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7年在动乱中来临。平津的局势,更加动荡不安。自《塘沽协定》①和《何梅协定》②签定后,中国军队和一些党政要员由平津冀察等地撤走,日本就从东北和其国内调来军队,充实了日本在平津的
驻屯军,特别是还派了一个混成营,包括步兵四连、骑兵一排、山炮兵一连,进占丰台车站的东端,扼住平汉、平津两条铁路线的咽咙,从此平津就没有一天安宁过。日本还组织汉奸白坚武的武装便衣队,鸣枪滋事,骚扰平津,有时日本的山炮连,还炮击北平,经常有炸弹落到城里,炸坏建筑、炸死行人,平津一带,真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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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塘沽协定》1933年3月,日本侵略军于占领热河省后,大举进攻长城各口。国民党宋哲元部第二十九军及驻守长城沿线的其它军队自动进行抵抗。蒋介石却加紧镇压抗日运动,阻挠前线抗战,值日军得以经过冷口、滦东地区直逼平津。5月31日,国民党派熊斌与日本关东军代表冈村宁次在塘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世称《塘沽协定》。规定中国军队撤退至延庆、昌平高丽营、顺义、通州(今属北京市)香河(今属河北省)宝坻林辛镇,宁河芦台(今属天津市)所连之线以西以南地区,并划上述地区以北以东至长城沿线地区为非武装区域。实际上承认了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东北及热河,划绥东、察北、冀东为日军自由出入地区,便利了日本进一步控制整个华北。
①《何梅协定》,1935年,日本侵略者为进一步控制华北,借口中国当局援助东北义勇军孙永勤部进入滦东“非武装区域”,指为破坏《塘沽协定》,由日本天津驻屯军参谋长酒井于5月29日向国民党政府提出交涉,并由东北调日军入关,实行武力威胁。6月9日,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向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何应钦提出“觉书”,限三日答复。经密谋后,全部承诺了日本的无理要求,通称《何梅协定》。主要内容:中国政府取消在河北的党政机关,撤退驻河北的国民党中央军和东北军,撤退日方指定的中国军政人员和禁止一切抗日活动等。
李大波天天守在军部,他对于战争的加紧和即将来临,有了更深刻的感性认识。每天紧急军情的电话,接踵而来,就是整天不干别的事情,也是接不过来。打来电话最多的是丰台方面。
中日在丰台的驻军态势,真可说是剑拔弩张。日军的混成营驻在车站东侧,而中国守军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一一○旅二二○团派驻丰台车站的张华亭二营,驻地相去不到四百米,可谓咫尺之隔,总是受到日军蛮横无理的挑衅。最初日军士兵身佩利刃,三五成群地到丰台车站大摇大摆地闲荡,遇到我方士兵较少时,他们就向中国士兵摩肩撞臂,拳打脚踢,遇到中国士兵气急还手,便借机造成斗殴事件。张华亭营长一面向旅部和军部电告,一面通知日军营长,要求他们制止这种滋事行为。可是这种警告日军非但不加制止,反而变本加厉,不但实弹演习的次数增加,且在演习时还向中国守军的步哨线作冲锋态势,竟至进入步哨线百米以内。有一次日军全营出动演习,散兵线冲入了中国步哨线,侧翼还冲过来不少高头大马的骑兵。日本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无事生非,甚至不惜造谣生事。有一次他们竟说他们的军马跑到中国队伍来了,可是一查,根本没有这回事。后来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参谋长酒井隆①还无理要求中国军队从丰台撤走。前几天,日本的丰台混成营实行了武装演习,动用了炮队,许多炮弹就直射到中国防区,中国军队忍无可忍,双方交了火,引起了丰台第二次军事冲突。总之,平津的形势,出于日军的挑衅和进逼,已危如垒卵,偌大的华北,已到处充满可燃性的气体,处于星星之火即可爆发战争的危险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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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酒并隆,日本广岛县人。1916年以步兵中尉衔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第28期。毕业后,即以驻华公使馆副武官身份派来中国,专门从事收集中国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外交情报的间谍工作。后升陆军少佐,任武官。1928年任驻济南武官,参予日本入侵济南、出兵山东,夸大武力冲突,虚报被杀日侨数字23倍之多。1934年任驻天津的中国驻屯军参谋长,借两名汉奸社长被暗杀事件,要挟“平、津两地应包括在停战地区”内。1937年3月1日,晋升陆军少将。七七事变后,即投入永定河畔作战,南下黄河、占领开封、中牟、炸毁京汉铁路。1938年任张家口特务机关长,搜刮物资,支持侵华战争。1941年南下,侵占广州、九龙、香港,是日本侵华最凶狠敌人。1946年5月30日,被南京军事法庭审判,被判犯有战犯罪,判处死刑。9月13日在南京雨花台执行。
6月2日清晨,李大波在军部办公室拆阅特急机密文件和往来的信件。
他先拆开一封汇报跟踪日本参谋本部作战课员井本熊男大尉的情报。根据追踪,井本先后曾到天津、张家口、包头、大同、太原、石家庄、济南、青岛等地考察地形、绘了地图。
其发回东京本部的电报,有如下词句:
“……中国对日空气险恶,加紧准备对日作战的情报频频传来。……当时中国官宪严重妨碍视察,时有置身险境之感。特别是在卢沟桥上听取前宋哲元军事顾问樱井德太郎少佐的讲解和视察一般地形时,险些受到中国士兵的拘留。卢沟桥附近日中两军完全处于一触即发之势。”
“啪!”李大波看到这里愤怒地一拍桌子,那巨大的响声,正好迎住刚走进办公室的一位邱思明副官。他扬一扬眉毛,问道:
“什么事使你这么生气?是小鬼子又在丰台‘作雷’①了吗?”
李大波抬起眼,冲着邱副官招招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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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作雷”,此为东北及北京附近的乡土话,意即作祸。故意撞祸。
“你来看,这个日本特务居然说:‘中国官宪严重妨碍视察’,照叩淖炝常∥�裁茨阋桓鋈毡咎匚窭吹街泄��嬉饪疾煳颐堑牡匦危�顾滴颐侵泄��涟���硬欤�夷芩姹愕剿�堑亩��⒋筵唷⒏8浴⑸窕А⒊迳�⒈焙5廊ナ硬炻穑空媸翘�唤怖砹耍?
邱思明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是一个热血青年,素有报国之志。他跟李大波很合得来,这几年他随军驻守在北平,受了日军不少窝囊气,心里早憋了一肚子火。他对于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早在私下里有所非议;他甚至对于军长宋哲元的忍让,在背地里也发过不少牢骚,现在听李大波这样气愤地大骂日本特务是强盗逻辑,引起了他的同感和共鸣,他走到桌边,坐在李大波对面的座位上,压低了声音说:“老兄,你还不知道哩,那时你还在绥远前线。去年的10月间,驻丰台的日军曾和我军发生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武装冲突,好凶啊!日混成营公然向我张营发起猛攻,先以猛烈炮火摧毁我防御工事,然后压制我军后退。这时,幸亏冯治安师长下令二二○团长戴守义率领第一、第三两营,星夜跑步九十里迅速赶到丰台,向敌实行左右翼包围攻击,我军浴血奋战,杀声震天,敌军见形势于他不利,才撤回原防。”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日本鬼子就那么可怕吗?还不也是欺软怕硬吗?真跟他豁命了,他还不是像乌龟似的把脑袋缩回去了?!可是,当头的就是犹豫,就是探头探脑的怕闹大乱子,结果呢,咱宋军长还不是在外交大楼政委会,摆了几桌请了日方的旅团长!”
