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立在宁贞心中的尚穹形象,像突遭了狂风袭击一样,一下子倾斜欲倒了。宁贞那晚回到展览厅没再对任何人包括家富说什么,只是问了一下新来的几个司机的住宿安排情况,就早早地上床睡了。但她预先就知道,今晚的睡眠不可能安稳,果然,由意外、震惊、气愤、伤心所造成的思绪翻滚,使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黎明还没有阖上眼睛。这么说,我第一次赴他的吃饭之约时对他的感觉是对的?但电脑上的图像会不会真是出了什么故障而导致的?他当时要拉住我会不会不是另有存心而只是想表示歉意?
她的这些疑问被第二天上午的那桩发现最后澄清了。
第二天上午在布置展销品时,她去找展览厅的工作人员想再借一张展台。那工作人员初时不想借,说摆在厅里的展台已经够用了,宁贞就笑了说:“我们一天给你们四万元的租金,你们应该满足我们的要求。”不想那工作人员听了很不高兴地回道:“我们何时收你们四万的日租金了?我们不论对谁收的日租金都是三万五千!”宁贞听了不由一怔:她来时昌盛让她带了一张支票,上边写的是六十万元,昌盛亲口告诉她,说尚穹已同人家谈好,日租金四万,共租十五天。她一来就把支票交给了尚穹,难道这中间——?
她打了个冷颤。
展台后来借到了,但宁贞的心却像塞了石头一样坠得难受。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下午去了展览厅的财务室,找到会计说:“我们总经理来电话催问租金给你们交了没有,刚好我们承办这事的尚穹同志这阵子不在,只好来问你了,麻烦查一下。”那女会计一边回忆说:“好像是交了。”一边去翻账本,宁贞看得清清楚楚,账本上边写着尚吉利集团每天交的租金是三万五千元,展览厅收款总额是五十二万五千整。
宁贞霎时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从财务室出来,站在阳光下久久没动,只是目无所视地望着大街上往来穿梭的车流。呵,尚穹,你和尚昌盛可是亲亲的堂兄弟呀!
也就是在这一刻,原本存在宁贞心中的疑问呼啦飞走,尚穹立在宁贞心中那尊摇摇欲倒的形象,轰然倒塌了。
噢,你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宁贞立时决定,再不与他打交道。自此,凡要与尚穹联系的事情,宁贞都让家富去。展销厅全部布置好的前一天上午,宁贞让家富去找尚穹商量第二天新闻发布会的开法,家富回来后说:“尚穹要我们先交给他两万元的公务活动费!”宁贞一听钱便提高了警惕,她临来时昌盛让她带有现金,但她没有立刻答应给尚穹,只让家富告诉他:昌盛傍晚就到京,钱由昌盛当面交他,他可以按两万元的计划准备。
昌盛终于到了。
他先看了一遍展销大厅,对宁贞、家富他们的布置表示满意;尔后询问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的准备情况,宁贞告诉他此事由尚穹帮忙安排,并说了尚穹要两万元的事情。昌盛一听眼就瞪大了:“怎么又要钱?为新闻宣传的事我当初不是已经给过他钱了?”
宁贞犹豫了一阵,觉得还是应该把展厅租金的事给昌盛说一声,以让他心中有数。作为尚吉利集团的一个厂长和这次展销会的具体组织者,她实在不愿看到尚吉利集团利益受损。她挥手让家富出去,轻声把展厅租金的事说了一遍。她根本没想到昌盛的反应是那样激烈,听罢“啪”一声捶了桌子一拳就向门外走去:“我去找尚穹!”她急忙让家富去拦,但家富哪里拦得住总经理?只见昌盛钻进一辆出租车便向尚穹住的方向驶去。
宁贞本能地知道事情坏了,急得在展厅门口团团转。她本想赶去劝阻昌盛别说开这事,又怕碰见尚穹,她实在不愿再看见他。她有心让家富跟去劝阻,可又不愿把尚穹借租金捞钱的事说给他,担心扩散出去影响所有参加展销人员的情绪,况且尚穹是昌盛的亲堂弟,事情传出去等于在挑拨人家家族内部的关系。
宁贞只能站在展销大厅门口着急。
她那时只是预感到事情坏了,根本没料到会坏到那样可怕的程度——
宁贞在展销会开幕的第四天晚上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新闻发布会没有开成。
一定是因为尚穹遭了昌盛的斥责,一怒之下给各家报社打了什么招呼,第二天上午,昌盛、宁贞在大厅里准备好了桌椅和水果、饮料静候记者们的到来,但直等到中午,也未见一名记者来到。原计划是新闻发布会和开幕式一起开的,昌盛见是这样,就铁青着脸让宁贞和家富他们把桌椅、水果、饮料收起,宣布展销会开始。
但这个无声的开始能引起谁的注意?
