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文泰闻惊身死 侯君集尽礼鼓行-唐太宗第四卷:大漠雄风

李大亮闻知侯君集大军将至,即让人携带粮草,亲自到碛口来迎。

待辛獠儿带领前锋队伍与之相遇,李大亮看到他们人马疲惫,神情委顿,回顾左右道:“西征人马至此,未与敌人谋面,却已经先经历了一番劳苦。”

碛口左前方,有一口甜水井。

李大亮事先已让人将井水贮入石槽,供西征人马饮用和洗面。

将士们这些日子在戈壁滩中穿行,饱受饥渴之苦,此时闻听可以开怀畅饮清水,顿时欢声雷动。

他们一窝蜂拥到石槽前,美美地饱饮一回,有的人除去头上的兜鍪,用之盛水向自身及坐骑淋去。

前面的人呆在石槽前不愿走,后面的人挤不到石槽前,眼见前方有水而不能用心急如焚,渐渐大声喝骂,纷纷向前猛挤,场面一片混乱。

侯君集在中军处行走,看到行进队伍忽然停顿下来,急问究竟。

待听说前方因争水而混乱,不禁大怒,他取出令旗让人到前方传令:“统统就地列队,不得取水,违令者斩。”

唐军队伍纪律严明,闻听此令,人人慌不迭地离开取水处,在指定地点列队,场面渐渐变得整齐起来。后续队伍又可缓缓前行,既而编队站立。

侯君集见李大亮在此相迎,急忙下马见礼。

李大亮说道:“侯尚书领兵一路劳苦,大亮简备一些粮草前来劳军。

此去高昌不远,望大军焕发精神,一举克平高昌,不堕了我朝威风。”

侯君集谦虚道:“伊州远在西境,粮草转运困难,李将军何必如此?我们一路行走仅数月而已,哪儿像李将军长久在此戍边,其种种艰难之处难以言表。”

李大亮文武全才,频立军功,朝野之人甚是推崇,李世民也很倚重他,侯君集虽有高傲的性子,然见到李大亮,言语中非常客气。

这时,薛万均也行了过来,侯君集吩咐道:“薛将军,你来得正好。

这帮人刚才为争水混乱不堪,你去,让他们列队取水,不得停顿。”

李大亮眼望取水的人马,感叹道:“此去京师太远,大军到此太难,加上皇上不愿意轻易兴兵,所以麴文泰这种小人方敢无礼。

侯尚书,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侯君集道:“降服这等小人,何足道哉!李将军,不瞒你说,皇上对此次出征极为持重,非让我带足十万人马。

我到了玉门关,将那五万兵马留在当地,仅带五万人马前来,咳,对付此等小国,其实有三万人马就够了。”

李大亮神色凝重道:“按说对付麴文泰,有三万兵马就足够了。

然皇上所以这样持重,自有他的道理。

依下官看来,对高昌之战,势关西域大局,不可有一丝闪失,此其一;二者,麴文泰身后有西突厥支持,高昌与可汗浮屠城互为犄角,侯尚书此去攻打高昌,对西突厥不可不防。”

侯君集觉得自己与李大亮话不投机,不想说得太多,遂哈哈一笑道:“是了,我会谨记此点。

李将军,五万人马拥入伊州城内,恐怕会将城池撑破吧,就让他们在城外宿营吧。

大军随带的粮草还算充足,不足为虑,惟清水需李将军妥善供应。”

“下官得知大军到此,早已准备停当,请侯尚书勿虑。

城中已为侯尚书、薛将军等人备下住处,现在就请入城如何?”

“好吧,我们走。

李将军,不知这里是否备有葡萄?皇上每年照例将葡萄赐给臣下品尝,毕竟太少。

我出京之前,就想此次西域之行定能过足葡萄瘾。

哈哈,该是如愿的时候了。”

“当然,除了绿色葡萄干儿,还有地窖中贮藏的鲜葡萄,侯尚书尽可放开来吃。”

西征大军在伊州稍作休整,即继续西行,前面不远有一小镇,名为柳谷,即是为高昌所控制的地盘。

麴文泰听说唐军来讨,心里不免惊惧,然其面子上依然强悍,这日对其朝臣说:“唐朝京城离我国七千里,其间的沙碛戈壁占有两千里。

戈壁之上,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怎么能行大军呢?我以前往长安之时,见其秦、陇以北,城邑萧条,较隋朝之时,破败许多。

其若来伐我国,发兵多则粮草不继;若发兵在三万人以下,岂是我的对手?”

他这样说,无非是为臣下打气。

为了防备来袭,麴文泰调集举国兵力在东面布防,不惜使西境空虚。

他这日站立城墙之上,手指东面道:“唐军若来到城下,我们按兵不出,不到二十天,唐军必食尽而退走。

到这个时候,我们打开城门乘胜追击,必获全胜。

瞧瞧你们那一张张的脸色,为何紧锁眉头?”