邱思明点着了香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吐出一串烟圈,望着李大波专注的目光说:
“那一次是我陪着军座去的。在座的还有冯治安师长,驻守北平西苑的戴团长、驻丰台的张营长。日本那边来的是驻北平的旅团长,驻丰台的混合营长等五六个人。最后都坐在客厅喝茶,说些不冷不热的寒暄话。忽然一个日本旅团长说:‘丰台冲突事出误会,不过你们不应该开枪反击’。他妈的,世界上还有这么不讲理的吗?他们驻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随意向我们开炮,还说我们不应该开枪反击!我真要气炸了肺。我的肚子气得鼓鼓的,可有军座在,咱哪敢闯祸,只好干生气。可是这时坐在我右边的戴守义团长却插了话,他对那位日本旅团长说:‘我们驻丰台的部队守土有责,你们部队全面展开,步炮联合向我军猛攻,我军为了自卫和护站,予以还击是正义的’。我听了这话,心里叫好,嘿,真不愧是我军的团长,到底说出了我心里的话。那个日本旅团长一听这话很硬,有理有据,便笑嘻嘻地龇着大金牙厚颜着说:‘腰细(好的),我们都是朋友嘛,以后不要再起冲突了’。这王八蛋,还腆着脸说是朋友哪!呸!戴团长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地:‘日人来到我国,应该遵守国际公法,不应该到处驻兵,自由行动,无事生非。如果日军再来侵犯,我军必然猛烈还击,决不退让寸步’。大概是宋军长害怕搞得太僵,军长便站起来,让席就餐,那顿饭吃得真憋气。刚一吃完,戴团长撂下饭碗便回西苑了,没有参加宋军长跟日本人的谈判。事后军事调动我才得知,那个旅团长提出的要挟条件是:我军撤出丰台,并向日方道歉。后来,果然张营调离了丰台,由亲日派暗中已投降日寇的冀北保安司令石友三的一个营去换防。啊,李副官,你等着瞧吧,丰台的换防就是北平长了一个脓包,将来就要在这儿出脓!唉唉!……”
“是呀,铁路是大动脉,这里让敌人卡住,就是卡住了我们的咽喉,如果现在我们还不及早准备,一旦日本准备停当,就会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所以,等待、哀求、忍让,无非是自杀罢了。”李大波感慨地说着。
屋里很沉闷,李大波又低头赶紧忙着检阅手头那一大摞文件、信件。忽然有一张烫金印有富士山图画的请柬,跳进他的眼睑,他打了开来。
经与华北军政首脑联系,拟假怀仁堂举行日中军方连以上军官联谊会,务请6月6日上午10时准时出席。大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田代皖一郎①北平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1937年6月1日②李大波看完了这封奇怪的请柬,心里捉摸起来。他还没有听宋军长说要举行什么中日联欢的宴会,但他却真真切切地知道每当中日发生一次军事冲突,总是要举行这种充满杀气和屈辱的“联欢”宴会,接着便是谈判、无休止和不公正的谈判。因此他猜测这次宴会,一定是第二次丰台武装冲突引出的后果。他自从来到二十九军军部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兵运工作中。除了在军部值勤外,他就抓紧一切空闲的时间,借机深入基层,了解情况,进行宣传教育工作。他在接触下层军官和普通士兵的过程中,得知这些官兵的爱国热情是非常高涨的,而且从1933年长城抗战时起,他们就憋着一股敌忾同仇的保土御侮的志气,在喜峰口、罗文峪中日几次交锋中,日军没少尝过大刀队砍杀的滋味,如今日本是做得寸进尺地多方面进攻的试探,下层官兵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遇机一战。但是只有宋哲元秉承蒋介石的意旨,尽量压制军内的爱国激情,与日本委屈求全地周旋,不敢演成僵局,以图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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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田代皖一郎,日本佐贺县人。1913年日本陆军大学第26期毕业。被选派中国留学,以驻中国公使馆副武官身份,从事间谍活动,为侵华做准备。1923年任参谋本部部附,派往汉口进行特务活动。后升任大佐,任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1931年出驻中国公使馆武官。田代参予策划“九一八”及上海事变,后升为少将。组成战车中队,增援上海,对中国军队发起进攻。由于各国公使出面调停,田代提出中国军队主动撤出无理要求,并向我19路军发出通牒,上海一仗,日本侵略军给我国造成巨大损失。1933年改任关东军宪兵队司令官,残酷镇压中国人民、抗日武装力量,1934年晋升为陆军中将。1936年4月任中国驻屯军司令官。1937年7月7日挑起卢沟桥事变,爆发了中日战争。7月15日因心脏病发作,死于天津。
②此处时间应为1936年6月,因为情节的需要,错后一年,此处注明。
李大波抖动一下那张请帖,对邱思明说:
“又要请客联欢了,唉,真不知这种尴尬的局面要维持到何时算了!”
“这一回你陪着军长出席吧,我可算逃脱了,我不想生那分子叔伯气,窝一肚子火。”邱思明说,冷笑了一下。“是日本驻屯军请客?哼,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还不又是他们那套老掉牙的、软硬兼施阴谋手段的再现!”
“是的,思明,你说的很对,日本就希望通过中国的上层军政领导,达到软化二十九军官兵,不战而屈的目的,以便首先吞并华北。哼,这小鬼子是在玩鬼花活哩!”
