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侧身官场

想着自己是“师爷”的项明春,在丰阳县委办公室,已经当了两年副主任。用另一个副主任侯全仓的话说,项明春在丰阳县文秘圈子里,是女同志刚刚用过的“护舒宝”(一种卫生巾品牌)——差不多红透了。他被公认为占了“两个第一”:一是“第一等秘书”。因为他直接跟的是县委书记杜旺民,几乎每天如影随形、寸步不离,所以各级各部门的头头,即使单独见到项明春,仍然十分恭敬、恭维,把项明春的话当成杜书记的指示。别说下级是这样,就连县委、县政府其他领导同志,都会让项明春三分,当然,应当把现任县长吴振国除外。二是全县“第一支笔”。近两年县委的年初工作报告、杜书记在各种大型会议上的讲话稿,都是出自项明春之手。这“两个第一”集中在一人身上,在丰阳县委办公室的历史上,还不曾有过。虽然他经常用自己的女同事邬庆云的话“伴君如伴虎”来告诫自己,事事避开风头,不事张扬,甘做“套中人”,却从来没有感觉到杜书记在自己身上耍过“虎威”,倒是自己这只狐狸跟着杜书记沾光不少,说话、办事所向披靡,比起司马皋当杜书记贴身秘书时,像个窝囊的小童养媳,强了不知多少倍。就像物理学上讲的,在杜书记形成的丰阳县强大的电磁场中,项明春处于场强最大处的某一个点上,想不发挥作用都是不可能的。

项明春这个人,聪明、实在,性格内敛与外向和谐统一。脑子反应敏捷,处事周到得体。在维护领导形象,延伸领导智慧,辅助领导决策,保守领导机密等方面,做得很不错,所以,深得杜书记喜欢。

项明春的老婆孙秀娟是个活泼、开朗、贤惠的女人,并不怎么喜欢搬嘴弄舌的,但她也经常忍不住对自己的好友王丽,还有项明春在县委办的女同事邬庆云、王姐等人说起她丈夫进入县委办的经历。

在项明春到刘集那所普通高中干了差不多三年的时候,当时的县委王书记,听说有一个“作文

状元”在高中教书,就亲自到他供职的那所学校去了解过他。有一天中午,王书记到刘集镇视察,中午吃过饭后,只让司机一个人拉着他去了学校。学校传达室的老黄,也不知是什么人,看着他们坐着小轿车进了学校,指名点姓要找项明春老师,以为有了什么大喜事,兴冲冲地带他们找到了他。

正在睡午觉的项明春,迷迷糊糊地起来迎接客人。司机介绍以后,他才知道这是县委书记来了。项明春长了这么大,还没有与这么样的高官面对面过,一下子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大约谈了半个钟头的话,县委书记无非是问了学校的一些情况,项明春一一作了回答。具有“汉官威仪”的王书记,并没有透露要调走他的意图。

事后,项明春抱怨老黄,为什么不把县委书记带到学校领导处,却找了自己这么一个教师,搞得人心理紧张?老黄说,人家是指名道姓找你的。项明春心里很纳闷,觉得很奇怪。

没过几天,就有县委组织部的人来考核他,他才知道,原来王书记是为了访贤而来。因为他在教学上很有一套,校长舍不得放他,把组织部的人支走以后,背着项明春跑到教育局去闹。校长对局长说,我这个普通高中办不下去了,本来好学生都跑向了县重点高中,好教师也被抽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台柱子教师,又要被调走了。这个人若是调走,我这个校长坚决不在这个高中干了。教育局局长无奈,就亲自到县委去游说,说什么也不放他。学校领导拦下了他,也不亏待他,校长亲自找刘集公社党委,办齐了项明春的入党手续。教育局党委立即研究,提拔他当上了教导主任。当时县委办公室已经把在县农机局工作的大笔杆子赵哲调了进去,暂时不太缺人手,这事情只得作罢。后来,赵哲出走下海,县委办公室方主任又一次对教育局说,要调他进去,教育局又立即任命他为副校长,再一次拦下了他。

项明春的遭遇,在学校的同志们中间,有两种不同的议论。一种认识来自于直观,你看,还是人家项明春有本事,只要县委一开始要他,他就会在职务上有一次变动,上边提一提,他就升一升,干教导主任才一年时间,就提拔成了副校长,捞到了不少好处。另一种议论是,这项明春说不定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考核一次“黄”一次,一直提不上去?有人就当面半是关心、半是挖苦地问项明春:“项校长,何时能够当上项秘书啊?”叫项明春有苦说不出来。在这种懊恼多于喜悦的情况下,他在私下里对孙秀娟发牢骚说,教育局和自己校长的这种做法,亲切得简直有点“恶毒”。谁都知道,县委办公室是全县的中枢机关,到那里去工作是许多人向往的事情,对于个人进步与实现人生价值,都是难得的机遇,自己竟然被教育部门捆得死死的,真像李白当年叹息的那样:“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但一个教师的命运,毕竟操纵在主管领导的手中,你孙悟空本事再大,也打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想转行到政界工作,我不放你,你就没有办法。老婆孙秀娟就跟他商量,现在跑调动已经时兴“上菜”了,要不咱也给局长送送礼?兴许他们能够放你,让你调进县委办公室去。这个看透人情世事的好主意,被项明春粗暴地否决了,他对老婆说,宁可当一辈子教书匠,也不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孙秀娟就说,这是啥年代了,你这个人怎么还这样迂?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她一个女人家说不服这头“犟驴”。

