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德挟私荐淑女 禄相巧意遇锦燕-唐太宗第四卷:大漠雄风

李世民忙于应付高昌之事,无暇接见禄东赞。

禄东赞住在“波斯居”并未闲着。

窦公这日来向禄东赞报讯儿。

何吉罗这些日子似乎成了禄东赞的随从,此时也在舍内。

禄东赞见窦公入内,急忙起身让座儿,窦公连声说:“不用,不用,老夫站着将几句话说完就走。”

何吉罗笑道:“瞧窦公的脸色,定有喜事,不知喜从何来呀?”

窦公说道:“老夫昨日入马大夫府上,为马大夫送去一些他爱吃的豆干儿。

老夫辞别的时候,马大夫对我说了几句话,却与禄相有关。”

马周当年困顿之时住在窦公这里,对其厨上常制的豆干非常喜爱。

如今发达之后,依然觉得这里的豆干最有滋味,念念不忘。

窦公知道后,每隔些日子亲自将豆干送入其府内。

禄东赞闻言眼睛一亮,问道:“与我有关?敢是皇上答应见我了?”

“正是。

马大夫说,皇上准备近日召见禄相。

你们说,这是不是喜讯?”

何吉罗大喜道:“真是天大的喜讯!禄相,苍天不负有心人,你至诚之心果然感动了皇上。”

禄东赞走到窦公面前道:“窦公,大恩不言谢,请替我致意马大夫。”

“不用。

马大夫还说,皇上欲召见禄相,非是私情所致,实为两国的利害所系。

他让我致意禄相,大唐与吐蕃今后交好,为两利之事,望各自善加珍惜。”

“我知道。

赞普所以派我来长安求婚,非专图大唐公主,亦为两国长相友好之事。

窦公,你与马大夫从中斡旋,固然是你们热心肠所致,归根到底,亦是从此大节着眼,可谓功德无量。”

窦公拱手告辞,说道:“禄相从此的心情会变得轻松起来,老夫也去除了一桩心事。

老夫告辞了。”

禄东赞与何吉罗起身将窦公送出门外。

二人折身返舍,何吉罗感叹道:“真是无意插柳柳成荫,禄相巧遇马周,他到了皇上面前,许是寥寥数语,竟然说服了皇上。

禄相,可喜可贺呀。”

禄东赞摇摇头,说道:“皇上是一个心坚如铁的人儿,他不认可的事,岂能因马周的寥寥数语就改换了主意?吉罗,我若不知皇上的心思,焉能在这里苦候至今?我早就知道,皇上心中想的是天下大事,大唐与我国和亲,为两利之事,皇上不会因惜一女子而置邦交于不顾。

当然,皇上素信谏官之言,魏征、马周等人又不乏见识,他们顺势一说,可以让我在这里少等几日。”

“如此,我引着禄相到马周府上拜望一番?”

“不用。

马周与我素昧平生,他到皇上面前进言,非为私情。

我们若去拜见感谢,反衬得此事失去大节,传扬出去,对马周也不利。”

“禄相这样想,可谓细微体贴。”

禄东赞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吉罗,尉迟敬德还在京中吗?”

“还在。

昨日他那小夫人让我送去一些香料,送货之人回来说在府中还见到他。”

“吉罗,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起身到其府中拜望。

你手头若有贵重的香料,不妨带上一些替我赠其夫人。”

何吉罗大惑不解,问道:“皇上已答应接见禄相,则万事大吉,难道你还有事去求恳敬德吗?”

“我们此行纯粹是礼节性拜望,难道必须有求恳之事方上门吗?如此就太小气了。

”何吉罗依言派人准备礼物,过了一会儿,其手下人送来两只锦盒。

来人尚未进门,禄东赞已闻到馥郁的香气,不由得问道:“何香如此炽烈?”

何吉罗打开一只锦盒,只见其中卧着三枚蚕茧形的粉红色香,他指点道:“禄相,此香名为瑞龙脑香,其香气可弥彻十步开外,很是名贵,等闲难得。”

“那里面又装有什么香?”

禄东赞手指另一只盒子。

何吉罗伸手打开另一只锦盒,只见其中装有三枚似鹰嘴的香,黑黝黝地躺在那里一点都不起眼。

禄东赞伏上前去以鼻嗅之,皱眉道:“这又是什么香?怎么未透出一丝香气?”何吉罗笑道:“此香颇有来历,在中土鼎鼎有名。

那一年,番禺的徐审来京,此人因经手来往的香料船舶与我相熟。

临别时,我赠送给他三枚鹰嘴香,他回去不久,番禺忽然染起大疫,徐审全家因燃鹰嘴香而得免。

此香因此疫而名声大噪,后来人们将我的名字与此香相连,称之为‘吉罗香’。”

禄东赞马上来了兴趣,说道:“想不到如此不起眼的香料,竟然有如此妙处。

吉罗,待我回国之时,你替我准备一批,由我转送人。”

“一批?禄相,物以稀为贵,若此香遍地都是,还能称得上珍贵吗?我届时赠你六枚,其中三枚转赠赞普,余下的你留下自用。”

“六枚?这么少呀。

吉罗,你还怕我无钱相奉吗?”

