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皇恩如晦劳心 出奇兵李靖发威-唐太宗第3卷:九天春色

李世民定下进攻东突厥的方略,杜如晦和李靖即进入角色。

午时过后,二人约好共同商议此次战事细节。

李靖来到尚书省左偏堂,就见杜如晦已经伏在案上观看漠北山川图。

李靖过去一看,只见此图之纸已经发黄,上面标满东突厥山川形势及各部落驻地。

其字迹颜色深浅不一,显非数日而就。

李靖纳闷道:“杜仆射,兵部亦绘有漠北山川图,然没有这张详细,请问从何而来?”

杜如晦抬头道:“我以前从皇上征战,负责搜集整理山川图。

自武德七年开始,我感觉与东突厥一战势不能免,因制下此图。

其间部落驻地变动颇大,就在图上添添减减,成了这副模样。”

李靖点点头,并未出言称赞。

心想,房、杜二人成为李世民的股肱之臣并非偶然,二人忠心耿耿且事事留心,有些事儿甚至想在李世民之前。

他们三人自拧成一团之后,经历了无数征战以及玄武门之变,十余年来,已成为谋略及决策的中心。

杜如晦示意李靖坐下,自己依旧站在图前,侧头说道:“李尚书,我刚才仔细琢磨了。

此次战役,事关重大,种种环节都要妥善为之。

今日晚间以前,皇上授任各总管的密诏皆要发出去,十日内,他们将提督各自将士到达指定位置。

你也要在十日内到达前线,节制他们。

我这里将源源不断为你转运粮草,并准备后续之兵供你调度。

总而言之,此是皇上即位之后的第一场大仗,你要取得完胜,以振国威。”

李靖与杜如晦并排站在图前,指点道:“皇上此次虽不亲征,实际已经为我们排好了阵势。

杜仆射,你看,皇上让薛万彻以灵州为基地,让柴绍以金河为基地,其一左一右既拱守后方,又增援前方,可谓用心良苦。

我与张公谨从马邑出击,李世羙与李大亮从云中出击,也形成一左一右两股劲兵,互相呼应杀入突厥纵深。

我有信心,定然不负皇上期望,争取早日拿下颉利。”

“李尚书既领悟了皇上的心思,前方之事,我们不用多说。

我将后方之事妥善安排,不让你在前方作难。

你马上要走,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办?”李靖摇摇头,说道:“有杜仆射在京城调度,我大可放心在前方专心打仗。

我临去前线之前,要到陇右马场走一趟。

听说张万岁在那里养了不少好马,然他仅将二三流马放入军中,要将好马留下配种,很是吝啬。

此次与颉利对阵,马之优势攸关战局,我要让张万岁拿出家底来。”

“好,我要专写一函给张万岁,让他以大局为重,听你吩咐。”

“那马贼大字不识一个,能看懂什么?不妨,只要我亲自前去,谅他不会为难于我。”

杜如晦拱手道:“如此,马匹之事由你与张万岁交涉,相信他能以大局为重,支持此次战事。

李尚书,你前去主持这场大仗,我有一字相送。”

“什么字?”

“快。”

李靖明白了杜如晦的意思,其中有两层含义。

一层是颉利正在困窘之时,采取快速的战法,使其迅雷不及掩耳,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二层是国内生机刚刚恢复,若被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拖入泥潭,显非李世民之愿。

李靖重重地点点头,说道:“新朝气象也是我最珍惜的,请杜仆射放心,我努力打好此仗。

我此次去找张万岁求马,也正有此意。”

杜如晦将李靖送出门外,又拱手道:“祝李尚书马到成功,擒虏而归,如晦在京,日日翘盼佳音。”

李靖拱手相谢。

杜如晦折回堂中,派人招户部尚书及兵部侍郎来此议事。

他对李靖到阵前主持军事一点都不操心,惟一放心不下的,即是为前方筹措粮草。

要知一场战事能持续多久,非人力所能左右,为前方提供足够的粮草,实为胜利的基础。

然贞观元年之后,迭遭荒年,李世民一再下令开仓赈济灾民,像京师之太仓以及洛、相、幽、徐、齐、并等州的常平仓内,存粮已经不多,以此来支应前方粮草,实有捉襟见肘之感。

另转运粮草至前方亦为一难事,李世民不准滥征民力,战事所需劳役不能摊派到百姓头上。

刘政会现在任户部尚书,侯君集以左右将军兼任兵部侍郎,二人一前一后来见杜如晦。

刘政会作为李渊太原起兵的勋臣,平时勤勉办事,谨守本分,没有裴寂那样跋扈。

他听说要为前方筹措粮草,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说道:“杜仆射,你最知道现在的家底。

各个仓库空空如也,让我如何筹措呢?”

杜如晦道:“我知道。

若仓内粮草充足,我也不会专程请你来商议。

这几年为赈济灾民,粮食出仓不少。

不过今年的收成不错,各州按例收取的租赋都解运来没有?”

刘政会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杜仆射有所不知,自从皇上下令让各州县设置义仓,那些地方官吏如获至宝,铆足了劲儿填满各地义仓,对朝廷征收的租赋并不上心,反而放在第二位。”

原来李世民到邓州视察以后,看到陈君宾设置义仓的法儿不错,即诏令在全国推行。

义仓由各州县主办,按当地年实际种植田亩征收土地税,标准为每亩征收二升谷子。

该储粮由当地官府管理,丰年时收取,灾年时放赈,以救助百姓。

该税与租庸调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该税由地方官府管理,而租庸调要统一上缴至朝廷后再逐级拨付。

各州县官吏觉得该税由自己掌管,积极性很高,竭力全额征收后储藏起来,而对租庸调的收取并不上心。

杜如晦明白其中的弊端,说道:“刘公,我们今日就是要好好商量这件事儿。

皇上让各州县设置义仓,是想让各州县开辟自救的路子,不能一味指望朝廷赈济。

然他们先收义仓之粮,再征收租庸调,其先后秩序不对,可以说是本末倒置。

皇上即位后不想滥征民力,则朝廷开支、出征打仗等惟靠租庸调一途。

他们这样做,长此以往,朝廷即会成为空壳。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说服他们明白这个道理。”

“说服?谈何容易啊。

这些家伙明着不敢硬顶,往往会搞些阳奉阴违之事。

若他们软抗不办,误了军机,不还是我的责任吗?”

