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大学又开学了。校园内一反假日的宁静,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张力跳了班,直接进入四年级,她的口语老师仍是查理。
开学后查理特别忙,因此,跟铁花学习中文的时间改成只是每周日早上八点到11点,但还是三小时。
查理的中文水准并不像铁花形容的那么糟,只是几句“你好吗?我爱你”的水平。实际上,他酷爱东方语言文化。为此,还特意到台北大学进修过一年,所以词量基本够用,月常生活会话也能应付。只是表达个别不常用的词汇时,常会蹦出几句英文来。
他是德国犹太人后裔,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父母就移民来美。他虽然出生在美国,但由于家庭的熏陶和自己所受的教育,使他作人严谨,为人实在,但在他身上也免不了保留着美国人的狂热自大和犹太人的自私和小气。
他对东方文化的热爱,真可称得上是发狂了,从他的生活习惯就可看出一二,特别是他对中国食品的酷爱。他下中国餐馆,点中国莱的熟练程度,不亚于从中国大陆来的新移民;他使用筏子的技巧,不亚于在当地出生的中国后裔。
教他中文以来,铁花对查理的印象也不错:彬彬有礼,待人平等。只是见面时总要亲一下,有事没事搭着肩,叫铁花感到不自在。还有就是,上课时,他坚持三个小时说中文。即便铁花想知道这句话英文的意思,查理也想方设法凑出中文来向她解译,因此,铁花想借机提高英文水平的想法破灭了。
吉米对铁花每周日用去三小时教中文实在有些反感,倒不是因为嫉妒她接触了别的男人,而是因为好不容易盼到周日,非占去他们三小时,既影响铁花的休息,又打乱了他俩的生活计划。
“咱们又不缺那几十块,非把时间耽误在那儿干什么?”吉米总是这么抱怨着。
“早就定好了的。跟老外打交道哪儿能不守信用?”她也总是这么回答。
今天正是星期日,铁花八点就起床了,刚刚化好妆,穿上衣服,就听到楼下查理的汽车喇叭声。
她急急忙忙跑下棱。
“早上好,查理。”她主动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铁花。”查理正笑若为镜花打开车门。
由于开学的缘故,即使是星期天,学校图书馆里的人也是满满的,所以,他们商定改在查理家上课。今天是第一次。
星期天的纽约像个死城,特别是早晨,除了稀稀拉拉的车辆,街上空无一人。
“真安静。”铁花坐在车里自言自语地说。
查理说:“……因为昨天是周末,人们喝酒、派对、不睡觉,所以,今天不能早起床。”查理用还算熟练的中文说。
“查理,你的因为所以的句子造的不错。”
查理一边驾车一边也笑了起来。
纽约的秋天,凉得早。车开得很快,一阵阵轻风吹来,让人感到阵阵凉意。铁花加了一件宽大的长袖毛线衣,显得文雅、秀丽。
查理扭头看了她一眼,托了一下他的金丝眼镜说:“今天,你看上去狠不一般。”
“是吗?”
“狠美丽。”
“谢谢。”现在她对美国人对女性的赞美,早习以为常了。
不一会儿,汽车穿过皇后大道,开进了森林小丘,这里是中产阶级的集中居住地。
查理住的房子,是美国标准的铝皮木屋。他俩走进客厅,落座之后开始了对话。铁花大声地一板一眼地说:“我认为中国人和犹太人,这两个民族,有着很多共同之处……”她的语音标准,听起来像是北京电台的话音员,她接着说:“特别是都很重视家庭的团结和子女的教育……”“还有婚姻,还有婚姻。”查理抢着补充。
转眼过了四季,铁花在纽约又住满了一年。
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加上铁花又非常有耐心,查理的中文有了长足进步。
现在他俩用中文交谈,几乎不会遇到太大障碍了。可有一个问题始终在铁花那儿得不到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努力地学中文。
这一年,张力已完成了英文补习,进入了大学本科,她主修计算机。
在这一年里,吉米和铁花最大的收获,就是银行存折的数目不断上涨。可是,他俩也有头疼的事。吉米跑了一年的时间,可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点。
这一年,“万香阁”做了重新装修。
入口处,多了一个喷水池,池子里养了几条红色大鲤鱼;酒吧台扩展到了窗外,新式的计算器也取代了老式的收银机,旧家什换上了刚从中国进口的硬木桌椅;菜单上的价钱成倍地往上涨,可堂里的客人,还是只见多不见少。
吉米和钦花驾车去上班,秋天的纽约上州更叫他们心旷神怕。高速公路两旁的枫树,如闪闪烁烁的火焰,远处的大熊山也呈现出一片红色。
“上州住的都是有钱人,我的店要是开在这一带,保证发。”吉米还是念念不忘他的雄心大志。
“别太急了。凭你这么多年的前堂经验,凭我这一年来练出的本事,早晚我们会成功的。”铁花说着,往吉米嘴里塞了块面包。他们已养成了在车上吃早餐的习惯。
吉米双手握着方向盘,嘴里嚼着面包说:“唯一担心的就是厨房,王老五要是真能改掉那些坏习惯就好了。”
“那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是再看看吧。不过,倒也没什么可怕的,我管着帐,他甭想从中捣鬼。”铁花也变了,变得满脑子生意经。
在这一年里,他俩生活过得很不错,虽然在餐馆工作时间长,又紧张,但他们习惯了。晚睡晚起的日子铁花也满适应。她发现吉米对她是真的,绝不像有的男人那样,和女人同居一段时间后就分手,同居仅仅是为了获取更大的自由。和吉米的同居生活,虽然她偶尔也有顾虑,觉得没有保障,生伯夜长梦多,吉米变了心,自己得不到绿卡,还自费了时间。可她也善解人意,她知道吉米满脑子都是开店、开店,她就尊重他的想法,等开店有了钱后再结婚。
他俩进了“万香阁”,铁花像往常一样,坐上收银台,清理台面和帐务。吉米也走进更衣间,换上笔挺的西装。伙计们正在忙着餐前的准备工作。
突然,老板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他拉住吉米的胳膊,凑在他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又转身奔向厨房。
“快,跟我走。”吉米拉着铁花冲向侧门。
“吉米,什么事?”铁花一见吉米的神色,紧张地问。
“别问,快,快走。”
吉米拉着她就像电影里的侦探,侧着身体,靠着墙边,眼睛警觉地望着左右。他定了定神,推着铣花,向停车场飞跑过去。铁花刚一坐稳,吉米的老爷车像一只挨了揍的狗,歪歪斜斜地上了高速公路。
“到底出了什么事?”铁花急着问。
“移民局。”
“移民局?”她真地紧张起来。
“不用怕,是抽查,他们不会常来的。”吉米安慰着她,可他自己的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
“查出来会坐牢吗?”
“会,不过先罚老板,所以他比谁都紧张。”
“可你不用怕呀,吉米!”
