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家里总算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艾强心里还直纳闷,不知浮萍是怎么开的窍。田月秀见到小两口不吵架了,也颇欣慰,劝儿子道:“你别整天在外面疯跑,多回家陪陪她,才像是过日子。”艾强嘴上说:“什么叫疯跑啊?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外商的钱没那么好拿出来,我何止是三陪啊,就差没给人当‘同志’了!”田月秀自然听不懂同志的含义,艾轩轩道,“我知道,就是同性恋的伙伴。”艾强瞠目结舌道:“你……除了功课,你没有不知道的!”说完扬起巴掌,艾轩轩也不害怕,笑嘻嘻的,他知道巴掌是永远不会落下来的。
说归说,艾强还是陪浮萍逛了一回友谊商店,浮萍买了一条裙子和一套日本进口的护肤品。
有一天,艾强拿回家两张梅艳芳个人演唱会的入场券,因为是主办单位之一,所以票的位置很好。
浮萍道:“你要不去,我就跟朋友去。”艾强正愁请假没有充足的理由,而母亲田月秀嫌明星个唱太吵,只是对八卦新闻感兴趣,但也常常是张冠李戴,一会儿说钟镇涛也就是阿B跟梅艳芳离婚了,浮萍更正她是跟章蓉舫离婚;一会儿又说李宗盛和小倩吴倩莲结婚了,浮萍又更正她李宗盛是跟林忆莲好;所以蔡浮萍不喜欢跟婆婆去这么新潮的演唱会,两个人都跟出土文物似的不对劲。这回她主动提出和朋友去看演唱会,艾强真是巴不得,连声称好。
看演出的那天晚上,浮萍在天河体育中心门口等孟小湖。老实说,她很希望自己身边有孟小湖这样的朋友,许多话能说到她心里去。而她原先的朋友都挺俗气的,整天家长里短斤斤计较。林紫淑这个人还不错,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和她之间有一段天然的距离,紫淑客气、周到,但似乎不与任何人贴心,而小湖也挺有学问,却让人可亲可近,由于受到小湖的影响,浮萍也开始调整和艾强的关系,另外就是打开自我空间,尽量不在精神上完全依赖艾强。
孟小湖急急忙忙地从远处跑来,两个人像老朋友一样汇入拥挤的人群进了体育馆。
按说艾强和浮萍的婚姻应该向好的方面转化,但结果却是越来越糟。原因是艾强真的认识了一个欢场上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徐采玲。工作累且应酬多,加上与浮萍的关系剑拔弩张,更因为有了钱对于定力不足的艾强是一种发酵剂,他膨胀得不得了,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总之种种的原因加在一块,他迷上了洗桑拿,而三十号按摩女采玲,又是他必点的女孩。
徐采玲是个江西妹,人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年轻,有着惹火身材,又挺灵气。她长发披肩,打扮得一点都不艳俗,倒像是个女大学生,喜欢穿白T恤,牛仔裤。采玲的手指修长、柔软,按在艾强的肌肤上,对于他紧张、劳累又迷茫的心灵不能说不是一处抚慰。
她开始只是当好艾强的听众,无论艾强说什么她都很注意听,至多是掩嘴而笑,决不会像蔡浮萍那样扫艾强的兴。成功男人总得有地方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在熟人、老婆、同学面前根本无法完成这种展示,客户面前装孙子还来不及呢,结果是采玲给了他这一场合和机会。艾强也搞不清自己怎么这么迷恋夸夸其谈,简直像泄欲一样舒服,越说越觉得自己了不起、能干、前卫、现代,同时视金钱如粪土。
每回给小费,艾强的手面都很宽,但采玲并不会受宠若惊,态度始终不卑不亢,这就使艾强不容易看低她。
两个人熟了以后,艾强问采玲怎么做起这一行?采玲也很平静地讲了她的身世:她家住在南昌市,从小家境贫寒,父亲多病,母亲是个小学老师,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自己好不容易读完大专,完全是靠奖学金,尽管成绩不错,仍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后来有人拉她去参加一个十分民间的小型模特队,说是南下淘金,她觉得人多可以壮胆,再加上呆在家里也是无望,便参加了模特队。到了广州以后才发现这一行很难做,夜总会进不去,越是降低标准去酒楼在晚餐的时间表演,人家给的酬劳越低。加上同行的竞争,经济大势趋淡,有些酒楼都倒闭了,谁还请她们呢?!所以不到半年的时间,模特队就解散了,可谁也不愿回江西去,只有各找门路想办法留下,她也不想回去,首先就得站住脚能养活自己。
听完她的话,艾强道,你先到外面去租间房子,至少不要住在这里,租金由我付,工作的事我再去想想办法。采玲很快就搬出来了,艾强先付了一年的房租。工作的事他找尹修星,想叫采玲在基金会当个文秘。他如实说了与采玲相识的来龙去脉,尹修星骂他荒唐。尹修星道,“你知不知道广东有个江西籍的红粉兵团?!有十万个采玲,个个是家境贫寒,本人纯真,大专学历,误入欢场等人救出风尘,你怎么那么容易相信她的话?!不说蔡浮萍知道了会生劁了你,就是要找,以你的条件找个白领也不算太难吧?!怎么会在那种地方认一个红颜知己?!……现在也是青楼戏太多了,演的人没脑难道你看的人也没脑吗?!”
然而艾强像中了魔,只想把采玲金屋藏娇。他倒是没想过跟她结婚,也不想跟她做什么现金交易,只要当了她的恩主,还愁她不投怀送抱吗?尹修星说的白领,其实也现实得很,跟采玲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听上去不那么直接罢了。
前段时间,艾强和蔡浮萍也买了一套新房子,只是不像尹修星和紫淑买的是期楼,他们在恒福阁买了一套三室二厅的现楼,从客厅的落地式玻璃窗可以看到麓湖高尔夫球场绿茵茵的草地,逢是双休日,两口子会去体验一下有钱人的生活。艾强注意到了,他们那栋楼住的有几个独身女人,不是港台商人的外室,就是内地大款在本地找的“抗战夫人”。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还有的是这边先过着,那边跟原配慢慢办离婚。艾强心想,他总不能这么干,蔡浮萍这一关就别想过去,再说他毕竟是国家干部,总不能像个体户那么嚣张地生活。
没给采玲找到工作之前,艾强就和她同床共枕了。好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彼此都开始喜欢对方了。采玲不是处女,这使艾强如释重负。
年轻的女人像鲜桃,品尝了鲜桃之后,艾强发现自己早就不能忍受蔡浮萍了,就算她不那么神经质,像紫淑一样贤惠也令他产生一种深深的厌倦——因为她的存在总让他想起过去的苦难,想到他当时就是采玲现在的角色,他永远要做出知恩图报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喜欢现在的自己而不愿意回忆过去。
有钱之后,他也算空守了一段时间,潜意识里是不是在等着孟小湖出现呢?或者说孟小湖始终是他的一场未圆的梦境,他很想重新回味那场情缘,哪怕他们一生再也没有肌肤的接触,却能够彼此在内心互留一块圣地,再去用思想、意念、眼神来交流和拥有。然而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孟小湖嫁给了一个治疗肿瘤的医生,他们十分恩爱,原来的孟小湖早已被亲情溶化了。
剩下的就只有采玲了,按照尹修星的说法是十万分之一的采玲,她对他的从前一无所知或者也不想知道,她被他恩施、搭救,听他的话,令他全身心的放松,尽情享受她年轻的身体,不要想以后,以后是什么?!