二人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彼此感情更加深了一层,成为了肝胆相照的朋友。

闲暇之时,二人常常以言语相戏,显得轻松无比。

尉迟敬德听说禄东赞和何吉罗到了府前,急忙出门相迎。

尉迟敬德还不知道李世民已经答应接见禄东赞的消息,想起自己曾经拍胸脯保证到皇上面前求恳,不料未有进展,现在见到禄东赞,他心里有些隐隐不安。

尉迟敬德引着二人到正堂中坐下。

还在门外时,尉迟敬德已经能够看到何吉罗手中掂着的两只锦盒,并闻到从中发出的异香。

三人刚刚坐定,尉迟敬德唤来一名侍女,让她接过何吉罗手中的锦盒,并埋怨道:“吉罗,盒中所装定是名贵的蚕茧形瑞龙脑香吧?唉,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断赠送给贱内,让你破费不少,让我心中难安。”

“微贱之物,何足挂齿。

我们既为兄弟,你出此言就有些见外了。”

尉迟敬德直视禄东赞道:“禄相,你那日来府过后,我与咬金与志玄先后到皇上面前求恳,奈何皇上心坚如铁,反斥我们妄言朝政。

唉,本想帮你些忙,谁知弄了个灰头土脸,实在没有面目再见你。”

何吉罗未将此话译出,直接告诉尉迟敬德道:“尉迟兄弟,好叫你得知,皇上已答应接见禄相。

禄相此来,专程感谢你们玉成此事。

至于其中的种种曲折,你就不必向禄相明言了。”

“啊,皇上已然答应了?皇上数日之间,缘何反差如此之大?”

“此事由马周代为传言,想来是不会错的。

尉迟兄弟,愚兄以为,皇上当时不想见禄相,现在又答应接见,自有他的道理。

我们作为下人,难以猜测圣心。

如今两国和亲有望,实为可喜可贺之事,你今日对禄相多加祝贺即成。”

尉迟敬德微一凝神,觉得事情已成,实在没有必要再为其中过程大费心思,这样正合自己的心意,遂扭头呼道:“来人呀,立即设宴侍候。”

何吉罗此时将尉迟敬德的祝贺之意说给禄东赞听,禄东赞闻言脸含微笑,说道:“是了,我们该是畅饮美酒的时候了。”

待酒宴摆好,尉迟敬德唤人取出“土窖春”酒,让其斟入酒樽之中,顿时,满室盈满了浓浓的酒香味儿。

尉迟敬德举樽祝道:“禄相,中土之人每遇喜庆之事,皆要设酒祝贺。

皇上答应接见你,即是了却了你多日的心事,实在可喜可贺。

来,请满饮此盏。”

禄东赞答道:“我国每遇喜庆之事,入夜后要燃起篝火,然后绕火为舞,饮酒为乐。

看来不论是中土人或是吐蕃人,饮酒庆贺,皆为此例。

尉迟将军,鄙人上次就说过,此次结识你等,实在可喜。

来,请共饮此盏。”

禄东赞说完,大口将樽中之酒饮尽。

数人此后推杯换盏,意甚融洽。

尉迟敬德饮至酣畅处,哈哈一笑,说道:“禄相,皇上已然答应下嫁公主,你此行使命大功告成,不日即可离京回国。

嗯,待我寻些空闲日子,由吉罗兄引路,一定到高原上找你。”

禄东赞神色凝重,郑重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鄙人归国之后,日日盼望尉迟将军大驾光临,请尉迟将军勿食言。”

“我尉迟恭最重言诺,岂可食言而肥?”

但是,尉迟敬德此生绝足未到高原之上,最终失信。

想是他怕招来自己交通外国的名声,或者路途遥远,关山难越?其心思到底如何,难以准确考证。

若干年后,禄东赞在吐蕃接见大唐使者,殷勤询问尉迟敬德的消息,还让使者带回送给尉迟敬德的礼物,可见禄东赞始终挂念尉迟敬德,二人此生再未相见,然心中时刻想着对方,茫茫人海中,他们有这般心思,弥足珍贵,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佳话。

禄东赞叹了一口气,说道:“皇上答应接见,同意和亲,大事似乎已成,然这些日子以来,鄙人的心情愈益沉重起来。”

“这是为何?”