“对,我……我是怕他们把你带走。”
铁花看得出,吉米是狠紫张,面这紧张又是为了她。她把头依在他的肩上,觉得更加坚实、更加可靠了。
“抓起来怕什么,反正我有你,有你,我什么都不怕。”她哆哆地说。
“对,对,没什么可怕的。”
第二天,吉米让她在家先避几天风头,趁此机会也好好休息两天,他去餐馆看看风向,观观势头,晚上回家再同她商量什么时候去上班。
打惯了工的人,在家阑不住,铁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东摸摸西看看,觉得像是活受罪。
她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正好一个特大广告正在播出:亚利山大商店,今、明、后三天大减价。
她很想为吉米添两套冬季西装,也想为家里买些日用品,于是她锁上门上街了。
美国商场的橱窗,是美国社会激烈竞争的缩影,铺天盖地的减价招牌,把巨大的玻璃窗盖得严严实实,以至于让顾客无法弄清窗子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货。
餐饮业的竞争几乎到了白热化,这家贴出“特别午餐三块五”,那家贴出“新开张不取分文”。自助餐的门前,站着几个小伙子,拉开了嗓门大声喊:“Oreatopening(新开张),freedrinksfortenhours!”(十小时,饮料免费。)刚来美国的人,都会被这眼花缔乱的繁荣弄得迷迷溯糊。
可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在这繁荣的背后,充满血和泪;在这令人眼花缔乱的繁荣里,充满你死我活,真刀真枪的争夺。
美国法律规定,不允许一种产品独家包揽,更不允许某大公司独霸一方市场。纽约商界的明争暗斗即可在这大街小巷的争夺战中,一目了然。铁花来美已近两年,可独自一人逛商店还是第一次。
她走进亚利山大商店,各种商品上都帖有“onSAlE”(大减价)的红色标签儿。
这家商店主要面向中下阶层,货品主要是从第二、第三世界加工进口,所以价钱相当便宜。南美洲人和各种肤色的新移民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大减价的吸引力,使得亚利山大商店人满为患,整个三层楼到处水泄不通。
铁花先到服装部,给吉米挑了两套厚料冬季西装,又到杂货部拿了一些牙膏、香皂和洗发精。满满装了一篮子,来到柜台前等着付帐。
忽然,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又那么特殊,像在叽叽喳喳的麻雀群中,飞进来一只大乌鸦。
“妞……妞子,这……这……这付……付钱。”她又听到了这句话。
对,是他,准是他,她急忙推开人群,到处寻找。在乱哄哄的人海里,铁花急得直冒汗,她踮起脚尖四处寻找着那张脸。
可就是找不着,她泄气了,又回到了收钱的柜台前。
她正要付钱,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而且很近,就在她身后。
“妞……妞子,你……你少……罗嗦。”
铁花猛一回头,她与这个人照了个脸对脸。两个人同时张开了嘴,两个人同时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唉哟,大丑,是你。”还是铁花先喊了起来。
“铁……铁……铁花。”他俩都还记得对方的名字。
大丑身边站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十六七岁,嘴里嚼着泡泡糖,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他们俩。
“来……我……我介绍……一下,这……这是妞……妞子,这……这是铁花。”
“我叫常铁花,从北京来的。”说着她伸出一只手。
那个叫妞子的女孩,摇晃着身子也把手伸了过来,懒洋洋地说:“他管我叫妞子,我叫陈小玲。北京人。”
铁花打量了她一下,从她那标准化的美国女孩的打扮来看,她一定是个老移民了。如果她不说是北京人,你一点儿也看不出。
大丑建议去他家坐一会儿,妞子也非常同意。说不用坐车,从亚利山大到他家也就20分钟。
“妞子,你家住哪儿?”铁花挎着妞子的胳膊问。
“他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他家。”妞子答。
铁花一时没明白,初次见面,又没好意思继续追问,就聊开了别的。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像对亲姐妹,大丑提着一大堆东西,远远地被甩在后面。
美国就是有这样的奇怪事。原来,大丑、姐子和铁花,住的本是同一幢楼,而且相隔不远,正好就住在铁花的下一层。
美国的邻居,老死不相往来,佐在同一个楼里的人,一两年没说过话,十年20年没打过招呼的大有人在。别看他们出国旅游时,到处热情地认朋友,其实,等他们回到美国后,问他们对面的街坊姓什么,却说不上来。
三个人进了屋,已近中午,大丑争着要为铁花下面条。姐于说,中午吃点水果就行了;大丑说,见了咱北京的老乡要来点儿实惠;妞子说真土,女孩子中午吃饭会发胖。
“行,行,咱们都吃,先吃面条,再吃水果,其实吃不吃不要紧,主要是坐下一块儿聊聊。”铁花劝着他们俩。整个下午,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东单的小吃,纽约的热狗;南城的丁甸,美国的游乐园;和平门外的荣宝斋,百老汇上演的大腿舞……陈谷子烂芝麻,一通往外兜,像是进了北京的大杂院儿。
今天吉米并没有去“万香阁”,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老板会让他在家再避几天。
他往“万香阁”打了个电话,约王老五出来谈开店的事。王老五早巳无心继续在“万香阁”干,所以放下电话就出来了。
他俩来到一家名叫“Diner”的外国餐馆,因为这里的客人百分之百是老外,没人听得懂他们说中文。
吉米叫了两杯咖啡,请王老五坐下。
“老五,你觉得靠植物园的那条街面到底行不行?”说着又给王老五点上支烟。王老五吸了一口说:“那地方不行,我说过了,逛植物园的人,除了老头老太太要么就是他妈的穷鬼,有几个敢大吃大喝的?”
“可是,那儿的房租真便宜。”
“吉米,做生意可不是居家过日子,光图便宜趁早别开店。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开餐馆就三点最重要,一是地点,二是地点,三是地点。”
“这我知道,可是好地段,房租贵得吓死人!”
“有了生意,还怕房租,你可真是。”
“上次我和你看的那片店,我也打听过了,月租一万五,你想想那么小一块地方咱们得出多少菜,才能够这房租哇!”
“那当然了,那是曼哈顿第三大道的热点,寸土寸金,就是那个价儿。”
“我算了算连押金再装修,怎么也得20万。可我手上还差几万,老五,你手上……”王老五一听,顿时两眼一瞪:“唉,吉米,咱们当初可是谈好了的,我只出手艺和绿卡。你要跟我提钱,免谈。”
吉米点了点头:“行,我再找人商量商量去。”
waiter(侍从)送上来一瓶酒,吉米点点头。王老五有个毛病,嘴一沾酒就爱吹,甚至城里哪儿出了人命案,他都敢大包大揽。
“吉米,你猜昨天移民局为什么去了‘万香阁’?他自在地喝了一口,“那是我打的电话。他不给我加钱,我就让他好受。”
吉米皱起了眉头。
王老五又喝了一大口,以胜利者的口吻说:“他厨房里八个人,五个没有合法身份,嘿嘿,这下于,我看他怎么起故,怎么开张。”
吉米的心里一紧。
晚上,他和铁花躺在床上,又把这事说了一遍。
“不过,这是喝了酒以后的话,不知是真是假。”吉米望着天花板说。
“甭管真的假的,他敢这么说,就说明他的心就有这么阴暗,这么毒。”
铁花说完一翻身抱佳了吉米:“别想他了。”
“对,不想他了,想太多了,就把你忘了。”
“你敢。”她用手捶了一下吉米的胸。
吉米给了她无限的热情和抚爱。她享受着心灵上的安慰和幸福。
早晨,吉米刚刚出门,大丑从楼下打来了电话。
“你……你快……快下来,她……她在胡闹。”
“谁?”
