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越轨诉讼

博士王接到海兴市公安局吴科长的电话,得知省政法委执法大检查办公室已经着手调查这起非法移送案,政法委书记赵世铎的秘书亲自参与调查。抛锚已久的船只又要起航,初战告捷,博士王非常兴奋,第二天一大早给程石打电话,告诉了他这个可喜的消息。

程石接过电话,积郁已久的心结被打开,精神舒畅了许多,总算又有了新的希望,黑头、赵雅兰为他的事都没少出力、少操心,他想早点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让他们也高兴高兴,他俩却出去给黑头的食杂店进货去了。程石难耐心里的兴奋,却又无处诉说,在地上转了两圈,不知该干什么是好。这时,旅馆前台又叫他去接电话,程石急忙跑到前台,电话还是博士王打来的,博士王问他有什么事没有,如果没事让他在旅馆等,他要来一趟。程石说还有什么事能跟你见面相比呢?况且我也没什么事。博士王说那好,我半个小时以后到。

接过电话回到房间,程石匆匆把零乱的房间归整了一下。住在这种低档旅店里,没有服务员来给你清扫房间,一切全靠自己。程石如今对生活已不能有高的要求,只要能有个遮风避雨的住处就行。看看污渍斑斑的墙壁,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桌椅,再看看坑凹不平的地面跟挂着蛛网的顶棚,程石觉着让博士王看到他住在这种寒酸、邋遢的地方,实在有伤面子,便急忙到前台去给博士王挂电话,想改到博士王的家里会面。电话铃响了一阵没人接,显然,博士王已经出来了。没办法,寒酸就寒酸吧,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寒酸过的人恐怕不多。程石自己安慰着自己,回到房间,躺到床上,等博士王。

看到房中间绳上晾着的衣裤,程石又想起了赵雅兰。也多亏她不时来帮黑头跟程石这两个脏男人整理整理内务,洗衣缝被,要不然,这里脏乱差到何种程度真难以想象。黑头前几天告诉他,跟赵雅兰“好”上了,程石并不奇怪,他早已看出两人之间决非普通朋友的关系,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是个时间问题。他衷心希望他俩能美满、幸福,但赵雅兰一会儿是坐台小姐,一会儿是省政法委书记的亲侄女,这两种身份反差实在太大,让他总对赵雅兰有一种捉摸不准的感觉。赵雅兰的性格变数也很大,既有农村姑娘的朴实、勤劳,又有都市女郎的时髦大方,有时像风尘女子般作痴撒娇妖媚轻浮,有时又如大家闺秀端庄素雅,程石不由暗暗替黑头担心,像赵雅兰这样的女孩子,粗枝大叶、没有固定职业、没有专业特长的黑头能拴得住吗?

当时他问黑头:“你们俩好当然是好事,可能过得了他大伯这一关吗?”

黑头充满信心地说:“他大伯这一关过了固然好,过不了就甩开他,反正雅兰的户口也不在这儿。”

“那雅兰愿意这么做吗?”

“这就是雅兰的主意,我怎么能挑唆人家跟她伯父掰呢?”

程石又问:“那你俩准备啥时候办事呢?给你姐姐讲了吗?”

黑头说:“不急,等条件成熟了再说吧。”

说过之后,双方都不再提及此事,尽管囊中羞涩,程石还是买了一套西装,又买了一身套裙,送给黑头跟赵雅兰。他是当哥的,弟弟有了喜事,当然得表示表示。黑头和赵雅兰也不跟他客气,高高兴兴地收了下来,第二天就都穿到了身上。

过了一个小时,还不见博士王到来,程石有些着急,连着跑到门外望了几次。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听见博士王的嗓门在前面打听程石的住处,程石急忙迎了出去,见博士王正在前庭的门口锁自行车,便问:“在哪弄了台破自行车,你的摩托车呢?”

博士王说:“临出发前才发现摩托坏了,只好临时找了台自行车,耽误了时间。”事实上,摩托车不是坏了,而是被人有意搞坏了,结实的车胎被人用利器拦腰切割成了两截。博士王断定这绝不是一般性的恶作剧,联想到前不久接到的匿名电话,他估计十有八九是汪伯伦那夥人干的。多年从事法律工作,使他养成了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不轻易下结论的习惯,所以他并没有对程石和黑头讲匿名电话的事,今天他也没有讲摩托车被破坏的事,一来他还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匿名电话跟破坏摩托车之间又必然联系,二来他不愿意在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让程石他们多一层担心,三来也是不想在别人面前显得自己遇事惊慌没有章法。

“摩托坏了,让黑头帮你修修。”程石知道摩托车是博士王最喜欢的代步工具,今天见他骑着自行车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来找自己,心里很不安,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哪个零件坏了?好配不?我这附近就有摩托车维修部。”

“没关系,我自己修修就好。”车修起来不难,换个轮胎而已,问题是对方会不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想到这里,博士王心里不由蒙上了一层阴影。

程石把博士王让进了房间,博士王四周打量一番,说:“条件差了点。”

程石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到了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眼下只好将就点了。”

博士王在床沿坐下,程石赶紧为他沏茶、点烟,博士王问:“黑头呢?”

