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躲在黑夜看白天也是一种特权-父亲嫌疑人

我总想“全景”天下各色人。

美眉说最能全景人的是梦和自恋。她问我想不想看看今天的男女如何自恋,约我去她那儿。美眉体育师范学院毕业后留校教健美,也在外面教赶场挣钱富裕自己。美眉身穿红色体操服很美人地迎接了我,说她新近设计了自恋房,今天请来好几位我感兴趣的人物表演自恋。我一脑子悬念。

看见新装修的健美房大门上“自练房”三个大字。

美眉笑着解释:明是自练暗是自恋,谐音双重意思。

进到里面木板地很宽敞,一壁是照见一切的玻璃镜,另外三壁雕画着地狱、人间、天堂三个世界。地狱中的人和魔鬼,哭的喊的下油锅的过火海的狰狞的恐惧的张牙舞爪的战战兢兢的无所不有。人间的男女老少,嫉妒的贪心的虚伪的狡诈的善良的慈祥的喜的怒的忧的思的悲的恐的惊的各种面貌形形色色。天堂里的天使神仙,富丽堂皇笑容可掬威严圣洁智睿慈悲庄严美丽神采飞扬尽善尽美。

灯光雪亮照下来,被地狱人间天堂三界围绕的宽阔镜子上亮起十分诱导的话:放开活动你面部和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接着很幽静又很动感的音乐衬了起来。

美眉说:任何人独自站在这里都会有一番比做梦还真实的表演。

她打开镜面这一壁上一扇同样装着镜面的小门拉我走了进去,那壁镜面在里边看全成了蓝幽透明的玻璃,一架摄像机正对着外面练功房。美眉说每个人的自练都会被摄像机拍下来,那往往就是一个自恋表演。她见我对摄像角度有疑惑便告诉我:外面有灯光引导,自练的人会自动站在摄像机前面。她又解释说完了会把录像带给本人,让他欣赏自己的表演。

美眉说今天请来的都是我熟悉的人物。她说:你可以躲在暗处观看。她又对这种安排做了道德安慰:我只特殊照顾你一回,算是看一个行为艺术。

而后在我脸上亲热地kiss了一下,锁上小门出去了。

我像头一次夜晚出去捕猎的小狼有些紧张兴奋。

这样躲在暗处洞若观火地看世间表演真比趴猫眼刺激。我觉出自己的窥探癖,这是我邪恶的本性,躲在黑夜看白天本是一种罪恶特权。

没想到美眉约的都是文化大院的人。

第一个走进自练房的是高倩。她已经换好一身蓝色运动衣,眨着丹凤眼迈了进来。门闭了就她一个人,她有些生疏地打量着这地狱人间天堂和照见自我的镜壁好像踏进神秘世界。

她目光扫过我,我知道她看不见我还是紧张了一下。

房间很快变暗,一柱特写光线把她引导到地狱入口。灯光缓缓引导着她将地狱的狰狞惨烈顺序看过来,接着看人间山川背景上的各色人物,最后高倩跟着这柱明亮的光线看完了天堂。

这柱明亮把她引导到镜壁中央,很近地正对着我和摄像机。

摄像机自动开拍了。高倩看到了让她放开活动面部和全身每一块肌肉的字幕。屋里光照逐渐均匀。地狱人间天堂都显得遥远。

高倩对着镜子往后抖了抖头发,把自己凸现在风光里。只见她眨眼做出主持人的各种表情,微笑的喜悦的幽默的理解的故作惊讶的,然后一摊双手否定什么,又双手抱肘做沉思状。她做出几种走台的步子亮相的转身,脸上倾听的笑容换了十来种,我看到她在采访国家领导人各界名流百岁老人街头市民马路警察,最后是采访幼儿园小孩,她很笑脸很阿姨还俯下身去。

这真是个在镜头前玩漂亮的女主持人。

她又抬头看到了提示活动每一块肌肉的字幕,突然举起两手水蛇一样性感地扭起伦巴。扭动的同时又做出对男人抒情的表情,娇的嗔的恼的喜的冷淡的亲热的飞眼的撇嘴的飞吻的应有尽有。

最后双手叉腰摆出铁女人的架势,威镇世界目光几乎将我射倒。

第二个进来的竟然是陈雅虎。

我怀着就要揭开惊险案件一样的悬念看着他在灯光引导下逛完了地狱人间天堂,而后站在了我和摄像机面前。

他有些玩世不恭地仰看着放开活动全身肌肉的引导语,而后双手抱肘很流氓地摇摆起来,最后摇出坏小子的调皮模样。他两手拉开嘴巴做成夸张的魔鬼,那是儿时吓唬人的小把戏,又把手放在头两边成扇风耳,做了憨态可掬的猪八戒。更让我吃惊的是他拍胸脯跷拇指做出小流氓的架势,而后挤眉弄眼扑向镜子,吓得我不由后退。其实不过是贴在镜子上张牙舞爪和自己玩。

再往下他搓搓下半身很流氓地蹦起迪来,走几个太空步突然像野小子一样做开侧身翻。想必四十开外生疏了手脚,很快就松垮地结束了少儿游戏。

又面对镜子挤眉弄眼做各种不正经。

最后认真起来像去会情人,理着头发整着眼角反复端详自己,真是自恋极了。

居然还看到他故作深情凝视女人的目光。

陈雅虎的表演让我觉得老子儿子无分别天下同此逗乐。

最后我的父亲嫌疑人像陀螺一样一脚为轴转了几圈冲镜子招招手喜洋洋地拜拜了。一团乱麻中想的是今天有陈小燕吗?

接着进来的是孙武。这位一贯装模作样不露缝隙的父亲嫌疑人会露出什么嘴脸?他随灯光浏览完地狱人间天堂,而后昂着皱纹深刻的国字脸壮实地立在面前。他仰望一次又一次闪烁出现的放开活动的提示语,琢磨了一阵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一张标准相面带微笑地摆在那里。

我心说这位正人君子倒是人前人后一个样,没想到他双手向前方一举,仰起身哈哈哈放声大笑,笑到最后像要晕倒一样闭着眼晃起来,晃了一会儿睁开眼抖抖头又很装样子地端详自己。

孙武这个标准相长得让我失望。

他突然双拳高举大吼起来,不知是宣布仇恨还是宣布胜利还是宣布与全人类不共戴天?最后吃饱了撑的面对镜子敬了几个军礼,又做了几个希特勒阅兵手势,转身一边敬礼一边正步拜拜了。

孙武的滑稽让我大开眼界。

知道了人都这么回事大可不必研究什么君臣父子上下是非那么多规矩。知道什么能吃什么能喝什么危险什么安全什么是公什么是母,做个快乐动物就完了。

最后进来的是使我大吃一惊的孙薇薇。

孙薇薇到南方过了夏天,像个晒黑的林黛玉出现在面前。

我想到了半途而废的“人伦极限”。

她穿着白运动衣像个中学生嫩着气,在灯光引导下认真看完了地狱人间天堂就站在了我和摄像机面前。她自然也看见了放开活动的提示语,却一直眨眼想着,颇有点像上台朗颂的小学生一时想不起第一句来。

我在力所能及的想像中猜测她的表演。

结果看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而后一颠一颠像小孩拍着手唱起了找朋友歌: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她居然唱着跳着跑起圈儿来。

我用一种不能说不善也不能说不恶的目光看着她拍手唱儿歌。混世魔王满世道,有她天真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