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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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总把那张用手工画得很讲究的、比桌面还大的图纸铺开,应南在一边帮忙,副总拿着尺子在上面左划右划的,然后对张小军说:“如果今天不破这个轨道还在这个轨道里走,那么今天的出场点应该是这里。张先生你看从这里出来,你的损失能减少几多?”张小军倔着脑瓜道:“我不管,反正她下的那三口单我不认,下了七八天了我也不知道,今天转仓才说出来,有她那么当经纪的吗?拿我们客户的钱不当钱!”
副总陪笑道:“现在再去讲这些也没有用了,你听我一句话,今天我给你选好点,一下你在这个地方出来,转仓以后我给你指点指点好好地做二单,这点还怕找不回来的?”张小军依然咬牙道:“不行,我以后找回来也是我的,现在这几单是她赔的,凭什么我给她认?她有本事下单就得有本事认帐。”
副总依旧慈和地说:“张先生你看在我的份上给我一个面子,夏小姐下单是有点盲目,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价位下空单是正确的,要不是转仓,你这几张单绝对是赚钱的单。这原油虽然是有这么多政治因素在刺激它,但总没有只涨不跌的理由,总是要有一个回荡的。只是你当初也没有注意,如果你对经纪不够信任,你可以提出单上由你签字生效,这样经纪就不能随便下单了。”
张小军仍是倔着脑袋,道:“我没有提出必须我签字生效,但也没叫她乱下单呀,再说她是故意背着我下的嘛,没有什么理由她可以下单一二个星期不告诉我的。不说这个她还背着我下了不少单呢,我已经说过她好几次了,吃点小亏,咱也就不说了。你看看十万的保证金有这么下单的?”
副总磨软劝道:“张先生你看得起我咱们做个朋友,你我兄弟一场,以后你有什么用得上我张某的,张某一定两肋插刀。今天你还是听了我的话,去看好盘,选好点出场,你这么磨着,万一尾盘又拉高了,你不是损失更大,而且盘房根本管不了你那么多的,收盘时肯定要强行平仓的,与其那样还是自己平仓的好。”张小军这种人听了这话,一位有头有脸的副总跟他称兄弟,且又是台湾同胞,还能再说什么,但又不甘心,只是丧了头。
只听外面又喧闹开了,那声浪直击着副总的玻璃窗,也有几个人伸头探探的,欲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问题的轻重。应南看看外面的情绪一浪高一浪便推门出来看。霜儿见应南忙说:“原油跌了,刚才一个价位就下跳了二十个点。”应南伸着脖子,看了一下盘,忙跑回房间向张小军道:“快,原油跌了,跌了二十几个点了,夏英还是快点帮着张先生看盘选点出场,别错过机会。”
张小军一听此话抢着出门,正好与进来找副总的上官仪春撞了一怀。上官仪春笑了声:“对不起。”张小军眼都没抬一下只往外冲,上官仪春看着他的背影白了一眼,夏英也低着头出了门,应南也跟了出来。
副总见着上官仪春问:“有事?”上官仪春拿着图道:“副总你给我看看这棉花是怎么回事的?”副总接过图问:“你下了什么单了?”上官仪春说:“我下了几手空单。”
副总皱起脸皮道:“你下空单了?你怎么会去下空单,你在哪儿下的?”上官仪春用手指了下苦涩涩地说:“我下在这里了,都二个礼拜了。”副总道:“套了这么深,你也一直不想办法,这种单么早就应该砍了,到这个时候你还能怎么样?”上官仪春只是瞅着图,脸上布满乌云。
副总也亮高了嗓子,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道:“我早叫你们设止损单设止损单,你们什么时候听的,只当耳边风来的,现在套下去几个停板了,你让我有什么办法?你先去看盘吧,我估计这棉花的涨势一时半会还不会回头。”上官仪春说:“不行了,浮动亏损超资了,今晚的保证金不够了,必须砍仓。”
