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元叔写完检查后,也被放了回去。他听说自己心爱的人喝了农药,痛不欲生,恨不能一步跑到医院去看凤姑,被他妈拦着了。他妈说:“孩子,认命吧,咱是地主出身,人家根本不可能嫁给咱,长痛不如短痛,千万不能去。你要是去了,是给凤姑添灾,她两个弟弟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元叔就在家里捶自己的脑袋,闷着头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终于想通了,到底没有敢再去见凤姑一眼。
凤姑从医院回到家里,等于捡到了第二条性命。她妈不再骂她,而是好言好语地劝慰她。她对她妈说,除了元叔,至死不嫁任何人。她妈就又恼了,说想死容易,想嫁给地主羔子万难。你要是真想嫁给他,先把你娘我杀了再说!然后不再到凤姑身边,只安排两个男孩子轮流值班,对凤姑严加看管,另抓紧托人给凤姑找婆家。
凤姑的二姑远嫁给了县城里一个工人,凤姑她妈捎口信儿让她回来了一趟。二姑在家时,就很娇惯凤姑,凤姑就对二姑哭诉了自己的遭遇。二姑一边安慰她,一边心里打着算盘。可巧二姑有个邻居家的孩子在部队当兵,托她找个媳妇,这一家人很好,虽说住在县城,也比较穷,不嫌弃农村姑娘,再说凤姑的人品没有人相不中的,这门亲事竟然闪电般地促成了。那个城里的小伙子,正好回来探家,亲自到我们寨子凤姑的家里看了一次,备有五百块钱的重彩礼,另提来了许多山里没有见到过的礼物。其中给凤姑两个弟弟,每人一双塑料凉鞋,黑明黑明的,虽然穿着有点硌脚,也让两个小舅子喜不自禁,比他妈还高兴。凤姑的身体健康已经恢复,虽然没有好颜色看,这小伙子依然被凤姑的美貌打动,恨不能立刻成亲。对着凤姑的父母一口一个爹妈地叫,说明自己不久就要回部队,能不能同意他们抓紧把婚事办了?这正中凤姑爹妈的下怀,他们何尝不想把凤姑及早打发出去?所以,凤姑她妈稍稍拿捏了一番,就爽快地答应了,订下了好日子。
凤姑的二姑和侄女睡在一起,把骨头缝儿里的话都劝到了,凤姑就是死活不嫁。后来,二姑气恼地说:“你也不算是对不起你元哥,嫁不给他,就你这破身子,还没有人稀罕哩。咱们女人家,啥都不要信,也要信命。我脸皮也厚了,是个过来人,实在不瞒你,我在家时也有一个相好,还不是让你奶奶给我生生地断了?嫁到城里以后,现在我和你姑父过得多好。孩子,你迷着一窍,你想想,你要是和你元哥生个孩子,出了娘肚子,就是地主的狗崽子,还不是跟着你们遭一辈子罪!”
二姑的这句话,真的打动了凤姑这个梦中人,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月经了,总想呕吐,她心里暗暗地想,要不是喝农药的原因,就一定是其他原因。又转念一想,城里离这里那么遥远,自己见不到元哥了,元哥就会慢慢淡化对她的思念。于是趴在二姑的怀里痛哭了一场。二姑心里说,这闺女终于认了。
凤姑出嫁的这一天,一大早鞭炮放得很响,硝烟透过几处院子,钻进了元叔的鼻孔里。元叔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妈妈守候着他,喃喃地念叨着:孩子,千万不要难过,日子还得慢慢地过下去。
日子真的慢慢地过下来了。凤姑到了婆家,丈夫对她十分恩爱,况且这个人相貌端正,有点像元叔的样子,又在部队里干了几年,谈吐和见识甚至超过了元叔。结婚后,凤姑开始对城市生活有点不习惯,后来觉得比山里笨重的农活儿不知强了多少倍,对元哥的思念日渐减少。
到了凤姑出嫁后的七个月头上,她生下了一个白胖小子,每当看到自己可爱的小宝宝时,才在心里说,这就是元哥的种子,也就是第二个元叔。她把对元叔的浓烈爱情,化作了对这个孩子的似水柔情,借此消除压在心底里的深深的愧疚。这家人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对于这个孩子,他们也没有任何怀疑,只认定是早产了,七成八不成嘛。后来,凤姑的丈夫成了军官,可以带家属了,凤姑就随军走了,两口子都混得不错。到了部队,凤姑的丈夫又让凤姑学了一些文化,她虽然心里总藏着元叔,却从来没有给他通过一封信。
元叔与凤姑断了以后的十几年里,元叔的母亲张罗着为他说了几门亲事,都没有成功,不是人家相不中他的家庭出身,就是元叔嫌人家憨傻痴呆,摇头不同意。最后找的是一个聪明的哑巴,模样还说得过去,尤其是两只眼睛会“扑闪扑闪”地说话。元叔几乎要答应了,这哑巴却突然得了脑膜炎死了。他对妈妈说:“别费心了,我就是一个和尚命!”
元叔的妈妈当然不死心,又过了几年,眼看元叔到了三十四五岁,邻村有一家从四川领回来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女人,原打算和自己四十多岁的儿子成亲,可这个女人虽然嫩绰儿,却脾气暴躁,又踢又咬,半个多月也没有降服,于是,狠狠心要把她转卖给旁人。元叔母亲听说后,亲自到了那家人家,答应出两千元的高价,给儿子买了回来。
这个四川女人到了元叔家,见到元叔,很温顺,元叔也看她有一点凤姑当年的影子,冰冷的心热了,二人当天就住在一起。开始时,他们和衣躺在床上,元叔没有动她一指头,只用两人半通不通的话语说了一夜话,从一般的闲话,发展到说情话,天明时分,竟然成了一对恩爱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