艾强给孟小湖打了一个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我他妈的彻底堕落了。
东风里是紫淑长大成人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包括巷口临街的月亮门。她当年个子小小的,穿着木屐在泛着湿气的青石板上来去如梭,脚下发出噼噼叭叭的脆响。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紫淑决定回家看看,如果父亲愿意就陪他们去饮个早茶,不愿意就在家里坐坐。将近中午的时候她要办一点自己的事。
林紫淑是东风里飞出的金凤凰,她当年是在棉纺厂被保送上大学的,作为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女儿,她全凭吃苦耐劳、表现突出,被硬碰硬的选为工农兵学员。那段时间,她的父母在东风里是很有面子的。
但是尽管紫淑对东风里有着一种无法割舍的感情,可是她还是从内心里庆幸她终于脱离了东风里。她的女儿丹阳已经像个有身份的家庭的孩子了,每天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去上学,节假日还要提着装有长笛的小乐器箱,去少年宫参加演出。她跟父亲出去,不是去听音乐会就是去看芭蕾舞,尹修星还喜欢带女儿去看画展和雕塑展。而她当年,能跑出月亮门给父亲买二两下酒的烧鹅已是最体面的事了,要不就是母亲带着她去卖破烂,为一个废瓶子的价钱争得面红耳赤。
这里住的都是很底层的人,像邻居胡伟康,她从小管他叫康哥,一块玩大的。可是康哥的父亲嗜赌,又是越输越追的那种人,家里一贫如洗不说,脾气上来还要打骂孩子。康哥的母亲忍无可忍,带着一个女儿跟人家走了。康哥在家没人管,三天两头地逃学,后来跟着坏人参加了盗窃团伙,小小年纪进了少管所。
成人以后,康哥长得高大威猛,十分强健,但东风里的人对他的态度是又怕又躲,生怕惹上什么是非。只有紫淑对康哥一直都挺好,说话和气,态度温婉,就是上了大学也丝毫没有改变对他的态度。这是因为小时候,紫淑受人欺侮总是康哥帮她;另外她不在家的时候,康哥也会帮她的父母做一点登高爬低的事。
康哥是个讲义气的人,对紫淑可以说是万事有求必应。康哥也结过婚,下场是他父亲的翻版。
林父林母都有早起的习惯。紫淑回到家时,母亲去外面的小食店已买回了肠粉和叉烧包,父亲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品着广东米酒吃早点,这已是他多年不变的习惯。母亲正在择菜,见紫淑回来,便将泡好的乌龙茶倒了一杯给她。
林父不愿意去酒楼饮早茶,嫌贵。
紫淑帮母亲择菜,道:“报纸上都登了,舅舅家的饼屋全部清盘,还负债一亿港币,你们看见没有?”
林母默不作声,林父举手中的酒杯:“好啊,我不是在这里喝酒庆祝吗?”紫淑蹙眉道,“爸,总是我们家的亲戚嘛,你说话也不要这么刻毒。”说完看了母亲一眼,但母亲无甚表情,并不说什么。
林父道,“我没有这门亲戚,他们不是西饼世家吗?!怎么会搞到资不抵债?!这叫报应,这叫老天有眼。”林母有两个哥哥,都是早年偷渡去香港的,又都混得风生水起。大哥做建材生意,二哥娶了一家西饼屋老板的女儿。大哥的生意是大出大进,二哥却像店小二一样,每天起早摸黑,亲力亲为地采购、做饼、送货,晚上还要当清洁工。
那时大哥一直想把父母办过去,叫他们享享福。但是这类手续都需要时间,需要等。就在这个过程中,大哥破产了,本来应该可以捱过去,可他性情急躁,总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行事,这种性格走运时就能赚得大,一不好彩就会要人命,人生的许多事是要靠忍的,大哥忍不住了,就跳楼自杀了。
二哥的饼屋却开出了一家又一家的连锁店,尤其是二哥的太太,特别能干,她除了料理饼屋的业务,还在电视台主持烹饪节目,在报刊杂志撰写专栏,大谈美食经,这不仅成为饼屋的活广告,她自己也被称为“西饼皇后”,成为众多家庭妇女的偶像。
就这样,二哥的饼屋生意越做越大,全盛时期,不仅在香港有六七十间分店,西饼业务还推广到台湾,甚至在美国罗得岛开设了第一家分店。
二哥的太太是一个极富创意的人,她最先开创预售西饼卡的先河,推出“龙凤婚嫁礼卡”,以折扣吸引顾客大量入货且永远通用,此销售方法在西饼业一直沿用至今,也就出现了后来二哥饼屋清盘前,众多顾客持卡抢提西饼的新闻,上了社会新闻版的头条。
发达之后的二哥,再也没有提过把父母申请到香港这件事,更无视这是大哥的遗愿,年老多病的两位老人就一直跟着林母过活,他也极少在经济上有所资助。后来林母知道了大哥轻生前曾求救于二哥,却被二哥冷漠地拒绝了,走投无路的大哥只好选择了死路。从此林母决定跟二哥一刀两断,恩尽义绝,再也不相往来。
这件事对二哥还是有触动的,他给林母写了许多信,也寄了钱,均被林母一一退回。那时林父林母都是普通工人,上有老下有小,钱无疑是十分宝贵的,林父也有留下钱的念头,被林母骂得片甲不留,“他这是试探,看我们闹这么大阵仗是不是为了钱,我这辈子要饭不会要到他门上!我只是不顺这口气,人怎么可以为了钱不认骨肉至亲?!”这也是多少年的积怨了。
如今受东南亚金融风暴的影响,香港的各行各业均是淡风劲吹,何况早在九○年,由于西饼业的竞争日渐激烈,二哥的饼屋已开始出现亏损,使他不得不萎缩业务,加上各个饼屋都是雇佣全女班作售饼员,治安不好时就成为打劫的热点。总之是犯起霉运来也是山都挡不住,终于落得清盘的下常
报纸上的新闻标题是《三十年的辉煌输得一干二净》。看了这则报道,紫淑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母亲是个硬朗的女人,这么多年都是靠省吃俭用为二老送了终,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她性格上的内韧多少有一部分,遗传给了紫淑。当然同时,紫淑也不希望像母亲一样渡过人生,她要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命运。后来她在学校看中尹修星,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是她理想人生中的理想人眩
现在的林父林母都已退休,只是退休金总也接不上顿,隔三差五地拖欠。尽管尹修星和紫淑月月都会提供家用,但两位老人还是在西湖路步行街的夜市租了一个摊位,卖一些中低档的时装,本钱还是尹修星给的,他们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
一边择着菜,林母问紫淑修星怎么没有一块回来?紫淑道:“他整天忙,累得很,星期天就不想烦他,让他多睡一会儿。”林母道:“你对他也要看紧一点,不要在外面养了二奶你还不知道。”林父在一旁插嘴道:“阿星这个人一点都不‘咸湿’,我包了二奶他都不会包。”林母呸道,“都知道你是什么心水了,要是有钱还不是‘一拖三’。”林父没再说话,喝酒,一脸白活了的神情。
紫淑笑道,“修星一心想把基金会做大,哪有心思抠女,妈你放心就是了,再说他也舍不得丹阳。”林母点头,又道:“我那天去买菜,看见你和伟康在泡沫红茶馆,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街道办事处的人说他是什么……”她一时说不上来,便望着林父,林父抿了一小口酒道:“有黑社会背景,阿淑你真是不要理他,有多远走多远。”林母更正道:“那也不能让伟康看出来,大家都是邻居嘛,伟康对我们也不错,只是你不要跟他走得这么近……”紫淑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点头道,“我会有分寸的。”约摸十一点钟,紫淑去了东风里附近的台湾泡沫红茶馆,果然康哥已经坐在角落里抽烟,喝啤酒。紫淑走过去,板着脸坐下。
两个人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带来了没有?”还是康哥先发的话,紫淑递给他一个信封,显然里面装的是钱。
她压住火气道:“我希望你守信用,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康哥并没有生气,笑道,“那要看我的手气怎么样了。”
康哥现在豪赌,比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紫淑很少这样怒目而视,熟悉她的人决不会相信她会有这样的表情,她质问康哥,“难道你就不能走正道吗?”