尉迟敬德大惑不解。

“鄙人早在赞普面前夸口,说定要替他访来一名好公主。

现在亲事已成,然公主的模样与性子到底如何?鄙人心中实在没底。

你们知道,皇上金口玉言,那是不可更改的。

万一他随便赐下一个,我又有何法?”

尉迟敬德与何吉罗面面相觑,觉得此事无法可想。

皇帝答应与外国和亲,往往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出外,常在宗族中选取一女封为公主出嫁。

人们当时普遍以为,和亲是朝廷笼络外番之举,对女儿而言,她被嫁到一个举目无亲、言语不通的所在,其位望固然尊崇,然其个人境遇实在糟糕,心中实在不愿意。

所以当皇上下旨之后,当事之人那些日子往往以泪洗面,相对而泣。

尉迟敬德说道:“贵赞普无非想与大唐和亲,是为根本。

至于公主长相及性格如何,其实无碍。

禄相,你须将这般言语劝说赞普,不该火中加油,动辄夸口。

你这样做,不是自寻烦恼吗?你非是无识之人,缘何办出这等糟糕之事?”

禄东赞摇摇头:“唉,尉迟将军,你未见赞普,不了解他的为人。

鄙人有时候也奇怪,赞普从未到过中土,缘何对中土如此渴慕?像他求得与大唐和亲,固然想与大唐友好相处,然他更希望有一名才貌双全的大唐公主相伴左右。

尉迟将军,你想想,万一这名公主生得又丑,性子又不好,其与赞普不能和睦,这样岂不影响了我国与大唐的关系了吗?”

何吉罗捻须微笑,觉得禄东赞此语有些牵强。

尉迟敬德却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禄相说得有理。

如此一来,须得设法说动皇上,方为正途。”

禄东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在京城中的遭遇,虽未曾与李世民谋面,然可以洞察李世民的心机。

他深知,以李世民的决断能力,其仅取大势,而不受其他的干扰。

若再让尉迟敬德此等人前去说项,断难取得结果,弄不好还会帮倒忙。

他想到这里,决然摇了摇头,说道:“皇上那里,自有他的主意,尉迟将军,我们不用再为此事烦心。

中土有句话叫做‘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以皇上的英明睿智,鄙人想他不会随便处置。”

尉迟敬德举手祝道:“但愿能如禄相所言,则大事可偕。”

禄东赞微笑问道:“尉迟将军,你在京中日久,当知皇族之中正当妙龄的女儿谁最出众?”

尉迟敬德此时喝得醉眼蒙�NB05A�,闻听此言,他的脑海中忽然一激灵,酒意似乎一下子消去了许多,他凝神思索了一阵子,缓缓说道:“谁最出众?我当然知道,只怕皇上未必答应。”

“尉迟将军尽管说,事在人为嘛。”

“知道任城王李道宗吗?其身为皇族之人,又立有军功,在京城之中最为显赫。”

禄东赞点点头,答道:“我听说过任城王的名字。”

其实,禄东赞并未关注过李道宗,他所以知道,还是因为何吉罗曾向他转述尉迟敬德拳殴李道宗的故事。

“老天如此眷顾李道宗,似乎意犹未尽,又赋予其会生好女儿的本事。

其第三女名曰李锦燕,年方二八,若论其容貌,实有沉鱼落雁之容;论其才华,可谓知书达理。

若说何人为才貌双全,京城诸女中以李锦燕为首。

吉罗兄久在京城,当知我所言不虚。”

尉迟敬德说到这里,长长地吁了口气。

在此当儿,他好像觉得李锦燕已然嫁往吐蕃,心里十分过瘾。

何吉罗目视禄东赞道:“敬德所言非虚,京城诸女中以李锦燕居首。”

论才具论容貌,李锦燕确实十分出众。

尉迟敬德如此不遗余力向禄东赞推荐李锦燕,其实是包藏祸心。

那年他拳击李道宗,遭到李世民好一顿训斥,被禁闭三个月。

面对李世民,尉迟敬德只有唯唯诺诺,不敢怀恨,但不能释怀。

事情过后,尉迟敬德将所有愤怒都撒在李道宗身上,然碍于李世民的威风,他不敢再对李道宗有任何举动。

禄东赞现在询问,他心想若果真能将李锦燕嫁往吐蕃,李道宗心中定然十分不愿,如此让李道宗心伤不已,就彻底地出了自己一口恶气。

禄东赞喃喃道:“李锦燕,李锦燕,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尉迟敬德哈哈一笑,说道:“禄相,你最好不要记住这个名字。

你为赞普求取公主,若寻其他女子还算容易,若想打李锦燕的主意,比登天还难。

万一被任城王得知了你的心意,他肯定会寻到你打破你的脑袋,最好不碰为妙。”

尉迟敬德说到这里,何吉罗已然听出了话里的滋味: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黑敬德,也学会使用激将法了。