“不妨,我们正要借此次军机大事,让他们在期限以内解送粮草到指定位置。

刘公,我即刻找皇上请旨,让朝廷颁布诏令督促各州完成今年征收任务。

你再以户部名义,召关中诸州、并州及河北诸州刺史来京议事,让他们克日解送军粮。

若一时收不上,可用义仓之粮挪用充数。

你先与他们谈吧,若仍然有人顶着不办,你告诉我,我亲自去解决。”

刘政会为难地说:“若让他们来京中议事,关中的也还罢了,像并州和河北诸州,路途太远,会不会误事儿?”

“不妨,这场战事不是很快就结束的,依我估计,至少要用半年时间。

像我的仓中之粮,应该能支用二月有余,他们能接续起来就成。”

侯君集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看到粮草的事儿已经定了下来,遂问道:“杜仆射,你唤我来,莫非让我带领兵士前往各州催粮吗?”

杜如晦摇头道:“皇上如今力求实现清明政治,若持刀威逼,那成何体统?朝廷与地方因利益不同,其看法也不同,这就需要说服他们,而不能靠武力。

君集,我让你来,是想和你谈谈转运粮草之事。”

“以往战事,转运粮草例由户部组织民力,非是兵部之职掌。

李尚书已往前线,兵部的人员就那么几个,确实无能为力。”

“皇上多次说过不许滥征民力,刚才我已与刘公说过,此次要全额征收租庸调,则不能将此次征役摊到百姓头上。

如何转运粮草,此次要在府兵身上打主意。

李尚书此次所将兵士,基本上以边防戍卒为主,并未从国内征调府兵。

我想,一场战事到底能打多久,那是没有常数的,因此要为李尚书准备后续之兵。

这后续之兵从何而来,那十二道府兵即为现成的力量。

这些府兵战时为兵,无战为农,该是让他们动作的时候了。

可拿出四道府兵,将他们动员起来,先作为转运粮草之用,若前方吃紧,再把他们投入战斗,你以为如何?”

侯君集也很干脆,爽快答道:“杜仆射的这个主意好,让他们转运粮草,一来不用民力,二来若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以就近投入战斗。

刘公,粮草的事儿由你来办,转运的事儿不劳你操心了。”

杜如晦点点头,说:“就是这话。

我刚才向李尚书保证后方充足供应粮草,刘公,君集,如何具体实施,就有劳二位了。”

李靖回府后略作收拾,即带领亲随三人向陇西奔去。

他们四人所乘马匹皆为良驹,预计明日即可到达张万岁的马场。

四骑马在陇西高原上疾驰,只见眼前成排的白杨树飞快地被甩在后面。

又是一个初冬时节,那些挺拔的白杨树已经脱尽树叶,一棵棵光秃秃地站立着愈显高耸。

霜花还在山谷底发白,清风徐徐吹动,追赶着卷曲的树叶,可以听到“沙沙”的声响。

李靖挥动马鞭催马快行,心里头盘算最多的还是这场战事。

东突厥原来强盛之时,其势力横跨漠北、漠南,然自从薛延陀、回纥反叛独立后,其势力逐渐南移,地盘日益缩小,目前仅龟缩在漠南一隅。

颉利与突利一战,更使东突厥雪上加霜,丢掉了对东方的契丹等部落的控制权。

满打满算,颉利可汗如今能够统辖的民众不超过五十万,其中能跨马打仗的兵士不超过十五万。

李世民此次下定决心讨伐颉利,非常清楚颉利的处境,所以并未大范围地从全国调兵,仅使用北境所屯兵力十五万人。

由此来看,此战稳操胜券。

待唐军兵临东突厥境内的时候,定有摧枯拉朽的效果。

李靖多年关注东突厥的形势,非常明白双方的态势,他所考虑的是如何实现杜如晦所说的“快”字。

到了第二日午时前,李靖到达飞云谷,谷内衰草低伏,寂静无声,让他又想起昔日跟随李世民在此征战的情景。

记得那时是一个雪夜,自己带领千军万马偷越此谷,一举占领前方的高羛城,为最后生擒薛仁杲奠定了基础。

眼前景物依旧,而不见昔日战场任何痕迹,若非当日事主在场,谁也不会想到此地曾是刀光剑影的战场。

李靖很快就到了高羛城下,就见城墙、城楼焕然一新,显是张万岁刻意修缮了一回。

城门紧紧关闭,守门兵士需验了行人的过所公文后方才放行。

那名兵士看了李靖的过所公文,见上面写着“兵部尚书李靖”的字样,顿时大惊,一面开门放李靖进入,一面让人去急速通报张万岁。

待李靖入城后行到半途,张万岁领着数人迎了过来。

那张万岁依旧是爽朗的脾气,人未近前,响亮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果然是李尚书驾到。

我还想是那些狗才假传信息哩。

李尚书,你来了也不早点通报一声,弄得我有点措手不及。”

李靖下马拱手道:“张少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你自然是求马了。”

李靖内心里也很佩服这位奇人,他与李世民渊源颇深,然他一心养马,少有其他心思,在马场一呆就是十余年,将唐朝的马政整治得规模越来越大。

张万岁对李靖也很尊敬,也急忙拱手还礼,答道:“李尚书以军机纵横天下,我这个老马贼能为李尚书效力,感觉脸上有光。

李尚书,你想要什么马尽管拉走就是,我肯定不会吝啬。”

“好哇,我就是想听见你这句话。

走吧,领我到你的马场转一转。”

“李尚书昨日出京,一路鞍马劳顿,今天不如先歇息一下,明日再看如何?”