“哎呀!”康哥不屑道:“你还跟我来什么铁肩担道义啊?你有什么资格?!我们这是黑吃黑。”
紫淑无言以对,脸色从苍白到铁青,神情也从反感渐渐变成厌恶。
她根本无法相信坐在她对面的人,是她心目中的康哥。康哥原来是很讲义气的,他的变化在于三年前,他的一个老朋友来找他,说是一个有钱又有身份的朋友因无照驾车撞死了人,而康哥当过“的士佬”,是有驾照的,朋友叫他去冒名顶替,怎么判都不会厉害,还能交下一个铁哥们,以后处处关照他。康哥义字当头,真的去交警队承认车是自己开的,还做了笔录。可是这件事情节严重,死者也是有来头的人,康哥被判坐两年零六个月的牢。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理他,更不要说两年多之后出来,根本换了人间,原来所谓的朋友,个个玩“失忆”,看着他身无分文都不帮他一把,从此康哥认识到,人生词典里有“主义”,有“讲义”,唯独没有“义气”二字。
他持刀威胁叫他坐牢的那个朋友拿出钱来摆平这件事。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索要金钱的机会,所谓盗亦有道,那也是很过时的行规了。现在连以往最清白、正派的人都在“发钱寒”,跟疯了似的想发财,赚大把大把的钱,何况他这种一穷二白、满身污点的人呢?
康哥过去曾经跟紫淑有过一次交易,当时是了断了的,互不相欠,可是康哥现在变了,他已经很不重视谁在大马路上跟他打招呼,向他问好,女孩子喜欢说,笑一笑就能办成的事为什么不?他再不会那么傻了,水中月镜中花的事免谈,他要抓住最实质的东西。“你不想给钱也行,”他说,“那你就陪我睡。”
紫淑气得浑身发抖,如果当年她知道康哥会有一天变成无赖,她还会不会下决心求他呢?
或许康哥也不必做得这么绝,可是他要赌啊,赌场是六亲不认的,只认钱。地下赌场里的跑马机、不倒翁、花花世界、俄罗斯轮盘、加州飞艇等赌机,对康哥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有时明知赢不了钱,可那里似乎有磁性,吸引着他无法自制。有时也想过戒赌,甚至剁手指发毒誓,但是那里太刺激太过瘾了,而且这段时间,康哥在赌场认识了一个女人叫阿娟,也是离婚的,也是豪赌,但她比康哥有脑,识赌,尽管交了上百万的学费。她现在带着康哥赌,康哥兴奋得眼都红了,想爆了脑袋找门路搞钱。
“你不要忘了你的幸福生活是怎么来的,现在成了上等人,放一点血也是应该的。”康哥拿到钱以后心里早已发痒,哪有心思在这里泡红茶馆,他扔下这句话吹着口哨走了,剩下紫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她真的是从心里感到无助,恐慌,两行冰凉的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滴落下来。
其实这个星期天,尹修星并没有睡懒觉,而且他几乎一晚上都没睡好,紫淑回家之后,他把丹阳送到隔壁人家去玩,自己便换了一身休闲服,驾车去郊外的别墅胜地碧桂园。
上次柯汇融看好了造博物馆的地皮之后,想到以后会经常往返,总是有一处房子方便些。便在附近的碧桂园买了一套别墅,以便将他的收藏陆续运来。
建馆的地点定下来以后,事情不是少了,而是更多了,且繁简不由人,全是些很具体的事。本来尹修星想把这些事全权托给艾强,又实在是不放心,艾强不仅嘴巴喜欢乱讲,万一不慎让柯汇融先生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这么一个大工程就有可能告吹;另外采玲的出现,也使艾强魂不附体,实在难当此重任。
还有尹修星自己,不见寒棣尤可,这次意外的邂逅,倒成了他心中放不下的谜,他不能否认自己还关心着她,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这一次是柯汇融要工程的报价单,也是尹修星第一次去柯先生的私人别墅。
别墅是一座三层小楼,看上去并不豪华,自身有一个不算太小的院落,种满了绿色的灌木和亚热带植物;院落的中间有一池碧水,水从造型别致的假山上清泉般的淌下;池边有一处宽绰的葡萄架,架上青藤缠绕,果然有或青或紫的葡萄垂挂;架上系着一个藤编的秋千,在微风中不由自主地摇晃。
听到门铃声,早已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佣迎了出来,把尹修星引进客厅。
厅里也如院落般幽静,家具很少,都是花梨木的,处处泛旧。
落地窗前,坐着寒棣,头发松散地扎成一把,穿一件宽大的青色格子棉质衬衣,敞开的领口可见颈部挂着一条红色丝线,上面吊着一块薄薄的玉挂。她面前的茶几上立着一尊古色古香的花瓶,寒棣两手沾满泥粉,似乎是在修补着什么。
阳光透过玻璃,较为柔和地勾勒出她专注的神情和修长灵巧的手指。见到尹修星,寒棣莞尔道:“你随便坐吧,我手停不下来,马上就好了。”说完她又叫女佣泡茶。尹修星忙道:“你忙你的……”却没有坐,走到寒棣身边,看她干活。寒棣道:“这是土窑,年代久远,从台湾运过来,怎么小心还是裂了,必须修复一下。”尹修星奇道:“想不到你还身怀绝技。”寒棣笑笑:“不过是跟一位民间艺人学了一点皮毛,应付一般的小事故。补旧如旧还真是不容易呢。”
女佣把香茗送了上来,寒棣也停止了手上的工作,两个人倒突然没话了,因为单独见面还是第一次。
尹修星一时窘得难受,便故作有兴趣地走到博古架前,上面放的都是些精美的古玩。寒棣却误会了,以为尹修星果然有此雅兴,便道:“这些物件虽年代已久,但都是有生命的,细细地把玩,玄想,倒可以寄托幽思。”她指着一尊珊瑚红地粉彩瓶又道:“这是清朝道光年间的陶器,瓶底的题款是‘解竹主人造’,真不知道这位解竹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彩瓶做得这样精美,又有什么故事呢?”