“妞……妞子。”
大丑和妞子住的这一套与吉米和她住的格局大致相仿,妞子住的是卧房,大丑住在客厅。
原来,这一丑一小分租这一套房子,还有一个小故事:大丑在ST.JOHNS念化学。教授喜欢他只干活,不说话,就在该校的研究所里让他当个研究员。大丑获得了每月一千的稳定收入,拿了支票存人银行。银行门口有个出租单房的小告示。
告示上用英文写着合租套房的主人的姓名和电话。他马上抄起路边的公用电话,用流利的英语,询问地点和价钱。对方的声音是个女声,听起来像个美国人,说包电包水一共250,大丑高兴地立刻就要去看房。
两人一见面全都呆了,原来都是中国人,细一了解,又都来自北京。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双方共同一声oK,这一丑一小就合任下来了。
半年下来,还算和睦,当然也常有些小磨擦。妞子嫌他脚太臭,球鞋脱在门外,才许进屋。大丑嫌妞子生活没规律,经常深夜不回家,影响他学习。
铁花敲了门,大丑把她让进屋,气鼓鼓地大声说:“她……她昨……昨晚又……又一夜没……没回来。”
妞子没在客厅,从卧房里喊出了一句:“你管不着!”
“你……你……你听听。”
铁花向大丑摆了摆手,就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妞子的房间。
婉子躺在床上,右腿搭在左腿上,吸着香烟,嘴里还不停地嚼着泡泡糖,小嘴儿把气泡吹得老大,“啪”的一声气泡破了,露出好可爱的小脸。
铁花仔细地端详着她。
看上去,姐子也就十六七岁。圆圆的脸上,闪着一对机灵的黑眼睛,小巧的鼻子镶在脸部的正中央,鲜红的小嘴儿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两边的腮上还接着惹人喜欢的小酒窝儿。
铁花一见她,就马上想起了自己在内蒙兵团时的那股傻劲儿。
铁花今年快26岁了,对比她小将近十岁的女孩子非常了解,于是说:“妞子,要是闷得慌,到楼上我那儿聊聊去。”
“我不去。”
“要么,咱们一块去逛商场。”
“没意思。”
“干嘛生那么大气呀?”
“他先气我的。”
“我……我……没气……气你。”大丑在客厅跟妞子顶着嘴。
妞子一听,大声嚷道:
“大丑,我告诉你,美国是自由的社会,你没有权力管我,我晚上不回家,我爸我妈都不管……”“你……你爸妈不……不是……”铁花一听大丑的话要过头儿,马上制止了他:“大丑,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跟着,她走到床前,拉着妞子的胳膊说:“来,妞子,到楼上睡去,瞧你困的。”
妞子站起来嘿嘿笑了两声:“我还真想睡了。”
“走吧。”
铁花把妞子拉上楼,又给她铺好被子,让她躺下,拍拍她的头说:“睡会儿吧,妞子。”
铁花转身刚要走。
“铁花姐。”姐子叫住了她。
“干什么?”
“你坐过来,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铁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她说。
“铁花姐,你真好。”
铁花轻声地问:“妞子,你怎么不上学呀?”
“上学,钱哪?”
“那你爸你妈他们不管吗?”
“爸妈?”
妞子眼睛看着铁花,叹了一口气,讲了她的一段不寻常的家史。
“六年前,我和我妈到了美国旧金山,是探我台湾来的老舅。老舅是个画画儿的,又没房子又没地,穷得叮当响,我妈只好出去给人家当保姆。那时候,我刚满11岁,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爸几次来信,催我们回北京,可我妈说,为了我和我的前途,怎么着也得弄到个身份。有个朋友说,有个办法可以尽快拿到绿卡——办假结婚。
后来我爸终于同意了我妈的想法,先跟我妈签字办了离婚手续。朋友要求预交两万块,我妈当保姆两年的积蓄全给了他。一年以后,我妈和我得到了临时绿卡,就跟那朋友提出要离婚。那人说,我们还有三万块钱的账没还,还了以后到时再说。我妈不依,坚持和他尽快离,目的是和我爸复了婚赶快接他来美国。那朋友一气之下翻了脸,说:‘你要是不还账先离婚,我就告你。别忘了,你的绿卡还是暂时的。’我妈吓得不敢吭声,生伯丢了绿卡,又赔了钱。
后来还完了账,我爸也在去年到了旧金山。好不容易才团聚,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俩天天吵、天天打。我爸怀疑她不忠,我妈骂他没良心,有时还真的动手打,没过多久他们就分居我气他们太自私,一睹气买了张机票就飞到纽约。”
妞子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可神情依然还在沉思中。她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地望着墙壁。
“妞子,你到纽约后,以什么为生呢?”铁花试探着问。
妞子咬着下嘴唇,拼命地晃着头。
“妞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夜一夜地不回家?”
