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穹,我将永不原谅你!
爷爷曾对你怀过怎样的期望呵,爷爷直到临死还在嘱咐我,要依靠尚穹,他在京城做事,见多识广,是咱们尚家最有能耐的人,他会给你帮助。可你就这样帮助你的亲堂哥?!
我对你怀着多大的信任呀,我把这次展销会的全部筹备事宜都委托给了你,你啥时候要钱我啥时候寄,可你咋能变着法子来坑我?你需要钱为啥不明着向我要?要耍这种骗人的手腕?你知道你伤我的心伤得有多深?
也罢,从此我们各走各的路,你在京城当你的官,我在小地方织我的绸,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堂哥这回算是花钱认识了一个人……
昌盛这些天一直在气恼中度过。当初尚穹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要钱时,他的心里就犯了一点嘀咕,但他从不许自己往别的地方想。尚穹是你的亲堂弟,又是上过大学知书识礼的人,你怎么可以对他也生怀疑?正是这种真诚的信任才使他获知真相后格外气恼和伤心。那天晚上宁贞说出展厅租金的事后,他心里起了怎样的震惊和气愤?!他在气愤和伤心中奔向了尚穹的宿舍敲响了他的房门,他在开口责问的最初一刻,其实是希望尚穹辩驳的,希望他为隐匿的那七万五千元说一个可以信得过的花销处,但是没有。尚穹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知道真实情况,会来当面责问,所以也就没有准备用来辩驳的理由,尚穹只是满脸尴尬张口结舌地面对着他,到最后也只能嗫嚅着说:“……我分这两室一厅的房子太小,想积点钱再买间房子……”
房子?为了房子你就来骗你的亲堂哥?!你对得起谁?这可是在办尚家祖传的丝织业呀,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你不怕爷爷在阴间怪罪?!
我永远不再登你的门!就是这次展销全砸锅,我也决不会再去求你!
在晚报上发的那版广告总算起了作用,到展销会开幕的第八天,展览厅的冷清局面开始改变,来参观和购货的人多了起来。到第九天,顾客开始川流不息摩肩接踵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愁眉紧锁的宁贞第一次笑了。到第十天,有路过的记者主动报道了展销会的盛况,称赞了尚吉利集团的产品,这下子吸引了更多的顾客,到第十天下午,展销厅几乎挤得水泄不通了。但这时离展销结束只有一天,不可能完成计划中的交易额了。
昌盛决定延长展销的时间,但同展览厅交涉时对方拒绝了,说另有一个音像制品展销会紧接着在这里举行,你们必须于明天晚上结束展销,后天腾出展厅。
“咱们再换个地方?”宁贞着急了。
昌盛缓缓地把头摇摇:“再找一个合适的展销地点需要时间;布置起来也需要几天;也需要再做广告;再说,这么多人和车留在这里,家里的生产也受影响。罢了,我们按原定时间结束吧。”
最后一天的展销开始了,宁贞给尚吉利集团来的每个人都发了一袋面包几罐饮料,要求大家一刻也不离开展销台,力争接待更多的顾客。这是繁忙的、紧张的、交易额最多的一天,尚吉利集团来的每个人都知道时间宝贵,人人都拼了命干,但黄昏按时来临了。
根本用不着统计,昌盛凭估计就知道,展销以来的全部交易额不会超过七十万元,而对这次交易会的所有投入加起来已近百万,还不算人员的忙碌和心力的耗费。
失败了。
那一刻,他望着在黄昏里亮起来的街灯,望着在街灯里往来穿梭的车流,深深地叹了口气。爷爷,这是你去世后我办的第一件大事,没有成功,孙子愧对你,你不会生气吧?……
车是天黑前装好的。尚未卖出的绸缎和时装差不多装满了四辆卡车,这些都将再运回南阳。这是一场多么无意义的长途搬运呵。
昌盛让宁贞和家富领着所有的工作人员去一家小饭店里吃饭,自己留下来看车。他已经宣布,饭一吃过就启程南返。他想连夜离京,不想让京城里更多的人看见他兵败撤退。
这是一个阴沉的傍晚,几大团乌云悬在头顶的天空,一副要掉下来的样子;裹有沙粒和尘土的风撞到蒙了帆布的卡车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昌盛这会儿忽然想到,如果自己那晚没有跑去斥责尚穹一顿,而是把气先咽到肚里,让他帮忙请来记者请来名人开好新闻发布会和开幕式,那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带来的展销产品会全部卖完?订货的人会来很多?尚吉利集团的产品会在京城造成很大影响?他感到有一丝后悔在心里慢慢膨大。哪样做对尚吉利集团有利?昌盛,你办起事来还是没有三思而行,你处世分明是操之过急,你没有吞咽气恼的肚量,你没有学会忍!爷爷的遗嘱上是咋给你说的?和当官的打交道时要学会忍。可你是怎么忍的?尚穹骗占的不就是七万五千块钱嘛,你就忍不住了?你忘记了他是京城里一个当官的,他对你一个外地人翻脸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尚总,你去吃一点吧,我来看车。”宁贞这时走了过来。
昌盛摇摇头:“我不饿,你吃好了?”
“尚总,这次全怨我!”宁贞低下头说。
“什么怨你?”昌盛没听明白。
“要是我当初没有给你说租金——”
“我们不谈这个,”昌盛截住宁贞的话,他知道宁贞全心想把展销会办好,他看见了她这些天的辛劳,他内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他再一次庆幸自己选准了这么一个厂长和助手。“这次忙得你连天安门也没去看吧?天安门其实离这儿不远!”
“我是说——”
“将来会有机会的,”昌盛努力让自己笑着,“日后你和家富就来北京旅行结婚!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尚吉利集团会在北京设立一个分公司,分公司里吃住都方便。分公司的任务除了做生意之外,就是疏通同新闻界、中国丝绸进出口公司和轻工业部等部门的关系,我们再不能受制于人,我们想啥时候开展销会就啥时候开……”
车队启程时已近八点。
昌盛坐在最后一辆车上,车行至岳各庄转盘要驶入京石高速公路时,他让司机停车,他下车向一个电话亭走去。应该给尚穹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们走了。毕竟是堂兄弟,他无义,我不能无情。再说,他做官,虽然不大,但是一个京官,京官无大小,他一个电话朝下边的机关打下去,下边的人就可能要当成事来办。爷爷历来主张不能和当官的硬顶、斗气,何况这还是一个京官?罢,就低下头,忍下气,给他打个电话告个别,把关系缓和下来。
他知道尚穹宿舍里没电话,就呼了他BP机的号码。昌盛怕他不好意思回电话,对传呼台没报自己的真名字,还好,没过多久,电话来了。昌盛拿起话筒,以尽释前嫌的语气说:“尚穹,是我,你昌盛哥——”
线路那头的电话“啪”的一声挂了。
昌盛提着话筒呆了一阵,眼神倏地阴沉下来。嗬,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了!明明是你有负于我,骗了我的钱,现在倒还在我面前摆起了架子。罢,罢,既是如此,我倒不低头了。你在北京城不就是个副处长嘛,你还能把我吃了?!从此以后我们彻底断绝来往,我不忍这口气了,爷爷,我不忍了!不忍了!他猛朝电话亭上踹了一脚,电话亭发出“嘭”的一声问响,惊得路边几个骑自行车的人都向他扔过来惊诧的目光。
他跑向自己的卡车,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对司机大声说:“开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