尹修星呆呆地望着彩瓶,心里想着大学时代寒棣的音容笑貌,而今尽管成熟、有礼,却看得出她已心如止水。他真不知该替她高兴还是难过……寒棣不知他在想什么,以为他盯着彩瓶旁的一只青瓷小盂,便解释道:“你真是有眼光,这是宋朝龙泉密青瓷贴双鱼纹盂,宋瓷的特点是青里透白,釉色细腻,胎质薄如纸明如镜,这盂里注上水,盂底的小鱼就活了,会游水呢!”
修星转过头来望着寒棣,突然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寒棣怔了一下,神色略显黯然,迟疑了一下,“还好吧,你呢?”尹修星道,“我听柯先生的助手说,他是有家室的……”寒棣没有说话,慢慢地踱到落地窗前,院子里的景致美得可以入画,让人感到有钱真好,可以买来情趣和品位。
如果不看脸,寒棣的身影美丽如初,修星望着她的背影,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忧伤,“棣棣……不知为什么,我倒希望看到你活得艰辛一点……因为你毕竟不是一个彩瓶,一件瓷器……”寒棣并没有转过身来,却不假思索道,“尹主任,你没有资格评价我的生活。”她的声调不高,但语气冷冰冰的,已有了逐客的成分。
尹修星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你不应该是有钱人的收藏。”这是他的心里话,因为知道,所以懂得,也因为对尹修星来说,爱情尚未变成往事,不仅关乎痛痒,甚至让他牵挂和心焦。柯汇融这么老了,又有家室,如果不是有钱,寒棣怎么会停留在他的身边?他当然希望她活得体面、幸福,可是也不能丢掉自尊埃
他拿出公文包里的文件,整齐地放在花梨木的小茶几上,“这是柯先生要的报价单,你转给他吧。”说这些话的时候,寒棣也没有转过身来,甚至没有嗯一声。
唯有离开了。尹修星在寒棣的身后呆立了一会儿,便大步地走出客厅,快到门口时,他听见寒棣叫住他,“尹修星,你还没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很幸福吧?!”这时的寒棣面向他,两手满是泥粉,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尹修星想了想道:“是的,很幸福。”
他驾车离开的时候,道路已经不堵了,沃尔沃急驶起来,不知不觉之中,他发现自己流泪了。
事情发生得相当突然,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中午孟小湖在办公室看报纸副刊的大样,这时她接到艾强的一个电话,说下午六点之前若他没再给她挂电话,就请她务必去他家一趟,安慰一下田月秀,告诉她艾强有急事出差去了,过些天就回来。当时孟小湖还在电话里调侃他道,“你这家伙又搞什么鬼?!”艾强有些欲言又止,且一向张口就是花团锦簇的他竟一句玩笑没开,又叮嘱了小湖一遍便匆匆收了线。
小湖也没有太当一回事,因知道他这段时间跟蔡浮萍闹得很僵,想他又是赌气有事不找小蔡。好在蔡浮萍视小湖为知己,还跟她说说心里话叹叹苦经什么的,否则她掺在人家两口子之间不是更乱嘛。
下班以后,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艾强还是没来电话,孟小湖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半了,便收拾好挎包,去了艾强和蔡浮萍的家。
艾强的家小湖倒是去过很多次了,有一次是浮萍过生日,还有一次是浮萍在她和艾强的结婚纪念日约小湖去吃饭,偶尔他们两口子闹别扭小湖也去调停一下。
小湖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变成这么一个角色了?!就连田月秀也拿她当知心人,把儿子儿媳感情不和影响到她和轩轩的事,毫不避讳的讲给小湖听。小湖的内心十分善良,也只好硬着头皮把两口子往一块撮合,替老人排忧宽心。俗话说劝合不劝离,小湖觉得艾强和蔡浮萍的婚姻基础还是好的,有什么事非闹成敌我矛盾不可呢?!所以也是不遗余力地劝解矛盾,时间一长,也觉得有点累。
到了艾强的家,是田月秀来开的门。孟小湖见她一脸悲苦,花白的头发少见的凌乱,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忙上前抓住她的手道:“伯母你不要着急,艾强有急事出差去了,他叫我过来告诉你……”田月秀无力地打断她的话道:“小湖,你就别替他瞒了,公安局刚刚来抄过家……”小湖顿时傻了,这才环视家中,果然有翻抄过的痕迹。
小湖进了卧室,见蔡浮萍坐在床上发呆,便将地上散落的衣物拾起来,一边放回柜子里一边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人都进去了?!”蔡浮萍神色黯然道:“总之是经济问题。我平常总劝他收着点,可他要张扬啊,还养什么‘小蜜’,多少人眼红他们基金会,巴不得他出事呢!”
小湖也不知该说什么,并且她不知道浮萍是否清楚采玲的事。她曾为采玲的事骂过艾强,说他利令智昏,总有一天会毁了家庭,毁了自己。然而艾强听不进去,他利用工作关系,把采玲安插在常和基金会联合策划大型活动的广告公司,有时甚至出双入对。小湖警告他道:“艾强,你不要以为现在时尚男人全有蜜、老婆一正三副、情人无数,就算有这样的人那也不是你。你是党员、国家干部,浮萍本身就是一个纪律检查委员会,你不要闹到最后收不了常”
但是她并没有把艾强和采玲的事告诉浮萍。浮萍性格刚烈,自制力差,处理问题欠从容,这种事让她知道了怎么得了?可是这会儿听她的口气,似乎已是早有所闻,早有所恨。
浮萍知道采玲的事是在一个周末,那天他们两口子开着单位的子弹头,去恒福阁买的那套商品房享受富裕生活。开始还高高兴兴的,因为恒福阁的物业管理公司自己有家庭服务员培训班,他们到达时,钟点工已经为他们打扫好卫生,做好了晚饭。艾强家的钟点工名叫阿翠,人不仅高大茁壮,而且皮肤黢黑,加上她脸上从来没有笑容,冷眼一看跟门神一样凶巴巴的。
艾强不喜欢阿翠,浮萍却觉得阿翠很好,“年轻貌美的都去当三陪了,谁会来给你当钟点工?!”艾强气道,“我就不信没有顺眼的,一个女人家这么膀大腰圆、立眉肿脸的我看着她就不开胃。”
偏偏吃晚饭的时候,阿翠摆好碗筷,盛好饭,并不回避,背着手站在餐桌旁边目不斜视,身穿浆过的白制服,不怒而威,像个打手。艾强问浮萍:“她站在这里干啥?”浮萍心满意足道:“等着给我们添饭埃”艾强道:“她要不然坐下来吃,要不去隔壁看电视,她站在我跟前我还吃不吃?!”浮萍道:“这是服务中心的规定,统一训练的,要不管理费怎么会这么高呢?!”艾强骂道:“哪个暴发户定的规矩?!他不难受我倒难受了。”浮萍冷笑道:“你不是暴发户?!”艾强不理她,闷头吃饭,剩下最后一口时,阿翠就把碗抢过去添饭了。但见浮萍倒挺适应这一套,脸上也有了富贵人家的矜持。
想起当年送学费到他家的黄毛小丫头,艾强实在不喜欢蔡浮萍现在这副吃不完用不完的样子。
刷好碗,收拾完厨房,阿翠走了,说是去职工饭堂吃饭,又是没有笑容地说了一声再见。艾强忍不住道:“阿翠,你们没有笑容不扣分吗?!”阿翠硬邦邦的回了一句,“不扣。”说完就大模大样地走了。
为了强化幸福生活的感受,两口子故作悠闲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蔡浮萍一边看着并不吸引人的肥皂剧,一边削着苹果。艾强哪还有半点心思——他腰间的BP机已经震动了三次,他知道肯定是采玲,却又不便回电话。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蔡浮萍,但茶几上的电话铃终于性急地响了起来。蔡浮萍捞起电话,只喂了一声,对方就收线了,这样搞了两次,蔡浮萍耷拉着眼皮道:“还是你接吧。”
艾强一接,就有了回响,虽然他嗯嗯啊啊的,但总是有人要找他,要避开蔡浮萍。
本来神经就十二分敏感的蔡浮萍不可能漠视不理。
艾强放下电话,蔡浮萍还是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他,一边不动声色道:“说吧,是谁呀?”艾强道:“一个朋友。”“女朋友?”“一般的朋友,你不认识的。”艾强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着电视,其实心里挺没底的,不知道蔡浮萍会怎么发落他。出乎他意料的是蔡浮萍挺平静的:“我跟孟小湖都成了好朋友,你还怕我吃别人的醋吗?”艾强心想也是,孟小湖她都没在意,何况一个按摩女呢?