全国到北京展销产品的企业太多了,而北京又是那样的大,没有新闻媒介的宣传介绍,谁知道西城区的这个展览厅里在展出尚吉利集团的产品?谁知道这种产品就值得买?只靠展销厅门前家富写的横幅和几个临时广告牌,能招来多少观众和顾客?
整整一天,只有不到二百个从展厅门前经过的人走进来看看,零售出的绸缎不到十米,时装没有卖出五件。
宁贞被这种没有料到的局面砸懵了。在她的想象中,展销会开幕以后,应该是人声鼎沸人如潮涌,人们争相购买,要求批发、订货的络绎不绝。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开始。她现在才意识到她不该对昌盛说出租金的事,尚穹捞的不就是七万五千块钱嘛,可现在一天下来损失的是多少?你呀,咋这样不会办事?你这是在怎样帮助昌盛?!
当夹着几丝寒意的晚风开始摇动展厅门前的花篮时,宁贞走到一直冷着脸站在一个展柜前的昌盛身边说:“我们明天是不是到各大报社会一趟,请他们来人看看给做点宣传?”“可以,我们离了他也能办事!”昌盛用指头恨恨地敲了敲展柜。
宁贞哪里想得到,在这个巨大的京城,记者并不是好请的。没有关系没有交情没有背景没有巧妙的礼物馈赠,很少有记者愿来采访这种每天都有的展销会。第二天她和家富跑了一天,每到一家报社都是先在大门口登记,后找主管这类新闻的部门恳求,可人家不是说人手太紧就是说版面太紧,根本不应允。后来到了一家报社,着急中的宁贞干脆先上来就把一千元钱掏出来往桌上一放说:“请去帮帮我们尚吉利集团的忙吧。”记者见状吓了一跳,说:“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送到纪委会去?我们这里可从来不搞有偿新闻!”宁贞从来役跟新闻界打过交道,哪知道给新闻记者送钱的秘诀?她这样瞎闯瞎找了一天,最后总算找来了一位小报记者,那位记者来展销厅看了一阵、对尚吉利集团的产品赞叹不已,遂于展销的第三天发了一条挺长的消息。可惜那张报纸小发行量少读者不多,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也没有给展销厅里带来多少观众和顾客。
展销会的第四天也在冷清中过去。就在这天的吃饭后,宁贞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你个多嘴的东西,事情毁到你的手里了!
尚吉利集团租用这个展览厅的总时间是十五天、扣除掉整理和布置展厅的四天,只剩下七天正式展销时间了。
看着尚昌盛因为焦躁上火嘴唇上起满了潦泡,宁贞真是心急如焚。还好,家富想出了一个主意:花钱到晚报社做整版广告。晚报是京城绝大多数人都看的报纸,整版广告能够引起人们的注意。昌盛和宁贞听了都觉得可以一试,昌盛遂决定第二天带宁贞和家富一起去晚报社商谈做广告的事。
广告谈判也不轻松。对方不仅坚持一版二十万元钱,而且要在四天以后见报。展销再有七天就要结束,四天后广告出来还有什么意义?那一刻,焦急中的宁贞一把抓住那个面色冷峻的男子的手,含了眼泪恳求:“权当是帮助我们,请把广告安排在明天行吗?”那个男子可能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谈判场面和对手,内心显然受了震动,默然片刻之后点头说:“小姐,请擦去眼泪,我答应了。”
第二天也就是展销会开幕的第六天,晚报上出现了一个整版的由家富拟定的广告:
买“软黄金”——真丝绸缎去!
千年丝绸老厂——南阳尚吉利进京展销。
公元五世纪,横跨中西亚大陆的“丝绸之路”,其东端的点在中原西
南部的南阳尚吉利大机房。
自北宋以来的历代皇帝,都穿过用尚吉利的绸缎做成的服装。
展销品种:真丝面料,丝绸时装,被面,领带,丝巾等1000多个品种。展
销方式:零售、批发、订货、贸易洽谈。
展销期间价格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