“不行。

皇上有诏,让我到北境主持军事,不可耽搁太久,我明日就走。”

“好吧。

左右,牵我的马来,陪李尚书去马场观看一回。”

出了高羛城西门,即是一望无际的浅水原。

只见那金黄的草原上,无数的战马在那里或奔跑,或静卧,或饮水,或吃草,冬日的阳光尽管不能驱散寒冷,毕竟也算灿烂,把马场照得如同画儿一般。

李靖目视张万岁道:“张少卿,我此来专寻能耐寒冷又迅捷的优于突厥马的马儿,你不可藏着掖着,让我失望啊。”

张万岁微微一笑,说道:“李尚书,我知道有人在京城里说我的坏话。

什么将一流之马不示于人呀,什么尽给军中一些劣马呀。

哼,他们也忘了我张万岁是干什么的。

皇上让我在这里养马,是为了打仗作准备,若战事来临,我还在这里推三阻四,我还是人吗?李尚书,你说,想要多少匹好马?”

李靖伸出三个指头,说道:“三千匹。”

张万岁慨然答应:“三千匹太少,我给你五千匹。

我知道,与突厥一战势不能免,这些年我刻意用乌珠穆沁马和西极马交配,已经养下了近万匹好马。

走,我领你去看看。”

张万岁一扬马鞭,催动坐骑向浅水原北首赶去。

大约行有五里,就见一群大部分为枣红色的马儿在那里散养。

李靖抵近一看,见这些马的身上依稀有“玉极骝”的特征,方悟张万岁所言非虚。

张万岁如数家珍,不停地向李靖介绍他的宝贝:“乌珠穆沁马皮毛粗糙,四肢粗壮,蹄质结实,生命力较强,能够在恶劣条件下生存,然其在战阵之中并无优势。

李尚书,皇上赠送给你的那匹‘玉极骝’,是纯种的西极马后代,想你定能体会它的好处。

然西极马能冲锋陷阵,却没有乌珠穆沁马那样皮实,比较娇贵。

我用了许多法儿,将这两种马交配成功,诞下了眼前的这些宝贝。

只可惜,西极马太少,其后它们迭相交配,西极马的特征越来越模糊。”

李靖点头赞道:“看模样不错,张少卿,你先让他们牵来一匹,容我先试一回。”

李靖骑上一匹枣红马,独自向北疾驰,绕了一个大圈,用时大半个时辰方回。

他虽不养马,然也知马之优劣,试骑之后,感到此马可堪为用。

他知道颉利可汗所用马匹多为乌珠穆沁马,与这种杂交而成的马儿相比,其速度和敏捷程度都落在下乘。

李靖回到张万岁面前一跃而下,开口说道:“张少卿,就要这群马了。

念你养马不易,我此次仅要三千五百匹,省下一千五百匹于你。”

张万岁哈哈一笑:“李尚书如此替我着想,马贼在这里先谢过了。”

张万岁说话的时候,脸面正迎着阳光,其一笑脸上皱纹顿现,如核桃皮一般。

李靖注意到他比以前苍老多了,想是他多年居于这苦寒之地,又多时在野外巡视马匹所致。

李靖心里一颤,有心想让他回京城居住,又想此人天生爱马,若让他离开马群,也许苍老得更快。

想到这里,李靖柔声说道:“张少卿,唐初马匹仅有数万,这些年经你调养,能上阵战马已有数十万,功劳可谓大焉。

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养马之时,也不能忘了育人啊。”

“怎么讲?”

“你总有走不动的那一天,若是不将满肚子的马经传授于人,而将之带入棺材里去,连皇上也不答应你。”

“哈哈,李尚书,你要了我的马,还不忘我这个人,你放心,皇上早就想到了。

你看,我身后这名年轻人叫韦盘提,原在幽州养马很是有名,被皇上调来辅佐我养马。”

李靖点点头:“这么说,你是后继有人了。”

“正是。”

李靖心想李世民不愧为一世英主,连这等小事都能考虑到,何谈其他呢?他不想接着说这个话题,说道:“张少卿,我在此地不能多留,明日一早就要奔赴北境。

这些马儿,就烦你派人随我一同赶到雁门。”

张万岁回视韦盘提道:“李尚书亲来挑马,可见非同寻常。

你就挑选数十名得力之人,将这些马儿赶到阵前。

若军中兵士不习惯此种马性,你可帮他们调教一番。”

韦盘提躬身答道:“下官省得。”

杜如晦在京中接连数日忙乱,晚上忙得太晚,就宿在尚书省。

刘政会这日晚间来寻杜如晦,言说蒲州张刺史来京哀求,其称蒲州连年遭灾,没有积蓄,所以无法上缴今年租赋。

杜如晦问道:“刘公,你没有告诉他要以大局为重吗?”