妞子头摇得更厉害了。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掉。
※※※
妞子毕竟还是个孩子,一觉睡了足足一个白天,等她醒来时,已快吃晚饭了。
妞子从卧房里走出来,先伸个懒腰,嘿嘿笑了两声:“铁花姐,你的床真舒服。”看上去,妞子好像把从前的事全忘了。
“我要洗个澡。”她高兴地说。
“去吧!”铁花知道姐子家里的事后,心情一直很沉重,整整一天她也没出屋,心里盘算着今后该怎么帮助她。
妞子在浴室里撒开了欢儿,唱着玛当娜的“我的灵魂,我的爱。”那狂热的摇滚乐,促使她在水龙头下拍打着身体扭了起来。
铁花在外面笑着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妞子披着澡巾从浴室走了出来。经热水一淋,再加上“玛当娜”的刺激,妞子脸上放着光,像变了个人。
“铁花姐,其实,我也没生大丑的气,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了。”
“快,快,快去穿衣服。”在妞子面前铁花像个老大姐。
大丑来敲门,叫她俩下去吃晚饭。铁花告诉他妞子正在换衣服,一会儿就下来。
“我就知道,他就是再忙也一定给我按时做饭。”说着妞子穿好了衣服出来了:“铁花姐,告诉你个小秘密,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用英文写我的招租小告示吗?我想来电话的一定都是美国人,你想想和大鼻子、蓝眼睛的小伙儿住一起,多浪漫,多愉快。可第一个打电话来的就是他,电话里听着他的声音,倒像是个帅气的美国小伙子,等一见面,我的妈哟!丑,真叫丑!”说着妞子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快,别逗了,快下楼吃饭。”铁花催促着她。
她们锁上门,走在楼道里,妞子还是不停地唠叨:“丑归丑,可人真好,你都不知道他心有多细,照顾我有多周到。看来这人哪,还真是不可貌相,海水……”妞子的话声和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黑幽幽的楼道里。
吉米近来特别忙,紧锣密鼓地到处看房找地点。贷款借钱的谈判,一谈就到深夜;和王老五商量装修设计,有时又一夜不归。
铁花闲得有些发慌,除了帮助大丑和顿子做做饭,洗洗衣服,要么就翻翻报纸,看看电视。
大丑在实验室里忙得不可开交,妞子也不知忙些什么,整日整日不见个人影儿。
只有周日教查理学中文,铁花还算有个念想,所以,她总盼着快到周末。
查理的业余生活涉猎非常广泛,首先是对东方文化的浓厚兴趣,再有就是,他爱钓鱼。
他好静,爱思索,钓鱼正符合他的性格。坐在湖边,手持鱼杆思索问题。他认为,这是他的一大消遣。
昨天他打了个电话给铁花,建议这个周末教中文的地点改在野外。铁花因为正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也就高兴地答应278号高速公路边上,有个巨大的公园,名宇叫FlushingMiddlePark。醒目的钢制地球仪,高高地耸立在体育游乐场侧面,50年代世界博览会的中心会址就在此地。绿油油的草地上,孩子们正打着棒球;一对对的情侣在林中散步;退休的老人们在路上慢跑;也有一团一伙的家庭正吃烧烤。
查理把几根鱼线沉到湖底,鱼线的另一头紧紧地绷在弹动的鱼杆上。杆的尖部放个小铃儿,不开眼的鱼儿一碰到诱饵,那铃当就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铁花坐在查理旁边的石阶上,带着腥味儿的秋风,从湖面一阵阵吹来,秋天的太阳把她的肩膀烤得发烫,她眯着双眼看着那几只贪食的海鸟在水面作着漂亮的俯冲。岸边,航模爱好者们手持着控制器,指挥着几架腾空翻滚的模型飞机,嗡嗡地叫着从她的头上掠过。
她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美妙的大自然里,溶解在这令人心旷神抬的环境中。
“铁花,你真的不想完成你的学业了吗?”查理突然发问。
“上学?我打算还是先挣钱。”
“这也很好,我大学的学业是分三次才完成的,半工半读就是这样,想一次完成学业太困难了。”查理的中文,听上去,带着很浓曲北京味儿,这可能就是铁花一年多的教学成果吧。
“你也曾半工半读过?”铁花问。
“当然。不过,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我还是向我的父母借贷了一笔钱。”他说时有些不好意思。
“借贷,向你父母?”她狠惊讶。
“定好了,毕业后找到工作一年内还清。”查理说时显得轻松平常。
铁花刚想再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从一记事爸妈对她就是只出不收,自己永远是伸手派。花父母亲的钱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别说还爹妈的教育费,就是自己来美的飞机票钱,也是用爸妈的退休养老费。美国的父母太好当了,有了钱只顾自己出国旅游,哪儿管孩子的死活?想到这儿,她觉得浑身上下冷哩哩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鱼线绷得僵直,杆子的梢头猛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深深地弯了下去,几乎插进水面。
“Wow!icaughtabigone。”(我钓到了一条大鱼。)查理一激动忘记了说中文,他拿起鱼杆快速收线。
“是一条大鱼吗?”铁花也站在岸边叫着。
远处的水面翻起浪花,一条大鱼露了出来。
“抓到啦,抓到啦!”铁花高兴地跳起来,像个中学生。
快到岸边时,她才清楚地看到是一条青背自肚大鲤鱼。它拼命地想摆脱鱼钩,在水里翻腾着,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快,快,拿网来I”查理一边收着鱼线一边喊。
铁花抄起鱼网,站在岸边的台阶上,集中全力,等待着它慢馒靠近岸。
这条鱼足有二十几磅,它似乎意识到自己已面临死亡,就奋力挣扎往深水里钻,可嘴又被钩子牢牢地钩住。
查理拼命地往岸边拽,累得他满头大汗。20分钟过去了,鱼终于累了,横躺在水面上,向岸边漂来。
铁花双手抓紧网把,又把网轻轻地潜到大鱼的身底下,用力一捞。可鱼太大,尾巴还露在网外,大鱼使尽最后力气,一个大力挺身。眼看着连鱼带网还有铁花一同栽进水里。
查理一见此情,马上扔掉手中的鱼杆儿,来了个优美的运动员跳水姿势,“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两三下子的自由泳,就抓到了铁花。
水也就齐腰深,他双臂抱起铁花,铁花横躺在他的怀中。
铁花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贴在了脸上,她咳嗽着用手把头发从两颓分开,一睁开眼睛就傻傻地问:“鱼哪,跑了吗?”
“没跑。”查理笑着说。
“在哪儿?”
“我的怀中,一条美人鱼。”
查理把她放到岸上,单薄的湿衣服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她凹凸玲斑的身材。
一阵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喷嚏,查理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谢谢,查理。”她抬起头说,她忽然发现查理那双天蓝色湖水般的大眼睛正深沉地望着她。那蓝色透明的眼球似乎深不见底,有着一种深不可测的魁力。
她不自觉地低下头。
楼下大丑和姐于的房子里又“起火”了。晚上六点钟不到,妞子要出门,大丑非让妞子说出干什么去,到底打的什么工。
可妞子就是死活不回答。
一个非要走,一个不让走,两人在门口僵住了。
“你有什么权力管我?”妞子气得小脸儿通红。
“我……我就……就管。”
“你别以为我比你小,你就可以随便欺侮我,你要是有能耐,就去管里根。总统比你官大吧,他都不管我,美国法律从来没规定,晚上六点不许人出门。”
“我……我就……就管。”
“你管个屁。你侵犯了我的人权,我有权力要几点出门就几点出门,要于什么就干什么,要怎么干就怎么干,你管我管得太宽了吧。”
“我……我就……就管。”大丑嘴笨,找不出别的词来。
“好,好,你管,你管吧?可有盲在前,你得管我吃,你得管我喝,你得管我拉,你得管我睡;你还得管我付房租,你还得管我付学费,你还得带我买衣服,你还要带我出去玩。你管吧!你管得了吗?”