高昌的臣属听说唐朝大军来讨,皆满怀惊惧,将诸多忧色堆在脸上,不像麴文泰那样能够强作镇静。

过了数日,一首童谣传遍全国,其词曰:“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

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灭。”

这首童谣渐渐传入宫内,渐渐传入麴文泰的耳中。

麴文泰闻此童谣大怒,他唤来近臣,怒声吼道:“查、查,查出此语是何人所造!诛灭九族。”

那几日,高昌国的所有衙署不再办理政事,如狼似虎的官吏们带领从人,在全国各地追查造童谣之人。

数日之间,牢狱中人满为患,他们皆是拘来的嫌疑之人。

麴文泰此举,使其国内形势雪上加霜。

长安那里,李世民抚民以静,轻徭薄赋,推行清明政治;而高昌的麴文泰却不然,他虐用其众,几可是隋炀帝的继任者,与唐朝相比反差极大。

就像李世民发布的《讨高昌诏》中所言,麴文泰以威权统御民众,其法令苛刻,且赏罚无章,弄得臣下及民众嗟怨不已,然碍于淫威,只好敢怒不敢言;为了修造宫室使己享受,麴文泰重敛国人,且劳役日多,到了如今,连国人所牧牛羊及种植的瓜果,皆要征收重税。

国人积怨已久,现在听说唐朝起兵来攻,私下里皆欢欣鼓舞,这首童谣的出现,显示高昌人渴望早日被大唐统一,从此脱离麴氏王朝的统治。

却说高昌官吏穷索传言之人,牢狱已满,新获之人竟然无处看押。

大臣麴雍感到无从收拾,就向麴文泰请示如何处理这班人。

麴文泰问道:“找到造谣的正主儿没有?”

麴雍答道:“臣等抓住传话之人以后,采取严刑逼供手段,迫其说出上线之人。

一些人招架不住,只好招供。

我们顺藤摸瓜,满想能很快找出主使之人。

可是呀,事越办越难,反让臣等招架不住。”

“你们只管抓人,又有什么难处了?”

“臣等向下追索,孰料越追越多,一个人往往牵到一大片。

若照此进度继续查找,以臣估计,恐怕要牵扯到举国一半之人。”

“对传话之人可以不咎其过,重点要查出最终的主使之人。”

麴雍叹了一口气,说道:“难呀。

臣觉得,他们人人皆似主使之人,又皆非主使之人,实在难查。

现在牢狱之中人满为患,新捕之人又络绎不绝地送来,如何处之呢?”

“哼,大敌当前,我哪儿有心思纠缠这种事?罢了,从中择出一批人当街杀掉,看还有何人敢再胡说八道!”麴文泰说到这里,眼中不自禁地露出凶光。

“一批?到底要杀多少人?”

“将牢狱中的一半人杀掉!其余人也要杖责五十!”第二日,高昌国二十二城的主街上,牢头押送此案犯人赴街口行刑,午时三刻,只见刽子手大刀一挥,全国共有三百余人被斩下头颅。

当是时,高昌国共有人口一万七千七百人,此三百余人被斩,几乎与各家各户都有关联。

那几日,各家各户关门抱头痛哭,他们到刑场上收回尸身,荒野上顿时增添三百余座新坟。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只见旷野里鸦雀乱飞,满目枯草凋敝,送葬之人哀号遍野,说不尽的凄惨人间悲景。

麴文泰用此高压手段,将国人整治得缄口不语。

他看到国内已经安静,就动身前往可汗浮屠城,欲与阿史那步真共商大计。

麴文泰上来就老调重弹,说唐军不会大兵压境,欲宽慰阿史那步真之心,最后又轻轻说道:“文泰此来,是想与叶护商议。

若唐军果然提兵来袭,其进入高昌境内已成疲兵。

这时,叶护若与我国联手夹击,定然大胜,我们进而将其逐向东去,顺手攻下伊州,如此就夺取了唐朝在西域的立脚根本。

从此以后,唐朝不敢轻易西犯。”

阿史那步真茫然不解:“陛下既然说唐朝不敢提兵来袭,缘何又要我联手夹击?这样岂非多事吗?”

“为图万无一失,须谋虑周全。

唐军可能因顾虑路途艰辛不来袭,然其袭破东突厥、吐谷浑的时间不远,万一他们真的来袭,我们不可不防啊!”阿史那步真面露惊惧之色,颤声道:“唐军真的来攻吗?若如此,我要向大汗禀报,以定下步行止。”

麴文泰看到阿史那步真如此神色,明白他此时的心境,遂急促说道:“想是叶护不知,可汗当初曾郑重与我相约,若唐军来攻,他定施以援手。”

“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肆叶护可汗现在对大唐的态度可谓又敬又恨。

敬的是大唐国运昌盛,所以始终将自己放在从属地位,坚持求得与大唐交好;恨的是大唐最终抛弃自己,转而支持泥孰可汗,使自己的势力大为削弱,只好向西退去,将天山以东的地盘让给泥孰可汗。

他现在开始将自己的势力向东扩展,招降了原臣属泥孰可汗的处月、处密部,让阿史那步真屯兵可汗浮屠城,与麴文泰联手攻破焉耆国,其目的是削弱泥孰可汗的势力,以引起大唐的注意,想让大唐舍弃泥孰可汗转而支持自己。

由此来看,肆叶护可汗压根就没有想到与大唐公开叫板。

肆叶护可汗当初许诺麴文泰遭到唐军进攻时施以援手,非当真之言,无非哄着麴文泰与自己合力削弱泥孰可汗势力,仅是权宜之计。

可惜麴文泰不能权衡形势,高昌国自从与大唐交好,利用自己的通商地域优势,在西域诸国中渐渐形成了尊崇的地位。

时间一长,渐使麴文泰心理发生变化,认为自己的地位举足轻重,大唐和西突厥都会倾力拉拢自己。

殊不知,高昌国在李世民的心中,仅处于一个从属地位,李世民最为关注的还是西突厥,而非高昌。

所以李世民可以不考虑麴文泰的感受,决定支持泥孰可汗,并允许泥孰可汗的属国焉耆另开西域通道,打破了高昌的垄断地位。

李世民这样做,其实是想用自己册封的泥孰可汗来控制西域形势,从而达到不用出兵来间接维持西域形势相对平静的目的。

不料后来肆叶护可汗挥师东进,其与高昌联手,将泥孰可汗势力大为削弱,逼迫李世民出兵来应对西域的势力变化。

由此来看,李世民此次出兵固然是讨伐高昌,然其真正的矛头直指肆叶护可汗。

当间接控制西域形势的打算落空之后,李世民出兵到西域,显然想来直接控制了。

麴文泰见阿史那步真神色恍惚,不禁焦急起来,又急促说道:“叶护,汉人有句话,叫做‘唇亡齿寒’。”