“说了,但他还是哀求不止。”

杜如晦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好,你把他带来。”

刘政会看着杜如晦那憔悴的面孔,心疼地说道:“如晦,我的年龄比你大,然看你的颜色枯槁,神情疲惫,精神还不如我哩。

办事固然要尽心,也不能太拼命,你这样下去,那怎么得了。”

杜如晦无奈地摇摇头,感谢道:“谢谢刘公关心。

我遇事若不将之办妥当,就难以成眠。

唉,多年形成的毛病,一时也改不了,只好听其自然吧。”

刘政会也摇摇头,心想李世民到底用了什么法儿,让杜如晦、房玄龄等一班人如此卖力,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不顾。

窗外夜色更浓,寒气渐渐透了进来,将砚上墨冻得凝固起来。

杜如晦唤来差役,令其用热水重新磨墨。

衙役端来热水,将之滴于砚中,一边磨墨一边问道:“杜大人晚上办事这么久,小人去笼些火来如何?”

杜如晦立在案前翻看今日的文书,感觉到越来越重的寒气,跺了几下脚,说道:“不用,我再待一会儿即回府,不用笼火。

现在刚刚入冬,若衙内现在就开始升火,那要多少薪炭才能过冬?”

“现在已经过了饭时,杜大人还饿着肚子,不如让小人先去寻来点热汤,一来可以取暖,二来可以垫垫饥。”

杜如晦摇手不许:“我马上就回,也不差这一时。”

说话间,刘政会带领张刺史走了进来。

那张刺史见了杜如晦躬身行礼道:“杜大人在上,下官特来拜见。”

杜如晦眼光看也不看他,依旧注视着案上的文卷,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张刺史,据我所知,蒲州今年的收成不错。

国家并未额外征收租赋,你为何拖欠至今呢?”

“禀杜大人,蒲州今年确实丰收,然以前欠账太多,实在无力上缴。

望杜大人为蒲州百姓着想,宽限些时日,来年再补上。”

“你急巴巴地从蒲州跑到京城,就是想来讨这句话吗?”

“下官不敢,只是想将实情报知。”

杜如晦抽出一卷文册,将之丢在张刺史的面前:“张刺史,这篇妙文你应该见过吧。

”张刺史定睛一看,认得是本州的上表,急忙说道:“这是本州去年的上表。”

“嗯,看来你的记性不错。

表中说道,蒲州得邓州之助,开始恢复农事,已初见效果,来年若风调雨顺,定使百姓家中有盈粮。

今年秋收大熟,你那里应该不错。

是不是?”

“下官刚才说过,主要是以往欠账太多。”

“我年初时陪皇上出巡,夜访风陵渡时见到不少蒲州百姓,他们当时说了你许多好话,足证此表所言非虚。

你有多少旧账?贞观元年,贞观二年,皇上免了你们蒲州二年的租赋,朝廷还为你们送去许多赈灾之粮。

要说旧账,仅有一笔,即是邓州所赊钱粮。

然陈君宾亲口对我说过,这些钱粮可以逐年偿还。

张刺史,如今国家有事,你一味拨拉自己的小算盘,置国家的租赋于不顾,还说了这么多虚妄的托词,这样应该吗?”

张刺史想不到杜如晦这么快就说清了自己的家底,不禁目瞪口呆。

他这次见了吏部的征粮令,心想蒲州刚刚渡过了难关,正是缓口气的时候,实在不愿意上缴国家的租赋。

因此来找吏部说睿�云阎萃�晔茉痔�匚�写剩�胍皇碧氯��ァ?/p>

不料刘政会如此认真,还将他拉到杜如晦面前受训。

他支支吾吾半天,方才答道:“杜大人,天下诸州甚多,也不差了蒲州的这一点钱粮。

容缓一些日子,下官定然全数缴清。”

杜如晦抬起头来,心中生出一分怒意,斥道:“张刺史,你为国家的吏员,缘何连这点事理都不明白?当初蒲州遭灾,陈君宾节衣缩食周济你们,他为何这样做?无非是胸中有国家大局。

你现在将眼光仅仅盯在本州事务,这一分眼光,要比陈君宾差远了。”

刘政令插言道:“对呀,现在国家有事,杜仆射日理万机。

你在这里喋喋不休,该是不该?”

突然,杜如晦脸现痛楚之色,用拳头顶住了腰部,很快,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刘政会见此情景,关切地问道:“如晦,你怎么了?”

他跨前几步扶住杜如晦,又向张刺史吼道:“赶快搬过来一张椅子。”

杜如晦痛苦地斜倚在椅子里,眼光无神,哼哼了几声,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刘公,不知为何胸下疼得厉害。”

刘政会叹了一声气,说道:“你恐怕还没有吃晚饭吧?唉,你这样没明没夜地辛劳,就是一个铁人,也承受不起啊。

如晦,这里的事情由我来办,你赶快回府吧。”

杜如晦抬起头来,目视张刺史,一字一顿道:“张刺史,蒲州所欠钱粮务必于十日内缴清。

你若再延迟不办,到了十日,我将奏明皇上罢你官职。”

张刺史眼见杜如晦如此竭尽心力为朝廷办事,自己因一己之私,来此喋喋不休,心里早已有愧了。

他拱手答道:“下官今日得杜仆射和刘尚书一番教训,茅塞顿开。

我今夜立刻返回,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将国家的租赋缴清。”

杜如晦点点头,不再说话。

一名衙役上前搀起他,慢慢地步出户外。

李世民那日在太极殿内的一番疾言厉色,果然有了效果,群臣的上疏又多了起来。

他召见群臣之余,多在东暖阁内披阅群臣的奏章。

这日午时过后,他先是小憩了一阵,起床后步入东暖阁内,就见杜正伦正候在那里整理起居注。

杜正伦那日在朝堂之上举报封德彝,事后魏征找他说了一番道理。

大意为处机要之职,须缄口为要。

杜正伦明白其中含义,此后果然收敛行为,轻易不再张口。

李世民见他在旁边忙碌,向前行了几步,又复停下。

他内心里也想知道起居注的内容,尤其对玄武门之变更想知道史官如何描写自己。

可是前代规定,当朝皇帝不得翻看起居注,他只好咽了口唾沫,慢慢地走到自己的案前。

杜正伦现任门下省给事中,专职负责皇帝起居注的撰写和整理工作。

他正低头整理文卷,事先未觉察李世民入内,待他发现的时候,李世民已经走了过去。

他见状急忙离案施礼,李世民令其平身。

李世民坐了下来,仰头说道:“杜卿,你这一段时间撰写起居注,有什么感悟呀?”

