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乌云像逼债人的面孔虎视眈眈-父亲嫌疑人

寡妇门前闲话多这句老话在今天过期了,在二十多年前却很有效。

我母亲田岚那时不是寡妇却比寡妇还寡妇,捕风捉影的流言还给我增加了若干纯属泡沫的父亲嫌疑人。黄金辉就是其中一位。他大概到我母亲住处坐过或者还有两三次距离较近的谈话,也便成了我“杂种”称号的又一个来源。

这位一二十年前写诗写小说的主儿后来投笔从商,天南海北去发展房地产。面黄肌瘦的男人一脸贪心奢望,别使着。我唱这句歌谣时无意中可能掠过他的尊容。

正当文化大院忙着文化联合会换届时,这位肌不瘦面却黄的黄金辉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块金表一条金领带目光金溜溜荣归故里了。

黄金辉那天坐着最豪华的车又有豪华的人群和小蜜陪同,来势很猛。车队一行刚到文化大院办公楼前停下,顽强地站好最后一班岗的龙向光早已扶老携幼领着他的全班人马在此恭候。全世界政府换届大选前在朝派都会尽可能外交亮相内政出台做新闻抢镜头为连任加资本。在野的那一派自然更不甘居后。在大楼前迎候黄金辉的人群中还看到了高勇陈雅虎的身影,都和黄金辉过去是哥们儿,都伸出手来。

黄金辉晃着金黄小脸,不分朝野嘻嘻哈哈握了个遍。

当今的文化人对拿屎盆装金挖银的钱混子有的是清高冷眼,但倘若屎盆里的金子银子往你兜起的衣襟里倒时,那绽出的笑容就春暖花开灿烂无比了。

黄金辉说这次绝不空手回娘家,少则七八百万多则两三千万捐给文化联合会。

窘促的文化人一想可以捉襟不见肘了,全活起来。

龙向光急于把接受这笔善款作为本届执政的光辉业绩,也好成为连任下届的伟大铺垫。在野的高勇之流自认为和黄金辉曾是一茬儿兄弟,决定插过来灌他一耳朵,让他把捐款作为支持在野党上台的筹码。谁能拉来钱,谁就能扶持文化大院内几家摇摇欲坠的刊物补助七八个就要关门的研究机构举办几个发奖活动装修一下办公楼门面,谁就能好大的面子换届上台了。

龙向光提议,黄金辉虽然离职多年但过去写诗写小说现在又赞助文化大业,下届聘请黄金辉为名誉副主席。高勇等在野派便升格提出聘请黄金辉为名誉主席。龙向光又提议把“名誉”二字拿掉,让黄金辉进入下届联合会主席副主席候选人行列。

黄金辉面对鹬蚌相争扮演渔人角色,笑吟吟和朝野两派在会议室一起海阔天空。

龙向光眨眼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官办迎接活动高勇之流硬插进来,不快活也很无奈。龙向光设的官宴高勇一伙儿也争着和黄金辉攀谈挤进来,龙向光皱皱眉除了让再多摆一桌别无办法。及至高勇领着哥们儿三五轮回地私请黄金辉时,龙向光只能糗在家里远远地闻味儿了。

晚上,龙向光领着一帮亲信到黄金辉下榻的紫阳饭店看望他,在大厅里看着表等到半夜不见人归。听说被高勇陪着泡歌舞厅去了,龙向光气得满脸涨红。

这一幕,我在环形楼梯盘旋而上的二楼咖啡座俯瞰得一清二楚。

我看到龙向光跷着腿坐在沙发上和左右陪同张牙舞爪地谈话,谈一谈换一下二郎腿看一下表望一下金碧辉煌的大门,而后重整旗鼓接着海阔天空熬时间。十点过去了十一点过去了,龙向光示意左右掏出手机。打了半天大概是和黄金辉联系上了,甚至听到了高勇在黄金辉身边的说说笑笑。龙向光脸色变了,随即一笑又接着和周围人海聊。他们听黄金辉说马上回来,却一直熬到一点过去两点来临不见人影。看见龙向光双手叉腰踱来踱去。

我看着这个现场直播倒也熬了自己的时间。

母亲田岚听说黄金辉来了,怔愣了一会儿说:他这人还挺好的。启发我回忆起小时候有一回烧得天昏地热他抱着我同我母亲一起去了医院。其实我只记得晕晕乎乎像坐船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晃悠了一番。母亲还说了两三件黄金辉对我们母子的善举,使得我对他生出刮目相看的尊重。母亲说:我们请他吃顿饭。我说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咱们请不上。母亲说:他知道是你一定会先答应的。

我为这优先权颇费猜疑,追根寻源想像往昔。

我今晚一定要见到黄金辉,当面敲定请饭事宜。

两点半了黄金辉进了大厅。龙向光一伙儿像长途旅客熬到站从恹恹欲睡中活过来纷纷起身迎上去。及至看到高勇几个陪着,彼此心照不宣又大面上过得去。黄金辉显然不想把相争的鹬蚌都领回房间,一挥手在大厅坐下了。龙向光终于熬走了高勇一伙儿,独占天时地利人和把住了黄金辉。

龙向光一定有许多重要话不能隔夜,讲得振振有辞。

黄金辉打着哈欠抹着脸,撑着笑坚持着。

我终于熬走了龙向光一伙儿。见他们一出大门我就沿着旋转梯从二楼飞到一楼,在电梯口迎上了黄金辉。

黄金辉愣了一下,听说我就是田岚的儿子阿男,立刻亲热地搂着我肩膀将我一路拔高地带到他高层的豪华间。随身小蜜像个画上佳人为我们拿烟沏茶摆水果,黄金辉醉醺醺笑眯眯金晃晃地坐在那里。

这位被文化大院朝野两派众星捧月的贵人后来真相暴露不过是个超级骗子。他来这座城市根本不是荣归故里,而是逃债夭夭。天空中一块乌云像逼债人的黑面孔虎视眈眈,吓着谁是谁,我唱这句歌谣时倒并没有想到他。我事后惊奇这个随时可能被官债送进监狱被私债暴尸街头的逃债鬼居然如此大模大样气势非凡地活动,真可谓胆识过人临危不惧。他没捐一分钱,留下一笔吃住账单甩给文化大院,拿着联合会名誉主席的金字招牌洋洋洒洒走了,这些后话再表。

那晚为了表示对我的特别友情,他打开地图星罗棋布地列数了他在全国的房地产。沿海岛屿似乎就被他买断几十个,用实业扶植文化用文化发展实业的战略讲得纵横捭阖头头是道。讲到兴奋时他像理想王国中的国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事后一再佩服他的情景合一如醉如痴。他的欺骗充分证明他是艺术家出身。

他的贴身小蜜就像在纸中走动的现代佳人,我记得她坐下旁听时注意黄金辉的目光含着无人觉察的远虑近忧。

黄金辉一派江山地仰在沙发上说:我和你母亲关系非同一般,对你成功的高兴也非同一般。我阿男听了就想:这个我最不嫌疑的父亲嫌疑人最不该漏网?

我接着听到他耸人听闻的话:你现在可是文化大院杀手,杀出威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