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结婚临近了。临近的结婚又遥远起来。
春天没有独立人格。似乎只在注释冬天的余威。料料峭峭,面孔极为严峻。活过冬天的人,春天里却一片一片地病倒了。
小城中传染病多。
妮妮的母亲先是感冒,然后是肺炎,然后是生命垂危。
我和妮妮轮流守护在病床边。
只有在这时,我才知道了什么是相依为命。看着妮妮与母亲相互凝视的目光,我心里常常发酸。
妮妮从小失去父亲,是母亲把她拉扯大的。这就解释了一切。
妮妮显出镇静。她总是温温和和地安慰着母亲。她脸上总浮现出轻松愉快的微笑。她坐在母亲身边,剥着橘子。母亲说,她不能吃。妮妮说:那就放在你床头。
她把橘子皮花叶一样张开,橘子瓣还像花蕾一样聚着,在“花叶”中间含苞欲放。
母亲的枕边朵朵“橘花”。
病房里好几张床位。其他的病人呻吟着,哭嚷着,陪护的家属唠叨着,很乱。然而,妮妮静静地守护着母亲,轻声地和母亲说着话。
她看不见周围的嘈乱,母亲也因此看不见了。
我来了,小心翼翼地站在妮妮身后。妮妮偶尔吩咐我拿个什么东西,做件什么事,我就立刻照办。
母亲总用慈和的目光看着我,说她什么都不用。
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这一天,太阳斜斜地照进窗来。母亲的生命正在熄灭。她已经难以言语,只用目光照着我们。
妮妮强忍着泪水,还是温和地笑着,安慰母亲,她很快会好起来的。
母亲微微地摇着头。那意思是不会好了;我自己知道的;没关系;我不怕。
我像路边的石标一样静静地立在妮妮身后。
母亲用微弱的声音,大概只有将耳朵凑在她嘴边的妮妮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她为妮妮和我们存了一笔小小的钱,存折藏在柜子的夹层里。
妮妮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说:妈妈,我不要,你会好的,你会活下去的!
然而,最后一丝气息离开了老人。
母亲安静地与世长辞了。
妮妮趴在母亲身上久久地哭泣着,像孩子一样抽动着那嫩弱的肩膀。
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只是体会到了一个男人活在世上应该负有的责任。
母亲安葬了。
在市郊一个半荒不荒的黄土坡上,在一片坟头中,添了一座新坟。
我和妮妮在坟前种了两棵小松树。
清明时节,没有雨,只有阴云和浓雾。
我们又来到坟前,献上白花。
我们在坟前立了很久。
阴云同雾气灰灰茫茫地笼罩着天地。
这个世界只有妮妮,我,还有妮妮母亲的新坟。
其他都看不见了。
妮妮挽着我,从悲伤中很坚毅地昂起满是泪水的脸。
她说:我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