何吉罗微微一笑,并不明言挑破。

是日夜里,禄东赞因饮多了“土窖春”酒,也是大醉而归。

第二日日上三竿,他方才醒来。

醒后的第一件事,即是让从人把何吉罗唤来。

禄东赞郑重地对何吉罗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吉罗,李锦燕到底如何,就累你多操心了。”

何吉罗笑道:“想不到你果然当真了。

敬德向你推荐此女,还是缘于她的老子。

敬德与李道宗有过节,他无非想借此出一口气罢了。”

“敬德的心思我岂能不知?我不管敬德怎样,只要能见到此人最好。”

“人家是闺中小姐,生人等闲难见到,何况外国之人,这件事的确难办。”

饶是禄东赞智计百出,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儿。

李世民包围洛阳攻打王世充时,李道宗在其帐下效力,刚刚过罢十八岁的生日。

待洛阳城破,唐军入城驻扎,李道宗随李世民住在洛园。

众人随李世民从太原杀奔洛阳,又经过惨烈的虎牢之战,从体力到心理上都非常疲惫,如今以胜利者的身份进入洛阳,皆轻松起来。

李道宗未过几日,就瞧中了前隋旧官刘立可的小女儿,想将其纳为自己的夫人。

刘立可得知李道宗为皇族之人,又生得威武壮硕,岂有不允的理儿?李道宗在李世民的眼皮底下,不敢大张旗鼓纳亲,就派人护送车儿将刘氏送回京城,待自己班师之后再享用。

这刘氏生得体态婀娜,眉目如画,又知书达理,颇得李道宗的宠爱。

此后数年,刘氏为李道宗生下一子二女,李锦燕即是其小女儿。

李道宗此时任礼部尚书,其仕途此前颇有波折。

还在贞观十二年时,李道宗随李靖击破吐谷浑,颇立军功,被授为礼部尚书,其志得意满之时,不免得意忘形,遂在延康坊起造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府,所费不少,就起了索贿的念头,向有关人士大加勒索。

此事不久被人告发,李世民将其下在狱中。

李世民还借此事戒勉群臣,叹道:“朕富有四海,士马如林,若欲使辙迹遍宇内,游观无休息,绝域采奇玩,海外访珍馐,岂是难事?劳万姓而乐一人,朕所不取也。

人心欲望无边,惟以理智制之,方为正途。

道宗俸禄甚高,宴赐不少,足有余财,而贪婪如此,使人嗟叹。”

下诏免其官,削其封邑。

过了一年,起用为晋州刺史,然后又迁为礼部尚书。

经历了这一番周折,李道宗奢侈的势头大减,不敢再违朝廷制度。

但那座恢弘的王府还是他的居第,成为京城里一座显眼的建筑。

李道宗的宅第建得极为宏丽,其住宅占去全坊之地的四分之一,其室宇奢广,当时为冠。

李世民为图大治,在魏征等人的举谏下崇尚俭朴,因李道宗贪赃而免其官,削其封邑并不为奇。

进入其宅第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其中堂,系用红粉泥壁,文柏贴柱,琉璃、沉香为饰,磨文石为阶石砌及地,非常壮丽。

至于其家人卧室,更是奢侈,时人呼之为“芸辉堂”。

芸辉是出自于阗国的一种香草,不仅香气浓郁,而且洁白如玉,入土久不朽烂。

李道宗让人将芸辉舂为碎屑,抹在墙壁上,室内日日透出香气蓬勃。

居室内,更构沉檀为栋梁,饰金银为户片庸,内设悬黎屏风、紫绡帐,显得非常华贵。

李锦燕在此优裕的环境中渐渐长大。

是日秋阳高挂,将其万道金辉播洒宇内,明媚的阳光透入居室内,饰物显得更加金碧辉煌。

其时,年方十五岁的李锦燕正立在其居室内的案前,凝神观看《兰亭序》帖的拓本。

这份拓本是李世民赐给李道宗的,奈何李道宗不喜文墨,对之不感兴趣。

李锦燕那日在中堂瞧见此帖,因求恳得来并奉为至宝。

李锦燕喃喃自语:“‘固知有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看来人如其字,逸少若没有此种之胸怀,其字难成遒媚劲健。”

东晋之时,士大夫崇尚清谈,喜欢剽窃老庄唾余。

譬如老庄的“一死生”“齐彭殇”的观点,这些士大夫就奉为至宝。

王羲之在《兰亭序》中认为生是生,死是死,二者不得等量齐观,这一点是胜于当时的那些清谈家的。

李锦燕在这里细品文义和字迹,脑海中浮现出兰亭集会的盛况,想起那“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的美景,愈发感到这帮古人的清新飘逸。

李锦燕将全帖欣赏了一遍,兴致忽来,走至窗前轻呼道:“秀儿,磨墨。”