“正是这样。”
李大波站起身,无奈地摇摇头,拿起那张请柬。“我得立刻给军长把请柬送去,这种事得由老头子安排呀。”
6月6日早晨,长安街上布置了岗警,中南海门前更是门禁森严。大钟敲响十点,中日双方宾客,均已齐集怀仁堂大厅。虽然是白天,但也灯火辉煌。这次盛大的宴会,实际上是宋哲元以冀察绥靖公署的名义举行的招待会。招待日本华北驻屯军驻北平部队连长以上的军官,由第二十九军驻北平部队团长以上的军官作陪。日方出席的人员有边村旅团长、松室孝良特务机关长、松岛、樱井等顾问30多人,中方出席的有军长宋哲元、副军长、兼北平市市长秦德纯、三十七师师长兼河北省主席冯治安、一一○旅旅长何基沣、一一四旅旅长董升堂、独立二十六旅旅长李致远、二二七团团长杨干三等也有30多人。除此而外,宴会还约了北洋军阀余孽和所谓的社会名流吴佩孚①、张怀芝、江朝宗②、王克敏③等人作陪。当李大波随在宋哲元身后走进大厅时,小型的军乐队滴滴答答地奏起了“接官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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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吴佩孚(1873—1939)北洋直系军阀首领。山东蓬莱人。1923年残酷镇压京汉铁路工人运动,血腥屠杀罢工工人和共产党人,是二七惨案的罪魁祸首。1924年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战败。“九一八”事变后,伏居北平(今北京)1939年病死。
②江朝宗,清朝遗老,日本侵华后,任第一任维持会长。
③王克敏(1873—1945)汉奸。浙江余杭人。清末留学日本,任学生监督。北洋政府时历任中法实业银行总经理、中国银行总裁、财政总长等职。1935年任冀政委会委员,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任日伪时期华北临时政府委员长。1945年抗战胜利后被捕,畏罪服毒自杀。
李大波是头一次参加这样不伦不类的宴会,以他刚从绥远前线与日军浴血奋战归来,再看到这副情景,心里有说不出的悲怆与愤懑。日方客人一齐穿土黄色军服,边村旅团长和松室孝良腰间还佩戴着镶有宝石的战刀。金黄色的缨穗,在他们有丝绦的军裤上荡来摆去。中国军人是灰色军装,和日军在服装的颜色上可说是泾渭分明。至于那特约来的“上宾”,除王克敏穿着西服革履外,吴佩孚、张怀芝、江朝宗都穿着花丝葛的黑马褂,湖绉的长衫,完全是一身国粹的打扮。
联欢会准时开始。先是宋哲元起立做简短讲话,大意是中日两国不应兵戎相见,而应该化干戈为玉帛;接着是松室孝良讲话,大意是说,中日是同族同文的国家,应该力求亲善。讲话完毕,边村旅团长和樱井顾问带头鼓掌。然后是合影照相,每一个中国军官旁边安插着一个日本人。中国军官都不愿奴颜事敌,所以每人板着脸孔,没有一点笑模样,日本人的表情恰恰相反,都笑得龇着大金牙,俨然是一副得胜的样子。这一切程序完毕,宴会便开始了。
筵席在大厅分两行共摆了12桌。宋哲元、边村、松岛、樱井、秦德纯、冯治安和那些社会名流共坐两桌,其余的中日双方军官,共坐8桌。有两桌是空桌,备上下菜之用。这样,每张筵席桌边坐三四个日本军官,他们坐客位,四五个中国军官坐主位,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田代皖一郎据称临时犯了心脏病没能出席。
宴会开始时,宋哲元起立端起酒杯,大家随着也站起身来,互相敬酒,彼此说着违心的客套话,然后落坐吃将起来。酒过三巡,一个日本军官忽然跳上那张空桌,唱了一首日本国歌《君之代》,那巨大的带着日本武士道粗野腔调的歌声,仿佛撞击着大厅的拱顶,震响起来:
乞米戛要哇,乞要你,呀乞要你,撒砸勒,你希闹一洼伙斗打李爹,阔该闹母死妈跌①……
歌声一停,又有两个日本军官跳上桌子,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唱了一首《爱马行》:
哭你娃爹爹裤子开了自己做②……
中国军官听不懂这些日本歌曲,瞪着铃铛般的双眼,只感到这些日本军官是在挑战。他们觉着中国也不甘落后,这时,何基沣旅长“嗖”地一个箭步蹿上桌子,挥着双臂,以浑厚的膛音唱了一首《黄族歌》,以示应战。歌毕,一个日本军官喷着酒气又带着挑战的姿态跳上桌去,手舞足蹈地唱了日本的《海军进行曲》③。中国军官苦于没有新歌演唱,只有干着急。这时,李文田副师长也上了桌子,用粗壮的嗓音唱了一段黑头腔《大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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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段是日语发音。歌词大意是“生活在天皇时代,它能千代万代繁荣永存,就像岩石一样永恒,连岩石上的青苔也是如此。”词出《古今集》明治十三年宫内省雅乐课林广守作曲,二十六年文部省确定为国歌。
②这是歌词第一句的日文发音,用中文写出,颇有谐趣。大意是:从国门出来已经几个月了。下面的歌词是“我和这匹战马共生死,我们向山川挺进,和马共患难。”
③歌词大意是“看吧,东海的天空已经亮了,旭日高升,光焰照耀,天地的正义发扬光大,希望充满全球,崇高的姿态像无缺金瓯,这是我们日本的夸耀”。为庆祝日俄战争胜利而作。
在这段时间里,李大波一直坐在董升堂与李致远两位旅长之间,他也想跳上去,唱一首抗日同盟军有“抗倭杀倭”词句的《新军歌》,但他唯恐泄一时之愤而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只好强忍着满腔愤怒而缄默不语。
正在这时,日军顾问松岛起立,始而舞蹈,继而舞刀,真是寒光四射,杀气腾腾,大有《鸿门宴》①项庄舞剑之意,在座的中国军官,目睹这一场景,莫不瞠目惊疑,情况紧急,大家都义愤填膺,想与日方一拼。李大波心里很着急,便小声对他身旁的几位军官说:
“莫非这个松岛想当一次项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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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鸿门宴,公元前206年刘邦攻占秦都咸阳后,派兵守函谷关。不久项羽率40万大军攻入,进驻鸿门(今陕西临潼东),准备消灭刘邦。经项羽叔父项伯调解,刘邦亲至鸿门会见项羽。宴会上,范增命项庄舞剑,欲乘机刺杀刘邦,项伯也拔剑起舞,常以身掩护。最后樊哙带剑执盾闯入,刘邦得乘隙脱险。
话音未落,董升堂旅长离开座位,窜上桌子,打了一套西北军中流行的拳术,起脚抬腿利索,旋转起跳宛若长臂猿,接着李致远旅长也离开座位,打了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犹如流星似的花拳。拳脚未落,日军驻丰台的混成营长野村,就气势汹汹地跳到宴席前的空场上,从腰间拔出一把“倭刀”,挥舞起来。
李大波对刚坐下的李致远旅长说:
“日军居心叵测,旅长,你身强力壮,恐怕要当一次樊哙了。”
“是的。”李旅长气得圆瞪着大眼,早已按捺不住他胸中的怒火,“老弟,咱不能甘拜下风呀,来吧,传令兵!”
