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字史开始了。
一切想必会明朗、活泼、丰富得多了。
他一边朝那块草坪走着,一边有着这种感觉。
语言文字的力量他是知晓的。
湖面在下午的阳光下耀眼地闪着粼粼波光,蒸发着水汽。松林在阳光下苍苍翠翠地静立着。一条条纵横的小河条理分明地划分着大地。
大地都是明晃晃的。恍惚中,他眼前浮现出幻觉。
那湖面变成一个巨大的“水”字。像个翩翩起舞的女子一样,左右抖动着飘曳的绿色长袖,那长袖就是一条条河流。
这森林也凝聚成一个巨大苍翠的“林”字。在大大的“林”字下,又有无数小“林”字你前我后地交相叠印着,绿的颜色忽浓忽淡。
大自然美。
可文字好像更美。它的美更洗练,静中含着动,简约中含着丰富,更给人以想像的余地。
今天怎么突然生出对文字的这么多爱来?
“您为什么这样喜欢庄子呢,您信道教?”她对他昨天提的问题这样回答。
没错,她答对了。自己写的是庄子《逍遥游》中的开头一段。
自己为何喜欢庄子?
他看着石桌上她用粉笔写的这句问话——她在回答中却提出了反问。这也是一种聪明——笑了笑,拿起粉笔。
“因为庄子——据我认为——他是东方最伟大的一位艺术家。”
自己的话没错?
没错。
庄子是哲学家,并且不是孔子、孟子、韩非子那样积极入世的社会政治哲学家,而是力图超脱于世的人生哲学、人格哲学家。他对着物欲横流的社会剧变,发出“反异化”的呼声,要求人类回归到古朴浑噩的原始状态中,“含哺而熙,鼓腹而游”,“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保全生身。
那是自欺欺人。
但他的人格哲学中洋溢的对大自然的真切、贴近、动人、富有魅力的感受与描绘,充满着生命的纯净活力,闪烁着崇高的审美意识的光辉。
哺育出后世一代又一代文人的山水诗画。
她给自己留下了什么“考题”呢?
(现在“宣言”变成了考题。考题是另一种宣言。)
“人类科技发展史上,最伟大的十个人是谁?”
她真是位“自然科学家”。
看她出的这题。
怎么回答呢?
科技发展史上,伟大的人物很多。选出最伟大的十个人,不同的人大概有不同的选法,不同的标准。
按什么标准呢?
许多科学家之间几乎很难比较出轻重来。
咳,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所谓最正确的答案,就应该以她的标准为标准。她提问,她判卷。
尽量想像她的标准。
不,这还是愚蠢的办法。
最正确的答案,就要以自己对科技发展史的理解为标准。
要的是表现自己的独特见解和风格。
这才是男人在女人面前应有的风格。
他列出不少人的名单,反复斟酌,最后在石桌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人类科技史上最伟大的十个人,按历史顺序为:
使用火的发明者;
弓箭的发明者;
(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远古的无名英雄吧?这正是自己的独特风格。)
亚里士多德;
蔡伦;
(还有比造纸术更伟大的?)
哥白尼;
牛顿;
瓦特;
诺贝尔;
(不在于他发明炸药,在于他设立了诺贝尔奖金。)
达尔文;
爱因斯坦。”
嗯,他很满意。
最好的回答是表现自己风格的回答。
这应该是一切生活的真理。
他给她留下什么考题呢?
明亮的天空已经变得明中含暗。草坪罩上一层薄纱。
他简直可以想出十道、百道机智而幽默的题目——自从和她这样“来往”开后,他的脑筋极兴奋、灵活——但不知为何,他已经不满足于这种“智慧竞赛”了。
他不愿意再重复这种社会科学——自然科学间的对阵。
那种要揶揄女性的男性恶作剧,那种要显示比女性更强有力的好胜心理,那种要表现涵养风度的自我身份感,那种童心焕发的冲动热情,还有那激动、感动,似乎都一个阶段一个阶段过去了。
他现在希望的是与她走得更近一些,相互更真诚一些。他希望和她更亲切随便地“交谈”。
他感到自己的心很温存,像草坪上的黄昏。
“你喜欢什么?”
他留下了最简单的询问。
智力竞赛的余兴还有一些,他又拿起粉笔写下了中国古老文化中的八卦:
********(此处应为八卦图)
?
她大概不会认识这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