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办完已是下午,一行人出了公安局的大门都觉得堵在心里几天的铅块一下融掉了,浑身轻松。天日晴好,蔚蓝的天空有几抹淡淡的云絮,灿烂的阳光几乎让人忘了这时候正是三九天的严冬。清冷的空气沁人心脾,让人神清气爽。赵雅兰挥手挡住一辆出租车,程石跟博士王坐了上去,赵雅兰又将一块前去看守所放人的张警察推到前座上,才钻进车坐到程石身边。后面,汪伯伦跟猫头鹰也匆匆拦了台车跟了上来。
赵雅兰回头看看后面的车,说:“我觉得太便宜这帮家伙了。”
博士王摇头示意,不让她当着张警察的面乱说。
到了看守所,只有张警察进去办手续带人,博士王几个人在外面等。站岗的武警知道他们是来接人的,也不去理会,躲在岗亭子里面不出来。汪伯伦凑到博士王跟前,先递上一支烟,又为他点上火,吭吭叽叽地说:“大哥,事也办完了,你也该兑现诺言了吧?早点把东西给我,我一天没上班了,班上还有一大摊子事呢。”
博士王说:“别急,咱们严格按合同办事,说好了的,等我们的人放出来了才能给你,再说我的饭碗不还在你手里吗?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赵雅兰说:“你那个班不上更好,少坑几个人。”
汪伯伦一见到赵雅兰就觉得特面熟,想起来她长的特像那个坐台的小姐黄丽,却又不敢肯定,他怎么也不敢想象眼前这个风姿卓越省里高干的侄女会是坐台小姐,但却越看越像,忍不住不断朝赵雅兰打量。赵雅兰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冲他叫唤:“你贼眉鼠眼地老看啥?真欠揍。”汪伯伦尴尬已极,掉转身不敢再朝赵雅兰看,赵雅兰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武警战士在岗亭里看着这一幕嘻嘻发笑。
五个人,分成两个阵营,站在一起别扭,分开也别扭,都盼着黑头快出来,尽早分手各走各的路。
铁门叮叮咣咣一阵响,门开处黑头走了出来。捂了几天,脸色有些苍白,一见博士王、程石、赵雅兰,便呲牙嘻嘻地笑。博士王跟程石连忙迎上前去跟他握手,黑头满不在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把我扔在里面不管,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博士王把赵雅兰推到黑头面前,说:“全亏我们雅兰大智大勇,不然你还得在里面喝糊糊啃窝窝头。”
黑头嘻皮笑脸作势要拥抱赵雅兰,赵雅兰推开他,惊惊炸炸地问:“你怎么攥着两个空拳头就出来了,我送的东西呢?全扔了?”
黑头说:“那里面用过的东西谁还往外带,晦气不说,也太脏,虱子臭虫跳蚤要啥有啥,我全留给别人用了,就当学一把雷锋。”
赵雅兰说:“你别诬蔑雷锋,人家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博士王说:“先理发刮胡子,回去再上澡堂子找个搓澡师傅好好搓搓,有话慢慢说,别站在看守所门前聊天。”
程石见到黑头很不是滋味,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握着他的手不放,眼圈红了又红。
汪伯伦和猫头鹰让黑头整治的吓破了胆,躲在一边看他们亲热,黑头一回头看见了他们,便问博士王:“那两个小子来干什么?我也用不着他们接呀。”
博士王说:“他们躲你还躲不及呢,哪里能来接你。他们是来取供词原件的。”接着就简略地把事情的经过给黑头说了一遍。
黑头说:“想的美,不给他。”
程石说:“你王哥的律师证还押在汪伯伦手里呢。”
黑头说:“王哥,你把东西给我,我去跟他们交换。”
博士王怕他再惹麻烦,推他跟赵雅兰先走,黑头说:“你去换就换么,也不至于就打发我走么,一块来的一块走。”
博士王掏出供词的原件,把汪伯伦叫过来,先亮给他看看,问道:“没错吧?”
