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载道-侧身官场

写材料这种活儿,确实不是一个好差事。对于文秘人员来说,只能是甘苦自知。一篇文章未动笔之前,搜肠刮肚,苦思冥想,好像在深海中漂游,找不到边际;动笔以后,万事开头难,第一页往往需要几个回合,稿纸扯了一张又一张,揉成数个团子扔掉,才能够打开思路;撕开了缺口以后,如同滚木礌石,一泻直下,倒也痛快;文章杀青了,自我陶醉其中,就像妇女阵痛过后,生出了孩子,轻松而且幸福。所以,苦在其中,乐在其中。

但是,能不能写材料、会不会写材料,真的要有一定的功底。古时候,有一个秀才做文章,坐了半夜,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急火攻心,牙痛难忍,其苦万状。他的老婆见他这个样子,有点想不通,就问丈夫:“瞧你那个难受劲儿,难道写篇文章,比俺女人家生个孩子还作难?”秀才说:“娘子有所不知,你能够生孩子,是因为你肚里有;我写不出文章,是因为肚里没有装东西。”

项明春的虚名不小,其实在写作方面仅凭的是个灵气。他写材料时,先打好腹稿,然后信马由缰,不拘一格,好比躺在床上仰着脸尿泡,流到哪里是哪里。好在他是理科出身,思路清晰,文章的意气倒也贯通。这次任务,由于他介入的早一些,有写“调查报告”垫底儿,又有上级文件可以参考,所以写起《中共丰阳县委关于深化农村第二步改革的决定》时,不是太难,又一次很快地把第一稿给完成了。先交给丁主任看,丁主任在上边勾画了几下,没有作大的改动。打出清样来,送交史主任,史主任草草翻了一下,表示基本满意,转手让司马皋报送宋书记审阅。

人家查志强就不同,由于学的是文科专业,科班出身,那才是真正的材料写手。查志强深得文章奥妙,在一篇文章未动笔前,就先把提纲列好:先是引言,接着是总结成绩和经验、存在问题和不足、下步工作的指导思想、方法步骤和具体措施、加强领导和组织保障,最后来一段响亮的号召等等,已经筹划停当。然后,遣词、造句、布局、谋篇,无一不在套路之中。

时间久了,公文的术语,就成了大家的口头禅,自觉不自觉地用到了各个方面。比如在酒场上,查志强就会不自觉地冒出一句:“今天咱们喝酒的指导思想是——”在场的人,若是搞文秘的弟兄们,习以为常,不会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若有别的人在场,大家就会取笑他:“去你的指导思想吧!还方法步骤哩。”查志强的脸一红,用手虚虚地搧一下脸颊:“我日他个妈呀,习惯了,说顺嘴了。”

在外边人看来,写大材料的,才是大笔杆子,排在文秘人员首位,相对地荣耀一些。其实,这大材料,往往是指年初工作报告,各种大型会议上领导的讲话以及以县委、县政府名义下发的正式文件。圈内人都知道,县委办公室的笔杆子,主要是写领导讲话,真正的文件起草任务并不多。除了关系全局工作的重大课题,一般都是各战线上根据上级精神和本战线上的工作实际,由自己单位的笔杆子起草以后,提交县委、县政府领导讨论通过,再由两个办公室从技术上把把关,以县委、县政府名义,编上文号下发就是了。

不管是哪种材料,正如赵哲说的,抄的成分居多。当然,搞一个大型的工作报告,光靠抄是不行的。一是要代领导立言,就要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居高临下地看问题。现在的领导,都是知识分子,水平何等了得!碰上了不搞文牍主义的领导,算你有福;如果伺候的是文字功底深厚的领导,对于文章的创新精神有很高的要求,你的文稿打不上眼、过不了关是常有的事情。倘若是急就篇,领导来不及修改,还容易蒙混过关。若是一篇带有指导意义、统领全局、一管全年的工作报告,领导们就对文字的要求近乎苛刻,反复讨论修改,一定苦了秘书,哪怕你第一稿写得再好,也会被领导改得面目全非。往往在第一遍写好以后,你必须返工几次。甚至几易其稿后,最终又回到了初稿的水平上。久而久之,领导还会在心里对你这个秘书的写作水平打问号;二是若要上机印刷,文字就更加神圣,必须字斟句酌,一点都不能马虎。特别是到了校对这最后一关,仍然不能有丝毫疏忽,往往在签付印刷后,又发现了问题。有一次,大家都认为,这稿子校对得已经天衣无缝了,谁知道正是“办公室”这个大家再也熟悉不过的词,竟然印成了“办公宝”。

若认为这些空洞的文章没有意义,领导念过以后,立刻成了过眼烟云,不会有那么多人认真阅读,那你可就错了。往往在组织讨论领导精神之时,就是有人细致得把涉及本战线、本部门的工作,在领导的讲话稿上出现了几个字,连同标点符号,都查得非常清楚。他们从字缝中通过比较就能得出结论,我这里的工作比去年或者上次多了或少了字数,体现出领导是否重视我们的工作。少了字数的,就会通过讨论反馈,向领导提意见,表现出非常执著的精神,尽管与瞎胡闹无异,也往往搞得文章起草者下不了台。

查志强就是干这种活儿的,荣耀和辛苦成正比。但这一次,却弄得差点精神崩溃:一篇文稿改上几遍之后,查志强一见史主任,就浑身冒汗。司马皋根本没有提供宋书记的思路不在话下,但余乐萌却是口是心非,什么也给他拿不出来。最终还是查志强自己亲自向有关单位要数字、要资料,才完善了自己的大作。他深知,这余乐萌失意后,在同他玩心眼、看笑话,两个人的关系从这件事情后,趋于微妙,疙疙瘩瘩地产生了不少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