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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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未完，天已经热得火暴暴的，街头的青春玉女，又都换上新季的裙衫，显露出藕一般的冰臂笋一般的玉腿，穿行在蓬勃的都市里。蓝棠礼拜天打开壁橱，对着满满的一橱的衣裙发了一上午的愁，找不到一件可心的衣服穿了，不是颜色旧了，就是变形了或是起了毛，想来应该去添两件夏衫了。她便坐到妆台上梳妆打扮，玉白晶莹的皮肤，原先像瓷质似的，细密光滑，如今松柔了许多，亦不如从前那般银光闪亮了，有几分淡淡的苍茫；原本眍陷的一双眸子，如今更加眍了，眉骨俏耸，锁眉抿唇，像是一尊塑像似的，像是具经久了几个世纪历尽沧桑的女神像；不由得感叹了一回：花开无常，青春易老。她并不需要上粉，只是上了一点润肤露，稍稍地刷了一点点腮红，掩饰一下内心的荒凉，描好眉搽上口红，套了一件粉桃色的超短连衣裙，披一件奶白色的长西装，换鞋下楼。她进了电梯，看见电梯里一对盛装男女挽着臂也是上街的样儿，心里不由得又暗了。自从墨云有了陈度之后，蓝棠就找不到上街的伴了，蓝棠受不了当电灯泡的滋味。从前景峰在的时候，还可以自己先看好几件衣服，回来一件一件比与他听，他也装模作样地跟她论证一番。如果景峰附和着她的意见，她便第二日去买回来穿了让景峰看，景峰自然不能说不好的。若景峰说不喜欢那个颜色，或是说那个样子你穿了不好。蓝棠便生缠死磨非让他陪了去，亲见着她试穿。景峰见她着上新装，灯光下，光彩四溢，笑靥迷人，心里自然喜欢，懒得跟她认真，掏兜付钱便完了。拿着这件衣服回家，蓝棠便要高兴上好几天，景峰回家，便要穿着在他面前晃个不休。

如今这种时光已一去不再，不要说有人喜欢她穿新衣服了，就是买了回来，穿给谁看都不知道了。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心下无限悲哀，跟着这对男女出了电梯。还没出楼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蓝棠你去哪里？”她回身一看见朱杏穿着一条迷你裙束在白衬衫外边，拎着一只精致的小手包，也是出门的样子。她便说：“去走街，天热了，没有衣服穿，去看看有什么时装上市了。”朱杏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我也没衣服穿呢，不如你陪我去吃饭，今天有个朋友约我一起吃饭。吃完了，我们两个人一起上街，好吗？”蓝棠听她这么说也就答应了。并问：“人家约你吃饭，我跟了去要不要紧？”朱杏皱着核桃脸道：“咳，我买单的，现在这年头吃男人的也不那么容易。”蓝棠便不吱声了，跟着朱杏去了家湖南菜馆。

蓝棠虽是怕辣，但湖南菜味道真是不错，真是香得让人垂涎，不能不吃，边用水涮着辣味，边辣得唏哈唏哈的吃个不停，连朱杏跟那个小个子的麻脸男人谈什么她都没有在意。

那麻脸小眼睛眨个不停的年轻人姓姚，是朱杏的老乡，游说朱杏投资开个中型啤酒屋。只听他说：“现在卡拉OK淘汰了，啤酒屋流行起来了。像乐天那边的快乐今宵啤酒屋，开张才两年多，天天爆满，用几个男扮女装的人妖唱一唱，跳一跳舞，半脱不脱的，全堂的人都想看一看这几个怪物到底是男是女，眼睛盯着台上眨都不眨。”朱杏道：“他们那么疯狂，倒不查啊？”小姚道：“他们有后台的，谁敢去他们那儿查？”朱杏道：“我去过几回，生意确实是火，不知每天能有多少营业额呢？”小姚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堂有十三席，还有一转吧台，二楼有二十个包厢，我看一晚上起码十来万。”朱杏道：“十万，利润就不小了。”小姚道：“当然，我给算了一下，那种地方比卡拉OK的装修要省，快乐今宵大概装修五六百万，它楼下一千多平米，楼上五六百平米，不用两个月就把本钱弄回来了。我已看中了一个地方，我们搞小一点的，是二楼的，租金便宜得很。原是厂房，东城那边旺起来了，厂子都搬走了，现在那一片所有的厂房都腾出来改商业用途了。”

