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桑塔纳轿车是史主任的专用坐骑,平时底下工作人员单独难得一坐。这次,史主任专门派车,让项明春他们坐着下去工作,实际上也是对他们工作的肯定和奖赏。临行时,宣传部新闻科的高亮科长也搭上了车,一同前去摸情况,搞调研。
这高亮与查志强相当熟悉,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交流。据查志强讲,高亮写新闻稿子是县里的第一把好手,很有文名,也很自负。高亮在高中读书时,有一个喜欢写作的语文老师对他的影响很大,是他操刀写新闻的启蒙老师。这个老师是个杂家,不仅写诗歌、散文、评论和小说,也写新闻。特别是老师给他们讲:“什么是新闻?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别的同学没有去认真理解其中的含义,高亮却深得其中的奥妙。他真的编了一个故事,写了一篇“一个人喝醉了酒,有小狗咬他,他很气恼,抓起小狗对着咬,把小狗的鼻子咬掉了,弄了一嘴血”的新闻,投给了报社。报社竟然真的发表了,还给他寄来了两元钱稿费,拿着汇款单让他激动万分,从此迷上了投稿,一发而不可收。但在那时,他当然写不出主旋律作品,无非写一些猎奇性质的社会新闻,如写“一只小鸟会给主人翻书”啦,“母猪生出了一只有象鼻子的小猪”啦等,这些东西很热闹,养眼球,娱乐性强,又没有政治问题,于是,投上去后,报社在报缝花边里照登不误,稿费照发不误,很让高亮得实惠,扬名声。也曾有好事人找到他,问:“你村里那只翻书小鸟能不能见一见?”他会支支吾吾地说“已经死了”或者“飞走了”,反正都是些无可考证的事情。
后来,高亮当兵到了部队,在军旅中不改秀才本色。部队里单调的生活,能让他从中写出复杂的文章。军报上经常见到他的文章,高亮在他所在的部队声名鹊起。他把发表过的文章都剪辑成册,几年下来,很有积累,很有心得。部队领导为了培养他,让他到一所大学进行了培训,给他的大脑里充实了不少理论,但人家高亮都是按自己的实践经验去理解的,他甚至怀疑他的那些老师也不知会不会写新闻。因此,新闻最基本的“六要素”:“何时何地、何人何事、何因何果……”到了他那里,并没有灌输进脑子,因为他写新闻并不靠这些。当然,一篇稿子不能说没有一点要素,但绝对不会有“六真实”,有对半是真的就不错了。这些成就奠定了他转业到地方工作的基础,他一回到丰阳,就成了县委宣传部新闻科不可多得的人才。
专门写新闻的人总是有点超前意识,炮制出来的新闻,因为总比事实发生得早,或者这事实只可能在其他星球发生,就很可能是“注水肉”,或子虚乌有,高亮就常常犯这种毛病。如夏粮入库刚刚开始,他就能在报纸上发出消息,“丰阳县夏征任务过半”。基层的干部为了夏粮征购,正在和群众对急,身和心都在起火,看到这样的假消息,极其不满,纷纷打电话到新闻科,骂他们胡编乱造。再如他写一个畜牧局的专业人员为群众服务的典型事迹,编出了一个故事,说这个“土专家”治好了某个乡耕牛的“口蹄疫”。这篇洋洋洒洒的奇文,发表在《中州日报》上后,国家畜牧总局和商业部一路追查下来,险些砸了高亮的饭碗。原来这“口蹄疫”叫“五号病”,是大牲畜的强力传染病,如果发现了这种病,国家一方面会严密封锁消息,另一方面则组织群众把患病的牲畜烧掉,切断传染源。这么绝密级的情报,他却在报纸上公开发表了。虽然查来查去,纯系子虚,却差一点造成国际影响。《中州日报》的总编室对外发更正的消息,内部审稿人员写检查。县里有关领导为此忙得团团转,搞得各级领导相当被动。所以高亮平时没少出力,也没少给县里闯祸,个别领导曾经说他是“磕一个头放仨屁——行善没有作恶多”。由此可见,他这个新闻科长当得没有多少滋味,郁郁不得志。
这一天,他一上车,就对项明春打哈哈说:“今天能和县委办秘书们一起下乡,三生有幸啊!”
项明春说:“老兄说得远了,我们哪里像你?你是无冕之王啊!”
高亮说:“什么无冕之王,不过是马前小卒。你们整天围绕在主要领导身边,才真是精英人物。”
项明春说:“我们写东西是作业,你写的才是作品。”高亮听了摇头晃脑,非常得意。
人们常说:“十个司机九个坏,一个不坏偷油卖。”机关的司机也不例外,项明春知道,他有时跟史主任一块儿坐车时,这司机小张一言不发,稳重老练。谁知,今天这车上不坐大官了,小张就成了主宰,再加上邬庆云也在上边坐着,有个女同志,他就疯得厉害。车开得很不稳当,只要看见路边有一个女孩子走路,他一定猛追一阵,追到跟前,突然刹车,摇下玻璃,怪腔怪调地冲人家背后喊一声:“妹儿——”那女孩扭头一看,不知他在喊谁。这女孩如果长得耐看,他就问人家:“去哪呀,要不要捎上一截儿?”人家当然不会占他这个便宜;如果这个女孩长得不好,或者一扭身子是个妇女,他就一点油门,“哧溜”窜了。就这么一停一窜,三摇两拐,害得邬庆云有点晕车,直想吐。项明春看不下去,就批评他:“小张,安心开车,别捣乱了!”小张就嬉皮笑脸地说:“看看,俺哥心疼俺姐了吧。”邬庆云坐在前头,胃里翻江倒海,呕吐的感觉压抑不住,难受得苦着脸儿,顾不上理他,项明春听了这过于亲昵的称呼,倒不好意思再批评这个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