一个腰挎盒子枪的传令兵走到桌前,他低声地吩咐他:“去,坐我的小汽车,到打磨厂永增刀铺取我定做的那把用最好的钢打成的‘柳叶刀’,越快越好。只要车轱轳飞不下来就行。”传令兵按着枪套,跑出怀仁堂大厅去了。
就在去取刀的时候,日本的“倭刀”已舞过两三遭了,李大波装着敬酒的样子,悄悄走到宋哲元的身后站下来,把手伸在裤袋里,握住一支勃郎宁手枪,以防不测。刀还没有取来,李旅长正在着急时,董升堂旅长不知临时从哪儿找来了一把西北军时常用的大刀片来,在席前寒光四射地劈了一趟刀法,就在他做收式的时候,传令兵跑着把“柳叶刀”刚好送到。李旅长脱下脚上穿的大皮靴,换上传令兵的布靿鞋,抖动了一下那把银光闪烁、锋芒利刃的“柳叶刀”,就嗖嗖地舞了一趟“滚堂刀”,只见那刀飞人转,寒光翻腾,霎时吓得日本客人,个个目瞪口呆,那股最初的傲慢气势,终于被中国军人这几场舞刀给镇下去了。
“啊,喝酒,喝酒,”松岛和野村两人,一人捧着中国花雕酒罐,一人拿着日本的太阳啤酒,走到李旅长的脸前,争着给他敬酒,口称他:“李武术家,今日相逢恨晚,咱们交个朋友吧,喝,一醉方休!”
一伙日本军官一窝蜂似的跑过来给李旅长和舞大刀片的董升堂旅长敬酒,李大波站在远处看得很清楚,又因为他滴酒未沾唇,保持着高度清醒,他知道日本军官的意思是想把他俩灌醉,他真有点为他们担心。其实李大波多虑了,原来李旅长和董旅长心照不宣,早已达成默契,每人都轮流去厕所,在那里把酒吐干净,再回来跟日本人碰杯。所以直到宴会完了,他们也没有喝醉。
这时,大厅里一阵哗然,大家都站起身,凑到前边去。原来以松岛为首,叫着几个手下的连长,一下子把宋哲元抬了起来,喊着号子把他向半空举了一阵。李大波站在附近,用眼睛紧盯着变化,又伸手接住他。随后又有几个日本人把秦德纯也举了一会儿。这种狂欢的危险形式,也提醒了几位中国的旅团长们,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跑过来,把边村旅团长拽出来,把他上下举着,李旅长使了个眼色,就把边村往上抛,然后再在下边接住。与此同时,大家痛恨的松岛顾问和野村中佐也被同样抛向空中数次,这种以联欢为掩护的敌对情绪,确有一触即发之险。宋哲元见势不妙,唯恐出点差错,惹出祸端,赶紧伸出两只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让中国军官住手,这时大厅里才静默下来。
“贵军官长们,中国弟兄们!”宋哲元操着山东口音高喊着,“今天的宴会很好,开得很圆满,希望中日双方今后多增进了解,避免误会再度发生……”
边村也讲了几句话。他吓得脸色苍白,连呼带喘地说:
“我深信日中两军增加了友谊,应该互相亲善……”
宴会就在这种异常紧张、双方对峙、一触即发而又力避冲突、化险为夷的矛盾复杂情况中结束了。宋哲元走出厅外,站在石雕的丹墀礓碴上,拱手作揖地把日军的客人送走。然后转身,挽着边村旅团长到另一间小会议厅去进行谈判了。
李大波没被传唤,只好仍旧留在大厅,他见周围日军已经走散,使用手肘碰一碰李旅长,悄声地说:
“致远兄,你扮演的樊哙起了作用,这可真是在怀仁堂唱了一出新鸿门宴啊!”
李致远旅长对李大波会心地笑了笑,刚要走出门去,没想到松岛顾问却站在门边等他。松岛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微笑着说:
“李武术家,我钦佩你的武艺高强,非常想跟你交个朋友,咱们一块儿出去转转如何。”
“不行,我们的长官还有事,必须等着。”李旅长知道日本人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推辞着说。
松岛拉起李致远的手,醉眼惺忪又笑眯眯地说:
“去吧,转转去。不要害怕!”
这句高傲的话刺激了李旅长,他的脸胀红着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他俩走出怀仁堂,松岛的一辆“沃托托”牌汽车就停在甬路旁,他伸出一只手,拉开车门,谦让着说:“请,里请!”
李旅长刚要迈腿进车,他的传令兵追上来问:“车跟着吧?”
“不用,你在这里等等吧,我们在中南海里边转转就回来。”他边说边坐进小轿车里去。
汽车以飞快的速度开起来,一下子就冲出了中南海的新华门。这时李致远心里起了疑窦,不住地盘算:他军装内衣里边,身上带着一把短剑,正像刚才要的那把“柳叶刀”,也是他自己亲自到永增厂定做的折叠钢刀,非常锋利,万一这家伙想害死我,我也要拼他一个够本儿。
汽车左拐右弯,转过几条繁荣的街道,最后停在石头胡同①尽头的一处很考究的院落门前。李旅长走进院里,早有身穿和服、梳着“文金高岛田”式高耸发髻的日本女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他才知道他们来到了一所日本妓院。在有“榻榻密”日本席床、上面摆了地桌、水果、酒和菜肴的屋里,有八个身穿便服的日本军人站起来,松岛把李旅长一一介绍给他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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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石头胡同在前门外,解放前一直是旧社会的娼寮区,中国的头等妓院排满大街。其间也有外国妓院。解放后这里被人民政府全部查封。
八个日本人满脸堆笑,都和李旅长争着握手。
“再打一套拳吧,让他们也观赏观赏。”
李旅长摆摆大手,摇摇头说:“喝多了,已不能练了!”
他们十个人——九个日本人,一个中国人,围着长桌坐下来,又开始喝酒。日本妓女端着精致的酒壶在一旁斟酒、劝酒,接着日本式的拉门打开来,有一群花枝招展、脖子里搽了许多白粉的艺妓在耍着小扇、折伞,扭来摆去地用歌舞助兴。
席间李旅长几次想告辞,都被松岛按捺下了,直到深夜12时,几个日本人喝的酩酊大醉,李旅长才像逃跑似地离开了那所日本妓院。一路上他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中南海,远远看见怀仁堂前的甬路旁,孤零零地停着他那辆蓝色的小汽车。
传令兵跑上来,着急地说道:
“天哪,您可回来了,没把我急死!你这是上哪儿转去啦?”
他气呼呼地说:“他奶奶个孙儿的,这龟孙没安好心,把我拉到‘下三烂’的地方去,胡吃海塞乱玩一通,这小鬼子是想拉拢、收买、软化二十九军的爷儿们,他瞎了眼,咱可不是孬种。哼,妄想!”