说到这里,他用手掀动嘴唇,露出里面的牙齿,“叶护请看,唇若被破,牙齿就会露出来。

现在我与叶护,正如唇齿,若失其一,另者亦难存留。

唐军若来袭,其定然采取两种举措。

一者,分兵齐头并进,同时袭击我与叶护;二者,专攻一家,待击破之后,再攻另者。

叶护,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阿史那步真摇摇头,似乎茫然不解。

此后任麴文泰说破了喉咙,阿史那步真也没有回应一句囫囵话。

麴文泰心中有气,愤愤想到:“突厥汗国昔日何等强盛,最终分崩离析,难成大事者,还是缘于你们内部瞎折腾。

像现在危急关头,推诿塞责,就不是干大事的材料。”

看到阿史那步真那茫然的样子,麴文泰心中浮现出古人的一句话:“竖子不足为谋!”遂平缓说道:“如此,就请叶护上复可汗,为抗唐军要预作准备才好。

毕竟,唐军来攻,我们休戚相关,还要精诚团结才是。”

阿史那步真方才爽快答道:“请陛下放心,我今日即派人快马去见大汗。”

麴文泰遂黯然告辞而去。

其实刚才麴文泰一味心中詈骂突厥人,他忘记了自己身为汉人的作为。

面对强大的唐朝,麴文泰不思归顺,反而一会儿与唐朝友好,一会儿投靠突厥人妄想左右逢源图谋自己的小国长治久安。

突厥人为了一己私利,可以内部开仗,四分五裂;而汉人为了偏安一方,也是用尽心机,骨肉相残,比起突厥人一点儿都不差,且其历史悠久,还能引经据典为自己的作为寻找证据,这一点又强似突厥人。

由此来看,突厥人和汉人并无什么分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作所为相仿。

麴文泰回到自己的都城,一面留心东面唐军的动静,一面派人探听肆叶护可汗对己的态度。

这日晚间,麴文泰不召侍姬独自入睡。

恍惚间,自己到了一个黑沉沉的所在,周围是繁茂的森林,森林后面是一圈黑沉沉的陡坡,再往上是孤零零的垂直的峭壁,夜在森林与峭壁间阴沉沉地爬着,似是阎王那张可怖的脸。

麴文泰回首,发现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之人,心里涌出了无尽的惊惧,他大喝一声:“快来人呀。”

声音在森林间空洞地穿行,无人应声。

忽然,他听到四周有人走路的声响,急忙瞪目四望,就见从树干间影影绰绰走过来无数身影。

想到这是随从们应声而来,麴文泰大喜,骂道:“好奴才,为何不早应声?”

四周来的人依旧默默,令他十分纳闷。

很快,这帮人聚拢过来,将麴文泰围在当地。

麴文泰借着一丝微光凝目观看,发现这帮人有男有女,身上未穿衣服,再往上看,原来他们皆是无头之人,令他大惊。

突然,这帮人腹中能说话,声音缥缥缈缈,混成巨大的声音:“麴文泰,你无端砍下我们的头颅,快纳命来。”

麴文泰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回思梦中,这帮索命之人似是前些日子被斩首的那三百余人。

麴文泰问宫女现在是多少时辰。

“陛下,时辰刚交三更。”

宫女答道。

麴文泰瞪眼向窗外望去,只见外面一片黑漆。

“这帮该死的东西,死了还不让我睡安稳。”

麴文泰见时辰尚早,让宫女移去灯烛,然后又复睡去。

孰料这次入睡后,马上又来到那片黑森林,那帮无头之人依然扯住他苦苦索命。

这时,麴文泰见树丛间又慢慢拥来许多黑影,他心里明白,自己主政以来,杀了许多国人,前些时协同阿史那步真攻破焉耆国,又伤了不少人命。

这些慢慢走来的黑影,显然正是这些冤魂。

忽然,身边无头之人齐齐伸出手来,强索麴文泰,其后边的黑影也疾速向这边跑过来。

麴文泰又复惊醒。

此后,麴文泰一闭上眼,就见这帮冤魂来苦苦索命,令他无法入睡。

好歹挨到天亮,麴文泰起床洗漱,就觉得头痛欲裂,心中烦闷不已。

他忽然又想起阿史那步真的那张嘴脸,不禁啐了一口:“晦气!”麴文泰因夜来休息不好,本拟依旧在寝殿中休息,然刚用过早餐,就见麴雍在殿外等待传召,他匆匆吃完饭,唤人传麴雍入殿。

麴雍脸色阴沉,麴文泰瞥了一眼,心里不禁一沉,头痛似乎又加重了一些,他料到麴雍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果然,麴雍带来一个天大的坏消息:“陛下,去西边的人昨夜回来了。

他们说,肆叶护可汗的牙帐前些日子已经向西移去,不知道要弄什么玄虚。”

“移向西边?具体是什么位置?”

“他们悄悄混入突厥人丛中打探,听许多人说,可汗要把牙帐移到西方千里以外。

”麴文泰霍地立起,手掌重重向椅背上一拍,大怒道:“哼,唐军尚未来到,这些胆小如鼠的突厥人脚底板抹油,跑了!奶奶的,你当初信誓旦旦,算个什么东西。”

情急之下,麴文泰禁不住破口大骂肆叶护可汗。

“陛下息怒,可汗西走,其未必是怕唐军,唐军毕竟未来嘛。

何况,可汗总不至于将叶护丢在这里吧?”