副总说:“怎么样,我知道你们不是死到临头不会着急的,现在我也说不出更好的办法,等一下你看看有没有回打的,稍回一回你就出场吧。我估计今天还是涨势,不过我认为涨势不如前几天强了,实在不行你就收盘价出场吧。这种单留也没有意思,你现在看看价位在这里,赔得不少了,过二天你再看更是不知哪里是哪里了,还是砍出来再说吧,冷静下来看清楚了再下单,看不清就别下。你不下单没有赚到钱,但总是没有赔,这钱怎么说还在你口袋里吧。”上官仪春没法只得拿了图出来了。
这上官仪春原来是客户不是经纪。她老公是香港人是个海员,上官仪春是东北人,长得有羞花闭月之色,早几年来了这里,就嫁了个长她一截的香港男人。但她老公一出船得二个月,虽然生了个儿子,仍有无法摆脱难言的寂寞和空虚。而她骨子里又充满着东北人那好强好斗好赌好热闹的精髓,她便天天在家开麻将桌,什么十三一,什么二五八将,什么花台八搭,五花八门样样精通,最后被公认为是麻将专家,钱也赢得不少,虽发不了大财,但也足够她买衣服鞋子了。可儿子却越养越小了,她根本不管,因嫌麻将玩得不过瘾,便又恋上了沙蟹,任那一岁多的儿子饿得哭不出声。她老公没法便从经济上卡她,她索性不让男人上床,更是当着老公的面打孩子,老公只得把儿子抱去香港给母亲带。这下她更是没有半点牵绊了,抱着钱一头钻进了赌场。那家小赌场里有不多的几种玩法:押大押小,押单押双,押车马炮,算二十一点。玩得也不算大每晚都有四五千进出的,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赢多输少。由于她虽是女人,但气魄却一点不亚于男人,下注押点从不曾手软过,很快她便在那小赌场里出名了,只要她一走到门口,人们就会嚷道:“靓妹来了,靓妹来了,让过一点。”
她直奔买注口,拿出厚厚的一沓钱,换成香烟(这个地方是用烟作筹码的),不慌不忙地走到押大小的那张桌上,啪地一声押下了十条烟,那里一开盖,她便赢了二十条。边上的人群沸腾了,人气一下子旺盛起来,许多人都抢着跟她下注。不到一个小时,她那一大堆烟便没了,都转到了柜台的后面。她伸手拢了一下额下几丝垂乱的发丝,乘机摸掉了额上一层细细的汗珠,抬头挺胸地走回窗口又加了一码;依旧是不到一小时,那烟又都到了柜台后了。人们都不作声地看着她,她微微地笑一下,一甩手走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人们又叫:“那胖靓妹又来了,让开一点。”她依旧买烟押大小,不到一个小时她脚边的烟箱便堆得有她人高了,赌场里一下子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跑到她这张桌子上了。她招了一下手,一个保安跑到跟前,帮她把箱子端去窗口换成厚厚的一沓钱,她接过钱塞到包里,依旧是无声地笑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赌场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刚才把昨天输的,抛去赌场收的抽头都找回来了,但那颗心依旧蹦跳得让她支持不住,飞快地往家赶。以后的几天她是不在赌场露面的,直把这惊慌压下去了。又翻了几本不像经不像术的赌书,再自作聪明起一下卦,问一下卜,头发吹得高高的又在赌场招摇了。一般情况下她都在那儿守到关门(只要兜里还有钱),才肯回去那死一般寂静的家。
有年回老家,遇上一个老同学,对方掏了一张名片给她,上面写着总经理的字样,瞧着那架式,一大帮人趋炎附势,倒把她这个当年的校花,头二年回家亮得发黑的香港太太忘在一边了。心里如同沸了锅的粥翻腾开了,想自己哪样也不比她差,还比她多好几分姿色,她不就是跟董事长睡了几觉就成总经理了!我他妈的守着个水手老公,二个月睡一回觉,收一次生活费,不成!我让那老死鬼也给我弄个公司耍一回,指他那一份死的工资什么时候发财,看老娘自己下水吧!
