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消失的场景

在又经过了很长时间的犹豫和琢磨之后,曹宁安终于决定租下别人两间临街的旧屋,开一个酒馆赚钱。他东借西凑,总算把开一个小酒馆所需要的桌椅碗盘等什物买齐,在酒馆门前挂了一个木牌:田园酒家。之后,就开张了。

宁安原以为只要把田园酒家开起来钱就会源源而来,家里的穷困状况很快就会改变,根本没想到新开张的酒家还会没有顾客。

开张的那天,他在门口放完那挂用借来的钱买来的鞭炮之后,就赶紧进屋站在土坯砌就的柜台后边,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上门的顾客。从门前过往的行人倒是不少,可很少有人走进店来;偶有一个两个人走进店门,不知是被屋里简陋的陈设还是被穿着破旧的宁安的模样吓住,都是进屋看了几眼之后就很快返身出去,去了临近的另外一家酒馆。

眼看就过了中午,怕失去赚钱机会的宁安,在慌急中决定出门去“拉”客,看见像是要找吃喝地方的人就上前动手拉人家进店,他这个膀大腰圆面孔阴沉的汉子去拉人喝酒,当然就让人感到害怕,结果把原本想进店看看的人也吓跑了。

操你奶奶的!宁安气得踹倒了一个酒桌子,但随后,又急忙小心地扶起来。

连续三天都是这样,宁安被这种局面弄得十分绝望。看来我不是一个可开酒铺的人,我再等一天,明天要还是这样我就只好关门倒闭。

一片冷清的田园酒家是在第四天正午盼来它的第一个顾客的。

顾客进店时酒家的主人宁安已经因绝望而伏在那张没有涂漆的木方桌上打盹了,嘴角吊着一丝长长的涎水。是顾客的脚步声惊得他睁开惺忪的眼睛问:“有事?”

“你这儿不是卖酒吗?”

“对,对。”宁安尚存的睡意被这个酒字惊得唿啦一下飞走了,这才记起自己在开着酒家,忙跳起来叫:“我这儿是卖酒的。”

“给我来二两白干!有啥菜?”

“花生米、咸鸭蛋、凉拌藕、黄豆芽。”

“一个咸鸭蛋、一盘黄豆芽!”

宁安在倒酒和拿菜时高兴得手都有些抖了。天爷爷,这是第一个顾客。这么说上天还不想绝我曹宁安活人的路,总算给我送来了一个顾客。

“你这豆芽可是有点馊了。”那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皱了眉抱怨。

宁安抱歉地笑笑,他刚才端菜时也闻见了那股馊味。它们不会不馊,豆芽是三天前开张时煮的,到今儿个它要是还不馊倒成了怪事。

“老弟,要不要我给你几句忠告?”那顾客一边响亮地咂着酒一边笑望着他。

“当然。”宁安点头,他对这个明知他菜馊而仍然没有发火的人生了一点真正的感激。

“找一个好看的姑娘帮你端菜。知不知道那句古语:没酒不成礼仪,没色路断人稀?”

“我还没钱再雇一个人。”宁安摊了摊手。

“你可以在你熟悉的姑娘中找一个来帮忙,只是帮帮你的忙,暂不付钱给她。”

“这倒是行。”宁安搔了搔头皮,想起了同村里和他要好的姑娘晶子。

“再就是别卖白酒卖黄酒。”

“黄酒?”

“这满城都是卖白酒的饭店、酒家,你能比得了人家?可你要是卖黄酒就占了独一份,想喝黄酒的人就全要到你这里。而据我知道,喜欢喝黄酒的大有人在。”

“这主意不错。”宁安想起村里就有好多人家酿有黄酒,把他们的黄酒先赊来一部分卖应该不成问题。

“要是能再找一个会唱乡下小曲的人那就更好。”

“乡下小曲?”

“这黄酒喝起来要是再听个小曲,那可是一桩享受;再就是把你穿的衣服弄干净一点。”

“谢谢大哥指点,大哥能不能给我留个姓名?”

“别管我姓啥名谁,快想办法把生意做好。”那汉子说罢,喝下最后一口酒,放下钱出门走了。

宁安捏起这开张后的第一笔收入,站在那儿久久没动。看来我遇见了一个好人,也许我该照他说的去办……

那陌生人的忠告还真是有效。

宁安先把晶子姑娘叫来帮忙。和宁安一样识字不多的晶子在心里早对宁安存一份挚爱,一听说他需要她帮忙立刻就不顾父母的反对来到了酒家。晶子虽然没上几天学但天生一个好看的脸蛋,加上又处在一个姑娘最灿烂的年龄段,所以走到哪里都很招惹人的眼睛。她一到田园酒家,田园酒家的局面立刻有所改观,一些小青年开始对这个门面破旧招牌不起眼的小店有了兴趣,头一天就先后有七八个年轻男人进了店门坐下喝酒,边喝边把眼光在端酒端盘子的晶子身上前后左右地晃。宁安当然注意到了这些目光,他有点不快,他内心里当然也对晶子怀有一种爱,但这种不快很快被收入的增加压下了。看吧,你们再看她也是我的,你们至多是饱饱眼福而已。