“阿史那步真未有动作吗?”

“没有,他至今仍在可汗浮屠城。”

麴文泰凝神一想,顿时明白了肆叶护可汗的主意,不禁又破口大骂:“这个混账东西,又想故伎重演。

阿史那步真带领的本部人不过千余,其他的皆是处月部、处密部人员。

这个混账东西远远躲在西面,是想观看这面的动静。

若唐军来到,高昌和可汗浮屠城被破,其损失不大;若唐军铩羽而归,他就再回来图个现成便宜。”

他在暴怒之中,犹能缜密地盘算肆叶护可汗的思虑,委实不容易。

麴雍看到麴文泰面孔潮红,在那里暴跳如雷,遂怯生生地说道:“陛下,为策万全,我们不如也出城去避一避,待风头过了再回来。”

麴文泰目射凶光,恶狠狠地盯着麴雍,问道:“怎么?你也想去追随这个混账东西吗?”

“不敢,不敢。

臣只是随口说说。”

麴雍见势不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向其讨饶。

麴文泰横了他一眼,又狠狠地说道:“若是换了外人,瞧我不斩下他几颗头来!”麴文泰任人唯亲,朝中重臣皆是宗族之人,像麴雍即是其至亲。

麴文泰缓缓坐回椅子上,说道:“你起来吧,速速派人去监视阿史那步真的动静。

哼,这帮突厥人模样都生得粗豪,可是其胆却生得如鸟雀那样大。

此去长安近万里,李世民根本不会派兵来,瞧把他们吓得成何体统。”

麴雍起立躬身告退。

看着麴雍缓缓地迈出殿门,麴文泰双手撑着椅背,欲调整一下坐姿。

忽然,他感到左手似乎不听使唤了,手撑在椅背上硬是没有一丝力气。

他扭脸唤身后的宫女:“赶快过来,扶我起来。”

其说话之时,又感觉脑中似乎一热。

两名宫女过来扶起麴文泰,这时,就见麴雍领着一人飞步跑了进来,麴雍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祸事了。

唐军已经进发至碛口了。”

麴文泰挣扎着说道:“胡……胡说,什……什么唐军?”

随行之人伏地禀道:“陛下,唐军兵临碛口,李大亮领人去迎,小人亲眼所见,不敢虚报。”

这句话犹如晴天里的一声响雷,震得麴文泰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眼神茫然,身子没有力气,颓然滑下椅子。

两名宫女和麴雍见状大惊,急忙起身相扶。

他们拼命扯住麴文泰的身子向椅子上扶,无奈他的身材胖大,又兼软瘫如泥,实在难扶。

他们鼓捣了好大一阵,终于将其扶到椅子上斜斜躺下,其头颅低垂一边,麴雍伸手将其头扶正,就见其嘴角间已泛出一圈白沫。

麴雍还算有经验,他伸手探了探麴文泰的鼻息,然后说道:“陛下宾天了。”

闻听唐军兵临碛口的消息,麴文泰竟然惊惧暴死。

当侯君集领兵出伊州不久,李大亮也带领三千人马出伊州斜向西北行走。

侯君集和李大亮在伊州之时,二人商议好,由李大亮领兵前去可汗浮屠城监视阿史那步真的动静,防备其南下增援高昌。

侯君集带领的队列中,有十二架很显眼的巨型木车,那是确行本在伊州新造就的巢车。

该车全用木头建造,巨大的车轮上面,布有两种器械。

一是前面伸有一杆巨木,其前端悬有一柄重有千斤的铁锤,用来砸毁对方城墙;二是车后备有发石机。

战斗之时,数十名兵士隐于车身的蒙甲后面抵近对方城墙,可以不理会对方发来的箭弩,然后操动机械,铁锤沉重地砸向城墙,发石机轧轧作响,将圆石疾速射向敌阵。

这样石头驱散对方的防卫之兵,铁锤很快在城墙上砸出豁口,后面的兵士就可携带云梯,架于豁口处,一拥而上。

确行本此时在将作监为将作少匠,阎立德精于绘制图样,确行本则精于现场制作。

侯君集此次西征,专门将确行本求来,其中大有深意。

正如麴文泰所言,唐军袭来,他若固守不出,则唐军粮运不继,难支二十日。

届时他就可以以逸待劳,观唐军疲惫退兵之时,大开城门追击,以击溃唐军。

李世民以往征战之时,往往使用此法,不料麴文泰现在也学来转而对付他。

侯君集出京之前,已经预料麴文泰会以固守的法子来与唐军打持久战。

因为征战之时,粮草为大军根本,若粮草不继,军心不稳,定遭败绩。

他要来确行本,并让他随带娴熟工匠,就是想打一场攻坚战,以快速拿下高昌,避免出现僵持的局面。

大军行到柳谷,这里原来是高昌的一个小镇,闻听唐军前来,这里已无高昌人的踪影。

再向前,就开始进入高昌的地域纵深,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

这时,前锋辛獠儿驱马来见侯君集,其下马禀报道:“侯尚书,末将刚才抓住数名高昌人,听他们说,高昌国近日有大变。”

“有何变故?”