他坐在汽车里,才算松了一口气,把头靠在椅背的座垫上,就呼呼地睡着了,一直开到驻地西苑,他都没有醒来。
宴会的第3天,从丰台那边又传来日军增兵和士兵到处挑衅的消息,接着又传来日军分批在平津和通县附近打靶演习的信息。军部不得不再召集旅团长紧急军务会议,商讨对策。
会议开了一天,由于宋哲元没有出席会议,大家骂骂咧咧地发了不少牢骚,却没得什么要领。李大波心里很着急,他只感到这里和三十五军军部的气氛迥然不同。当散会的时候,他凑到李致远旅长脸前说:
“听说那天您被松岛那小子拉走,到很晚才回来,我陪着司机找了好久。”
李旅长气鼓鼓地说:“他妈的,小鬼子不安好心,想腐蚀咱二十九军,动摇咱抗日的思想,让我逛了一趟洋窑子。”
董升堂走过来,对李大波说:
“咱不知道冀察最高当局对小鬼子还抱着什么样的幻想,所下的命令自相矛盾,这可给部队作了难:既要极力备战,又要尽力避战,人家在那儿一个劲的挑衅,咱在这儿一个劲委屈求全,唉,真比做童养小媳妇还难呀!”他边说边叹息着摇了摇头。
李大波送走他们,独自回到空落落的办公室,双手托着腮,沉思着。
“这些中下层军官的反映,是非常真实的,我一定要向党汇报这些情况。大战的确迫在眉睫,不容我们再因循、再存有任何幻想,我也应把这种想法,直率地向宋哲元谈。……”
二
李大波在和宋哲元深谈之前,他先分别到张宅找张克侠副参谋长,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然后又到三十七师何基沣旅长的私宅,做了一次深夜畅谈。做为中共地下党派驻二十九军的联络人和领导人,李大波也把他对跟随宋哲元这些时候的观察和了解向他俩做了传达和分析。这两位军中的中上层人士,一直是秘密地接受着中共北平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从思想上武装起来。他们不仅是握有兵权、掌握军力的将军,而且还是爱国的热血勇士。张克侠副参谋长对宋哲元一针见血的评价,给李大波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他认为“宋哲元的矛盾心理,正是他客观处境的鲜明反映,一方面他要承受日本人对他施加的种种压力,一方面是人民以民族大义促他觉醒,对他寄以厚望。鉴于日本的凶猛,他对抗战并没有决心,可是华北日益危急的形势又逼着他不能不作抗战的准备。不过,这准备是太不充足了。”何基沣旅长因为直接掌握着军队,又和日军在丰台的摩擦中,真枪真炮地交过几次锋,他对这场中日战争的不可避免性,以及我二十九军下层军士的炽烈爱国热情、不甘缄默受辱的情感,体会的最为深切。他说:“宋哲元这几年一贯抱着与日本人相安无事,维持现状的幻想。所以,在军事上始终处于毫无戒备的状态。他总是想开个联欢会呀,宴会呀,调解调解,联络联络感情,李同志,你说,为了平息丰台的武装挑衅,在怀仁堂召开的那叫什么联欢会呀?那怎么能制止日军的侵略!?要知道,日本帝国主义者早已在《田中奏折》中就确定了灭亡中国的国策,而且去年8月,在日本首脑集团会议上又通过了一个叫做“基本国策”的文件,这个文件最主要的精神就是对中国发动大规模的新的进攻,并且很快就实行了国家规模的战时动员,这就是为什么冀察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的缘故,所以,他所抱的幻想,只能误事。”李大波从这两位高级将士家里出来,心里非常高兴,他觉得他们给了他充实的信念,有这样带兵的人,即使一旦战争爆发,这样的军队是可以打败敌人的,由此他觉得党分配他来搞军运工作,实在是太必要了。
他兴奋地走在夜路上,心里已打定主意,明天就找宋哲元进行谈话。
他上班不久,宋哲元就来到他的办公室。还没等李大波进屋向他做例行公事的报告,他就按响桌铃。
李大波急忙走进办公室,他问道:“李副官,秦副军长还没来吗?”
“还没有,”李大波刚说了这句话,就被一阵从门卫那边传来的“敬礼!礼毕!”的喊声打断,他扭过脸,纠正着说:
“来了。秦副军长来到了。”
秦德纯①穿着全副军装,迈着鹅式大步穿过走廊。他那带有踢马刺的皮靴,在方砖地上敲着有节奏的金属声。
他走进军长办公室,和宋哲元敬礼握手,然后由勤务兵接过军帽,落座桌旁。勤务兵端上盖碗香片茶水,他们边喝边谈。宋哲元抬眼看了看李大波,示意让他退下,他只好走出办公室。他知道这是一场严肃的机密谈话,于是他在隔壁副官室的板墙处悄悄坐下来,那里只有一板之隔,他们的谈话是可以听到一些的。为了切实摸清宋哲元的思想脉络,以便“对症下药”,他只好全神贯注地窃听起来。
“德纯,今天②把你请过来,是想专门跟你谈谈心,”宋哲元拉着秦德纯坐到长沙发椅上,开门见山地说。“我近来精神苦闷已达极点,想起最近的许多交涉,我整夜都睡不着觉,我的确是身心交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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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秦德纯:国民党嫡系官僚。《塘沽协定》后:曾与日本的土肥原贤二签定丧权辱国的《秦土协定》。
②真实的时间为1937年的2月上旬。此外为了文章集中描写的需要,错后四个月。
秦德纯抬眼注视着这个稍黑微胖的将军,见他眼窝下陷,脸色灰中透黄,确实是一副病容。他刚想安慰他几句,但宋哲元急切地又说下去:
“日本种种无理要求,皆关系我国主权领土之完整,当然不能接受。而日方复无理取闹,滋扰不休,确实使我痛苦万分。”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日方系以我为交涉对象,如我暂离平津,由你负责与之周旋,尚有伸缩余地,我相信你有适当应付办法。因此我想请假数月,暂回山东乐陵原籍,为先父修墓,你意如何?”他的神态带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的那只大手,一个劲儿地往下拉秦德纯的手。
秦德纯蹙起双眉,沉思了一下便说:“明轩,我不同意你这种作法,要知道此事绝非个人的荣辱苦乐问题,实国家安危存亡所系,中央把责任交给你,不论你是否在平,责任总在你身上,因此我绝不赞成你离开北平。”秦德纯用很大的声音激动地说。
李大波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据他所知,宋私下里也曾向他吐露过这种回家躲避的思想。所以现在他正式向秦德纯提出请假回原籍,李大波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他也知道,宋哲元之所以要跟秦德纯请假,并非因为秦德纯是他的副军长,而是因为秦德纯是中央派来的蒋介石的心腹。利用亲信监视地方和瓦解地方武装力量,一向是蒋介石采取的消灭异己的手段和拿手好戏。
宋哲元原是冯玉祥的西北军,这支部队远在十年前曾联合阎锡山,在中原一带进行过反蒋的大战,实际上曾经是蒋的宿敌。蒋介石成了气候后,长期受蒋介石的排斥,武器装备非常落后,屡次申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得不到丝毫补充。和蒋介石的嫡系相比,真有天渊之别。这使得二十九军的中下级官兵非常不满,他们公然地发牢骚,“跟日本人拼命的是我们,好武器却装备了他们,蒋介石对我们二十九军真像后娘!”逼得宋哲元私下里骂骂咧咧地说:“老蒋是个军阀,我也是个军阀,我何必听他的!”话不过是这么说说罢了,这只不过是宋哲元对蒋介石发泄的不满而已。
秦德纯在二十九军中的地位和宋哲元就不同。蒋介石有什么军机大事,不事先对宋哲元打招呼,而是先通知秦德纯。例如去年的夏秋之交,蒋介石自江西庐山官邸给秦德纯发来电报,嘱令他立即飞赴庐山,报告华北态势,并听候机宜。那一次蒋介石是在极秘密的情况下单独接见秦德纯的,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蒋介石听完华北的形势汇报后,便叹息着说:
“日本是实行侵略的国家,其侵略目标,现在华北,但我国统一未久,国防准备尚未完成,未便即时与日本全面作战。你想想,枪不如人,炮不如人,教育训练不如人,机器不如人,工厂不如人,拿什么和日本打仗呢?若抵抗日本,顶多三天就亡国了。因此,拟将维持华北责任,交与宋明轩军长负责。务须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以便中央迅速完成国防。将来宋军长在北方维持的时间越久,即对国家之贡献越大。只要在不妨碍国家主权领土完整之原则下,妥密应付,中央定予支持。此事仅可密告宋军长,勿向任何人道及为要。”
那次从庐山返平,秦德纯就亲自驱车到宋哲元官邸,把这个精神向宋做了转达。从那时起,宋哲元便和日方表面上做酬酢往还,招来国人很多责难;要想“不妨碍国家主权领土完整原则”,给宋哲元的感觉,那不过是一番漂亮的鬼话,纵使他苦心孤诣,忍辱求全,只找来日本的得寸进尺,野蛮骄横。所以,他实在是应付不了、支持不住了。在他极度苦恼的情况下,他只有再请来秦德纯为他向蒋说情,请假躲避。
“不,我绝不同意。”秦德纯坚持着他的意见。
那一天不欢而散,宋哲元也没有再坚持,他摇摇头说,“唉,看一看再说吧!”