重要的是他并没有离婚的打算,财权也还是由浮萍控制,他无非是顺应潮流解解闷,从小到大,艾强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一种压抑的氛围和状态下,他希望活得丰富多彩一点总没有错吧。
于是,艾强一念之差,便把采玲的事说了出来。他尽量轻描淡写,以示采玲根本不是浮萍的对手。当他说到给采玲租房时,尚未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个耳光,浮萍气得面部已变了形,指着艾强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真不要脸!做出这么下流的事,还想把野鸡养成家鸡啊?!”艾强捂着脸道:“你不要这样说采玲,她也有纯朴的一面嘛!”浮萍尖起嗓门道:“什么?!她还纯朴?!你真是昏了头了,纯朴她会出来当妓吗?”艾强也急了,气道:“你别一口一个鸡的,说这么难听,桑拿按摩也是正经的服务行业,否则国家会发执照吗?!”蔡浮萍根本想不到艾强会这么理直气壮,并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愧色,她无法控制住暴怒的情绪,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对艾强又打又抓,以至于艾强脸上的赤红指印还未退去,又已增添了渗出血丝的抓痕。
艾强再也忍不住了,还手打了蔡浮萍。同时他也喊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蔡浮萍,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我怕你啊?我是给你留点面子!你也不照照镜子,你跟阿翠有什么区别?!我他妈的见了你不是有心理障碍,而是有生理反应!我见了你就厌恶、恐惧、打摆子,要不是我们还有旧情,我他妈的早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蔡浮萍高举起茶几上的一个厚重玻璃烟灰缸向三十二�的日本进口彩电砸去,接下来是无数的碎片散落开来。两口子在巨响之后的寂静中呆呆地望着对方,这套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是按照样板房装的,考究但缺乏真实感,更适合拍矫情的电视剧,现在,它爆炸了,在一缕青烟中,男女主人公不得不面对他们已经开始残破的婚姻。
艾强首先恢复了常态,他拿起自己的上衣,淡淡地说了一句,“这里的东西全是你的,你慢慢砸吧。”说完,他离开了恒福阁。
这个晚上艾强没有回家。蔡浮萍在恒福阁痛哭了一场,打电话叫来了孟小湖,很难设想,那天晚上孟小湖不过来,她还会有什么偏激之举。
孟小湖从蔡浮萍嘴里并没问出打架的真实原因,劝解的话便十分苍白。但不管怎么说她人在浮萍身边,对她多少是个安慰,并且,她还叫计程车,亲自把浮萍送到家中,送到田月秀手上。
她离开之后,浮萍一夜没睡,希望等到艾强回家,可是她失望了,并且她很清楚艾强一定是在采玲那里过的夜。
家庭战争毫无疑问的开始升级。蔡浮萍觉得自己万分委屈,忍不住要哭诉此事。轩轩站在妈妈一边,田月秀视浮萍为亲生女儿,也是于情于理都感到儿子的做法很成问题,叫他赶紧与采玲了断。
艾强的狐朋狗友都骂他笨蛋,有人风流一辈子都平安无事,怎么你搞了一个风尘女子竟会闹得满城风雨如丧家之犬?!艾强恨道:“你们他妈的在家哄老婆开心,到外面跟各种女人上床,活得这么虚伪无聊却被视为成功男人,我他妈的何错之有?却被你们笑话、讥讽,成了下酒菜?!”
尹修星听了艾强的话非常气愤,“你是不虚伪,可是你残酷,你想叫蔡浮萍默认、忍受,然后你堂而皇之地享齐人之福。你是不是觉得你有了钱就可以不顾别人的感受了?!”艾强无言以对,因为尹修星不是那种在家哄老婆开心,在外面骗女孩上床的人。
对于艾强和蔡浮萍的婚姻危机,尹修星没少操心,因为蔡浮萍不止一次地找到他,叫他以组织的名义管束艾强,尽快跟采玲一刀两断。艾强怕一回家,蔡浮萍就跟他吵,索性不回家了,所以蔡浮萍对尹修星道:“你告诉艾强,我怎么扶他起来的,我可以怎么让他趴下。他不是就有几个臭钱吗?!我这个人是过惯了苦日子,受得住穷,我倒要看看他没钱会有哪个女人跟着他?!”
这话没把艾强吓倒,老实说,倒把尹修星给吓着了。他找到艾强,心平气和地劝道:“你不为自己,也为我们基金会想想,哪个单位都怕查,基金会也有做法不规范的地方,我们又有很多事不瞒蔡浮萍,因为她是会计,我们还有很多账面上的事要请教她。万一你把她惹急了,她这个人处理问题有时是不计后果的。”
艾强不以为然道:“你信她的话?!她不爱钱?!她现在在学开车考驾照,还想买跑车呢!没钱,自行车都没人白送你!老尹你放心,她还不至于拿着自己的幸福生活赌气,再说我也不值得她这么做埃”这时尹修星才有一点后悔了,他不该同意艾强到基金会来,因为他毕竟是中文系的,喜欢感情用事。
看见丈夫整日忧心忡忡,紫淑也非常焦急。为了给尹修星排忧解难,紫淑买了一大堆水果去探望蔡浮萍,无比同情地劝慰她,着实让浮萍感动,也暂时打消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紫淑又去广告公司找了徐采玲,劝她顾全大局离开艾强。
采玲倒是一个明理的人,她也十分委屈:“我并没有对艾强提出过任何要求啊,对他的家事我也从不插嘴,我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能有一份好工作已经很满足了,从来没考虑过名份不名份的。如果艾强不愿意理我了,他不来就是了,我不会去缠住他。可是他来了,我不能不开门把他关在外面,他毕竟是我的恩人,何况他老婆又这么凶,他的脸到现在还是肿的……”
紫淑能说什么呢?这件事简直乱成一锅粥。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艾强被捕了。
身在高墙里面的艾强还是被吓得魂不附体。炽热的大灯烤照着他,强光化作一片白雾,审讯他的人仿佛坐在云山雾海里,一个个均是阎王爷的表情。
这种场面除了看电影,他是从未领略过的。其阵势先就把他镇住了,更要命的是他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不知道自己是为哪件事被抓到这里,那么他该坦白哪件事呢?