“臣掌笔撰写起居注,常常战战兢兢,生怕一字一词有失,就误了皇上的本意。

因此深感责任重大,不敢稍有懈怠。”

“哈哈,你在那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朕一点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怕呢?要说可怕,莫过于朕。

朝堂之上,魏征等人固然言辞激烈,毕竟说过就散,不存痕迹。

朕所惮者,惟卿手中的那支笔。”

“臣但知秉笔直书,不敢有差。”

“对呀,就是这直笔才令朕害怕。

朕每坐朝,不敢多言,怕言语有失被卿记录。

必待有利于民的时候,朕才将话说出口。”

杜正伦明白李世民这样做,是想为后世留一个好名声。

然皇帝如此慎于言,约束自己的行为,当能有利天下,遂感动道:“陛下这样做,堪称一代英主。

陛下若有一言之失,并非仅对当世百姓不利,若载书中传之后世,则千载亏德。”

杜正伦能说出这般话,足见其有相当见识,李世民满意地说道:“嗯,不错,就是这话。

朕今日高兴,为你这句话,赏你彩缎二百匹。

你随侍朕身边,今后不仅要据实直书,也要说些中肯之言。”

“谢陛下赏。”

“你忙你的活儿,朕也要看些奏章。”

李世民伸手拿起一道奏章,信手翻开观阅。

心里想杜如晦推荐的岑文本,以及魏征推荐的杜正伦和侯君集,这一段时间在各自岗位上干得都有成色,该是为他们升职的时候了。

这道奏章由马周所奏,李世民眼光漫过马周的名字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喜。

奏章写得甚是工整,只见其中写道:臣每读前史,见贤者忠孝事,未尝不废卷长想,思履其迹。

臣不幸早失严父,犬马之养,已无所施;顾来事可为者,惟忠义而已。

是以徒步二千里,归于陛下。

陛下不可以臣愚,擢臣不次。

窃自惟念无以论报,辄竭区区,惟陛下所择。

臣伏见大安宫在宫城左,墙宇门阙方紫极为卑小。

东宫,皇太子居之,而在内;大安,至尊居之,反在外。

太上皇虽志清俭,爱惜人力,陛下不敢违,而番夷朝见,四方观听,有不足焉。

臣愿营雉堞门观,务从高显,以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矣。

臣伏读明昭,以七月幸九成宫。

窃惟太上皇春秋高,陛下宜朝夕视膳。

今所幸宫去京三百里而远,非能旦发暮至矣。

万有一太上皇思感,欲即见陛下,何以逮之?今兹本为避暑行也,太上皇留热处,而陛下走凉处,温清之道,臣所未安。

然诏书既下,业不中止,愿示还期,以开众惑。

臣伏见诏宗功臣悉就藩国,遂贻子孙,世守其政。

窃惟陛下之意,诚爱之重之,欲其裔绪承守,与国无疆也。

臣谓必如诏书者,陛下宜思所以安存之,富贵之,何必使世官也?且尧、舜之父,有朱、均之子。

若令有不肖子袭封嗣职,兆庶被殃,国家蒙患。

正欲绝之,则子文之治犹在也;正欲存之,则栾�之恶已暴也。

臣谓宜赋以茅土,畴以户邑,必有材行,随器而授。

虽干翮非强,亦可以免累。

汉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所以终全其世者,良得其术也。

愿陛下深思其事,使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也。

臣闻圣人之化天下,莫不以孝为本,故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孔子亦言“吾不与祭如不祭”,是圣人之重祭祀也。

自陛下践祚,宗庙之享,未尝亲事。

窃惟圣情,以乘舆一出,所费无膎,故忍孝思,以便百姓。

而一代史官,不书皇帝入庙,将何以贻厥孙谋,示来叶邪?臣知大孝诚不在俎豆之间,然圣人训人,必以己先之,示不忘本也。

马周在奏章中说了三件事,一是让李世民向李渊尽孝,建议加高大安宫门墙示尊敬之意,劝李世民不可远游避暑;二是对李世民封建宗室提出微言,认为可以让其享福禄而不能永授其官;三是对李世民数年不拜宗庙提出劝谏。

李世民读完,心里暗暗赞道:“简直又是一个魏征!其词义恳切,又不畏龙颜,可堪重任。”

他一面令人去叫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长孙无忌、温彦博、王?来此议事,一面又将马周上表看了一遍。

既而众人相继入殿,李世民抬眼扫了一圈,见渲卸廊背に镂藜桑�实溃骸拔藜赡兀俊?/p>

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而至,禀报道:“皇上,齐国公误带刀进了东上阁门,至殿前被监门校尉发现,校尉追上前来,认为齐国公带刀入宫犯了死罪,要将之监禁起来。

他们正在那里争执不已。”

唐制规定,任何人入宫不得携带兵器,违者将被处死。

李世民说道:“传朕旨意,先让无忌进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长孙无忌很快走了进来,受刚才事件的影响,他脸色阴沉,情绪还没稳定下来,向李世民行过礼后,说道:“这个该死的校尉,还想把我监禁起来,莫非我还能对皇上图谋不轨吗?”