侍立在门外的婢女秀儿轻轻走来,到左案前悄立,动手磨墨。

李锦燕爱好书艺,缠着李道宗要求拜褚遂良为师。

褚遂良当时已有很大的名气,求师者甚众,李道宗初次求恳,他婉言谢绝。

李道宗后来又数次求恳,并拿来李锦燕所书的习字帖让其观看,他方才勉强答应。

所谓名师出高徒,经褚遂良的数次点拨,李锦燕书艺进步飞速,尤其是一手楷体渐有王羲之意韵。

李锦燕见秀儿研墨已成,遂提起狼毫笔,饱蘸墨水,用行书写成以下文字:息心修心宗者,说众生虽本有佛性,而无始无明,覆之不见,故轮回生死;诸佛已断妄想,故见性了了,出离生死,神通自在。

当知凡圣功用不同;外境内心,各有分限;故须依师言教;背境观心,息灭妄念;念尽即觉悟,无所不知;如镜昏尘,须勤勤拂拭;即无所不照。

又须明解趣入禅境方便;远离愦闹,住闲静处;调身调息;跏趺晏默;舌柱上颚,心注一境。

这一段话,是阐述禅宗大意。

初唐之时,佛教隆盛达于极点,与李世民尊崇佛教大有干系。

李世民自太原杀入长安,此后西征、北战,往往亲临战阵,杀人众多,为了追悼死者冤灵,以资抚慰,遂在战阵各地,建造寿庙。

寺,在破刘武周处建汾州弘济寺,在破宋金刚处建晋州慈云寺,在破宋老生处建台州普济寺,在破窦建德处建郑州等慈寺。

其即位以后,又罢傅奕灭佛之议,令天下诸州度僧尼,以示提倡。

这样,佛事日盛,像官宦之家,每年都要在宅中举办数场法事。

李锦燕身处此环境中,耳濡目染,对佛教渐渐尊敬并奉为信仰。

佛教有许多宗派,到了此时,达摩所开创的禅宗一脉成为人们礼佛的时尚,李锦燕所书,即是高僧弘忍对禅之解释。

李道宗平日里见李锦燕虔心佛理,兼通数艺,对其夫人刘氏感叹道:“可惜燕儿为女儿身,其若为男儿,凭其自身能耐即可进士及第。”

刘氏叹道:“是啊,燕儿有才如此,焉知是祸是福?其名声远播,等闲人不敢前来提亲,别因此耽误了燕儿的终身才好。”

这句话引起了李道宗的忧虑,他为此在门当户对之家寻找优秀的男儿,以为李锦燕婚配。

但因此招来了李锦燕的极力反对:“父王,女儿年龄尚小,你莫非急着想将女儿推出门外吗?”

李道宗急道:“你转眼就到二八之龄,还算小吗?燕儿啊,外人现在皆说我家眼界奇高,时间久了,不正应了外人的说词吗?”

“嫁不出去又成什么坏事?女儿愿意陪伴父王身边。”

这句话弄得李道宗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当此之时,待嫁女儿不像后世的绣楼之女那样秘不示人,没有太多的禁忌。

今日,李锦燕得知萧翼来访,她很想当面见见这位智骗《兰亭序》真帖的能人,就缠着李道宗一起会客,李道宗只好无奈地答应。

李锦燕挥毫书墨,轻轻将狼毫笔放在右侧的笔架上,然后稍退一步,凝神关注墨迹未干的字迹。

前些天,褚遂良难得夸奖了她一句,说其字体渐渐有王体风骨,又有女子的一丝柔媚,两者融冶一体,开始有点趣味了。

李锦燕细细品味,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随褚遂良习书,果然大有长进。

李锦燕正在思索之间,秀儿轻步走过来,低声说道:“小姐,王爷说客人已到,请你即刻去中堂。”

“知道了。”

李锦燕一边答应,一边让秀儿将字移到后边的案子上。

平素爱洁净的她,习惯让自己的书案保持整齐的原样。

萧翼因骗得《兰亭序》真帖,被李世民授为吏部员外郎,又得了许多赏物,那些日子,他在京城之中名声大噪。

以自身才艺取得自命清高的老和尚的信仰,以至成为倾心的忘年交,其目的在骗物,古往今来,此种高雅的骗术似乎不多,以至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

坊间相传,萧翼年轻貌美,才艺上佳,一时成了风流倜傥的化身。

萧翼今来到李道宗府上拜访,非为公事,却是代其族家后辈来提亲的。

唐律中专门设置了“户婚律”,对婚姻有种种限制。

其明确规定“当色为婚”,规定不同等级的人群只能在各自所属的阶层内寻找配偶。

唐朝将一切人分为三个等次,即官人、良人与贱人。

官人指一切有官职的人;良人指具有相对独立的编户之民,如地主和自耕农;贱人分为官贱和私贱两类,官贱主要指官奴婢、官户、工乐户等,私贱指属于私人所有的奴婢、部曲及部曲妻、客女等。