顽抗到底根本毫无可能,国家干部来到这种地方,还不如惯偷惯抢的刑事犯若无其事,死猪不怕开水烫。艾强更没有心理防线这一说,心想公安局会这么果断坚决地抓人,肯定掌握了他比较全面的问题,他只拣大的坦白,至少还捞个认罪态度好吧。
他说了和市公安局重案组组长合伙倒车牌一事,这个干部立刻被停职审查,交待这一问题所涉及的部门和个人。他说了基金会一次大型演唱会的漏税问题,审计部门立刻派人进驻基金会查账。
尹修星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终于发生了,他连夜跑到单位一把手区志安家,恳请领导出面先把艾强保下来,以免事态扩大。
国家干部利用职权犯经济错误屡见不鲜,关键是单位肯不肯保人。然而区志安虽然是一个到处鼓励自己的干部要成为好猫的领导,本人却有点胆小如鼠,他对尹修星叹道:“其实下面对你们基金会的各种意见、反映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全部压在我这里,我都没对你说。机关就是这样,人太清贫了就喜欢挑人家的毛病,说三道四的。老实说别的事情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公安局抓人的事,咱们又不知道艾强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万一……”尹修星一听区志安的话,便知道他是怕受牵连,急道:“出什么事都跑不出经济范畴,总不见得杀人越货吧?看在我们基金会白手起家拉到这么多钱的份儿上,您就代表组织出面把艾强先保出来吧!”
说老实话,区志安也不是见死不救的势利小人,可他也有他的难处。他倒不是什么贪官,为人也还厚道,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为了给大学毕业的儿子找个好一点的工作,区志安也不是没做过丧失原则的事。做人不可能个个都是彭大将军,总有自己的软档,难与人言。区志安没事还怕纪检会查到他头上呢,为艾强出头,他这不是找死吗?!
正因为如此,区志安始终不松口答应保人。他拍着尹修星的肩膀道:“告诉你吧,出事的当天晚上,蔡浮萍就到我家求过情,人都跪下了……我要是能保艾强,还用你尹修星开口吗?实在是我有我的难处碍…”
的确,艾强这次被捕,倒让大伙看到了蔡浮萍对丈夫的一片患难之情,她先是把自己认识、知道的朋友、领导找了个遍,接着又跟着孟小湖找艾强的同学,哪怕只是跟司法部门沾一点瓜络的,她们都不放过。
一般在司法部门工作过的人原则性都很强,他们劝蔡浮萍一定要先冷静下来,因为一件案子一开始肯定会被集中火力猛攻,也常常是在这种时候说情的人特别多,而办案人员也有逆反心理,说情的人越多越说明你有问题,非查你狗日的不可。一定要等白热化阶段过去,有些事才能商量着处理。
这样就暂时安静了半个月。
一天傍晚,蔡浮萍慌慌张张地来找尹修星,说第二天上午十点艾强会到中山医学院附属二院看玻
尹修星惊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蔡浮萍道,“我千方百计地买通了一个狱卒,是他偷偷告诉我的。”尹修星道:“那你想怎么样呢?”蔡浮萍道:“我想叫你到医院去等着他,告诉他专案组掌握他的重点是有一笔贷款受贿的事,叫他别再往外说别的事了。本来我是可以去,但专案组有人见过我,恐怕会认出来……”尹修星道:“这也是你探听来的?可靠吗?!”蔡浮萍用肯定的语气道:“可靠。”
尹修星心想,半个月过去了,艾强该坦白的估计也都坦白了,但也不排除他冷静下来之后慢慢适应了环境,就不那么竹筒倒豆子了。为了防止基金会内部的事进一步复杂化,尹修星决定第二天去医院坐等艾强,想办法利用上厕所的机会把纸条递给他。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钟,尹修星已经端坐在中山医学院附属二院门诊部的长椅上,手上抓着一份病历和挂号单,在熙熙攘攘的候诊病人中,他显得满腹心事,神色紧张,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医院的大门口。
傻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十点半钟,警车和艾强均没出现。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蔡浮萍打来的,她气喘吁吁地说专案组临时换了看病地点,艾强现在在红会医院内科。尹修星关上手机之后,立刻驾车往红会医院赶,但两个医院是大调角,加上塞车,当尹修星绕来绕去终于看到红会医院大门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一辆警车从里面开出来……
他呆呆地望着警车绝尘而去。
很简单,专案组突击搜查了徐采玲的住所,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她与艾强非同一般的关系。
没有抄到贿款,却意外地发现了艾强从狱中带出来的信。
专案组对信中在绝望情绪下的回顾人生,在失败婚姻中的幡然领悟毫无兴趣,他们只是震惊艾强在与外界隔绝的情况下何以有了秘密通道?于是,在清理管教队伍的同时,改变了艾强已定的行踪,并且让他离开了原来的监仓——处长仓,里面有七位犯经济错误的处级干部。
艾强被投到刑事犯的仓中,原已买通的狱卒就帮不上忙了,他也开始了人生最黑暗的日子,皮肉之苦固然可怕,毫无尊严可言更是无法忘却的刻骨铭心。
这就是尹修星与他“擦车而过”的全部理由。
令人想不到的是艾强的事情未果,尹修星和林紫淑固若金汤的婚姻竟亮起红色特警,闹出一场轩然大波。
起因是一天晚上十点多钟,尹修星家响起了急剧的敲门声,两口子早已穿着睡衣在卧室里看报和与业务相关的杂志。紫淑去开了门,见是蔡浮萍,依旧是失魂落魄的神情。这时尹修星也迎了出来,叫浮萍坐下,有事慢慢说,紫淑去给她倒了一杯水。
蔡浮萍的意思是经过多方找人,托关系,艾强的问题已到了退赔受贿款的节骨眼上,如果能够全部如数地退出来,有可能免予起诉,这是最好的结局。
一提到钱,不仅蔡浮萍面有难色,就连紫淑也面色苍白,显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张惶失措。
蔡浮萍说她已经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包括恒福阁的房子也先抵给了别人,先抓住一部分现金,但即便是这样,还差十万块钱,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尹修星二话没说,急忙进卧室拿了一个活期存折,里面有十万元,他告诉蔡浮萍存折的密码,以便她及时提出现金急用。平时尹修星和紫淑的钱不混在一块,但家庭大的支出都是尹修星拿出钱来,因为紫淑的研究所是清水衙门,甚至连灰色收入都没有。
蔡浮萍收好存折准备离开,但她想了想,还是掏出一张白纸递给紫淑,道,“咱们还是公事公办,这是欠条,咱们清账了。”
尹修星好奇地接过纸条,上面果然有紫淑的签名,她竟然向蔡浮萍借了十万元钱。
浮萍道,“紫淑说你们供楼遇到点困难,本来我跟她说好什么时候还都行……想不到艾强出这么大的事,搞得我上门来讨账,真是不好意思……”说完,她也没注意两口子的神情,慌慌张张地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尹修星狐疑地望着紫淑,等待着她的解释。