接着宁安开始卖黄酒。他在田园酒家的招牌旁边又挂了一个木牌,上写:专营黄酒。黄酒富含营养是满城人都知道的,但因为其酿造、保存、运输难度大而少有酒店经营,如今田园酒家专卖黄酒当然就引起了注意,进店看和喝的人立刻多了起来。

再后来宁安找到了董瞎子。董瞎子五十来岁,是这一带有名的唱坠子书的。中午和晚上酒客多时,他让董瞎子和他的徒弟在酒家屋里唱。董瞎子到田园酒家头一天中午唱的是“刘秀称帝”:

酒碗端起滚烫烫,

说说刘秀当帝王,

原本一个寻常人,

曾住城南小镇上。

刘秀十二离南阳,

东西南北来闯荡,

羽翼渐丰能领兵,

敢拿刀剑对王莽。

鄗城刘秀登皇位,

随后建都在洛阳,

在位三十二年整,

从此没再回家乡。

黄酒入口甜又香,

刘秀娶了皇后娘,

皇后姓阴名丽华,

千娇百媚善心肠。

吃罢美酒喝鲜汤,

皇后妃子睡身旁,

皇帝日子赛神仙,

可惜阳寿不久长。

转眼驾崩把命丧,

方知人生戏一场,

临死留下话一句:

人无贵贱都一样。

没人把这话记心上,

照样你争我夺在官场,

因此世上不太平,

留下叹息长又长……

董瞎子的唱声又吸引了一些酒客,这使得田园酒家一时热闹起来,常常到了中午,顾客就有点络绎不绝的味道,营业额开始直线上升。这局面自然使宁安心花怒放。为了保证黄酒的供应,他用赚得的钱买了做黄酒的谷子、酒曲和酒缸,又雇了村里一个会酿酒的老汉,开始自家做黄酒。

又过了些天,宁安核算了一下账目,见除了各项开支之外,已赚有三百多块钱,就欢喜地从中抽出一百块钱送回家里。那是个落霞满天的傍晚,他到家时见妹妹宁贞也满脸是汗地进了屋门,他刚把一百元钱放到妈妈的手上,妹妹宁贞也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元递到了妈妈手里。“这是我挣的工资!”宁贞骄傲地宣布。栗丽这些年已很少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钱,如今见儿女同时朝她手里放钞票,就感叹道:“好,好,我的儿子、女儿都已经会挣钱,看来我享福的时候到了……”

田园酒家迎来那个特殊顾客是在一个夜晚,那晚大约因为天上密布阴云的缘故,来喝黄酒的人不多,这使宁安有时间在炒菜温酒的间隙和晶子在灶前聊天。宁安说:“晶子,这些天让你受累了。”晶子笑笑,晶子说:“宁安哥我帮你干活再累也情愿。”宁安听了这话很有些感动,就拍了拍晶子的肩说:“我一定不会亏待你!”大约就在这个时辰,酒家门口响起一个男子响亮地叫声:“嗬,这就是田园酒家?谁是老板?鄙人来尝尝你的黄酒,给我上三碗!”宁安闻声急忙出了灶间去看,来者原来是一个和自己年岁相当的年轻人,只是衣着讲究,一看而知是那种干部子弟。“请稍等,酒立马就温好,”宁安趋前伺候他在一张空桌前坐下,“大哥要用啥下酒的菜?”

“把你的菜谱拿来,我来看看!”那年轻人习惯性朝宁安伸过了手。

“对不起,店小,没有预备菜谱,能做的菜都写在那上边!”宁安尴尬地指指挂在土墙上的一块小木板,那上边用粉笔写着宁安能做出的几样家常菜。

“哟,这样简单?!”那年轻人不屑地笑笑,“那就每样来一盘!”