“我……我就……就管。”大丑死拧着就是不开门。
铁花在楼上一听到楼下的吵闹声,马上奔下楼,大丑给她开了门。
“怎么啦,又起火啦?”她进门笑着说。
“铁花姐,他欺侮我,他不讲理。”妞子委屈地告状。
“我……我没……没欺侮她,就……就是不让她出……出去。
“我不出去,你给我钱哪?”妞子还是梗着脖子冲着大丑喊。铁花走过来,坐在姐子身边,把女人用的小背包,从她的肩上摘下来,说:“妞子,别光想钱,你还小,得上学呀。”
妞子一听得理似地说:“是啊,不挣钱,没钱怎么上学?有了钱才能好好读书哇。”
“你……你说的好……好听。从……从来就没见……见过你念……念书。”
“妞子,”铁花继续说:“你是得好好念书,课堂上要怕跟不上,晚上回来,可以让大丑帮你补习。”
“我才不跟他学呢,学好了也成结巴科子了。”
“你……”大丑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大丑,你就别说了,多大个人了,真是的。”铁花劝完大丑,又转过身来对妞子说:“妞子,他的英文口语是不如你流利,赶明儿,你就教教他。”
“我……我才不、不学哪,全……全是脏……脏话、骂人的脏话。”
铁花见大丑实在太认真就说:“你能不能先不说话。”说完向大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先住口。
铁花怕妞子当着大丑的面儿不好说,就把她推进了卧室,想单独问问她:“走,妞子,咱们别理他。”
妞子进了卧室,气得一屁股坐在床上,从兜里摸出一块泡泡糖,扔进嘴里。
铁花同她并排坐下。
“妞子,告诉姐,你到底打的什么工?”
妞子没回答,从嘴里吐出一个大泡泡。
“你不说,我走了。”铁花说着装作生气,起身要走。
“什么挣钱多,我就打什么工。”姐子吹破了泡儿说。
“我也正想打打工,多挣点儿钱呢,吉米每天出去看店,我在家里正困着……”“这种工,你打不了。”
“什么工?”
“俱乐部陪酒。”
其实妞子就是不说,铁花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想等她说出来。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卧室里来回踱着步子,不知该怎样劝说好。
“铁花姐,你甭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实话跟你说吧,我也不想干了,整天昏天黑地,又遭那些王八蛋的戏弄,恨死他们了。现在我手上也有了点儿钱,准备回学校。不过今儿晚上我非得去,老板欠着我的钱哪。”
“妞子,你说的是真心话?”
“真心话,姐,我怎么会骗你呢?”
“好,妞子,我相倍你,拿了钱就赶快回来,我等你,好吗?”
“嗯。”
“开……开……开饭喽!”大丑在厨房一声喊叫,她俩来到了客厅。
厨房里放好了小方桌,大丑盛好了三碗面,芝麻酱摆在正中央,大丑一边切着黄瓜丝儿一边说:“这……这是我们妞……妞子最爱吃……吃的。”像是父亲逗自己的孩子。
三人一人一碗,边吃边聊。大丑来美国已经两年多,在高等学府熏了半天,可吃东西的德性还是没有改,嘴里总是存着货,弄得两腮鼓鼓的。
妞子像是还没消气地说:“还是化学博士呢,瞧那副吃相,像个猪。”
大丑嘿嘿傻笑了几声,没搭腔。
“化学博士,大丑你可真了不起。”铁花说。
“不……不是博士,是正……正在修Ph.D.,我……我是自……自费公……公派,学……者交……交流。”
“铁花姐,别听他的,什么博士呀,学者啦。吹牛!”
大丑往上扬扬手,意思是叫妞子说下去。
“他在st.Johns大学化学研究所里当个助理,这名倒是挺好听的,其实是个大傻冒。你想想,大学的教授,哪个不是机灵鬼,没有一个是大傻瓜。他为什么让中国学生当助手,为的是省钱,一个月一千多块就乐得屁颠儿颠儿的。他要是请美国人,年薪得多少?谁不喜欢像他这号廉价劳动力,不会说话,又有学问。可别忘了,他的工钱跟洗碗的差不多。”
别看姐子小,可真把J—I签证学者的苦处全说透了。也可能她和大丑常在一起住的关系吧,大丑不仅不怪她,还连连点头。
妞子吃完了面条,要上厕所,大丑指着妞子说:“你也是……教……教授,玩……玩乐教……教授。
妞子瞪了他一眼。
“大丑,听说你们J—I签证必须回国,留不下来,是吗?”
铁花问他。
大丑点了点头。
“那,你不想搞身份啦?”
大丑又摇了摇头。
“你想回国?”
大丑又点了点头,嘴笨的人懒得说话,可也没有像他这样摇头不算点头算的。铁花想了一下又问:“你到底打算将来怎么办?”
“简,简……单,写完论……论文,拿……了学位就……就回去。”
“那要几年?”
“大……大概四……四年吧。”
在喝面汤时,大丑发现妞子不见了。
“妞子,妞……妞子!”他大声叫着,没有回音,他一跺脚,骂了一声“SHIT!”
铁花告诉他,今晚不用急,妞子一定会回来,大丑不信,埋怨铁花不该放她走。铁花说:“放心吧,她一定会回来的。”
可他俩等了足足两个钟头,还不见妞子回家。
铁花也有点儿急,就问大丑:“你知道她在哪个惧乐部吗?”
“鬼……鬼知道。”
他俩又等了两个钟头,还是不见人影。铁花正要起身出去寻找,“咚”的一声门开了,妞子高兴得小脸涨得通红,放下小包就兴奋地说:“铁花姐,大丑,你们猜,我为什么会晚回来,我要发财啦!今晚有一个客人非要我陪他喝一杯,我说不行,我辞工了,他说,等一等,说个事。坐下来一听,才知道他原来是从福建来的老移民。来了十几年了,还在厨房抓码没身份,他说让我跟他去趟加州,他出钱办假结婚,并谈好了条件,现金五万,一次付清。你们说这是不是天上掉馅儿饼?”
“你……你认识他?”大丑惊恐地问。
“谁认识他呀。”
“你可要当心,别上当。”铁花提醒道。
“上当?这叫机会,再说了,看见我爸、我妈没有,被人吃得一楞一楞的,那人有什么呀,不就是张绿卡吗?我算看透了,移民,就意味着婚变,婚变就意味着买卖,有句话是谁说的来着,‘买卖婚姻’嘛。”
说得大丑像见了鬼。
说得铁花汗毛都竖起来了。
拉瓜地亚机场在纽约的东南部,它的规模比起肯尼迪国际机场不知小多少,在这里起降的飞机多是人们常说的“空中巴士”。
机场不大,可停车场不小。这是为了方便附近城市来的人上下班专设的。客流量繁忙得使机场简直难以承受,机场周围的公路,也永远是车满为患。
大丑骂着他那辆200块钱买来的“旁蒂亚克”,在几乎是静止不动的车河里“嘟嘟嘟嘟”地冒着黑烟。妞子急得拍着前窗大声叫:“铁花姐,你看都几点啦,我说今天要早起,可大丑就是磨磨蹭蹭。他成心,成心不让我走成。”
铁花安慰着她说:“别急,别急,这些人都是赶这一班航班的,还有时间,赶得上。”
大丑手扶着方向盘说:“赶……赶不上就……就回……回家。”
“铁花姐,你听,他是不是成心?”