侯君集边说边跳下马来。

“高昌王麴文泰闻听天兵到此,已于前些日子发病而死。

其子麴智盛继位,准备后日归葬麴文泰。”

侯君集听说麴文泰已经死去,心中茫然若失,其叹道:“麴文泰死了?唉,这家伙倒是知趣,不用我动手就先归天了。

看来此战难以完满,我原来想攻破高昌之后,擒拿麴文泰至京,一路上让其在槛车里游巡,沿途人可以好好看看他的尊容,入京后再让皇上好好奚落他一番。

如此一来,此志难成了。”

“侯尚书,高昌国准备为麴文泰发丧,对我军倒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麴文泰发丧之日,其国内大臣定会集于都城。

我军从现在起偃旗息鼓,间道进发,不使对方明白我们的行踪,悄悄隐于其都城之侧。

待其发丧之时,我们猛然出击,打他们个冷不防,则大事成矣。”

侯君集先是专注倾听,待听完了辛獠儿的这个主意,他哈哈一笑,伸手召来薛万均、契?何力、阿史那社尔等人,说道:“诸位都来听听,我们的前锋有一个绝妙主意,可以一举克平高昌。

辛獠儿,把你的主意再对他们说一遍。”

众将听完,皆赞成辛獠儿的主意。

薛万均道:“这个主意不错。

我们带着许多笨重的撞车,无非想快速拿下高昌。

眼前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顺势利用,老天实在佑我。”

契?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显然也赞同,阿史那社尔说道:“孙子曰:‘兵者,诡道也。

’只要能使此战完胜,不管使用何种手段,只要有效,即可坚定行之。”

众人说完,将目光射向侯君集,静等主帅定夺。

侯君集凝视前方,坚定说道:“不可!你们没有忘记皇上为何要征讨高昌吗?”

侯君集不待众人回答,接着说道:“皇上待高昌,可谓仁至义尽。

高昌待我国无礼,皇上数派使者前去劝谕,轻易不动刀兵。

只是麴文泰这厮丧心病狂,不理会皇上的好意,皇上方才发兵来问罪。”

自从麴文泰阻绝西域道路,又与阿史那步真联手攻破焉耆,其时间非一朝一夕。

李世民不轻易动怒,苦口婆心派使者劝说麴文泰,朝臣都觉得皇上过于仁慈,愈觉麴文泰实在无礼。

侯君集现在回思往事,身边众将皆经历其境,连连点头。

侯君集又道:“我率问罪之师来讨高昌,四夷皆认为此举正义。

若现在乘麴文泰发丧之际,潜行袭之,外人会说我们亦是无礼之师,与麴文泰并无差异。

即使此战完胜,亦要大打折扣,皇上那里,也讨不到好处。”

众人又复点头,契?何力说道:“侯尚书,你说得有理,就按你说的办。”

侯君集点点头,决然道:“我忝为大军主帅,心中已有胜算,拿下高昌是十拿九稳的事。

辛獠儿,你将全军的大鼓全部集合起来,派人击鼓以为前导。

让鼓声告诉高昌人:天兵到此,为正大光明之举,让他们做好准备迎战。”

侯君集说到这里,扬鞭西指,颇有意气风发之神态。

众将哄然响应,大军于是随着震天的鼓声开始前进。

侯君集口内说得冠冕堂皇,其内心隐秘处,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以往出征主帅,李世民往往倚重李靖。

好不容易李靖告病归宅,侯君集捞到了为帅的机会,他满心想充分显露一番。

吐蕃犯边,侯君集领兵去讨,弃宗弄赞却主动退兵,让侯君集没有显露的机会。

好歹又遇到这次高昌之战,让侯君集摩拳擦掌,打定主意要扬威天下,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李靖之后,我侯君集是大唐的第一兵法大家。

大军前进二十余里,到了田城,这是高昌国最东面的一座城池。

城内有居民七千余人,守军二千余人。

由于这是进入高昌的第一道门户,城墙修得很结实,四面城门皆是用铜钉穿就的厚重木头建成。

辛獠儿到了城墙下,见木门紧闭,墙上的守军张弓以待,他急忙找侯君集请示是否攻城。

侯君集眼望渐渐隐去的夕阳,说道:“大家今日行了不少路,先歇宿一晚,攒足劲儿明日再攻。

辛獠儿,你可派四队人马携带大鼓,到四门前先擂上一阵,然后找一名嗓门洪亮之人宣读皇上的诏令。

可以明确告诉他们,我军今日罢手不攻,让他们开城出降。

他们若不降,从明晨开始,我们就要攻城。”

辛獠儿领命前去布置。

一会儿,田城四门响起鼓声,待鼓声停顿,各有一人开始宣诏。

城内人留神倾听,然无回音。

夜幕降临,寒气渐渐弥散大地。

唐军在田城外扎营,他们知道城内仅有守军两千人,对自己的安全不构成任何威胁,遂放心大胆地睡去。

一些人耐不住寒冷,就四处寻一些柴薪燃起篝火取暖,渐渐地,篝火越燃越多,其光亮照亮了城墙。

听到城外唐军的喧哗,城里的人不敢安睡,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色,过了一会儿,几片薄云的边际,渐渐衬上了浅红的霞彩。

从此向东,是一片荒原,无遮无挡。

很快,与大地相连处,一轮红日跳出地面,于是,朦胧的大地现出了原色,也开始逐渐增添暖意。

侯君集站在东门外的高坡上,令人唤来辛獠儿、薛万均、阿史那社尔、契?何力,问道:“将士们已经饱餐一顿了吗?”