就在他对进入县委办公室工作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县委组织部领导通知他去谈话,他就从教育界脱颖而出,进了政界。

这一次不同以前,是县委办公室的史长运主任和丁卯副主任亲自出马,在一个刮着风沙的下午,来到项明春处,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愿意不愿意到县委办公室工作。此时的项明春已不像当初见到王书记那样激动,回答两位主任的话挺干脆:“从第一次考核到现在两三年了,如果还不能调进县委办,教师们不知啥原因,一定会以为我这个人有大毛病,要不然为什么不能进县委办?自己实在受不了社会舆论的压力。再说,现在多少教师都想往城里调,自己不费一点事就进城了,并且到了全县的最高领导机关工作,岂不是太便宜了?”这样一说,两个主任感到这个人非常实在,又挺机灵,显然是选准了,就对他说,让他等待消息。

谁知当他们回到县委办公室,跟教育局交涉时,又一次卡了壳。教育局长冒着大雨,骑着自行车,跑到史主任的办公室,恳切地对史主任说,领导们这么器重一个人才,让我们很感动。按说,教育部门应该支持县委的工作,放项明春到县委办公室去。这要是在县第一高中,放一个人本不是一件难事。可刘集高中是一所普通高中,全凭项明春在那里支撑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一走,这个学校有可能很快垮下来。局党委已经决定,让他接任这个学校的一把手。请县委领导慎重考虑,重新挑选,在我们教育上,要十个八个人都没有问题。希望领导从重视教育事业的高度,给我们一个好环境,千万别因为一个人,把一个正在处于上升趋势的学校搞垮了。此时的史主任,刚刚当上县委办公室主任没有几个月,最烦自己的政令不通。他已经从侧面了解到,前几次县委办要项明春时,都是这家伙从中作梗,没有能够把这个“作文

状元”选进来,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按照教育局的说法,把一个急用的人才丢弃。况且他自己曾经对项明春承诺过,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调进来。看到教育局长又阻拦这件事儿,就觉得若要不到这个人,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就发了火,厉声责问教育局局长:“你一个校长好选,我一个好秘书不好选,是你的一个学校事大,还是全县的事大?要你个把人,就这么推来推去的,真不像话!”口气显得非常强硬,教育局局长看看抗不过去,无奈地对史主任说:“既然领导下了这么大决心,我回去再和班子商量一下吧。”

于是,局党委为了这一个人,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班子里的人开始都是顺着局长的意思说话,觉得刘集高中离不开项明春,还是不放为好。后来商量来商量去,看着局长似乎有难言之隐,风向就发生了变化。大家觉得,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况且长期滞留人家项明春,似乎有些缺德,对不起一个颇有前途的人。同时,天知道项明春会不会因此对局领导产生怨气,留下以后,会不会闹情绪不干?上下两头得罪人不划算。一位副局长激愤地说:“放了一个项明春怕什么?走了张屠夫,吃不了连毛猪。人才越拔越旺,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项明春,让全县教师认为我们这一帮人埋没人才。再说,咱教育上能够多进领导机关一些人,对整个教育事业不一定是坏事,人情不如早做,再不能拦人家啦!”到了这时,局长最终吐口,让他调进了县委办公室。那个局长亲自找到项明春谈话说,小项,说实在的,刘集高中确实离不开你,我们真舍不得放你走。但从你个人的前途考虑,放你,可能对你一生都是重要的,我们只好忍痛割爱了。我们这次开始不打算放你,其实不是真心的,你不要介意,目的是要替你争一争,对你今后的发展有利。你可别怪我们,教育上永远是你的“娘家”,你到了县委办,千万别忘了我们。项明春当然是千恩万谢,局长这才躬身送项明春出来。他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后,突然觉得身心有一种从囚笼中释放出来的感觉,对着晴朗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恶气。

一晃数年过去了,项明春从一个小干事熬起,做过秘书,一直熬到了副主任的职位上。他从外行变成内行,从不成熟到逐渐成熟,从开始搞综合调研,接着编写信息快报,中间穿插写一些领导讲话,近来又当上了县委书记的贴身秘书,办文、办会、办事,经历了县级秘书们所有应该经历的过程。就像一块激流中的石头,不断受到冲刷,一身棱角逐渐变得表面圆滑。同时,侧身在这个官场之中,项明春亲自参与了丰阳县乃至全国的一系列重大政治、经济活动,迎送了一批批官员,交往了一批批文秘人员,耗费了数以百记的笔记本、稿纸,写下了几麻袋文稿,绞尽脑汁,与大家苦乐与共,遇到了不少是是非非。

项明春清楚地记得,在他进入县委办公室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系列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