这么着便待水手老公回家,给了几天的好脸,接着就提了让他把那几十年的积蓄拿出来,投个公司让她去为他们发财。老公到底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了,知她胡闹,便是耐心劝解。再说老公一贯让着她年轻貌美,自己中年娶妻不易,且又为他家生了龙子,为沿传某家香火立下了汗马功劳,处处惯她,实是宠坏了她。她哪里会听得进他的半点劝解,只是把他骂得狗血淋漓,极嫌他胆小如鼠,嫁这么个老公,倒了八辈子的霉。让他滚得远远的,免得见着三年吃不了饭。
她是不会就这么罢休的,恰又遇到了一位在这边一家电子工程公司打工的老乡,言他现在干的那家公司效益如何如何的好。现在全国各地都在上闭路电视天线,接到一个住宅小区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业务,国内的市场又如此之巨大,全国普及下来,不知发得怎么样呢!他对这项业务十分精通,她要是有心开公司不如开一家这样的公司。开了他来帮忙干,保证一年赚多少多少。她的心更痒了,于是找来一位香港朋友,请那人出面帮她注册了一个外资电子工程公司,她把自己的二十多万拿出来准备好好地作一番事业,找了那位电子工程师,来帮她经营。
第一件事,请了一位前面络腮胡子后面扎小辫子,满腮满辫艺术细胞的艺术家,给她设计了一张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名片;接着请人把家里着实地装修了一遍,大门上钉上某某电子工程公司,大房间门上钉上总经理室,放上大板桌大板椅;小房间门上钉上财务部闲人莫入,里面放的却是床衣柜等;卫生间门上钉上资料室,厨房门上钉的是机要室,大大的客厅里放上了七八张办公桌,去人才市场招了几个员工。
上官仪春一阵狂乱终于把他老公买来挡风避雨的家,变成了她粉墨登场的舞台。先到处跟人谈闭路电视卫星天线工程,总是没有接成一单;后扩大经营范围,接装修工程,仍是水中捞月,再就什么都谈了,文具精品时装、电脑土畜产药材水果,什么生意都想做,但什么都只限于谈谈而已;折腾了大半年,花费了十来万一单业务也没有做成,她的兵也精简到最后只剩一位廉价保姆了,那长得一脸横肉,胖得走路打横的保姆依然恭恭敬敬地叫她:“上董事长,您的电话。”
不知不觉中,她又回到了那久已不去的赌场。进去一看,原来的那些老面孔都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就在她躺在那财务部的床上听着保姆叫上董事长电话的时候,那些人都在股市翻江倒海,大把大把地捞人民币。她也听说股票看不见摸不着地赚钱,但她总是不太信,因为她老公年轻的时候玩那虚东西跌过大跟斗。现在见着那几个人,红唇白齿讲得让她没法不信,再看那几人的架式确也不是从前了,有的买了车,有的又新买了楼,手里都提了五六万一只的手机……她只觉得悔不尽,错过了那么好的一场股潮。但她在人前还是得了不少的咂咂之声,因为她依旧到处散发着董事长兼总经理的烫金名片,人们在电话里依旧听到保姆说:“董事长不在,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当她走进门可罗雀的股市时,嘘唏不已,恨不能跑到盘里面去把那股价往上抬。适逢遇到金富利的经纪在那里拉客,讲得众人都半信半疑的,尤其是空头二头做跌也能赚钱,让上官仪春心动了。常言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绝不能再错过这次了!
回去把老公从香港叫过来,笑了个太阳脸给老公,接着便提出了要去做期货的事。老公刚觉着点儿暖,这马上就下起雪来了,他只说了一句:“你有钱你自己去做,你用不着问我。”便下床穿衣服。
上官仪春丰满的脸一下子就鼓涨了,骂道:“你这没出息的龟儿子,老娘还不为了你们家,为了你儿子,你能有些本事,我还用得上这么劳心?我那些姐妹论色论品哪个及得上我的,现在人家去香港的去香港,成日坐着飞机环球旅游,有外国护照买车买楼,有股票有产业,我跟了你得了什么?还有几年就九七了,你一点也不动动脑筋,老娘跟你原是指望能出去的,丢了这又酸又穷的身份证,弄到最后你还要回来领大陆身份证。你要是再不给我钱,我们就算完了,你等着,咱们律师楼见。”
男人叹了口气道:“见就见吧,这也不是头一回提了。”上官仪春嚎叫道:“我这回是跟你当真的,你别以为我离了你不行,告诉你我砸了你这破碗,有的是金碗端!”男人没有多说话,自己拾了包走了。
上官仪春也等不及跟老公办手续了,把身边的钱全部折拢出来,才有六七万,又把值钱的几件首饰和表和董事长的桌椅都折了出去,这才凑够了十万元,跑到金富利找到了一位比郭富城长得还俊的靓男经纪,开了仓。
那靓仔叫崔刚,是个四川人,谁也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只是人长得特别好,来了这处城里,就吃起这等英雄饭来,他拼命地找女朋友,让众多女人来养活自己。那日他像往常一样,脱去西装穿着雪白的衬衫,系着大红的丝质领带。让上官仪春一眼便看中了。但他对工作一点也不肯用心,好容易得了这位找上门的女主雇,他只想在床头上致力。很快他就和上官仪春打得如胶似漆,形同热恋。盘房通知她浮动亏损已超支,才把沉浸在爱的梦乡的上官仪春唤醒。当下她用她的卦法算了一卦,认为崔刚的赌运不好,按理她的赌运是不会这么差的,就不再让他摸单了,所有的单都由她自己操作,把七七八八的单一砍,轻装上阵,不多久就把赔掉的追了回来。但最近遇上棉花大涨,她却做了一大堆的空单,又到了盘通知砍单日了。从副总那里出来,回到桌上,无奈地点上一颗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