宁安已看出这是一个有些来历的顾客,不敢怠慢,慌慌地跑进灶间忙乎。片刻之后,晶子就用木托盘相继把酒和菜端了来。

因为天上阴云密布空气发问加上来回上酒端盘地忙碌,晶子这时已脱掉外衣,只穿了一件薄衬衣和一条单裤,她丰腴秀美的身子的轮廓便极清晰地凸现了出来。尤其是她那对发育极好的奶子,当她弯腰向桌上放菜时,那奶子也重重地垂下几乎要掉进酒碗里。那年轻酒客的眼睛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切,目光立时就舔到了晶子的身上。晶子当然感受到了那目光对她身子的触摸,但她并没在意,这一方面是因为农村生活并没有灌输给她对男人戒备和自我保护的意识,一方面也是因为每天都有酒客的目光粘在她身上,她有些习以为常。

当她把最后一盘素炒油菜端上来弯腰往桌上放时,那酒客突然伸出手攥住了她的一只奶子。“你这个东西真让人喜欢!”他嘻嘻笑着低声说。晶子被酒客这个突然的动作惊得呆住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她被惊得既没喊叫也没有挣脱,甚至忘了直起腰来,直到对方的手又隔着布衫捻了捻她的乳头,她才从呆愣中脱出身来,才抬手啪一下打开了酒客的手,转身急步跑进了灶间。

宁安那阵子正在背对灶屋门口用湿煤封火——时辰已经不早,不会再有酒客上门了。他听见晶子的脚步声时问了一句:“还有几个人在喝?”没有回答。他有些诧异,扭头去看晶子时才发现她在抹眼泪。“咋了?”他丢下煤铲带了意外走过来问。“他坏!”晶子抽噎着朝外间一指。“谁?”宁安有点莫名其妙。“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个小伙。”“哦?他咋坏?”宁安瞪大了眼睛,“说我们的黄酒不好?”“不是,他——”晶子又抹了一下眼睛。“他究竟咋着坏了?”“他……捏我这儿……”晶子指了指自己的奶子低下了头去。

宁安在最初那一瞬没有说出话来,双眼只是直盯住晶子那因为抽噎而在抖颤的胸部,但随后便有血红的颜色在他须部迅速集聚。他心里对晶子一直存有一份爱,虽然两人都还没有把彼此的关系挑明,但心里都是明白的。晶子来店里帮忙以后,宁安更是时时感觉到自己对她的爱和一份欲念。所以这会儿听说那个酒客竟然用手捏了晶子的奶子之后,他立刻觉出一股气恼在心中盘旋膨大:你竟敢欺负晶子,你这个杂种!你欺负她就等于欺负了我,看我今天咋收拾你!

宁安阴沉着脸向外间走去,双拳不觉间已攥了起来。店里除了那个小伙只剩下了两个老头,两个老人正坐在另一张桌上边说边喝,根本没注意到宁安阴沉着脸握拳走向那个年轻酒客。

“我估计你就是这田园酒店的老板了。”那小伙没看宁安的拳头而只看了他的脸说,边说边擦着嘴边的酒渍。“我没想到你这硬件很差的酒家还有一个漂亮可人的女招待,她身上的田园味道让我感到了快乐。喏,因为今晚我喝得快活,这一百元给你做酒钱,这二百元你转给那位女招待,就说是我给她的小费!”说着把一叠钞票推到了宁安站立的桌边。

原本因为愤怒而准备挥拳打人的宁安,被酒客那副派头和推过来的三百元钱惊住。他还从来没有一次收过这么多钱,他的酒家的顾客大都是下层人,一次消费十多元已是了不得了,今天的场面还是第一次在店里出现。奶奶的这小子还真是有钱,不过是十几块的酒钱竟给了一百,这差不多顶了我两三天的净收入;而且还给了晶子二百元钱,二百元,一亩小麦的价钱呵!我一个月给她的工资也只有八十块。他在望着那叠钱的时候,分明觉出原有的那股怒气在迅速地分解,握紧的拳头也在慢慢松开。“这黄酒喝着还行吗?”他听见自己张开嘴说,他被自己话音里的那种讨好意味吓了一跳:你咋能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你应该仇恨满腔!他侮辱了晶子,侮辱了晶子其实就是侮辱了你,你起码应该带着怒气同他说话!

“你的黄酒味道不错,但你这酒家的店堂和装潢、摆设实在太差!我要是你,就赶快赚钱,好早日拥有一个像样的店!”那小伙揿着漂亮的打火机,很熟练地点燃了香烟并吐出一串壮观的烟圈。

“我也想快点赚钱,可钱能那么好赚?”宁安叹了口气,叹完之后又在心里骂自己,你怎能在他面前露底?

“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很快赚钱的法子?”那小伙狠吸一口烟后望着他。

“嘿嘿,啥法子?”他听见自己的笑声后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孬种,你还要对他笑?

“女人!”

“女人?”宁安惊愕了。

“喝酒的主要是什么人?男人!什么东西对男人最有吸引力?女人!明白?”那酒客说罢笑着起身向门口走。

“希望大哥能再来喝酒,我能不能知道大哥的姓名?”

“我的姓名又不保密,鄙人姓尚名天,你这地方我会再来的,因为你有一个令我心动的女招待!”

“女人?!”宁安一边惊奇地自语一边去桌上准确地捏起了那三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