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山略作沉吟,脸色稍微松弛了一些,坐下去,手抚脑门,一轻一重地拍了几下,“你我都是军人,军人心尖子上牵挂的那点东西,你应该清楚。我要赶在见上帝之前把账目算清。我怕的不是承担责任,怕的是承担那种不明不白的责任。”�
沈东阳无言以对。事实上,他早就意识到这次演习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这是在仿制一个历史的情节,有人要在J这块地方再现过去的一幕——双榆树战斗再一次浮出了水面。这一切,旁观者绝对看不出破绽,知情者只有三个人——现任集团军军长的王铁山和已故的严泽光,加上他沈东阳。�
“军长,既然这样,我认为我团不宜担任作为主攻的‘渡江支队’的任务,至少我本人应该回避。”�
王铁山敲了敲桌子。“你应该说你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并且密切配合我把那个谜底揭开。”�
沈东阳沉默。片刻之后说,“我执行命令。”�
在沈东阳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状的滋味向王铁山袭来。�在部属的面前,尤其是在沈东阳的面前,他一直很注意保持形象,对自己的衰老进行着顽强的抵抗。而一旦独处,他就不由自主地松散了身体的结构,一种疲惫的老态势不可当地侵蚀了他的生活。�
他狠狠地目送着沈东阳逐渐远去的背影,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丝隐隐约约的嫉妒。是的,他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满怀勃勃雄心,在长江北岸,在广西剿匪,在朝鲜双榆树高地,但是他终于老了。他希望他的部属是他的忠实的执行者,同时也是他的崇拜者。
严泽光去世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器重沈东阳的。他甚至觉得,沈东阳其人,不仅在性格上、气质上酷似他的过去,就连那一副板正的身躯,也像是倒回二三十年的王铁山。然而,他却是严泽光的崇拜者和维护者。
下午一时左右,沈东阳驱车回到了驻地,踏进家门。
沈东阳坐下,脑袋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天花板说,结果无非是两种。一是以实际演示再一次证明王铁山当年的决心是正确的,是根据敌情变化采取的果断行动,而岳父这些年来耿耿于怀是没有道理的,是无理取闹。第二种结果就要看我的了,在演习中我将结合那次战斗,找到当年王铁山留下的破绽,证明他放弃钳制擅自越位主攻仍然是错误的。对于岳父那一个排的伤亡,他要负责。�
严丽文忧郁地说,太严重了……何必呢,爸爸已经去世了,难道还要对他进行指责吗?爹爹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何必再让他去负……何必要去伤害他?�
沈东阳说,可是,不这样不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要进攻,我是不会退却的。这不是我和他个人之间的事,我只不过是严泽光的代言人,这件事关系到两个老一辈军人的荣辱和品格,军人的原则不容许我让步,哪怕对方可以决定我前程并且是我尊敬的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