丹阳已经睡了,客厅里很静,可以听到时钟滴答的走动声响如冰层欲裂时的动静。紫淑陡然跌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声音小小的,但却是发自肺腑的呜咽。她单薄的双肩在恸哭中剧烈地抖动着,结婚这么多年,尹修星从未见紫淑这样哭过,本来他的确是很火,这时也消减了一些,他在紫淑的身边坐下,但语气仍是埋怨的,“你有什么难处不能跟我说呢?背着我借这么多钱,艾强两口子一定认为我是个视钱如命的人。”
紫淑只是哭,不说话,后来才哽咽地说,“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尹修星的脑袋里闪过紫淑红杏出墙的念头,但不知为什么他不是格外震怒,他依旧很冷静地问道:“到底什么事嘛?”紫淑说,康哥做生意赔了钱,开口向她借,他们青梅竹马她也不忍心见死不救,但是康哥一直暗恋并追求她,她害怕修星知道这事反倒平生误会,所以才背着他向蔡浮萍借钱。
还是有时跟紫淑回东风里,尹修星见过伟康一两面,只是点头之交,他和紫淑从小一块长大倒是千真万确,记忆之中,他好像是个不良青年。尹修星道:“他终于浪子回头了,做什么生意呢?”紫淑支吾道,“好像是开饭馆那一类的……”尹修星道,“你都不知他投资什么就给他钱,你们是不是有过什么旧情?!”紫淑立刻指天发誓说没有,他们之间像漂白粉一样干净。
尹修星没有拼命追究这件事,实在出乎紫淑的意料。他只是说,我希望再也不要发生类似的事,两口子,在钱的问题上更可以坦诚相见。这话让紫淑十分感动,她扑倒在尹修星的怀里,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一个多月之后,有一天早上,尹修星去中信广场的东海酒家陪区志安的客人饮茶,因为是香港厨师主理,茶点的味道一流,当然收费也一流。区志安这个人不知怎么回事,乡亲旧部特别多,隔三差五的就会到广州来,区志安好面子,不请吃饭饮餐好茶是必不可少的节目,每次叫尹修星作陪,其实就是请来个账房先生,叫他来埋单结账的。尹修星表现得特别积极,主要是想感动区志安能出面保艾强出来。
茶点真是丰富可口,客人们吃得都很满意,尹修星也又一次向区志安进言。区志安的神情略有松动,表示只要艾强的事冷却下来,不再成为焦点,组织上也不是完全不能出面。
尹修星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十点四十了,文秘告诉他有人已等候多时。这个人中等个头,五官温和,戴一副金丝眼镜,尹修星直觉他们素不相识。
在尹修星的办公室坐定之后,两个人互换了名片,来人姓马,是一个律师。
事情是这样的,在新一轮的“严打”过程中,康哥经常光顾的地下赌场终于被公安干警连锅端,康哥当然也在其中。不过他不光是聚赌这一件事那么简单,他涉及一起重大的杀人抢劫案。鉴于他无正当职业,赌金却源源不断,更成为主要的怀疑对象之一。但康哥坚称钱的来源正当,且自己绝对没有参预杀人抢劫案。此案扑朔迷离,康哥又请不起律师,法院便委派马律师为康哥辩护。
马律师说,经过反反复复的启发和分析利害关系,胡伟康终于说出钱是林紫淑给他的,而林所以给他钱,是在十八年前,也就是一九八零年春天,林紫淑找到胡伟康,叫他出面强暴一个叫寒棣的女孩,声称她与她有仇。
听到这里,尹修星两眼发直,整个人都傻了,脱口而出,“这绝对不可能!事实上是胡伟康一直在追求林紫淑,但始终未能得逞,便要加害于紫淑。”
那天晚上,紫淑哭得梨花带雨,颇为惶恐无助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尹修星的眼前。“问题是,”马律师的音调一如既往的平缓,“胡伟康说了两个细节颇令人信服。”他停顿了一下,便望着尹修星的眼睛道,“一是胡伟康详细描述了寒棣的高短胖瘦,生理特征,这一点我在中山大学的入学档案里查到了寒棣的体检表,几乎没有出入;而寒棣的肄业也正是与这件事有关,当时公安局立案侦缉这件事,却因为寒棣的精神恍惚,无从配合,且线索太少没有破案。第二,胡伟康说他当时跟林紫淑说定的酬金是一万港币,林紫淑本人是个学生,父母又都是工人,家庭负担重,不可能有这笔钱;胡伟康说这笔钱是林紫淑写信给香港的二舅,谎称母亲得了急病,要到了这笔钱,而林紫淑也的确有一个二舅当时在香港开西饼屋,生意十分的火红;他是否寄过这笔钱,我想是不难查清的。”
尹修星的脸色慢慢变得灰白。
他无法想象,温良的紫淑是一个罪犯,而他无疑是一个帮凶。他更无法面对的是,紫淑要受铁窗之苦,而他心爱的丹阳不仅失去了母爱,还将一辈子背负她母亲留给她的最沉重的十字架。
良久的沉默。
尹修星终于恢复了神志,他起身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马律师打开黑色手提包中的卷宗,“尹先生,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尹修星没有答行与不行,他将脸慢慢贴近马律师的脸,以至于能够看清马律师脸上的汗毛孔和眼镜片后面单眼皮的眼睛,瞳仁乌黑发亮。他盯着他恳切地说道,“能把我老婆从这场官司中洗出来吗?”
显然马律师愣了一下。这时,尹修星随手撕了一张便笺纸,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这个数字不大,但他笔划迟缓地在前面加了一个美元的符号。马律师的表情已变得十分犹豫。
他看上去并不体面,西装宽大且不合身,肯定是断码的降价产品,就只有身体将就衣服了;衬衫上倒是有喜来登的标记,但一看就是假货,因为颜色和做工都接近粗糙。尹修星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马律师,等待着他与自己的良心做交易。
尹修星不失时机的,在马律师表情比较痛苦的时候,又在先前的那个数字后面乘了个2。马律师慢慢合上了卷宗。
马律师走后,尹修星在办公室里打开一瓶洋酒,独斟独饮。
下班以后,他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回去,径自开车去了碧桂园。黄昏的院落里,寒棣正背对夕阳修剪着灌木,她依旧穿着朴素,衣袖卷在肘上,洗尽铅华的脸上透着一种安详。
看见尹修星,她停下手中的工作,等待着他走近,不卑不亢道,“有事吗?”尹修星道,“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表示这句话的重要,“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寒棣不解地望着他,尹修星又道,“你不要问什么理由,总之我想离婚,我想跟你生活在一起。”寒棣低声道,“你真疯了。”“这不是疯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为什么?是不是我不如他有钱?”尹修星指着夕阳下的三层楼小别墅,他觉得这作为柯汇融的化身再合适不过了。
如旧楼一样的色泽暗淡,样式老派,但又不失沉默的高贵。寒棣不快道,“请你尊重柯汇融先生。”
“我等了你十年,总以为你会来找我……你没有,而且正如你所说的,你过得很幸福。我等来了他,他到穷乡僻壤来收集散落在民间的古董,县里把我抽出来当他的助手……他能够包容,对我来说……包容已经是爱。”
她这样说着,又如自语般的补充了一句,“而我一直以为,爱,可以包容一切……”她摇摇头又呈现出一丝苦笑,像是在嘲讽自己的愚蠢、幼稚。