辛獠儿代答道:“将士们昨夜休息得很好,今晨又饱餐一顿,正攒足劲儿等待侯尚书下令开战。”

“好吧,你们四个,每个各把一门,不许跑出一个。

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莫非静等当俘虏吗?今日攻城,为减少伤亡,可让巢车打头,然后依序攻击。

嘿,确行本造成此车,尚未使用,今日牛刀小试先用一回,待攻高昌城的时候,再让麴家好好见识。”

众人哄然答应。

十二辆巢车分为四拨,各个城门处立有三个。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高有十丈的巢车笨重地向城门处驶来。

城内守军何曾见过这种玩意儿,他们目瞪口呆愣了半天,然后在头儿的严令下,张弓射箭。

箭羽如雨飞向巢车,一触及车上那面巨大的挡板,纷纷跌落,根本挡不住巢车的行进。

只见巢车驶近离城墙八丈处停下,从两侧轮子前后各伸出一柱支在地面,然后那根直立的立柱开始倾斜,其顶点渐渐与城墙取平。

守军这时才发现,立柱顶上悬有一索,下面呆着一个黑黝黝的东西,那上面又有一索伸向车后,守军面面相觑,弄不清这是什么玩意儿。

车后的索子开始收紧,将铁锤斜斜地拉了过去,渐渐贴上巢车上的蒙皮。

这时,忽听车后猛发一声喊,扯索之人显然丢掉了索子,只见那黑黝黝的铁锤疾如流星向城垛间射过来,其撞上城墙,顿时撞飞了两节墙垛,躲闪不及的守卫也被撞飞摔向后面,眼见是活不成了。

守军这才恍然大悟,这玩意儿原来是用来撞豁城墙的。

那里经此一撞,已经出现了一个小豁口。

铁锤又慢慢地收回去,又流星般地疾闪过来,如此往返数次,豁口渐渐加大。

过了一会儿,豁口已经撞成。

就见大队人马携带云梯候在车后,守军明白,他们准备攀缘豁口进行抢城。

守将一声令下,守军急忙到豁口处防守。

那把铁锤又流星般地闪来,这时,又听巢车“轧轧”作响,只听“轰”的一声,车内散出一团东西直奔城墙而来,那团东西在空中渐渐散开,然后带着哨声落了下来。

其跌落守军身上,就听“哎哟”“哎哟”声音四起,继而是连片的哀号声。

这些落物原来是一块块光滑的圆石,其砸在人身上,重则丧命,轻则受伤。

田城守军何尝见过这种阵仗,未到午时,四门皆被突破,如狼似虎的唐军杀入城内,将守军全部擒获。

城内的七千余口男女居民倒不惊慌,一些人主动走出户外,为唐军送上清水和一种用面做成的食物,当地人称之为“馕”。

想是他们遭麴氏压榨日久,现在感觉终于获得了解放,因而欢欣鼓舞。

侯君集依旧站在东门外的高坡上,目睹了整个攻城过程。

他看巢车如此神奇,哈哈大笑,唤来确行本道:“你不愧为我朝的能工巧匠,我此次求皇上将你带来,果然收到奇效。

此次讨伐高昌国,你为首功。”

确行本道:“将作监日常以建造宫室为主,此次随侯尚书出征,将平日手艺用在征战之中,本人深感荣尚。

为国立功是每一个国人的心愿,我此次能一显身手,皆是侯尚书提携之功。

侯尚书出征之前,将战事琐细一一筹划清楚,果然一击而中,足证侯尚书为兵法大家,本人实在佩服。”

确行本的这番话说到侯君集的心坎上,他不禁心花怒放,说道:“好哇,你的这番功劳,我今日就作书报与皇上,让天下之人皆知闻你的功劳。

确少匠,今日是牛刀小试,你要把器械维护好,不能出毛病,到了高昌城,你还要大显身手一番。”

侯君集又唤来薛万均,让他留下三千人守卫田城,看守俘虏,并让他以田城为立足点联络后方,以及时转运粮草。

大军是夜宿于城内,百姓主动让出房屋让士兵安歇。

可怜这班人近一个时期晓行夜宿,餐风饮露,饱受寒冷和日光暴晒,见有房屋居住,不啻见了天堂。

第二日一早,大家饱餐之后,开始排列队伍继续向西进发,辛獠儿作为前锋行在最前,十二辆巢车夹杂在队伍中非常醒目,使大队显得更加壮观。

到了次日中午,辛獠儿一马当先,看到前面三里处有一道高坎,遂大声道:“大家加把劲儿越过此坎,然后埋锅做饭。”

契?何力在其身后不远,他也看到这道高坎,心里一激灵,脚踢马腹紧跑了一阵到了辛獠儿面前,提醒道:“先锋,此去高昌城,皆是平地,少有荒丘。

我们攻破田城之后,迄今为止未见高昌人有何动作。

此座高坎之后,极易伏兵,我们贸然前行,大家现在又肚饥疲乏,万一中了埋伏,极易遭到损折。”

辛獠儿觉得有理,遂止住大军前行的脚步,说道:“契?将军所言甚是有理,我们且在这里缓一缓,先派一些人过去瞧一瞧。”

侯君集发现队伍停了下来,急忙紧行一阵赶到前头,询问究竟。

他也认为契?何力提醒大有道理:“不错,行军之时以谨慎为要。

我们大张旗鼓而行,高昌到现在没有一点乞降的意思,须防备他们的埋伏。”

过了一会儿,前去探路的人返回来,说前面高坎上倒无任何埋伏,但前方数里处似有数千人马在那里排好阵,明显是要来迎击。

侯君集听言,不屑地说道:“我军远来,高昌国若依地势与我国周旋,还算是明智之举。

他们若想凭借那点儿人马与我对攻,实在打错了算盘。

哼,举目天下,能挡我军铁骑者,我还想不起来有谁。”

他转向辛獠儿道:“告诉将士们,把前方敌人打散了再吃午饭。

对方仅有数千人,你带领所部三千去迎敌,我在前方高坎上替你观阵。”