唐律规定,禁止良贱通婚,有违者要给予处罚。

当然,这只是一种广义上的限制,具体婚姻中,各阶层通婚又讲究“门当户对”,像萧翼族人为帝王之胄,才有资格来李道宗家来提亲,等闲人压根就不敢提。

萧翼开门见山,先向李道宗介绍了男儿的情况。

李道宗听说此名男子官职尚未入品,首先就给否定了,然碍于萧翼的面子,并未将话说绝,沉吟道:“嗯,此郎还算不错,待我与内人商议后,再给回音。”

萧翼绝顶聪明,此次受族人求恳来此提亲,他知道李道宗的门槛甚高,心里有点不情愿,然不好推托,只好硬着头皮前来。

他见了眼前光景,明白此次提亲希望渺茫,遂微笑道:“外人盛传令嫒貌似西施,才若司马相如,等闲人难以高攀。

下官冒昧求恳,实在有些勉强,望任城王不要见怪才好。”

李道宗唤人为萧翼换茶,哈哈一笑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为人伦道理。

女儿有人相求,并非坏事,我如何要怪你呢?”

“任城王爽快如此,让下官大为心折。

下官有一事不明,今日想问个明白。

令嫒的容貌是天然生成,也就罢了,然她兼通数艺,莫非任城王自小就为她礼聘教师吗?”

李道宗摇摇头,说道:“所谓龙生九子,不能一概而论。

小女爱书习艺,大约受其秉性所致,我从未为她聘请教师。

像她最近拜遂良为师学书,也是她向我主动求恳所致。

萧翼,看来人求学问一途,亦为天成,那是勉强不来的。”

萧翼点点头,心想人生到世上,悟性最为紧要。

“对了,小女听说你来,说要见你一面。

哈哈,你替皇上骗来《兰亭序》真帖,在京城里赚取了好大的名声。”

说完,他让人去叫李锦燕。

萧翼听到李道宗提起《兰亭序》真帖,一丝羞愧之色浮在脸上,叹道:“唉,皇命不可违,下官替皇上取来《兰亭序》真帖,固然为美事。

然因此使辩才僧郁郁而终,却让下官抱愧终生了。”

李道宗不知如何为对,他们一时冷场。

过了片刻,李锦燕款款而来。

萧翼见她身着黄罗银泥裙,五晕银泥衫子,单丝罗红地银泥帔子,头顶梳一双鬟望仙髻,配上她那张鹅蛋形的面庞,浑如一个冰清玉洁的仙女。

乌黑的发髻下面,在两道细眉和一个略略高的鼻子的中间,不高不低嵌着一双凤眼。

这对眼睛非常明亮,其中洋溢着青春的活泼,智慧的深邃,萧翼与其目光相触,忽然感觉此时置身的中堂也明亮了许多。

李道宗唤道:“燕儿,过来见过萧员外郎。”

李锦燕走到萧翼面前,施礼道:“萧大人来府,小女子有礼了。”

萧翼见李锦燕言语落落大方,心里又是赞叹一声,急忙答礼。

李道宗道:“萧翼,若论辈分,你亦为小女的长辈,何必如此多礼,坐下吧。

燕儿,你有话快说。”

李锦燕点点头,说道:“小女子听说萧大人与辩才僧弈棋之时,辩才僧曾以‘方圆动静’为题,萧大人对以‘方如棋局,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的诗句。

小女子刚才也拟了一首,特请萧大人点评。”

“请讲。”

“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萧翼微一凝神,侧头对李道宗叹道:“令嫒的这首诗,比下官当初所对,要高明多了。

下官所吟,仅限于围棋形势,不免直白。

令爱的这首诗,充满人生玄理,更为深邃。”

李道宗对文章和棋艺所知不多,难辨其中滋味,但见女儿能与萧翼对答,心中不免得意。

他心里这样想,口里还是斥责道:“小孩子的话,又如何当得真?燕儿,萧员外郎,以才名驰誉京城,你今日还要多多请教才是。”

李锦燕点点头,又问道:“萧大人,小女子听说你与辩才僧谈棋论诗之时,他许诺其百年之后,将《兰亭序》真迹交你收执。

如今《兰亭序》真迹已入皇上之手,辩才僧也逝去多年,则《兰亭序》真迹归属已有定数。

小女子想问的是,若今日让萧大人选择,你是愿意与辩才僧保持友情,成为《兰亭序》真迹的传续者;或是遵从皇命,决绝与辩才僧的友情?”

萧翼羞涩上脸,踌躇难答,那边的李道宗又斥道:“燕儿,怎么越说越没谱儿了?皇上之命,能够动辄违之吗?”