李世民笑道:“你这也是无心之失,事情已经过去,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魏征显然不赞同李世民的话,奏道:“陛下,入宫之人不得携带兵器,此为国家制度。

监门校尉按律执行,并不为错。”

温彦博替长孙无忌辩护道:“这些守门宿卫的眼睛当时看往何处?见到有人身带兵器为何不当场收缴?这个监门校尉其实也应当依律斩之。”

李世民摇摇手,说道:“一件小事何必喋喋不休?我们最后再议!魏卿,你看看这个。”

他将马周的上疏递给魏征。

魏征展开阅读,李世民对其他人说道:“这是马周的上疏,魏卿看完后,你们也逐个读一遍。

朕召你们来,是想议一件事情:像马周这样的年轻才俊,如何为他们提供历练的机会,使之从政经验渐积渐富,最终能担大任。”

魏征飞快地读完全章,将之递给身边的房玄龄,赞道:“马周得皇上慧眼识之,其眼光见识及才具果然不同一般。

一个出身于门客之人能在短时间内提出如此多的诤议,臣以为其可堪为任。”

李世民道:“若书上未署马周之名,朕定认为此是魏征所作。

魏卿,观其见识及胆魄,其实与你一脉相承。”

众人传阅观看,皆点头赞叹,房玄龄说道:“人之秉性,虽是天成,终归要经过诸多磨练方能分途,其入了正道,若无人识出,亦要明珠暗投自生自灭。

马周有幸,得陛下简拔而出。

然而其他人呢?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一一识出。”

王?说道:“房仆射所言还是如何识人,皇上的意思是如何为他们提供磨练的机会。

陛下,臣以为要将马周等人放在更重要的职位上,给其一定时间察其优劣。”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是这个意思。

朕想好了,此次先将马周授为侍御史,将岑文本授为中书舍人,你们以为如何?”

侍御史为御史台的属官,品秩为从六品下。

马周刚刚入官籍不久,一下子升到如此高位,委实罕见。

中书舍人为中书省的属官,品秩为正五品以上。

李世民前一段时间令中书省恢复“五花判事”之制,则对中书舍人的挑选甚严。

岑文本能得此职位,实属不易。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李世民接着道:“按说授任此二人的官职,朕仅吩咐玄龄、如晦去办就成。

所以大张旗鼓将你们召来,无非想让你们查访俊才,随时举荐。

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人的寿命毕竟有限,要永固江山,能臣必须后继有人。

我们今日这样做,一是为江山着想,二是为子孙后代办一些有益之事。”

李世民今年刚刚三十二岁,如此年轻就想着身后之事,让众人想法颇多。

李世民见杜如晦言语不多,又观其脸上颜色呈青灰色,不禁关切地问道:“如晦,朕听刘公说,前些日子你在衙中犯病,看你颜色如此难看,找太医瞧过没有?”

杜如晦这几日更加消瘦,颧骨已显棱角,听到李世民垂询自己,急忙答道:“谢陛下关心。

臣这些日子睡眠不好,吃饭也失了胃口,可能是作息不规律的缘故。

不妨,臣想慢慢恢复一段,就会好起来。”

李世民转头对一名太监道:“你去太医署,让那名王医监过来候着,待会儿随如晦回府里诊治。”

杜如晦坚辞,李世民的态度也很坚决:“朕还不知道你的脾性?你最近定是为了北境战事,忙得有点不知东西了。

朕上次就说过,让你以玄龄为榜样,既要理政,更要强身健体,你缘何就是不听?待王医监为你诊过,若果然有病,这一段时间不许上朝,好好在家调理。”

杜如晦答应。

李世民见时辰不早,对众人说道:“此事议罢,大家可以散了。

临走之前,就无忌的这档子事,大家说怎么办?”

温彦博说道:“陛下紧急召见臣等,皆匆匆而来,齐国公忘记解下佩刀,为无心之失。

说到底,那监门校尉其实该死,他的职责就是守门,检查来往行人,那佩刀挂在衣襟之外,他为何就没有一点察觉呢?臣以为,应将此校尉处斩,以警他人。”

温彦博这样说,很显然是为长孙无忌开脱。

温彦博的话惹恼了魏征,他冷笑道:“温令这样说,能够服众吗?”

“当然,齐国公毕竟将佩刀带入了宫内,也有失处。

为示惩罚,臣以为应治齐国公徒罪二年,并罚铜二十斤。”

温彦博补充说道。

王?也不满意这样处理,斥道:“温令这样说,显失公平。

齐国公误带刀入宫,那校尉也是误察,都是一样的罪过,一轻一重的处罚难道公正吗?”

李世民忍不住说道:“按你们的意思,要将无忌杀头吗?若是这样,朕会特赦无忌。

”魏征道:“陛下欲行特赦之事,不能仅赦齐国公一人,应将那名校尉也一同赦免。”

众人分成了两派意见。

李世民内心里还是倾向于温彦博之议,然魏征、王?之议合乎国家制度,他无法当面驳斥。

见长孙无忌在一旁垂头丧气,他想起后宫的长孙皇后,心中顿生柔情,于是说道:“此事今日不用再议。

温卿,你出宫后找到戴胄,让他来处理此事。

魏卿,王卿,刑狱之事由大理寺主之,如何来断,他们自有分寸,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徒费口舌了。”

李世民提起了戴胄的名字,殿中众人不再有言语。

想想也是,戴胄办案秉公善断,他们没必要在这里争论不休。

只不过此案的主角是长孙无忌,不知戴胄能有什么高招令各方都满意。

李世民让温彦博去向戴胄传话,有点不合常理。

温彦博心里明白,李世民这样做,自是让自己向戴胄授意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

李靖到了雁门关,即差人去叫李世羙、李大亮、柴绍、薛万彻来这里议事。

雁门关向西北行约四百里,即是汉时所筑长城。

过了长城六十里,那里有一座城池名为定襄。

颉利可汗近来受薛延陀、回纥、契丹的挤压,已经丢失了漠北地盘,昔日的突厥牙帐也成了薛延陀发号施令的营盘。

颉利渐渐退到漠南。

因冬季来临,为觅草料,颉利带领手下的三十余万众迁到阴山一带。

见定襄城还算周正,即带领其嫡系数万人入城居住。

进入十一月后,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地下,将周围山川河流都裹上银装,他们日日躲在城中的房内或帐内向火。