大队人马复又起动,辛獠儿向所部下达了简单的命令,很快,三千人马脱离主队向前疾驰而去。

侯君集带领众将在高坎之上观阵,只见辛獠儿率领的三千骑手在荒原奋力奔跑,马蹄荡起的灰尘在后面飞扬,渐渐成了一条长长的乌龙。

他们抵达距敌人一里处,骑手在跑动中用双腿把身体固定好,扬手取过挎在肩上的硬弓,伸手从绑在马鞍上的箭袋里抽出羽箭,然后觑准敌军队列,不绝地将羽箭放出去。

这一招大出对方意外,按照常理,双方对阵后须稳住阵脚,然后出战。

孰料唐军疾冲过来,根本没有停顿的意思,且人人能从奔跑的马骑上张弓射箭。

放目天下,骑手们能在奔跑的马上扬刀劈杀,但这样人人能射箭的实在不多,由此可见唐军平日里训练有素,骑手技艺娴熟。

唐军骑手连半袋羽箭都没有放完,前队人马已冲入敌阵。

到了此时,他们已经弃掉弓箭,拔出弯刀,顺势在敌方人丛中砍杀。

一个来回过来,对手已经伤亡近半,队列混乱不堪。

辛獠儿带领所部复又向东杀去,他一扯缰绳,使坐骑转过身来又面对敌人,扬刀喝道:“兄弟们,趁热打铁,我们再战。”

然唐军已经无人可战,经历了箭雨和刀阵的高昌兵士们,无心恋战,他们丢下一片伤亡者,四散逃走。

这场小仗足见大唐马军实力之强。

贞观初年时,大唐马军已经初具规模,基本上可以防御东突厥的入扰,当时,颉利可汗对中土的入犯次数较之武德年间大为减少。

又经过十余年的时间,大唐马军的马骑基本上更换为能在大漠等恶劣环境中驰骋的良马,骑士日常训练有素,可以在奔跑的马上任意射杀,皆有着坚健体魄。

有了这样的资本,李靖和侯君集才敢于发动长距离的奔袭之战。

定襄之战中,李靖以三千骁骑高速进军而出敌不意,使颉利仓促退走;阴山之战中,李靖选精骑一万,随带二十日粮草,彻底大败颉利;吐谷浑之战中,侯君集力排众议,主张乘胜追击,被李靖采纳,终于逼慕容伏允自杀。

由此可以窥见唐军马力之强,骑士之锐。

侯君集这次出征高昌,其所凭借的最终还是非凡的马力和战技。

唐军此后势不可挡,一路上再无敌军袭扰,不日就抵达高昌都城之下。

麴智盛眼望唐军将城池围得如铁桶一般,无计可施,他只有坚闭城门,妄图以城坚壁厚与唐军周旋。

侯君集一面布置攻城之事,一面写成一书射入城内,书中措辞严厉,声言麴智盛必须开城投降。

麴智盛也回书一封射于城下,其中言辞可怜,恳求道:“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物故。

智盛袭位未几,惟尚书怜察!”其中还表示自今以后,甘愿为大唐属国,年年朝贡不绝,疏通商路,并请侯君集退兵回国。

侯君集读罢来书,嘿嘿一笑,说道:“天下哪儿有如此便宜之事?天兵历经千辛万苦到此,连城内都不能去坐一坐,就这样轻易返回了?麴文泰是死了,然他原来做的事就没有你们的份儿?我是三岁毛孩子,能这样容易受哄吗?来人,再写一书射入城内。

告诉麴智盛,若想真心悔过,须自缚来军门前请罪。

明天日出之前若不来,我就要攻城了。”

麴智盛本来幻想答应向大唐朝贡,唐军就可散去。

看到侯君集的最后通牒,他方知没有那么简单。

若让臣民看见自己自缚军门请罪,成何体统。

这时,麴雍又重弹麴文泰的老调,说唐军远来疲惫,粮草不继,难在城下坚持日久,不如先相持一段时间再说。

麴智盛此时陡遭大事,心里没有主张,就听了麴雍之言,不再理会侯君集。

次日又是一个晴天,日上三竿,寒露已消,抖擞精神的大队唐兵开始在四门动作。

高昌城四周掘有护城河,一队队唐兵肩挑手抬石块和泥沙填塞河沟,用了两个多时辰,在河上填起了数道通路。

麴智盛下令射箭,无奈距离太远,加上又有唐兵举盾护持,对填土之人没有任何伤损。

日头正午开始偏西,唐军开始大肆攻城。

隆隆的响动声中,巨大的巢车逼近城墙。

高昌守军看着这个高有十丈的玩意儿驶过来,皆目瞪口呆,弄不清唐军闹什么玄虚。

不过,当巢车流星般的飞锤轰然砸向城墙,当纷飞的圆石如天女散花般落在他们的头顶时,他们惊慌躲避,顾不上再想此物为何了。

较之田城,高昌城毕竟要坚固许多。

唐军大举进攻,高昌守军顽强防御,到了日落时分,唐军未进高昌城一步。

看到夜色已浓,唐军只好罢手不攻。

为怕敌人出来抢营,此夜,唐军有一半人不能入眠,要在巢车前加强护卫。

次日平明,唐军又开始进攻。

自晨及昏,唐军一刻不歇,竟然将巢车用坏了四辆。

看到城池如此坚固,又见巢车损坏,侯君集忧心如焚。

他知道,若时间拖久了,对自己非常不利。

眼前之势,惟有加强进攻,然损坏的巢车短期难以修复,再造新车又无物料,以何物来打破城墙呢?暮色下的城墙在那里巍然矗立,其挺立在寒风中显得异常苍茫。

侯君集目视城墙,一筹莫展。

想起罗士信据守眪水城时,刘黑闼掘地道使城墙倒塌,侯君集有心试用此法,然他很快摇了摇头。

要知道,掘挖地道非一日之功,何况,这里的土质与中土大为迥异,这里以沙石为主,黏土甚少,若掘挖地道,极易坍塌。

侯君集在这里苦思冥想,忽见辛獠儿兴冲冲地跑过来,他大呼小叫:“侯尚书,侯尚书,麴智盛开门出降了。”