萧翼叹了口气,立起身道:“任城王,令爱之话触到下官的心中之痛。

唉,皇命不可违,然因此让辩才郁郁而终,非是下官的初衷。

任城王,下官入府叨扰已久,容当告辞。”

李道宗起身送客。

萧翼复对李锦燕道:“世上有许多无奈事,然偏偏要你去做,这就更加无奈了。

小姐,你如今年龄尚轻,人生百味尚未体验,且慢慢品味吧。

辩才僧逝去,实为我此生的最大憾事,但终归无可奈何。”

父女二人将萧翼送出堂外,萧翼告辞后,一路低着头慢慢出了李府。

父女目送萧翼离去,李道宗轻声斥责李锦燕道:“燕儿,为人须留情面,那萧翼因为辩才之死郁郁不乐,你缘何直揭疮疤?”

李锦燕点头道:“看来萧翼毕竟良心未泯。

女儿原来想呀,此人凭着才艺,骗得老和尚信任,老和尚最终落了个帖去人亡的下场,反而成就了萧翼的大名。

今日见了萧翼的神情,看来他真是无可奈何,否则,女儿还想多损他几句哩。”

“你何至于如此刻薄?”

“女儿非是刻薄。

女儿多读圣贤之书,又研修佛理,深知守大义者为人之首途。

若妄行诡计,世上还有什么趣味?”

“唉,我原想你缠着要见萧翼,是想一睹其风仪,不料你早有了羞辱他的念头。

知萧翼今来何意吗?他是来替人求亲的。”

李锦燕知道事关己身,并不言声。

李道宗接着道:“燕儿,你年近二八,总不能长久待字闺中吧!你对郎君有何要求,尽管说出来,为父就是踏破铁鞋,定为你觅来。”

“父王,瞧你还是如此性急,怕女儿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吗?”

李道宗穷追不舍:“燕儿,你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深研佛理,莫非想寻觅如萧翼这样的才俊?若是这样,我就让萧翼在吏部替你留心,若遇到如他这样的年轻才俊,由你过目定夺如何?”

李锦燕轻轻一笑,说道:“父王,你怎么也落于‘郎才女貌’的俗套里?像萧翼这样的人,固然有才识,然他们皆是文弱书生,此生至多在衙门里抄抄写写罢了,又能有多大出息?”

“哦,燕儿,你莫非心仪武将?”“武将但知打打杀杀,又有什么趣味?”李道宗脸色一拉道:“燕儿,你这是作难为父呀。

你莫非真的不想嫁人了?”“但有如当今皇上这样文武全才的人儿,父王可以留心。”

唐律规定,严禁同姓通婚,近亲之人更是严厉禁止,李锦燕提出要寻如李世民这样的人儿,李道宗明白她的心意,遂长叹一声道:“唉,像当今皇上这样的人儿,几百年难出一个,你这样说,摆明了是想难为我呀。

你小小的人儿,怎么能有如此古怪的心思?外人说我们父女的眼界奇高,看来并非虚妄。”

李锦燕上前扯着李道宗的手臂,轻轻摇晃,央求道:“父王,佛说凡事要随缘,女儿现在还小,想是缘分未到,多说无益,徒增烦恼。

对了,女儿求恳父王一同入终南山观赏秋叶,今日阳光明媚,你就遂了女儿的心愿吧。”

李道宗伸手拉开女儿的一双小手,斥道:“我不耐烦去观赏什么风景,衙中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哩。

你自己去吧。”