“旁蒂亚克”在车河中突然灭了火儿,大丑又踩油门儿,又打火儿,可这辆老爷车像匹爬坡爬不动的老马,趴在地上不动“这怎么办哪?”姐于急得快哭了。
大丑马上钻出车外,打开前盖检修,头伸在机器里乒乒乓乓,不知在干什么。
妞子急得又骂人了:“Letmegetoutthefuckingcar!”(我要从这操蛋的车里出去!)铁花按住了妞子:“告诉我,妞子,你去加州到底是去看你妈,还是去办假结婚?”
“看我妈,就是看我妈去,呜……”妞子这回可真哭了。
后面的车子按起了喇叭,一个个把头伸到窗外骂着脏话。
大丑向他们做着手势,意思是这就oK,马上就走。
提起大丑开车还有一段小笑话。他刚进St.Johns大学没几天,一位就要离校找工作的毕业生指着一辆老掉牙的德国造“小窝牛”说:“拿去开吧,50块。”大丑一听,什么?50块买辆汽车,二话没说,付了钱就开走了。他想从图书馆到实验室,每天路程要花去一个多小时,有辆车就方便了。可没开几天,车不往前走了。坏了吗?没有。你别看它不往前定,可它往后倒。大丑又换零件又加油,可这“小窝牛”还是扭着脾气,只倒不进。没办法,对付着开吧。他在校园内倒着开车一直开了半年。幸好只在校内不上马路,不然早被警察扭送精神病院了。可这辆车也给大丑带来了好处,他练就了一流的倒车本领和检修车辆机械的技能。
铁花他们三人站在几乎清一色是白种人的机场大厅内,显得特别突出。在一片黄色卷发中,显露着他们三人的黑色直发。
妞子就要登机了,铁花含着眼泪,往她口袋里塞了一个信封。
“妞……妞子,来……来电话。”大丑说着揉了揉眼睛。
“大丑,铁花姐,你们回去吧,我几天就回来。”说着,姐子背起行李就跑了。
他俩送走了钮子,汽车沿着278号公路往回开。铁花坐在一旁问大丑:
“大丑,你说妞子真的是去看她妈吗?”
“我……我看她……她这一去是……是美国的公……公路,八成oneway(单行道,回不来了)。”
“不过,她跟我下过保证,绝对是去看她妈。”
“我……我也希……希望这是真……真的。”
妞子在飞机上坐好,就拿出铁花塞给她的那个信封。信封没有封口,打开一看,是一叠美元,还有一封倍,她急不可待地读起来:
妞子,我的好妹妹,你要是愿意的话,就真认我作姐姐吧。我在美国无亲无故,和吉米的关系也只不过是同居。你同我一样,也是个孤单无助的人,咱俩都是北京来的姑娘,在这异国他乡,还有谁比咱们更亲?
你到了加州,千万别干那些买卖婚姻的事,你还小,得好好上学念书。
你回到妈妈身边要好好地帮助她。说句心里话,你妈不是个坏妈妈,她是不得已呀。你要是找不到你妈妈,或另有苦衷不能留在那儿,别忘了纽约还有一个姐姐,你的亲姐姐。
大丑昨晚骂你,你别怪他,他是好人。这一千块钱,你省着用,别乱花,姐是准备给你回来当路费用的。担子,我的好妹妹,不行,就快回来,千万别干什么傻事,姐等着你。
看完信,妞子望着窗外,泪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她想起昨天晚上,大丑和他的争吵。大丑一见妞子真的在装箱打包,就急了,把装进箱子里的衣服往外扔。姐子气得推大丑,冲着大丑用中文、英文一通乱骂,可大丑死捂住箱子盖儿就是不让她往里装。妞子气得摔碎了一个大茶杯。拙嘴笨舌的大丑,坐在箱子上不说话,妞子一看硬的不行,就施软计苦苦央求:“大丑,我的哥哥,我的祖宗,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去加州是看我妈。”
“骗……骗人!”
“我骗你干嘛?我真的是去看我妈,几天就回来。”
“看……看……看你妈,你干嘛要退……退房?”
“大丑,你真不知好歹,我是为你着想,给你省钱。”
“我……我不退,你……你也别,别走!”
妞子一看软的硬的都不行,就扑上来抢箱子,可妞子哪儿是大丑的个儿,大丑一用力把妞子弄了一个屁股墩儿。
妞子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抓起了电话求救兵,铁花听到妞子的哭声,奔到楼下问究竟。
“他打人!”妞子见到铁花来了,哭得更厉害了,铁花半天才弄明白。
“妞子,跟姐说实话,真的是看你妈去吗?”
“真的。”
“好,房子不退,姐替你垫上,姐不缺那几个钱。”
大丑急得蹲在地上,双手插进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里。
半夜,大丑偷偷地打电话给铁花,“我……我总觉得她……她一定会回……回来的……嗯……好……好,听你的,给……给她留……留着房。”
妞子充满矛盾地回想着这一切。
深秋,叫人感到凄凉。在浓郁的秋色中,更让铁花感到一阵阵孤独和凄楚。虽然有些钱,有了落脚之处,孤独仍然无处不在,挥之不去。铁花在客厅的窗前,整整战了一个下午,望着那些曾经茂密的树木,眼下都变成了光秃秃的干枝。几个女孩在路旁厚厚的落叶上,叫喊着跑过,使她更加思念有两个小酒窝、一对小虎牙的妞子。她说是看妈妈几天就回来,可是已经快一个月了,却连一次电话都没打来过。
她只接到爸爸一封莫名其妙的来信,信中说“妈妈的心脏病更加恶化,经医院确诊,是脑血管硬化,大概是你姥姥的遗传,有可能长期卧床。”倍中说这次送妈妈去医院,全仗着杨易文帮助。汽车是他花钱叫的,医院的医生是他托朋友找的,住院是他联系的。爸爸一反常态,一个劲儿地吹捧杨易文对家里的帮助有多么大,说以前的事就忘了吧,朋友总归是朋友,并让铁花写信感谢他。还说杨易文可是用得着的人,如有可能,也给他寄去一台二十英寸的彩电。
吉米对她似乎冷淡了,几天不见他的影子。店的地点是看好了,他又忙着搞装修,整天昏头涨脑的。他只顾开店,开店,似乎他的这个“家”,家里的这个人都不存在了。
张力呢,那个不屈不挠的人,现在在哪儿?听说是快毕业了,正在一家公司实习,她为什么没有消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搅在一起,搞得她心绪不宁。她正想着,电话铃声响了,她拿起了电话。“今晚我回家吃饭。”吉米那疲惫而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好,好,我做你最爱吃的东西等你。”铁花高兴地说。
“还有王老五。”
“那他爱吃什么?”