尹修星道,“我会为这一切做出补偿,借用一句最俗气的对白,‘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马上拒绝我,你想一想好吗?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我们的从头开始。”他说这话时是充满感情的,以至于嗓音有些微微颤抖,寒棣感觉他的神情有些异样,“你喝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尹修星没有回答她的提问,“我还会再来。”他这样说,然后驾车离去。
行至洛溪桥的附近,他出了车祸,幸亏是汽车重创而他是轻伤。他在驾驶室里突然觉得空间缩小了,头部被强烈震动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沃尔沃进修理厂时的开价是五万,还有可能追加,尹修星在病床上躺了一个礼拜就痊愈了。
他再去碧桂园柯汇融的别墅时,迎接他的竟是狂躁的狗吠,两只巨大的牧羊犬非常敌意地看着他。柯汇融的助手从屋里迎了出来,解释说,为了文物的安全,他们不但养了狗,还请了若干个保安,尹修星看见果然有几个穿制服的青年在院落里无所事事地游荡。
不等他询问,柯汇融的助手便道,“寒小姐在这里水土不服,已经回台北休养了,也只好我来跟这些老古董作伴了。”他请尹修星进屋喝茶,就博物馆的修建问题又有许多意见需要交换。
客厅的陈设一如尹修星第一次来时的那样,只是气派的落地玻璃窗前,只有一张擦拭得光可鉴人的高几,上面空空如也。他曾见到过的土陶、丽人,以及专注的神情和修长灵巧的手指,如同影视剧中的一个画面,只停留了片刻,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这里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也不曾亻宁立过任何人,能够留下痕迹的,只是他脑海中深深的故人遐思。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朝如青丝暮成雪”。
寒棣托柯汇融的助手留给尹修星一信。尹修星打开一纸素笺,见里面包着一枚玉片,用红丝绦带穿着,似是她随身挂在颈上的那一件。信纸上秀丽的笔迹是尹修星熟悉而又陌生的,严格地说这并不是信而是一条说明:“汉玉,生坑含蝉,损一翼,仍为汉玉,恐难远翔。”
尹修星仔细凝视,发现古玉果然是蝉状,淡淡的青绿色,一边的翅膀有断痕,已不对称,摸上去柔和且带有寒意。
任何事情都不是铁板一块,区志安终于良心发现,答应捞人,但条件是把尹修星调出基金会,到领事处当处长。因为审计部门还是在基金会查到了一些不规范操作,例如小金柜,这是许多部门不得不犯的错误,要不区志安的亲朋好友饮高级别的茶账从哪儿出?!但被抓住就是你不好彩啊!就要被处理。领导也不能等闲视之,至少要做出处理的姿态。
而上一级的领导,除了看姿态还要看结果,结果就是人事变动了没有,一切都老一套就说不过去了。而且基金会出了艾强这样的人和事,尹修星想推掉干系是绝无可能,即便是组织上不出面保人,尹修星也坐不住基金会的位置了。
对于这一结局,机关的人多少都有点幸灾乐祸。改革开放是一个需要人人参加同时也是人人都想玩的游戏,最让人兴奋和刺激的是看谁先犯规先被罚出局,当然也有人犯规不出局的,就像有关规定明文禁止党员在娱乐场所找三陪,一次就开除党籍,但事实上许多党员与三陪交上了好朋友或发展成亲密关系也仍旧是党的一员。对于犯规不出局的人,大伙是不愤兼羡慕,都滋生出犯规逃罚的潜意识,殊不知到头来出局的恰恰是你。
对于艾强的处理,区志安决定人保出来以后先不分配工作,等他自己呆烦了,加上世态炎凉的冷眼,就会想办法调走或另谋生路。
艾强出来的那天,是尹修星开着翻新的沃尔沃去接他,由于退赔的贿款全部到位,他终于被免予起诉,不留案底,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尹修星给他在宾馆里包了一个房间,洗澡、理发,里外全换,穿出来的衣服当垃圾处理掉。
好好地睡了一觉,晚上,尹修星和艾强一块吃晚饭。依旧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但两人都有点兴致索然,各怀心事。艾强道,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跟蔡浮萍离婚。尹修星吃惊道,“有没有搞错,蔡浮萍为你出来,就差没给人下跪了,而且倾其所有……”艾强打断他的话道,“我想来想去,这笔被查出来的受贿的钱只有蔡浮萍知道,我是用我妈妈的名字注册的公司,这张支票是蔡浮萍下的账,可以肯定地说是她告发了我。”
尹修星道:“可她真的是四处奔走,到处求人,为你担惊受怕……”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她也不想和我离婚,她这样做的目的恰恰是想保住婚姻。”艾强如是说。
对于艾强的说法,蔡浮萍没有承认,但也没有激烈地反驳,并且平静地同意离婚。两人黯然分手,蔡浮萍提着自己的小皮箱搬了出去,据说是租房子住,好像还是孟小湖帮她找的房东。
她离开的时候,有点像人们熟悉的苦情戏,田月秀和轩轩都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与此同时,尹修星与林紫淑正式分居。
艾强离婚半年之后,曾被几个蒙面人追杀,发生的地点是在采玲的住所。来人不由分说,举刀就砍,艾强头部中一刀,用手臂去挡又是三刀,身上也有三刀之多,采玲下意识地上前扑救,也被砍了两刀。
这之后又被人泼硫酸,由于他躲闪及时,只烧到了裤腿和鞋袜,这一场人间正剧逐渐演变成恐怖剧。
艾强也曾去报过案,他坚称没有仇人或欠债,而且肯定地说是蔡浮萍所为。但派出所的人说,没有证据也很难抓人。还有一个片警很没水平地说,她怎么搞你,你就怎么搞回她!
旧伤未了又添新痕的艾强,和采玲回江西休养了一段时间。
孟小湖一直在劝蔡浮萍,叫她在感情上不要钻牛角尖,更不应该采取偏激行为。蔡浮萍不承认她干过什么,只是说,即便是艾强残废了,只要能回到她的身边,她都会对他好,也会十分满足,她的确是爱他的。这第一次让孟小湖亲眼所见:爱,可以致命。
在疲于奔波,时时警惕的日子里,艾强消瘦得很厉害。工作没有着落,母亲神情凄苦,轩轩的成绩直线下降,他和采玲处的时间长了,也是经常爆发争吵,幸亏是同居,可以吵,也可以好。
一天,他在广州的家中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声称是被人花钱买凶来砍艾强。他在暗处,已见过艾强多次,觉得他是一个失败、落魄且无辜的中年人,“砍你这样的人对我来说都没有挑战性。”他叫艾强装作被砍的样子,以便他向雇主交差。按照行规,他死都不会说出雇主是谁。至于后面发生的事,可以参考作品《这个杀手不太冷》。
蔡浮萍始终认为,她以自己博大的胸怀成就了艾强,她觉得男人有太多的缺陷和弱点,有天生的也有后天演变的,成功的男人都是女人孕育和培养的。她不能接受自己在做出巨大牺牲之后,得到的却是背叛。说到她内心的死结和变态,请参看作品《玉卿嫂》。
在金钱和良知之间,在污点当事人康哥和知识分子林紫淑之间,马律师该怎么做才不愧对自己的良心,又能拿到梦寐以求的美元?如果为了林紫淑的名誉、前程,为了尹修星的女儿、面子而把康哥送上断头台,他能否在清夜微风的晚上不做噩梦?!
可能你已阅读过的作品《法网内外》足可以参考之。
以上所提到的三个未知的后事,请发挥想象,恕不在本文论证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