九月是宜人的时节,一阵一阵的凉风渐渐让原野变了模样,树叶开始变得稀疏,花儿露出苍白的花瓣,提示人们那炎热的夏天已经远去。

明媚的阳光下,只见官道上两骑并排驰来,近点看,可以看到马上是两名少女骑手,她们正是李锦燕和其侍女秀儿。

隋唐之时,人们在长安等大都市里享受繁华富丽的生活,又想摆脱都市的喧嚣,于是,郊游繁宴就成为一种主要的娱乐方式。

每到春游之时,人们多结伴出游,贵富之家,往往以大车结彩帛为楼,其中载女乐数十人,出游郊野,尽欢而罢。

郊游娱乐蔚为风气,曾有“飞埃结红雾,游盖飘青云”的诗句描述当时郊游的盛况。

女子郊游时起初乘车而往,后来想是觉得乘马驰骋更能体现郊游的乐趣,遂舍车乘马。

为了不让路人窥探,女子郊游时起初穿幂�NB970�以蔽身。

幂�NB970�起源于北方民族,因北方多风沙,欲遮蔽不受侵袭而制。

此物系用半透明的纱绢之物为料,可合可开,欲窥人和视物时,可用手撑开。

中土女子穿戴幂�NB970�,却是用来掩蔽面目的。

但穿幂�NB970�再骑马,非常不方便,弄不好就会坠马。

李锦燕今日出来,不穿幂�NB970�,她和秀儿身穿契丹人的窄袖紧身翻领马服,头戴胡帽,脚蹬短靴,显得非常利索。

李锦燕要到终南山观赏秋叶,李道宗以为长安离终南山有很长距离,以纤纤少女之身去远游,非常不安全,因不同意去,仅允李锦燕可以出城在近郊兜上一圈子。

李锦燕出得城来,见四周的原野上的草木已经枯败,树木皆枯秃地站在那里,实在没有什么好风景可看,遂扬鞭向南疾驰。

秀儿知道李道宗不同意她们远去,遂央求李锦燕不可走远了。

李锦燕挥鞭一指前面的那座高冈,斥道:“观赏秋叶又不需到近前一观,我们站此远眺即可将美景尽收眼底。

你不用多嘴,不要败了兴致。”

秀儿吓得不敢再说。

这座高冈离终南山还有相当的距离,但今日阳光充足,可以看到很远的景物。

李锦燕到了冈下翻身下马,让秀儿牵马等候,自己快步登攀,很快到了冈顶。

攀登之时,全身沁出了一层细汗,现在登临之后,就觉一阵迎面的南风轻轻拂来,感到全身非常清爽,无比惬意。

只见远处的终南山在阳光的照耀下轮廓分明,蔚蓝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使光芒四射的太阳尽情地播洒它的爱意,使碧空显得更加深邃无边。

那些壁立的山峰,似乎要高耸到天上去了,经历了秋风的剪裁,满山的杂木落叶后,尽显一片灰褐色,似乎与那些黑色的山岩融为一体。

隐隐约约间,可以看见山体上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这条小径大约是山中樵夫以及猎人踩出来的,其忽而从险峻和满生杂树的山坡间飞过,忽而在随处可见的岩石下潜行,肃穆的山峰在小径的连接下增添了许多生动。

灰褐色的山体之间,点缀着成片或者零星的红色,这就是李锦燕要来观赏的红叶,是为秋色根本所在。

秋风过后,除了苍松等常绿树木以外,那些枯黄的树叶实在撑不住,纷纷扬扬将身躯飘到地面。

惟有这些枫树,在经历了秋风的洗礼之后,树叶不变黄反而变红,且苦苦地与秋风僵持,不肯与树木脱离。

于是,在枯黄的秋天色调中,枫叶以它的坚韧,向人们展示它的顽强以及它那最美丽的时刻。

李锦燕面对美景,心中默默构筑诗句,渐渐诵出声来,诗曰: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今来观枫树孤客最先闻李锦燕将此诗又吟了两遍,觉得章句并不十分工整,遂闭目斟酌,以使此诗更完整。

当其默默静想的时候,忽听背后有人鼓掌,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好诗,好诗。”

李锦燕睁开双眼,愕然扭身观看究竟。

只见不远处并排站着三人,说话之人立在中间,其脸似黑锅,身如金刚;一左一右所立之人,其固然身穿唐服,但观其面貌,可知他们皆是异域之人。

那名如黑金刚之人又开口说道:“我们三人来此狩猎,路过此地,恰巧碰到小姐在此吟诗,深恐打扰了小姐的诗兴,直待你出声吟罢,方才出声称赞。”

李锦燕见此三人彬彬有礼,心中有了好感,遂落落大方施礼道:“难得三位大人如此爱护,小女子有礼了。”

那人又开口道:“看小姐的打扮,定是京中官宦之女。

我也来自京城,姓尉迟,名恭,字敬德。

身旁二人,这位是吐蕃相国,名叫禄东赞;这位是经营香料的波斯商贾,名叫何吉罗。”

尉迟敬德在京城中鼎鼎大名,又曾拳伤过父亲,李锦燕岂能不知?何吉罗常在官宦之家中贩卖香料,她也有耳闻;至于这名吐蕃相国,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李锦燕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微一凝神,觉得在荒野之中不宜与生人攀谈许多,遂又一施礼道:“小女子不敢耽搁三位大人的时辰,如此就告辞了。”

说罢,她轻移莲步,缓缓下冈。

禄东赞一直盯着她的行动,待李锦燕和秀儿上马挥鞭北去,他方才愣过神儿。

尉迟敬德笑问:“禄相,你今日亲眼见到李道宗之女形貌,当知我所言非虚。”

禄东赞连连点头,重重说道:“就是她了!”何吉罗久在官宦人家走动,这次辗转买通秀儿探知李锦燕的行踪,并不是难事。

这次冈上相见,是他们早就预谋好的。

为了不使李锦燕见到异域之人惊慌,就央求尉迟敬德同行。

那尉迟敬德全心全意想让李锦燕嫁往吐蕃,自然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