薛延陀等部落的攻势已告一段落,心想大可喘息一阵。

颉利近来虽也风闻李世民在边境上调兵加马,但想南人不耐冷,定然不会选择这种恶劣的天气来攻,因此并无多少忧虑。

李靖对颉利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站立在关上的最高处,透过雪幕向西北遥望。

在这一时刻,他忽然想起李渊、李世民父子十余年来对待东突厥的策略,其中多少含有一点屈辱。

完成对东突厥的最后一击如今由自己来实现,向来沉静的李靖心底里不觉有了一丝激动。

风从关下的谷底间刮起来,沿途卷起浮雪,如一条白龙在山谷间穿行。

刮过来触到雁门关坚硬的墙壁上,可以听见沙沙的声音,风儿一部分沿城壁冲到关上,扬起来一阵碎雪,大部分折向东行,渐渐翻过山岗,倏忽不见。

李靖伸手拭去脸上的浮雪,浮雪触及人面已化为水,他恰要移步,就听见后面有人说道:“李尚书,大仗在即,想不到你还有心情在此领略罡风暴雪。”

李靖一听声音,知道是李世羙来到了,急忙转过身来拱手道:“李总管这么快就来到了,辛苦、辛苦。”

李世羙走上前,向李靖拱手还礼。

“他们还没有到吗?”

“我到中军帐寻你,见其中仅有张公谨一人。

想来路途上风雪阻隔,把他们拖住了。

”“你何来之速也?”

“我这些日子已令李大亮带领前军向云中方向挺进,营盘北移了不少,距离雁门关较近。”

“嗯,是这样。”

李靖沉吟道。

李靖见李世羙已有动作,知道他已经体会了李世民的心意,即以李世羙所部为西路军,以李靖所部为东路军,两军齐头并进,形成夹角之势,或突或围,一举解决颉利可汗。

李靖关切地问道:“李大亮带领前军向云中挺进,一路上行进还算顺利吗?那颉利觉察没有?”

李世羙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数场大雪下得积雪甚厚,听李大亮说,一路上人仰马翻行走太难,行军速度很慢,惟有一宗好处,就是人马伤折不多。

听斥候之报,那颉利所部日日龟缩在定襄城内,并不外出,对我们的动作似没有任何觉察。”

“颉利定是以为大雪是最好的防护之兵,可以高枕无忧不作防备。

李总管,眼下天寒地冻,军中的衣装粮秣还算充足吗?”

“兵士的衣装足够其自身之用,可以防寒,其身带粮草亦能支持五日。

只是大雪连绵,道路难行,后方接续粮草能否及时,我们心里实在没有底。

李尚书,此次战事,依你估计,要打多久?”

李靖思索了一下,断然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

李总管,你我多年征战,都知道这仗打的是双方的耐心以及后续的粮草。

这粮草之事,我们还要筹划一番。

以往我们在中土打仗,可以在当地筹粮,眼前的东突厥连年遭灾,且大漠中人烟稀少,没有可以筹粮的地方。”

“此次战事由你主之,我们惟听帅令就是。”

李靖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李靖与李世羙虽交往不多,然也知道他的本事。

放眼国内,武将可谓多矣,这些人冲锋陷阵,皆各有所长。

能为大仗的主帅者,则寥寥无几。

李靖认为能当其任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人,即是眼前的李世羙了。

李世民也有这方面的才能,只是如今当了皇帝,若非皇帝亲征,很难有机会再到前方指挥战事。

李世羙又问道:“李尚书,我未奉帅令,擅自将队伍前移,你不怪我吗?”

李靖摇摇头,说道:“李总管,此仗完胜是必然的。

然如何缩短战事进程,就要看你我二人如何配合了。

事情很明显,皇上布下这个阵势,即是让你我领兵一左一右配合,深入腹地以斩贼首。

至于柴绍、薛万彻,皇上让他们作为我们的后续之兵,并稳固后方防止颉利侵入我境。

如此,你那东路军名义上归我节制,其实需要你临机而发。”

李世羙明白李靖表达的意思,缓缓地点点头,又问道:“一场战事不管大小,须全盘衡量,集中制之,李尚书,你不用谦虚,我们惟听号令。

不知李尚书现在定下了什么擒敌妙计?”

“擒贼先擒王。”

李靖一字一顿缓缓说出。

“愿闻其详。”

李靖手指西北方,说道:“我先以奇兵进袭定襄城,搅动敌阵混乱,将颉利逼得向北逃窜。

你再兵出云中,截其退路卷地掩杀。

届时,我们兵合一处,再定下步行止。”

李世羙见李靖寥寥数句,已勾画出此次进兵方略,知道这是他深思熟虑而成。

他思索了片刻,觉得与自己的所思大致相合,遂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我届时密切关注李尚书的动静,你到达定襄城之时,我一举拿下云中,及时跟进。”

过了午时,柴绍和薛万彻方才一前一后到了雁门关。

他们入关之时全身皆白,衣甲上还溅有点点泥巴,一路上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李靖让他们稍事休息,然后将他们召入中军帐。

众人坐定后,李靖说道:“皇上此次定下进攻颉利的方略,令我与李总管带领东西路军前去擒拿。

前方之事,由我和李总管主之,诸般方略,业已有了大概。”