汪伯伦连忙点头:“没错,没错!”也把律师证掏了出来,博士王一手交材料,一手接律师证,就在律师证回到博士王手里,供词原件回到汪伯伦手里的刹那间,黑头一个箭步抢上前,捏住汪伯伦拿着供词的右手朝上一举,反背着他的手朝腕里一折,汪伯伦的手顿时酸麻无力,黑头轻轻松松将供词原件又拿了过来。接着又就势一甩,汪伯伦一个趔趄,差点跌到地上。
突变让博士王吃了一惊,汪伯伦更是又惊又恼,忍不住骂了起来:“你们说话不算数,操你妈的,老子跟你们没完。”
猫头鹰也凑了过来,说:“大哥,你这就不对了,哪能这么办事呢?”
博士王也觉着脸面上不好看,冲黑头发作道:“黑头你这是干什么?我是说好了的,咋能出尔反尔呢。”
黑头把供词折好又揣回怀里,对博士王说:“王哥,跟他们这种货色难道还有什么信义可言吗?他们干的缺德事哪一件哪一桩能跟信义两个字沾边?他们害的程哥人不人鬼不鬼,有家难回,还恨不得把程哥置于死地,这些人还有人味吗?对你,他们又是威胁,又是劫道,你难道忘了?就说我吧,这几天的黑屋子就白蹲了?稀糊糊就白喝了?没那么便宜。再说了,这东西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说给他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也不合法呀。”
赵雅兰尽管很敬重博士王,但在这个问题上却坚决站在黑头一边:“黑头做得对,不能轻饶了这帮坏蛋,他们到公安局撤案是应该的,本身就是诬告,他们不绑架程哥,黑头能找他们吗?不但绑架程哥,连程哥身上的钱、手表、传呼都让他们抢走了,今天下午才追回来。他们是一帮土匪强盗人渣。黑头,东西就别给他们,交到检察院去,让他们也尝尝蹲大牢的滋味。”
黑头冲汪伯伦跟猫头鹰说:“小子,东西就放在我这了,有本事就来拿,明告诉你们,我这几天牢不能白坐,想要东西拿钱来买。”
程石悄悄拽拽博士王的袖子说:“你说我书生气太重,你不也书生气十足吗?黑头说的有道理,跟这种人还讲什么面子,讲什么理?别管了,反正黑头已经出来了,让他去对付他们。”
博士王冲程石挤挤眼:“你放心,黑头办的事正是我想办却办不到的,一会儿我非得请黑头好好喝一顿不可。”放人还供词原本在博士王脑中形成定势,这也是无奈之举,黑头突然来了那么一下子,事先又没通气商量,把博士王搞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没反过劲来,这会儿缓过神来,恨不得为黑头拍手叫好,可是他终究身份不同,场面上的话还是不得不说,当场坐出生气而又无奈的样子对黑头说:“行,黑头,你有本事,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摆平吧。”又对汪伯伦和猫头鹰说:“他坐了几天冤枉牢,心里憋着气,我说他他也不会听。再说,东西我确实交到你的手里了,你自己不小心又让人家拿走了,怪不着我,我爱莫能助。”说罢,拉着程石到一旁抽烟,等车去了。
汪伯伦明白事关他的身家性命,命根子抓到人家手里,又悔又恨又无奈,只得低三下四地跟黑头商量:“大哥,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就当放我一马,我也是有家有业的,你可别毁了我呀。”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黑头指着程石说:“我那位程哥也是有家有业的,上有父母下有妻小,你已经毁了人家,毁你一把也没啥。至于钱么,你觉着把你从监狱里弄出来得花多少钱你就思谋着办,我明天上午等你的电话。”说完,挽着赵雅兰钻进博士王跟程石叫的出租,扬长而去。
上了车,博士王不吭声,黑头不安地问:“王哥,扫了你的面子,生我的气了?”