侯君集抬眼向城门望去,果见城门已经打开,从中走出一丛人来。

麴智盛见唐军攻打猛烈,恰巧此时去可汗浮屠城向阿史那步真求救的人返回来,言说阿史那步真闭门不纳,则指望突厥人援救的幻想彻底破灭。

麴智盛向身旁一群呆若木鸡的臣子问计,他们也想不出来什么好主意来。

麴智盛见状,遂说道:“唐军攻势很猛,我们恐怕难于支撑到明日。

与其城破人亡,不如现在就降了吧。”

群臣面面相觑,皆思为今之计,除了开城出降以外,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遂哄然答应。

唐军于是入城受降。

是夜,侯君集宿于高昌宫之内。

高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又深受商贾之利,加上麴氏王朝加重赋税,其国库非常充裕。

从此王宫可以看出,其结合东西方建筑特点,将整个王室修筑得富丽堂皇,极富韵味。

侯君集所居住的寝殿中,其侧室设有浴池,他经历数月的奔波,早想好好沐浴一番,所以入殿后就直奔浴室。

他刚进门,两名身穿薄纱的宫女上前来替他更衣。

然后将其扶入漂有香草花儿的温泉池中。

闻着室内浓郁的花香,身边又有美丽的少女为其洗浴,在这一刻,侯君集觉得自己也成了皇上。

他是夜偎红倚翠,觉得数月来的疲劳消散一空。

第二日,李大亮从可汗浮屠城派人给侯君集送来一书,上面说,阿史那步真闻听唐军西征,又见有唐军在侧监视,也大开城门向李大亮投降。

侯君集将来书交给麴智盛观看,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肆叶护可汗闻听天兵到此,主动西撤千余里,阿史那步真不负隅顽抗,还是有见地的。

这一点就比你强,你还让我多费了数日的口舌。”

麴智盛低头不语,在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亡国的滋味。

后数日,侯君集让麴智盛和其大臣领路,让薛万均带领唐兵压阵,逐个接收高昌国的城池和百姓,兵不血刃地取得了高昌国的二十二城。

麴智盛与侯君集单独一起的时候,麴智盛担心自己今后的地位,惴惴不安探听侯君集的口气。

侯君集也很爽快,说道:“我来讨伐,专为战事,不管其他。

待我班师之时,你与大臣须同我一起到京城里走一遭。

你今后到底如何,须皇上金口来定。

想来也不会差了吧,吐谷浑慕容伏允兵败身死,其子还被皇上立为吐谷浑王,依旧统辖旧地。”

麴智盛满怀感激,唤人从库房里取来数件宝贝赠给侯君集。

孰料侯君集对拿来的宝物看都不看,冷冷说道:“我听说你们祖孙数代搜刮了不少宝贝,如何仅有这几件?你的宝库在何处,领我去开开眼。”

麴智盛心想自己已成俘虏,还用吝惜什么宝贝?他诚惶诚恐领着侯君集到府库,打开库门让其观看。

侯君集入门之后,只见宽阔的库房里面,堆满了各色宝物。

打开放在地上的箱子,只见里面盛满了马蹄金、夜明珠、祖母绿、翡翠、玉器、琥珀、金银器等;临墙的阁子里,放有各种名贵香料、珊瑚树、汉白玉带等;在一个角落里,象牙和犀牛角竟然有人一样高的两堆。

侯君集逐个翻检,看得眼睛都直了。

麴智盛立在门前,瞪视着满屋的珍宝,心想这是祖辈的多年积累,也许从此再也不姓麴了。

侯君集在珍宝堆里直转悠了一个多时辰,方搓着手回到门前,他微笑着对麴智盛说道:“你们麴家挺有能耐,竟然搜罗来如此多的珍宝,京城大内恐怕也没有如此多的收集。

”麴智盛还想作最后的努力,说道:“库房中的许多东西,其实都是隋唐二朝的皇上赐给麴家的。

为感圣恩,我家专门辟房供奉。”

“哼,你说得好听。

多少年来,你们在这里阻绝商旅,劫夺西域诸国去长安的朝贡之物,分明是不义之财,怎么又扯上是皇上的赏赐了?”

麴智盛吓得不敢再吭声。

侯君集让麴智盛将库房锁上,然后将钥匙要过来,说道:“城内人员混杂,这里须派人看守。

从今日起,我代皇上看守此库,不许你们麴家再入此门。”

侯君集在房内观看财宝的时候,心想如此多的东西若原封不动送给李世民,岂不太傻?他于是起了私取之心思。

要想私取,须先管理此库,然后让心腹之人从中取出一部分,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运回京城家中,独自享用。

至于剩下的珍宝,还是要上交国库的。

因为高昌富庶是朝野皆知的事情,若全部私自昧下,动静颇大,且会弄巧成拙。

可惜在运宝的过程中,这个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

将士知之,或明火执仗劫夺,或私自盗窃,弄得高昌百姓愤愤满腔。

侯君集为了不使局面失控,出面禁止了几回,但不能服众,毫无用处。

薛万均也在职权范围内赚了一些便宜。

他见侯君集宿在王宫内偎红倚翠,不免眼热,于是专注于搜寻高昌美貌少妇和少女,采用威逼利诱,成就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