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初来时并没显出与往年太大的异样,但没过多久就把一副吓人的暴烈面孔露了出来,每日都把大股的热气倾倒在南阳的街上,致使沥青路面开始变软溶化,行道树叶发烫变蔫,蝉也被热得叫声连连。白天,人们被酷热全逼在屋里;只有到了傍晚,才放风似地全涌向了白河堤。
昌盛怕爷爷热坏,让儿子旺旺用一个三轮车把老人推到了白河堤上。只穿着裤头背心的尚达志,在这些乘凉的傍晚,总是半闭了眼,一边摇着手中的蒲扇一边倾听着四周人们的交谈。
他那双倾听过一百多年世上动静的耳朵,就从人们闲散的交谈中听出了一种信息。
有天晚上,旺旺把他推回家之后,他告诉旺旺:“你去把你爹和你月儿表姑叫来。”昌盛和卓月相继来后,他开口就问:“你们有没有要出点啥事的感觉?”
出事?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茫然地把头摇摇。“哪方面出事?”昌盛问。
“市场!”
“市场?”承达惊奇了,“市场能出啥事?”
“如今的市场还太嫩,容易得病。而现在得病的症候已经有了!”
“外爷,你是说人们对市场物价升高的担心?”卓月开了口。
“这种担心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事情!”
“爷爷,你放心吧,市场在政府手里掌握着,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昌盛笑了。
“我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你们可以走了。”达志阖上了眼睛。
昌盛是最后一个离开爷爷的,临出门前他凝眸想了一霎,俯在爷爷的耳边说:“爷爷,你是不是说市场上会出现抢购?”
达志叹了口气,说:“行,你还能听明白,记住,在这种事没有出现之前不能说明,你现在可以去做准备了。”
尚达志的感觉没错,仅仅一个半月之后,当酷热刚刚有些褪去时,中国自实行独特的市场经济后的第一场市场动荡来到了:一场抢购风潮几乎刮遍了整个国家。南阳街头到处是抢购东西的人,从电器到衣物,从食品到家具,什么都迫不及待地买到手里,连商场里几台不合格的洗衣机也被争着抬走了。
卓月面对这场风暴惊得目瞪口呆。
昌盛却因为爷爷的提醒而发了一场大财:他那些天令织造厂日夜开工并及时把织出的成品运往各个城市,当抢购风来临时,尚吉利丝织厂出的绸缎满足了人们的抢购要求,而且价格比往日高出许多。
当大批的金钱开始向昌盛的保险柜拥来时,昌盛高兴地对爷爷说:“你看得真准!”
“这个市场还远没有长成一个小伙,以后还有胡闹的时候。你下一步打算咋办?”
“我想利用这次销售高峰和过去积下的钱,投资把时装厂和蚕茧基地建起来。建时装厂是为了扩大销售,让尚吉利丝织厂的绸缎更广泛地占领市场;建蚕茧基地则是为了保证原料的供应,使我们什么时候都有米下锅。这一个厂一个基地建起来后,我想连同咱的缫丝厂和织造厂一起称做尚吉利丝织集团,从现有的雇员中找几个能干的分别担任这几个厂的厂长,我可以仿照深圳那边的做法,任集团总裁或叫总经理,你看咋样?”
爷爷直盯住昌盛没有做声,昌盛以为自己说的不合爷爷的心意,不料爷爷忽然扬起手中的拐杖,在他肩头上敲敲说:“行,你娃子真正行了!……”
在那个温暖的冬天到来之前,尚昌盛把时装厂和蚕茧基地建了起来。时装厂在丝织厂附近,买了十几间别人的旧屋,粉刷修整后安上了缝纫机、熨衣台。设计师是从南方请来的,工人则是新招的。蚕茧基地就建在安留岗的岗尾,昌盛在这儿买了地,建了二十来间平房做蚕房,又承租了整条安留岗和其余几条荒岗预备全栽上桑树和柞树。工人除了宁安和他父亲以及一个姓左的男人之外,又雇了一些人。
这些事办完之后,昌盛就开始物色几个厂和蚕茧基地的负责人,决定把尚吉利丝织集团的牌子打出来。在琢磨丝织厂的人选时,他想到了宁贞。
宁贞在丝整理、织造、印染三个生产环节上都干过,而且在每个环节上都干得很好;何况她还聪明好学,由她来指挥生产应该不成问题。再说,女的控制起来也较容易。惟一担心的是她的管理经验,不过这个可以在实践中积累。那么就是她了?
他把几个厂长和基地经理人选的想法给爷爷说了一遍,爷爷听后只说了一句: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他于是在一个阳光和暖的上午把宁贞叫到办公室谈话。宁贞自哥哥的事后,对昌盛怀了深深的感激,整天闷着头在车间里干活,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的劲都用出来,以回报昌盛所给予的同情和帮助。宁贞对这场谈话的内容毫无思想准备,以为是昌盛关于车间的事有什么话要交待,进了屋站在那儿静等着昌盛开口。
“宁贞,你想没想过去指挥一批人干一桩事情?”
“指挥一批人?”宁贞惶惑地把头摇摇,“我能指挥得了谁?爹和妈还有哥哥,他们都想指挥我,我指挥不了他们!”
昌盛忍不住笑了,他想,自己当初所以被宁贞吸引,除了她的秀美之外,大概就是因为她身上有这股让人爽心的单纯。
“如果我现在让你去指挥一批人做事,你敢吗?”
宁贞好看的眉梢扬了起来:“去做啥事?”
“先说你敢不敢?”
“只要不是打架,我就敢!”
“好。我想让你去指挥丝织厂的工人生产!”
“咋了,你要出门?”
“不,我是要你当丝织厂的厂长!”
“啥?”宁贞惊得后退了一步,“厂长,你不该同我开玩笑,你知道我一向也不喜欢开——”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在说我的决定。我需要一个人来当丝织厂的厂长,我觉得你在厂里各个生产环节上都干过,有指导工人们生产的技术,所以我想到了你!”
“可这厂是你们家的工厂,怎么可能让我——”
“你当厂长只是替我管理这个厂子,厂子的所有权仍是我的,但我可以给你酬金,我将把厂子盈利的一部分作为奖金,拿来作为给你的报酬,你把厂子管理得越好赢利越多,你得到的奖金也就越多!”
宁贞许久没有说话,她只是把两只秀眸直直地瞪住昌盛,既像是在分辨这番话的真假,又像是被这番话惊住。
“这消息对你可能有点过于突然,你不必马上回答,我给你三天的——”
“我干!”宁贞突然截断了昌盛的话。她觉得既是昌盛希望她干,自己就该应下,不能让他失望!
昌盛在一怔之后笑道:“那我们就算说定了,我过几天就向厂里的工人们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