“他不爱吃,爱喝。”
“知道了,家里有酒。”
“不行,去买瓶xo(一种高级的威士忌酒),听我的,没错儿。”
七点整,王老五在前,吉米在后,进屋了。他是第一次到吉米的家来,一见这全新的家具就扯着嗓子喊:“嗬,全他妈的新的,新人新家具,配,配I”王老五把两眼又盯住了铁花:“大妹子是越来越性,性感啦。”
铁花十分厌恶王老五,可出于他和吉米的生意关系,只好强堆笑脸,“谢谢你了,老五,坐下先喝杯茶吧。”
“这女人哪……”王老五坐下来喝了口茶,“这女人什么时候最漂亮?就是现在,就是常小姐这个时候,她得经过男人调理。男人调理不好,她就显得干,调理好,才够韵味儿,你说是不是,吉米?我就不喜欢那些没经过调理的毛丫头片子。”
王老五津津乐道地谈着女人经。
铁花不知是坐,还是退。
“老五累了,你快去做饭吧。”吉米向铣花使了个眼色。
铁花一定,王老五更加放肆了,一脸淫相地问:“吉米,怎么样,北京妞儿,那个紧不紧?”
“还行。”吉米座酬着。
“你这小于真福气。中国街我玩儿过两个,都扁松,扁松。”
他摇着脑袋,煞有介事。
“老五喝杯酒吧,xo是大妹子特意给你买的。”吉米想用酒来转个话题。
“大妹子还真想着我,真疼我,来,大妹子一块儿喝。”
吉米给他倒了一杯:“你先喝,她得炒菜。”
王老五先喝一杯,吉米又连忙给他倒上。
王老五酒一下肚,说话就更不着边际了。
“不成,我得敬大妹子一杯,不行不行,她不喝,我也不喝。”
吉米刚要说什么,铁花从厨房走了出来。
“好,老五,我陪你喝。”看样子铁花有点儿生气,她想治治王老五,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一来怕吉米太文气,将来管不了他;二来,也为自己出出气。
“干?”
“干!”
王老五一饮而尽,铁花也一饮而尽。
“再干!”王老五来劲了,铁花趁他倒酒时,转身把嘴里的酒吐在餐纸里,可正巧被王老五发现了。“想吐,八成是怀上了吧?”接着又是一阵淫笑,吉米为了制止王老五的放肆,就马上转话题说;“老五哇,咱们就要开张了,店也得有个名字呀。”
“今天不谈店,只谈喝,喝酒。”王老五有意装出醉意。
“可装修公司、广告公司都等着哪!”
“那就叫他妈的‘王老五饭店’。”
吉米一怔,心想:“钱可都是我出的,你拿干股不算,还要挂出名儿,不行I”“我倒有个主意。”吉米说:“取你的姓,取铁花的名,岂不是个很好的招牌吗?”
“什么?取我的姓,她的名,叫王铁花饭店,行!挺好。王铁花饭店就他妈的王铁花饭店,我们俩一人一半。好,好,干。”
铁花瞪了吉米一眼,吉米急忙解释:“不对,取铁花的花字,取你的王宇,叫“花王庄”,既高雅又新鲜。英文名字也很顺口:Thekingofflowers。”
“真有你的。”王老五一拍大腿说:“好,就叫‘花王庄’,听起来像妓院,那些犯色的,想嫖的,全他妈都得来。行,干,干!”
深夜,快两点了,吉米还和铁花为餐馆的名称争论着,铁花坚持不用这个名字。吉米的想法是,餐馆的名称是无关紧要的,关键这生意要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象王老五这种人必须处处小心,严加防范才行。吉米翻过身,紧紧地楼任她说:
“这些,我都是为你着想。”
“怎么讲?”
“万一将来,有个什么,这餐馆一半还是你的,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也有个退身之处。”
铁花听完,不知对吉米说什么才好。她感谢命运,让她认识了吉米。她抱紧了他。吉米没有反应,继续说:“最要紧的就是在人事上要安排好。你在前面把佐收银机和税务帐目,这也是最为重要的,王老五再闹,也闹不出大天去。”
“嗯,我懂,你放心吧。”
“铁花,这一次关系到你我的前途,成败在此一举。我把全部的钱都赌进去了,我就盼着开张,有了钱,咱俩马上结婚。到那时,你带我去北京,我带你去台北,好好地玩上一圈。只要我们努力做,处处小心,一定会成功。铁花,我们的梦就要实现铁花抱着他,同他一起沉浸在美好的梦里。
“你想要吗?”吉米亲了她一下问。
“嗯。”
自从她和吉米同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兴奋。一年多的同屋,同床,虽然她很爱他,可总觉得与他中间隔着一层什么。是由于杨易文,或是还没正式结婚,她说不清楚。今晚她彻底放开了,似乎她觉得,他俩中间的那些琢磨不透的东西都不存在了。她趴在吉米的身上,疯狂得到了全然忘我的地步。
她狂叫、她呼喊、她向全世界的人宣布她得到了真正的爱,她内心深处的爱也彻底得到了渲泻。
她喘息着,倒在吉米身上。
半晌。
“铁花!”吉米轻轻地叫。
“嗯?”
“明天装修公司要押金,可我手上……”“多少钱?”
“两万。”
“我有。”她坚定地回答,那是她在“万香阁”一年多打工挣来的全部积蓄。
圣诞节前,“花王庄”正式开张了。
好热闹!