朱杏眯缝着小眼睛看着筷上的那块熏鱼剔着刺道：“那边的厂都搬到哪里去了？”她似乎并不认真跟他谈生意，只是想跟他聊聊天，解解闷。蓝棠知道，谈生意是寂寞中大龄女人找男人解闷的最好借口。

小姚说：“现在城里的水电费不断地涨价，工人临时户口费，暂住户口费都很高，在城里开厂，赚两个钱还不够摊派各种费用。再说城里的伙食也是贵，宿舍也贵，不如搬到关外，把这边的厂房宿舍腾出来，不开厂，光租金也比开厂利润高。这两年发展得快，那边的几条南北马路建得又阔又好，附近又盖了几栋大楼，自然是只有比火车站这边的老区有前景。那一片的工厂现在几乎都走了，搬的搬，关的关，有开服装城的，有开电器城的，有开保龄球的，就还没有啤酒屋。我已找了三四个股东，我想你们两个人一人投一百万，有四五百万的起动资金，我有搞装修的朋友，让他先做了，余款待开张了再给他，真是很好的。”朱杏道：“四五百万有点少吧，还要进酒什么的。”小姚道：“你可以投两股嘛，还有蓝小姐有兴趣也可以参一股嘛。”说着便用小白眼含情脉脉地看看蓝棠。

蓝棠心想不知哪来的嫩头青（青草细嫩的意思）到你姑奶奶面前来捣葱弄蒜的，你蓝奶奶还没有到朱杏那份上要拿家底来钓男人，你还是想法谋对朱杏的两股吧。我不要说没钱，有钱也不会投到你这个嘴边没毛的男孩手里！便说：“我，你弄错了吧？我拿什么来投资？朱小姐是知道的，我饭都吃不过来呢，我只是个打工妹。你还是让朱小姐给你多投点，她们香港人有的是黄金白银。”

朱杏立即借着她的梯子像是多大的老板似的，应着她的话叹了口气道：“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一家不知一家难啊，我去年投了点股票套住了，今年又投了点地产，钱都套住了，就是手里还有几个也不敢乱来了。像你说的啤酒屋娱乐业，单投资不行，还得有靠山，没有后台，投下去不几天就给你查了，本都弄不回来。”小姚道：“这个我们自然想过的，我们那个连子，你上次在我那里打牌你不是见过的，他姑父大得很呢！说了给他们几个人占一点空股，安全这一块他们全包了。昨天我们几个在恒阳楼喝酒，你知道连子请来的那几个是干什么的么，个个都是大亨。城里好几个场子都有他们的股份，一个就是西边的晚月楼，一个就是北边的名人林，那几家生意都火着呢，什么节目都有。”

朱杏像是思索道：“你说的那两家我倒是全去过的，晚月楼的装修不错档次甚是高的，名人林就差远了，只不过是满墙贴了些名人来客串吃饭的照片。那两家不过是一般的歌厅，我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的花头嘛。”小姚道：“谁说的，尤其是名人林楼上是桑拿浴，原本想叫美人林的，后觉得太露骨了，才改成名人林的。外面传说那里的小姐多漂亮多漂亮，我去过一回，一般，没有太漂亮的人，倒是疯狂，客人想怎么样都行。”

朱杏看着蓝棠笑了一下，有一搭无一搭地问：“我们蓝小姐漂亮吗？”小姚的贼眼珠子又转起来瞄着蓝棠道：“那哪能跟蓝小姐比，她们不过是用些胭脂花粉染出来的，哪能跟你们这种天生丽质相提并论？就是到名人林去的那些名演员我也见过好几个，卸了妆哪一个也不漂亮，黄脸土相。我说咱们的啤酒屋要是真开成了，请蓝小姐当司仪去，保证天天爆满。”蓝棠道：“我又不太会唱不太会跳的，我要去当司仪，人家以为从服装店里抱了模特儿来了呢。还是让朱小姐当司仪吧，她那金嗓子在我们楼里是出了名的，又跟专业歌手学了两年，那才是真正叫座的买卖。”