他将围攻颉利的方略又简略地说了一遍。

薛万彻为一名勇夫,闻言?spanclass=yqlink>南玻�唤�驹居�裕�档溃骸袄钌惺椋�腥绱撕谜蹋�荒芙�液退貌�侄�谝槐摺!?/p>

李靖说道:“你们肩头所担,比前方征战更为繁重。

柴驸马,薛驸马,你们除了稳固后方,防止颉利侵入我境之外,还要在接续前方的事儿上用心用力。

像前方将士,不可一日无粮草,漠南苦寒之地,无粮可筹,一谷一草皆须你们转运。

你们来此路上,皆大雪铺路,积滑难行,愈往北,环境愈恶劣,你们要细细筹划才是。”

李世羙插言道:“李尚书所言,也是我最忧心的。

我们深入颉利腹地,毕竟没有他们明白当地地理,若再断了粮草接续,这一仗也凶险得很呀。”

柴绍多历战阵,性格持重,他明白粮草接续的重要性,缓缓说道:“不错,如此大仗靠的就是粮草。

我细细揣摩过了,以往在中土打仗,粮草依靠车儿转运,然北境形势,既有山川,更有沼泽,用车子转运是行不通的,只有靠马匹来驮。

眼下军中马匹可支一月之用,若时间一长,马儿就不够用了。

李尚书,要让京中再调度来一些马儿最好。”

李靖点点头,说道:“柴驸马所言甚是。

京中事务由杜仆射居中调度,由侯君集具体执行。

我临行前,曾对杜仆射说了马匹之事,杜仆射答应分批补给。

此事不妨,那日我到了陇右马场,见那里存栏甚多,张万岁也拍胸脯保证,言说前方需用马匹多少,他及时供给。

柴驸马,薛驸马,你们若急用马匹,持此令旗调马即可。”

说着,李靖将两面带“帅”字的令旗交给柴绍、薛万彻。

李靖计划今日将后方接续之事排定,然后再全力安排进攻之事。

眼下将粮草、马匹之事安排停当,心中踏实了不少。

孰料薛万彻心有不甘,哀求道:“李尚书,不如让张总管代我职督畅武道之军,我随你去会会颉利。

要知张总管任边疆都督多年,熟悉屯兵、转运粮草事务,比我强多了。

张总管,我们不如换一换吧。”

薛万彻所说的张总管,即是张公谨,李世民此次定下攻击颉利之计,与他那道上疏极有关系。

张公谨任代州都督多年,白日梦里想的皆是拿下颉利之事,眼下到了一偿心愿的时候,他岂能愿意退至后方?面对薛万彻那热切的眼光,张公谨坚决摇头,明显不赞成。

李靖见薛万彻在这里喋喋不休,不禁有了一些怒意,肃然道:“薛驸马,皇上授你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岂能说变就变,国家大计能当儿戏吗?我忝为行军主帅,你一样受我节制。

大敌当前,你若心神不定,既而贻误军机,休怪我按军法从事!”李靖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吓得薛万彻不敢再吭声。

他只好收拾起上前方打仗的心绪,拱手与众人作别,回到自己驻地忙碌自己分内之事。

三日后,李靖披挂停当,步出中军帐。

外面,张公谨与一群武将正候在那里。

其身后,三千余将士拢着李靖专门从马场挑选来的马,静默地站立。

天上这会儿停止了落雪,颜色如铅灰,显得极为低沉。

李靖走到张公谨面前,执其手说道:“公谨,明日辰时,你带领大军准时出发,我在定襄等着你。”

张公谨抬头向天,忧心地说道:“李尚书,看天上如此阴沉,估计不久又要落雪。

此去定襄,沿途艰难,若遇大风暴雪,能行吗?不如待天气晴好,再行出征。”

李靖跨上战马,朗声说道:“天气不好,不单单为我军而设,颉利那面也一样遭遇风雪。

你记住,我们西路军一动,李世羙的东路军也随之动作,你要约束大军按时行止,不可误了时辰。

我此去袭颉利,仅有这三千人马,若被他识破,你们后续兵马又不至,则全盘被动。”

张公谨拱手道:“祝李尚书马到成功,我随后定会依令提兵前去。

若误了时辰,待李尚书回来,我自会让人将这颗脑袋砍下来,不用你来动手。”

李靖向张公谨等人拱手告别,右脚轻轻一叩马腹,坐骑乖觉地向城门行去。

后面三千余人马每四骑一排,随着李靖走出雁门关,沿着山间小道向西行去。

按照事先的计划,他们午时要到达马邑,稍事歇息后,再接着向北进发,后日晚间务必到达恶阳岭。

恶阳岭在汉长城之北三十里,下了恶阳岭再走五十里,即是颉利现在的巢穴——定襄城。

李靖事先已经侦察清楚,尚未进入冬季时,颉利派兵一千镇守恶阳岭。

入冬后大雪封山,这一千人身处寒风、冰雪之中,粮草又时断时续,他们叫苦不迭。

颉利觉得唐军不耐冷,不会在此恶劣气候中大肆进兵,遂下令将这一千人撤了回来。

如此,恶阳岭成了一道空岭。

临行时,李靖令众人带够五日用的粮草,为防路滑,又令每人携带一盘绳索,以利营救。

一行人到了马邑,打尖之后,就见天上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之中,阴风怒号,将雪幕吹得翻翻滚滚。

三千余人见此天气,大多数人面露难色,偷眼看李靖,只见李靖神色平静,略略停了一下抬头向天,然后喊道:“风大雪急,无法骑马。

大家牵马步行,将各自的绳索拿出来,前后相连,不能失了一人。”

说罢,率先牵马出发。

风雪之中,这三千余人一手牵马,一手牵绳索,踉踉跄跄而行,渐渐在雪幕中失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