一挂一挂的“麻雷子”,震得人心发颤;一簇一簇的钻天花冲向夜空,奔泻出五颜六色;一串一串的鞭炮,用竹杆挑起,噼僻啪啪地像是激烈的巷战。
身强力壮的美国警察,全副武装,保持着高度警惕。
王老五从中国城请来了舞狮队。不知凭着什么交情,说是吃顿饭即可,不用付钱。
舞狮队,个个身着青黑绸衫,足下蹬着黑色布鞋,黑色灯笼裤,腰间扎着一根红腰带。
他们全都是20来岁的小伙子,清一色是出生在纽约的A.B.C.(AmericaBornChinese,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他们踩着节奏,生龙活虎,动作敏捷。几头巨狮,时起时落,时高时低,翻滚跳跃,张牙舞爪,招得“花王庄”的小门脸儿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可再仔细一看,这些围观的人都不敢十分靠前,大人紧紧拉佐小孩的手,生伯碰到他们惹起麻烦。谁都知道,中国城的黑衣舞狮队,有点儿来头,不好惹。他们身后都沾几点“黑”。
“花王庄”里面,也坐满了好几十号人,全是些中国城的头面人物和各商会、店铺的要人。
新雇的几位小姐,穿着高开衩的旗袍,里外奔跑,吉米忙得也是满头大汗。
“花王庄”的装修实在不俗,全部设计最后还是按铁花的设想完成的。
墙壁上接着几幅中国水墨画仕女图;屋顶上悬挂着几盏中国色彩极浓的走马灯;几十个台湾造的纸伞,倒挂在屋顶的每个角落,中间还穿插着现代化的聚光照明。
“花王庄”烫金的凸体狂草,端挂在一进门的显眼之处,夺目,耀眼。
怪不得全部装修完时,王老五看着这不同凡响的设计,大喊一声:“我操他的妈,这种女人,上哪儿找去1”铁花今天的打扮,也不同寻常。
她穿了一件红绒高领紧身旗袍,紧裹着她那妩媚婀娜的身材;高耸的胸前,别着一支闪闪发亮的小花;镶着黑边的高领,树着她顾长的脖颈;一头黑发,高高地盘在脑后,前额和两鬃更显得光洁、明亮;两腮涂着一层淡淡的粉,朱红的唇线更叫人神魂颠倒;肉色透明的丝袜紧裹着她长长的秀腿,一双黑色短脸儿的高跟鞋,显得典雅、大方。
她风度翩翩地带客、领位,又与客人笑容可掏地寒喧着:
“同喜,发财,大家发财。”
前来贺新张的,一共有好几拨儿。最后一拨儿是他们最亲近的几位朋友。
先赶到的是查理,带着一帮学校的师生前来祝贺。
他送来了一个大花篮,花篮中有两条红色的丝带,丝带上歪七扭八地写着八个中国大字,右边是“恭喜发财”,左边是“我爱花王”。
十来个美国姑娘和小伙子,一窝蜂似地跟了进来,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都不约而同地赞不绝口。
“Oh!Sobeautiful!”(太美了!)“That'sabsolutelygorgeous。”(太棒了。)“Tastegood。”(好吃,好吃。)“ilikeChinesefoodverymuch。”(我喜欢中国莱。)吉米连忙招呼:“Everyone,takeyourseat,pleaseMakeyourselvescomfortableandfeelhome.(大家请坐,随便点儿,像在家里一样。)洋姑娘,洋小伙,哪儿用吉米热情招待,早就像在家里一样,大吃大喝上了。
查理站在铁花的对面正在跟她说话,他指着花篮上写的中国字说:“我自己写的,你喜欢吗?”说着那双浅蓝色的大眼睛又盯住了她。
“谢谢你,查理。”铁花说完以后,转身要定,他拉住了她的胳膊说:“开张以后,你一定会很忙,不过请千万不要忘记,每周日早晨我学中文。”
在这一拨儿人里,铁花还约了张力。她已不在纽约,而在新泽西州的一家贸易公司当文秘。她答应宋的,铁花看了看表,都快12点了,她还没到。
吉米的一帮朋友也来了,铁花应酬了一下就去找大丑。
这一天大丑可累坏了。铁花原打算让他在前堂帮着照应,可他说他嘴笨,形象又差,不如在厨房里帮忙好。这一帮可不要紧,从早晨进来到这时候,一直还没休息。你想想又是新开张,又是有几拨儿白吃自喝的,光剥冻邮,手就快脱了皮。累,大丑不怕,气可受不了。王老五是大厨,看不上他,嫌他笨。这还不说、嘴里还一个劲儿地不干不净。
“就你这样打餐馆,非他妈饿死你。”王老五用铲子指着大丑说。
“我……我不是打餐……餐馆的,我是来帮……帮忙的。”
“大陆来的穷小子,还他妈挺要面子,打餐馆怎么啦,嫌的钱多就是你爷爷;你是学者,学者没钱,也是他妈的孙子。”
“我……”大丑说不上来,像发泄什么似的只顾玩命干活。
铁花进来时,他正用手掏一个堵塞了的下水道。他把手伸进深水池里,油腻腻的污水没过了他的肩膀。
“大丑!”铁花叫了他一声。
大丑看了她一眼,继续掏他的水池子。铁花上来拉他:“该歇会儿了,瞧你累的。”
“嗬,真他妈有人疼、有人爱呀,老子苦哈哈地干了一整天.怎么不来拉拉我呀?”王老五阴不阴、阳不阳地说。
铁花转过身来:“嗅,老五,你也辛苦了。”
“就这么一句,就算完事啦,怎么不拉拉我的手呀?”说着两眼贼溜溜地又盯住铁花旗袍里时隐时露的大腿。
大丑把手从池子里抽出来,甩了甩说:“明天我不……不来了,这气,我受……受不……不了。”
王老五手里拎着铲子走过来:“谁他妈给你气受了?”
“你,就……就是你。”
“走,走吧。”铁花息事宁人,想把大丑推出去。
王老五抢前一步,拦住了去路,“对,是我给你气受了,又怎么样?别忘了,我他妈也是半个老板,花王两字,我占了一半。”
铁花把大丑推出了厨房,王老五仍在厨房不依不饶地骂着:“再说了,又他妈不是我请你来的,是他妈你瞧上老板娘的美色,上这儿来的。”
“我……”大丑一气,就说不出话来。
铁花用力把他推出店外,大丑气得两眼圆瞪着铁花,“我……我想……我想操他妈I”真把大丑挤兑得不得已才说出了这句话。
铁花安慰大丑:“明儿别来了,回家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全是为了我。”
“你……你留……留神,他……他……”“走吧,我懂,大丑。”
这一天,一直闹到深夜两点。
王老五不到12点,就被人拉定了,说是去了什么俱乐部。
铁花和吉米是最后离开店的。
夜深了,街上的店铺大都已熄灯打了烊,上了锁。到处是一片黑黢黢的,只有斜对面那家昼夜开着的韩国水果店仍然还亮着灯。
比起往年,今年的圣诞雪下得不大,可室外的温度显得寒冷得多。
吉米一边拉下大铁门上着锁,一边打着哆嗦。
铁花赶紧给他披上了皮夹克,自己也马上把那件紫色的风雪大衣穿好,如上了前排扣儿。
满地的花炮皮、烂纸屑,足有一寸多厚。铁花的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快走吧。”吉米锁好大门,对她说。
她挎着吉米的胳膊,一边走向汽车,一边自言自语:“奇怪,说好要来的,怎么到这时候了,还没见人影儿呢?”
“谁呀?”吉米问。
“张力”。
这一天,他俩实在太累了,几乎是上床就睡着了。
深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吵醒。
“谁呀?”吉米大声地问。
“我,张力。”
铁花看了看表,已是三点多钟了。
他俩急忙跳下床,打开了门。
“对不起,这么晚才到,今晚真是倒霉透了。”张力进了门就发起了牢骚。
“怎么啦?一脑门子官司是吗?”铁花关上了门问。
“对,官司非打不可!”张力恶狠狠地说。
“美国就是爱打官司的国家,快说来我听听。”吉米笑着说。
铁花给张力倒了一杯开水。
张力喝了一口,看了一下腕子上的手表说:“太晚了,你们俩侠回屋休息,我在沙发上忍一忍就行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铁花当然不肯,就劝张力进卧室和她睡,让吉米在客厅过一夜。
“不行,不行,你们俩明天一定狠忙,不能影响你们的工作。”
铁花和吉米都了解张力的为人处事,都知道再讲什么,也撤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