“跟赵雅兰上货去了。”

博士王知道黑头开着一家食杂店,另外还不时搞点长途贩运,听程石提到赵雅兰,就说:“雅兰这女孩子真不错,这个案子能动起来多亏了她。”

程石说:“你觉着她跟黑头怎么样?”

博士王说:“她要跟了黑头倒真是一件美事,哪个女的要是跟了黑头,算她有福。别看黑头有时表面上流里流气,为人绝对真诚,绝对不会干那种丢下老婆在外面寻花问柳的事儿。”停了停又问:“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你看他们之间有没有戏?”

程石说:“俩人关系都明确了,好得形影不离,还说什么有戏没戏,戏都进入高潮了。”

博士王很高兴:“真的?啥时候能办?”

程石说:“办事还得一段时间,我最担心的是赵雅兰她大伯这一关能不能过。”

博士王不以为然:“你别忘了,现在已经九十年代了,年轻人的事连亲爹亲妈都管不了,更别说一个当大伯的了。只是万一有阻力,不要闹得太僵就好。”

聊了一会儿,话头转到案件上,博士王说:“赵书记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干预的力度很大,估计不久就会见分晓。”

“那我们该怎么办?”

博士王说:“还要耐心地等等,我随时跟那边联系,掌握事情的动态。目前我们还不好出面,现在还是组织内部调查协调阶段,我们去催不合适,弄不好反而落下话把儿。”

程石问:“要是案子返回法院,你估计前景会是怎样?”

博士王沉吟片刻,说:“法院把案子推出去,就是为了保银行,根据事实和法律,如果能判银行胜诉,他们早就判了,根本没必要玩移送的把戏。现在案子又被推回来,本身就说明法院移送是错误的,况且这个案子已经引起上面的重视,有人盯着,他们已经很被动,估计会依法判决银行败诉。”

程石为他的分析和描绘的前景所鼓舞,兴奋地说:“那就好,总算有出头之日了。”

博士王又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法院内部在案件审理上还有很多环节,合议庭的合议结果要经庭长批准,甚至经院长批。像你这个案子,肯定还要上审判委员会,环节越多,弱点也越多,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现问题,这就是用行政管理的方式主持法律审判的一个弊端,似乎对审判工作加强了监督,实际上却容易使审判工作受行政领导的干扰或左右,假如说法院的庭长、院长或审判委员会的某些人出于各种原因不能坚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能秉公执法,有意制造障碍,你这个案子要胜也很难,起码要拖很长时间。”

程石明白,博士王说的“假如”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他已经领教过了,但仍然忍不住问:“那又怎么办?”

博士王说:“我们不可能事先把所有情况都预计得万无一失,这里面的变数很多,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你要有充分的估计和思想准备。这个案子并不仅仅牵涉到二百万元的经济利益,它的判决结果还关系到银行一些人的身家性命,银行有的人会因此案而掉乌纱帽,甚至有人也许会坐牢,关系到前途命运,他们必然会不择手段拼命保护自己,而保护自己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打垮对手,这种事不是不可能,你要有充分的准备。”博士王接到的匿名电话,被破坏的摩托车,让他已经感到了这方面的威胁,所以他提醒程石。

程石不明就里,心想难道银行还会动刀杀人不成?这实在有点太耸人听闻,因而对博士王的提醒虽然不断点头,却并没有往心里去。

正在唠着,黑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进门见博士王在,就先向博士王问好,然后对程石说:“你看,雅兰真说对了,我们不在,你肯定不会准时吃饭,这不,都快一点了,你不吃饭王哥也得吃吧。”

程石问:“你不是跟雅兰进货去了吗?怎么一个人跑回来,把雅兰扔哪了?”

黑头说:“货早就进完了,雅兰怕你中午又不吃饭,打发我回来盯你吃饭,她在店里盯着买卖呢。”

程石由于心情不好,不思饮食,几乎把吃饭当成了负担,理智上知道维持生命就必须吃饭这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但就是吃不下。有黑头和赵雅兰在,到点就往饭馆走,他还能跟着一块吃点,要是只有他自己,就懒洋洋倒在床上,脑子里七转八弯地想七想八,就是不想吃饭。长此以往,整个人也消瘦下来,雅兰是女孩子,心细,发现了这个问题,便想方设法让他按时吃饭、多吃一点。

见黑头跟赵雅兰忙的脚打后脑勺,还惦记着自己,程石心里热了又热,说不出什么,如果说些感谢之类的话,自己也觉得太俗、太虚,便二话不说,起身跟博士王、黑头一块往饭店走。路上,博士王把案子的进展情况简要地说给黑头听,黑头也十分高兴,嚷嚷着中午要多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