘对他也没有什么异常,还觉得好些。所以,接过二娘递给的钥匙,云生是很顺当地打开两道大锁。跟着二娘,第一次走进这神秘异常的库房,云生才算是不胡思乱想了。�库房内,挤满了箱箱柜柜,箱柜又都上了锁。除了放在外面的一些青花瓷器,云生也几乎没有看到什么太值钱的东西。房里面倒是有些阴凉,也不明亮。�
二娘吩咐他,先把箱柜顶上的尘土,掸一掸,然后擦抹干净,末后再扫地。“先把房内拾掇干净,等出了梅,箱柜里有些东西,还得拿出去晾晒。”�
云生就说:“那二娘你先出去避一避,小心暴土扬尘的。”�
不料,二娘竟说:“不要紧,我跟你一搭拾掇。”�
云生一想,这是库房重地,主家怎么能叫我独自留下?他就开始打扫。箱柜顶上的灰尘,真还积了不少,鸡毛掸根本不管用。他只好一手托了簸箕,一手小心翼翼往下扫。�
“这样扫,你要拾掇到什么时候?”二娘说他的口气很严厉。�
“我是怕暴土扬尘的,呛着二娘。”�
“你就麻利扫吧,我也不是没有做过活!”�
说完,二娘就打开一只长柜,埋头去整理里面的东西。�
云生赶紧做自家的活,手脚快了,仍然小心翼翼。他是先站了高凳,扫一排立柜顶上的尘土。那是多年积下的老尘了,够厚够呛人。不久,房里已是尘土飞扬。二娘就过来说:“你站在高处扫,我在底下给你接簸箕,快些扫完,好喷些水,压压尘。”�
“二娘,我自家能行。”�
“我知道你能行,帮你一搭扫,不是为了快吗!这样暴土扬尘,跟着了火似的,气也快出不上来了。”�
云生只好照办了,他在高处往簸箕里扫尘土,由二娘接了往门外倒。他心里有些感激,但并没有太慌张呀,怎么在递给二娘第二簸箕时,竟全扣在了二娘的身上,还是当胸就扣下去了——簸箕跌落到地上,一簸箕尘土却几乎沿了二娘的脖颈倾泻而下,从前胸直到脚面,甚至脸面上也溅满了,叫高贵的二娘整个儿变成一个灰土人了。�
云生吓得几乎从高凳上跌下来,他就势慌忙跳下来,惊得不知所措。�
二娘似乎给吓着了,也顾不上发作,只是急忙掸抖身上的土。抖了几下,又急忙解开衣衫抖:尘土已灌进了衣衫,沾了一胸脯。�
云生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着失神的眼睛,一直呆望着二娘解开衣衫,裸露出光胸脯,尘土沿着乳沟流下去了,画出一宽条灰颜色,使两只奶头显得更白更鼓——他甚至想到,热天肉身上有汗,尘土给沾住了,但还是没有太意识到自家看见的,那是二娘的肉身!�
二娘只顾慌忙用手刮着胸前上的尘土,将白胸脯抹划得花花道道了,才猛然抬起头来,发现云生在瞪着眼看自己,急忙掩了衣衫,同时脸色大变。�
“狗东西,你也太胆大了!你扣我一身尘土,原来是故意使坏呀!”�
见二娘如此勃然大怒,云生早吓得伏在地上了:“二娘,我不是有意,真的不是有意——”�
“不是有意,你是丢了魂了,就往我身上扣土!狗东西,你是想呛死我,还是想日脏死我,满满一簸箕土,就往我胸口扣!”�
“二娘,我真是失手了——”�
“这是什么细致活,也至于失手!你是心思不在活上吧?”�
“我没有——”�
“还没有!你的手不中用,眼倒中用,什么都敢看!”�
云生已汗如雨下,惊恐万状。�
“你是不想活了?”�
……�
“还是不想吃你这碗饭了?”�
……�
“你小东西也看着我们倒了点霉,就胆大了,想使坏?”�
“二娘——”�
云生听见二娘把话说得这样重,刚抬起头,想央求几句,就看见二娘的衣襟还敞开着,慌忙重又低下头,吓得也不知央求什么了。�
“狗东西呀,我一直把你当自家男娃疼,没想到你会这样忘恩负义!”�
“二娘,我对不住你。”�
“把你养大了,知道学坏了,是吧?”�
“二娘,你想怎处罚我,都成,可二娘你得先去洗洗呀!大热天,叫二娘这样难受,我真是该死!”�
“你还知道难受?故意叫我这样难受?”�
“我先去叫预备洗浴的水,洗完,再处罚我吧!”�
“那你还不快去,想难受死我!”�
云生跑走后,姚夫人扣好衣襟,锁了库房,回到自己住的上房。兰妮见了夫人这样灰头花脸,整个儿一个土人,吓了一跳。姚夫人乘机又把云生责骂一顿,其实,她不过是故意骂给兰妮听的。�
在兰妮伺候她洗浴时,仍然是责骂不止。那天夜晚乘凉,也没有叫云生来伺候。这也都是姚夫人有意为之,要叫别人都知道,她对云生真生了气。�
她要把这件叛逆的事做到底,又想掩盖得万无一失。她相信自己的智慧,不会比别的商家妇人差。今天在库房演出的这场戏,已经不是在学别人的故事了。这谋划和演出,叫她尝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
可怜的是郭云生,哪里能知道主家夫人是演戏,是在引诱他?被痛骂一顿后,又不叫去伺候乘凉,他认定二娘是下了狠心,要撵他走了。�
给主家辞退,那本是做奴仆的命运。可他这样丢脸地给赶走,怎么回去见父母!自从来到邱家后,一直都很走运,怎么忽然就闯下这样大的祸?都是因为自家管不住自家,心里一味胡思乱想,失手做下这种事。但他不断回想当时的情形,好像那一刻并没有多想什么呀?二娘来
帮他倒土,心里只是感激,给她递簸箕时哪还敢毛手毛脚不当心?怎么想,也觉着失手失得奇怪。�
难道是二娘自家失手了?�
你不能那样想。主家帮你做奴仆的事呢,你还能怨主家?再说,你怎么能瞪住眼看二娘的光胸脯!那时,他真是跟憨人一般,忘了回避。这又能怨谁!�
就是被撵走,也不能忘了主家的恩情。父母说,邱家教你识了字,又教你长了体面,光是这两样,我们就给不了你。二娘也常说,她是把你当自家的男娃疼呢。还没有报答主家,就给这样撵走,纵然你识了字,又长了体面,谁家又敢用你!怎么就这样倒霉。�
云生就这样惶惶不安地过了两天,几乎见不着二娘。偶尔见着了,二娘也是一脸怒气,不理他。到第三天,才忽然把他叫去。他以为要撵他走了,却是叫他接着把库房打扫完。这次,二娘只是坐在院中的阴凉处,看着他一人在房里做活。他真像得了赦令一样,在里面干得既卖力又小心。�
当天夜晚,二娘乘凉时,也把他叫去了。当着兰妮的面,二娘仍是一味数说他。还说,兰妮、厨房的李妈、看门的柳爷,都给你说情,要不,不会饶你。等兰妮伺候小姐去睡后,二娘似乎数说得更厉害了。�
“云生你这小东西,他们都说你规矩,安分,哪里知道你也会学坏!你做的那种事,我能给他们说吗?”
云生慌忙又伏到了地上:“二娘,饶了这一回吧,以后再不敢了!”�
二娘叹了口气,说:“起来吧,快起来吧,我不饶你,又能把你咋?跟了我四五年了,不到万不得已,我能把你撵走?”�
“二娘对我像父母,怎么处罚我,都不为过的。”�
“快起来吧,你这小东西,真没把我气死!”�
云生爬起来,说:“二娘,你就把工钱扣了,算罚我。”�
郭云生当年被送进邱家来,虽言明不要工钱,可姚夫人哪能不给呢?为省那几个钱,落一个寒碜的名声,还不如不让他来呢。由于得到她的喜欢,云生的工钱一直都不低。不低吧,又能有几个钱?�
所以,姚夫人说:“小东西,扣了你那几个工钱,我就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