李大波从窗子里看见秦德纯快步沿着走廊走去,他本想这时找个机会和宋哲元谈谈心,但是还没等他走出副官室,宋哲元便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李大波看见他平时昂首挺胸,今天却佝偻着腰,弓肩缩背,满脸倦容,他感到这位军长是真的有病了。
李大波走出屋门迎住他。
“军长,您要回公馆么?”
“是,我有点头晕,回去歇一会儿。”
他一钻进车厢,就把头枕在靠背上,李大波目送着小汽车冒了一股尾烟开走了。
三天后,军首脑召开扩大例会,旅长以上的人员都来听情况汇报,然后做出判断。李大波做记录,由参谋处和侦察处人员报告。他们说,由于时局日趋紧张,北平有钱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资,都纷纷南迁。空下来不少房子,房主便在电杆上和大街的告示牌上贴出了“吉房招租”的红贴子,日本浪人和朝鲜浪人趁机强行租房。他们搬进去,不是卖大烟白面,就是招众聚赌,不但不付房租,昼夜还不许关门,房东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日本的北平驻屯军,经常在公共场所滋事,制造各种侵华借口,便衣特务,到处乱串,他们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北平市公安局门口大便;到北平警备司令部门前打鸟;在市政府警卫的刺刀上划火柴;在军部门前提着酒瓶子耍酒疯;在大街上随便调戏中国妇女……
还有更不能让人忍受的:日本近来的军事演习,越来越频繁。他们的步、骑、炮、工、通以及坦克、装甲车等各兵种,几乎每天都要从大汉奸殷汝耕的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驻有重兵的通州出发,途经北平市向演习地点开进。他们要全副武装地穿城而过。那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骄兵神态,激起市民的无比愤慨,他们举起拳头,愤怒地高喊:“二十九军的大枪,莫非是烧火棍吗?喜峰口抗战的雄风上哪儿去啦?宋哲元,‘尿’啦?!”
宋哲元听着这些汇报,气得脸色煞白,紧咬着嘴唇。但是他即刻就用冷静的思考控制住了感情的冲动。汇报一完毕,为了安定人心,他就做了这样的发言:
“日军一再闹事,时局显得紧张,我希望大家沉住气。日本在华北的驻屯军共有多少人,咱们清清楚楚。其实,日军就是那么几千人,今天往这里调动,明天往那里移防,都是虚张声势,制造假象来迷惑我们。我天天派人监视着他们,不管往哪里调动,还都是原来那几千人。”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望望大伙,又接着说:
“我知道大家受不了日军的窝囊气,急于要打,这种心情我理解,我宋某人还不是照样受这份窝囊气吗?我何尝不愿意打?!可是关于打不打的问题,要有中央的指示,中央没有明确指示,我们一个军打起来,中央不接济我们,怎么办?如果是那样,我们在前面打,后面断了供应,我们这个军将处于危险境地,大家考虑过这些问题没有?其实,中央要真下令让打,我们这个军打起仗来毫不含糊,日军虽有飞机、坦克,我们有大刀,两军杀到一块,飞机坦克就不如大刀顶用。一句话,不论今后局势怎么变化,我宋哲元绝不当汉奸,绝不卖国!”他紧握着拳头,睁大眼睛,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激动感情,这个一向沉默、少言寡语的将军,一口气讲了这么长的话。
会议最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不管日军在北平城郊怎样演习,二十九军也就在那同一时间里演习;日军在哪儿演习,二十九军就在日军演习地点的两侧演习;不管日军在什么地方演习,二十九军都要把他们包围起来,要演习就演习,要打就打。旅团长们把这种战术,戏称为“夹肉烧饼式”的演习。与此同时,还决议铁狮子胡同一号的绥靖公署①,各大楼的房顶都要涂上保护色,军务处的军械科,要积极筹备弹药,储备粮秣,随军家属都要限期迁回原籍,停止了干部的事假,加强值班,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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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为适应日本的要求,冀察政务委员会撤销后,于1936年2月成立了冀察绥靖公署,由宋哲元兼任主任。
散会后,宋哲元又把秦德纯留下。他把他拉到小屋,依然是谈他请假的问题。
“老秦,无论如何照顾我这一次,我的身体和精神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日军相逼甚急,我在北平恐出大事,你只好苦撑一阵子局面,这于国于我,都有好处。”
秦德纯见宋哲元是那样痛苦疲惫,情真意切,推辞再三,也只好答应了。
“好,一切拜托了。”宋哲元向秦德纯作了一个揖,脸上露出了笑容。
“尊敬不如从命,”秦德纯握住宋哲元的手,“那你就回老家安心的养病吧。不过,在你走之前,一定要研究一下对日政策。”
宋哲元把秦德纯送到门口。“好吧。那明天就召集一个会吧。”
散会后,李大波赶紧吃完饭,便到副参谋长张克侠的家里来,何基沣旅长也等在那里。他们三个人躲在里院一间小屋里开了个会。商讨明天宋哲元召集的对日政策会,提出什么方案。
在最近一个时期,李大波已从侧面摸清参谋长张樾亭根据国民党主张提出的一个消极对日的方案,其要点是“必要时撤出北平,保存实力,以待全国抗战。”李大波把这一情况谈出后,气得张克侠拍着桌子说:
“这是老蒋旧调重弹,这算什么抗战,这不过是逃跑主义罢了。这怎么行?!我看,我们要即刻请示党组织,做出一个新方案。”
张克侠看一看手表,七点一刻,黄昏已经降临,便对李大波说:
“为了稳妥,我想请你先去联系一下,然后请组织决定,是叫我们去,还是由你代为转达。”
“好吧,我这就去。”李大波说罢,到内室去换了张克侠的便衣,就坐上何旅长的那辆轿车出发了。
汽车直奔北城交道口一处深宅大院,这里是党在北平最高的机密单位——北方局。为了防备密探,如果没有最紧急的军机大事,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到这里来。目前北方局的书记刘少奇,就整天猫在这座大宅门里听取重要情报、研究情况,制定斗争对策,指挥党的日常工作。
李大波认识化装成守门人模样的那位机要秘书兼保卫部长的黎晓光同志,所以他很顺利地进了门。
“大掌柜的在吗?”