朱杏以为蓝棠夸她，笑得一脸的皱纹挤得紧紧的，本是无心谈买卖只是一味的找人调笑来的，便说：“你听她的，我不过是爱唱，哪里学过什么的。不如我们吃完了饭就去找个地方唱几首，下午唱歌不算钱的。”小姚道：“那我带你们去，就我说的地方新开了一家歌厅，装修很别致，离我看中的开啤酒屋的位置很近。朱小姐，我带你把那一带好好考察考察，看开啤酒屋的前途大不大，然后我们就去唱歌，我也好久没有唱了，身子里也憋得慌，应该去吼一吼，发泄发泄。”朱杏心花怒放地应答好。

蓝棠看这模样不能再跟他们耗下去，不要让人家厌烦，再说也想着要买衣服，便道：“那你们去唱吧，我还要买衣服呢，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们一起去。姚先生快点把啤酒屋开起来，以后我就多了一个好玩的地方了。”

蓝棠一出门便被午时的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路上的行人一边走一边抹汗。蓝棠也快步往前面的服装城赶去。刚走到服装城门口，撞上了原来的同事俞东。两人几个月不见了，见面分外高兴，避太阳忙进服装城说话。俞东问蓝棠现在哪里上班，一切好吗，又问上街干什么？蓝棠一一答应，俞东问：“你怎么不找个人陪你出来买衣服的，有个人好参谋参谋。”蓝棠道：“如今个个都忙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谁会来帮我参谋衣服的？”

俞东见她被太阳照了一照蒸起红云的脸，几月不见风韵更加诱人，年轻的心不由得撞起鹿来，说：“我陪你逛逛不要紧吧？”蓝棠闪了他一眼道：“我真求之不得呢，还有什么要紧的。”说着就主动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他们在服装城里转悠了一下午，从一楼一直穿到四楼。蓝棠几乎把里面有几分上眼的衣服都穿了一遍，俞东给她提着包拿着外套，跟着一件件地评述，最后一件也没有买成，两人甚是失望，不得不买了一打袜子和一只发夹。俞东说领她去东角城新开的服装城看看，那儿比这个服装城还大，是原来的工业厂房改造的。蓝棠便跟他去，进了这个服装城，蓝棠便没有精神一家家穿了，只是逛了十几家，看上一件枣红色的麻纱背带衣裙，感觉不错，俞东也说好看，便试了果真衬着那雪脯玉臂，直身长裙及地，娇躯愈显婀娜，就像是天女下凡似的。俞东都看直了眼，蓝棠决定买下，俞东抢着付钱，蓝棠不肯，争执了一回，蓝棠怒道：“你要是付钱，这裙我不要了。”俞东没法，只得收起了钱。

他们从服装城出来，天已经全黑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就近找了个餐馆进去歇下脚来。还没有坐稳，蓝棠便看见朱杏跟小姚坐在邻近的一张桌子，两个人椅子靠椅子，小姚把朱杏的手抓在腿上捏着。朱杏眼睛不太好，没有看见蓝棠进来，小姚看见就松开朱杏的手招呼道：“蓝小姐你怎么也到这边来了。”蓝棠便过去跟他们打招呼说过来这边的服装城买衣服了，说着便把裙子拿出来，朱杏看了一回说了几个好，又叫她过来一起吃。蓝棠说：“不了，还有一个同事呢。”说着便回到了俞东这边。

俞东看着小姚和朱杏的热乎劲，问蓝棠道：“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那热络劲倒像是情人，那年龄看上去又像母子。”蓝棠白了他一眼道：“你管人家什么关系，吃你的吧，母子也好，情人也好，又不是你妈。”俞东被她闷得答不上话来，过了一刻才问：“吃完了，你干什么？”蓝棠道：“我累都累死了，早点回家睡觉。”俞东吞吞吐吐地想问些什么，总是开不出口，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现在还住富凤阁？”蓝棠道：“我不住那儿住哪儿？”俞东鼓足勇气问：“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住？”蓝棠明白他的心思故意兜着他，道：“我不一个人住，谁敢陪我？”俞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想起上次的事，便不敢多嘴了，只是不停地划饭。

吃完了饭，两人要了辆车，俞东先把蓝棠送到富凤阁。蓝棠下车说了声拜拜，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楼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