博士王哈哈大笑起来,说:“黑头啊黑头,还是你行,恶人自有恶人磨,像那种人就得有你这种赖人去整治。”
赵雅兰说:“我抗议,我们黑头可不是赖人,也不是恶人,我坚决反对王哥诬蔑好人。”
博士王赶紧认错:“是我不对,黑头不是赖人也不是恶人,不过他要不赶快洗个澡,不但是脏人,还真可能变成癞人,这个赖人可是癞蛤蟆的癞。”
黑头说:“洗澡还在其次,就是想美美搓一顿。”
程石从猫头鹰那里追回了一千多块钱,赶忙表态:“对,今天一定要好好搓一顿,算是给黑头接风,我埋单。”
黑头忽然想起,问程石:“程哥你拉在海东旅社的东西取了没有?”
程石说:“取了。”
黑头又问:“你没点点少什么东西没有?”
程石知道当时是黑头替他收拾的东西,不好意思讲四千五百块钱没了,就说:“没发现少什么。”
黑头说:“你也太粗心,四千五百块钱没了还说没少什么。”
程石说:“你咋知道?”
黑头说:“我拿走了我咋能不知道。”
车上的人都笑了起来。赵雅兰眼力好,一眼瞥见街对面有个海兴大浴池的招牌,就叫司机停车。下了车赵雅兰就把黑头朝浴池里面推:“你去好好修理一下,把自己洗干净,从里到外的衣裳都扔了。”
黑头说:“先吃饭,后洗澡。”
赵雅兰说:“不行,还是先收拾干净再说。”又对博士王跟程石说:“王哥程哥人交给你们了,我去给他买衣服。”说罢扭头就跑。
黑头只好遵命,随博士王跟程石进了浴池。如今的浴池是理发、洗澡、搓背、按摩一条龙,洗澡的花样也多,有淋浴、单人盆浴、双人盆浴、大池子、蒸汽浴……五花八门任你选择。程石说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咱们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清扫清扫,彻底轻松一下。于是三个人先来到理发厅,刮脸理发,又到大池里泡了个痛快,请搓澡师傅从头到脚搓了一遍,又到蒸汽室蒸了一阵,用淋浴冲洗干净。博士王先穿上衣服出来,赵雅兰已给黑头买好内外衣裳坐在门厅等着,博士王又把衣裳给黑头送进去,待黑头跟程石穿戴整齐,三人又到理发厅吹了风,才出来会上赵雅兰精神抖擞地来到街上找餐厅吃饭。
吃饭的时候,黑头突然想起,说他的钱、证件还都在公安局治安处收着,没要回来。博士王说那没关系,一样也少不了,明天一大早就去取。
程石问:“黑头,你真的要汪伯伦的钱吗?”
黑头啃着猪蹄,用啤酒冲下嘴里的肉,说:“当然是真的,要不我这几天的罪不是白受了?这叫精神损失补偿费,合理合法,少了还不行,你等着程哥,钱弄来了我分一半给你打官司用。”
赵雅兰问:“他给钱你就真的把证据还给他吗?”
黑头说:“不可能!钱是我的精神损失补偿费,跟证据是两码事,要想收回供词,再拿钱来买。”
赵雅兰拍拍黑头的肩说:“有你的,哥们,就这么干,这几天商店也没营业,损失都得从那小子身上找回来。”
博士王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汪伯伦碰上你们两口子才真是倒了大霉。”
赵雅兰说:“活该,银行不是有钱吗?看看他到底有多少钱。”
吃饱喝足,四个人都有些酒意,谁也不愿打车,沿着黑寂的大街往旅馆走。路上黑头拉开粗嗓子嚎起了“妹妹你坐船头,”赵雅兰跟着唱,碰上几个夜间行人都远远躲开他们。博士王跟程石落在他们后边慢慢走,看着黑头和赵雅兰勾肩搭背旁若无人的背影,博士王感慨地说:“这俩人性格相像,志趣相投,到真是天生的一对。”
程石点点头,他也真想冲寂寥冷清的夜空放开嗓子吼几声,张了张嘴,终觉不好意思,便默默地并肩子陪博士王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