他们说的是暗语,大掌柜就是刘少奇。
“不在,二掌柜在家当班。”
李大波感到很失望,他问:“二掌柜是谁?”
“他叫刘然,你不认识吗?”
一听是刘然,李大波顿时就变得高兴了。一扫他脸上刚布满的失望云翳,微笑起来。他记起1933年5月26日冯玉祥、吉鸿昌在张家口成立抗日同盟军的时候,他就在古洋河畔一处三进院的阔绰庄园,第一次见到做为中共地下张家口市委书记的刘然,那时他就是这座皮货山货和“跑外馆”①老客的庄园少东家。他还回忆起1935年搞学运时,是他化妆成洋车夫亲自把刘然从前门火车站,拉到这处宅院的,那时他就是党中央新派来的北平市委书记。这次他调任北方局工作,成为刘少奇的副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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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称到那时外蒙做生意为“跑外馆”。
“我认识他,”李大波边说边兴奋地窜进了院子。
刘然一发现进来的人是李大波,就伸出手,然后热情地拥抱。在这种每时每刻都在面临生死关头的艰险岁月里重逢,使他俩都格外激动,眼里都闪动着泪花儿。
“我们又有一年多不见了,大波,你好吗?一想起那次你拉车,我坐车,就难为情。”
李大波上下打量着刘然,见他穿一身黑色湘云纱像漆布那样闪亮的短打扮,胸前晃动着一支很粗的怀表金链子,留着半寸长的平头,真酷似一位买卖家的掌柜。没有人会看出他曾是一位留洋的学生,并且是中共老资格的要人。
“这一年多你挺好吧?我是向少奇同志汇报工作的,听说他不在。”李大波率直地说。
“是的,他回延安了,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批评张国焘的错误,大概还要讨论蒋介石被释放后停止内战、国共合作后出现的新局面,所以,他还没有回来。这里暂时由我主持工作。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听说你在绥远工作得很出色,现在又调到二十九军里。怎么,有什么紧急情况么?”
李大波向刘然讲述了宋哲元要召开商讨对日政策和张樾亭的那个消极抗日方案,我们应该火速商定一个抗战方案,以影响华北的整个战局。并说何基沣旅长和张克侠副参谋长都在家里等着回话,好决定是否到这里来共同商议,听党的指示。
“不用惊动他们二位了,”刘然说道,一个劲儿地摆手,“可不要轻易惊动他们,还是我自己亲自走一趟吧。”
“也好,他们心里很着急哪。”
刘然拿上一把大折扇,便跟着李大波的车,一块儿来到张克侠的公馆。李大波小跑着先来到客厅高兴地宣布着:
“刘然同志亲自来了。”
这消息的确使坐在客厅等待回话的何基沣旅长和张克侠副参谋长不禁一阵惊喜。他俩早在察省时,没少见这位中共地下的书记,也曾秘密地接受过他不少的教诲和指导,时隔三年,再度在北平这种中日战争弯弓待发的危险关头相见,真是倍感亲切。他俩都站起身,慌忙迎出门去。
刘然同志紧走几步,抓住他俩伸出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彼此用目光流盼着,沉默在幸福的重逢中。他被两位军领导簇拥着,走进客厅。
那一天特别闷热,天将欲雨。客厅里开着电扇,摆着木头的冰柜,几块蒙着稻草的天然冰,在冒着冷气,屋里显得比院里凉爽。勤务兵端上西湖龙井盖碗茶和北平最时兴的酸梅汤,做为消暑的饮料。
张克侠在勤务兵刚要退下的时候,把他叫住,吩咐着说:
“告诉门卫,把大门栓上,车都开进车库。有人来找,无论是谁,一概回绝,就说我已外出,不在家。”
“是,副参军!”勤务兵立正敬礼后退下。
勤务兵和值班门卫分三班昼夜站岗,他们看到大书房的灯光亮了一宿,时有人影隔着窗帘在窗前晃动。他们猜测,一定是有了紧急军情,否则副参谋长是不会在家宅里这样通宵达旦地熬夜的。
的确,这四个人、四颗心,正按照党的指示精神,在做着拯救华北、拯救中国抵御日本强敌侵略的神圣事业。
明亮的灯光,刺透着黑暗的长夜。
不出所料,宋哲元急于启程山东,次日上午9时便在军部大会议室召集了幕僚和参谋人员参加的对日政策研究会。果然参谋长张樾亭首先发言,正式提出了他那个所谓“保存实力”,“必要时撤出北平”实则是逃跑的计划。在他发言之后,副参谋长立即把他昨晚和何基沣、刘然、李大波讨论了一夜做出的那个“以攻为守”的方案提了出来。
张克侠站起身,环视了周遭一下,把目光停在沉思的宋哲元和专注倾听的秦德纯的脸上,咳嗽了一下,然后做了如下的郑重报告:
一、日本进占华北,进而灭亡全中国的国策,早已确定,现正大量调集军队,准备向华北全面进军,我们除了抗战而外,别无他法可以挽救我军之危机,应付只能是暂时的,绝无法满足日军之欲望;
二、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日本侵略军进逼,中央不但不管,蒋介石还命关麟征、黄杰等部集结新乡一带,扼守黄河北岸,意在与日本侵略军夹击,消灭我军。如果我们撤退,将退至哪里去呢?黄河以北既由中央军驻守,不会叫我军退到河南;山西的阎锡山向来闭关自守,也不会让退到山西;绥远的傅作义也会如此。我军如果撤出平津,只有在保定、石家庄平原地区挨打受气,军民怨恨,后援不济,我军将不打自溃,这是最危险不过的。
三、我军爱国教育,素不后人,抗日士气,极为高涨。喜峰口之役,痛击日军,被誉为抗战之民族英雄。现平津各界及全国军民,均希望我们能奋起抗战,为国争光,此我军报国立功之良机,决不可失。如今之计,不妨暂与日军委婉应付,但必须作积极抗战之准备,必要时以攻为守、一举攻占山海关,缩短防线,扼守待援,号召全国军民奋起抗战,如此必能振奋士气,得到全国人民的同情和支援。中央在全国军民愤激情况之下,绝不敢袖手旁观,不予支援,其夹击消灭我军之企图,必将不售。在我们发动抗战后,只要能坚持一个时期,最后就是失败了,也是我们的胜利。如马占山在东北之抗战、十九路军之淞沪战役,虽败犹荣。在全国人民支援之下,我们还有重整旗鼓之可能,如不此之图,不战而退,必为全国军民所痛骂。将士离心,军心涣散,群情激愤,后援无济,我军此时将退无可退、守无可守,战不能战、和不能和,他人乘我之危,分化瓦解,将何以自存。
宋哲元一边听着这个方案要旨的三点声明,不住地点头颔首。李大波从旁观察,觉得在论述二十九军艰难处境的一段,最能使他动容,他那稍黑的圆脸上,表情既内涵而又极其丰富。听完了张克侠的叙述,他立即激动地站起身说:
“很好,我赞成这个方案,依我看,克侠你就根据这个方案的精神,做积极的抗战准备工作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
午后会议继续召开。还是由张克侠向会议报告昨夜早已商定的那个计划。也是三点:
一、加强抗日思想教育。当时驻在北平南苑的军官教导团根据蒋介石对教育部的指示,还在讲授“四书”“五经”一类的课程,在此非常时期,我建议应改为抗日思想教育和加强国际时事教育;
二、加强情报工作。敌人到处都有特务机关,派出大批间谍,搜集情况,对我情况了如指掌;反之,我们对敌军却不甚了了,因此我建议在军内成立情报处,深入敌后,到东北、热河等地了解敌人兵力部署及其动向;
三、争取伪军反正。据了解,辽西、冀东、热河及察绥等地,有不少伪军思想波动,有的还想乘机反正,应派人联系,积极争取。
宋哲元和上午会议时有同样的表情。三项具体措施,他都非常同意。张克侠又借这个机会,把昨夜刘然同志提出的建议人选名单提了出来。会议的结果是,立即聘请张友渔(中共地下党员)和进步教授温健公担任教官。还任命了早已隐藏在教导团内的两名中共地下党员冯洪国、朱军担任了组织工作,由他们组织一批进步的大学生参加军事训练;要立刻成立起情报处,自然是又由刘然介绍了可靠的党员靖任秋担任了情报处长。会议按着李大波他们事先拟定的计划实施了。这使他们能够参加今天会议的三个人内心里都非常高兴。虽然昨晚一夜没有睡觉,他们的精神还显得格外良好,精力也非常充沛。
宋哲元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几乎一扫了他这些时候以来的垂头丧气的情绪。会议结束时,他甚至眉飞色舞地做了这样乐观而有信心的总结发言:
“弟兄们,同僚们,我以为这个会开得很好,特别及时。大家的热情很高,我很高兴。……我们要好好训练队伍,充实力量,加强装备,等到国际战争爆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用一支兵力由察哈尔向热河出击,拊敌侧背,以主力从正面打出山海关,收复东北失地,我们要在那里竖起一座高高的纪念碑。”
会议就在宋哲元这样高昂的情绪中结束了。但以后的历史发展,一直到这位将军逝世,都没有实现他这种美好而悲壮的愿望。
宋哲元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面带笑容地对李大波说:
“李副官,跟我同车回家吧。在我回老家之前,我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要你一块出席。”
“是,军长,”李大波跟在宋哲元身后,出了会议室,他心里暗自喜悦,因为他觉着他要单独和宋哲元谈话的时机终于来到了。
三
汽车一直沿着平津公路,以70迈的速度奔驰。3个小时后,汽车开进了天津市,从北站穿越大经路、日本租界进入了天津英租界,在17号路一处有花园的红色宅门前停下,这就是宋哲元在天津的私邸。
汽车按了两声喇叭,紧闭的大门开了,汽车顺着甬道,绕过一片花畦,在楼前的露台下停住。勤务兵拉开车门,李大波先跳下车,扶着宋哲元,走下车来。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坐麻的腿脚,环顾了一下经过花匠修剪的带有凉亭假山的花园,花朵鲜艳,香气四溢,他伸开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到他已请准长假,可以在这里静静地安歇两天,然后再回山东乐陵老家,去给他父亲修墓,他真是如释重负,逃避开那个总是听到日本滋事的军部,他的精神立刻轻松下来。
李大波第一次有机会到宋军长在天津的私邸来。从学生时代,他在南开大学和法政学院求学时,就知道这处宅院坐落在英租界这个“国中之国”。他环顾四处,高高的石砌围墙上通着电网,墙里爬着碧绿的常青藤和夹杂着开红花的凌霄藤,一脉平安幸福的家庭气氛锁住一院的寂静,他感到这确是一处世外桃园般的阔绰家宅。
他们先在陈设考究的客厅里喝茶休息,已是中午,在小餐厅吃罢饭,宋哲元嘴里叨着牙签说:
“李副官,我们俩全都休息一会儿,三点钟我约的那两个人就来,到时候我再详细地给你介绍。”他的脸上闪现着一种神秘诡谲的表情,“哈,这件事我想让你去干。”他们出了小餐厅,在一道楼梯口前停住。“好,我要睡一会儿了。勤务兵,照顾李副官歇晌。”说罢,他就登上楼梯,朝起居室走去。
一个勤务兵把李大波带进一间客房。那屋里有两张单人床,一张小桌,两只沙发椅,幽静而凉爽。他躺下来很久没有睡着,这环境立刻让他想起四年前他跟随吉鸿昌将军在法租界霞飞路和英租界爱丁堡道寓所时的情景。想到吉将军早已慷慨就义,心里一阵苍凉。真感到人生如梦、如浮萍,随处漂荡。想到他未来的工作,任重而道远,他闹不清宋哲元还要给他什么任务。
大约过了一小时,两点多钟的时候,宋哲元从楼上的卧室走下来。李大波一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便走到客厅里来。宋哲元还没在沙发椅上坐定,便吩咐勤务兵派车等着,以便把那两位神秘的客人接来。
“李副官,你随车去一趟,替我把这两位客人约来,”宋哲元慢慢地说着,“一个叫张庆余,一个叫张砚田,他俩过去都是于学忠①的老部下,五十一军的,《塘沽协定》后,因为冀东刘为非武装区,便给他们脱下军装,换上特警总队的服装,开进这个地区维持治安,如今那地区归属了汉奸殷汝耕,他们又被改编为冀东保安队,他们不愿当汉奸,前来找我联系,我怕北平那地方日本的密探耳目多,走漏风声,所以才让他们到我家谈话。现在你就去接他们来吧。今后这项联络工作,我也想委托你来做。”他又露出狡黠的笑容,好像识破了别人隐私似地说:“别以为我宋哲元没长眼,我已经看出你绝非行伍之辈,从你的言谈举止来看,我认为你一定是一个共产党。不过,你不用害怕,我这二十九军里有的是共产党。没有他们,现在简直就不成其为队伍。我的队伍有十万之众,里面藏着的共产党多着哪,他们给我的士兵讲爱国,有什么不好哇?你放心,我不会向老蒋密报哩,连秦德纯也不能让他知道,他是中央的耳目。所以,你不用怕我,我也不怕共产党。……好,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