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月那些天一直在消失已久的东汉延光四年的日子里进出盘桓,她现在差不多可以断定,阎耀参与的那场宫廷政变开始干三月初三。
汉安帝是二月十七日去南方巡视的,三月初一发生在南天的日食令他觉得不安,遂决定北返宛城歇息。初三的早晨,安帝的车队抵达南阳城,他和他宠爱的阎皇后一起住在郡行后堂特为他们准备的屋子里。这天晚上,阎皇后在为安帝宽衣时,发现他浑身滚烫,惊问何故,安帝说不知道是咋着回事,浑身难受得厉害。皇后遂唤随行的御医来诊脉,御医诊罢急忙配药,随后把皇后叫到外边廊上说道:皇上这回的病起得又急又凶,当尽快回宫诊治才成。皇后慌慌点头。待安帝服过药沉入昏睡之后,皇后悄步来到屋外,叫来随行护驾的她的兄弟间显和阎耀,把皇帝的病情告诉了他们。三个人密议火速还都。这是阎耀第一次出现在卓月面前,卓月仿佛看见他腰上挎着的那把环首刀在这个星夜里闪着寒光。
三月初十的上午,安帝北返的车队抵达叶县县城,阎皇后正望着车窗外的县城大街,忽听身旁的安帝“哦”了一声,扭身看时,只见皇帝仰倒在坐车后座,头歪在了肩上。她扑过去一摸脉息,惊得一双秀眉飞上双鬓:皇帝已经驾崩。她知道天大的事已经发生,她没敢让哭声从口中飞出,只隔窗朝护驾的阎耀招手。这是阎耀第二次出现在卓月面前,卓月仿佛看见他凑近安帝坐车的窗口,一只手攥紧了那把环首刀的刀柄。
接下来是阎皇后和阎显、阎耀兄弟以及宦官江京、樊丰的密谋,他们认为:如今皇帝死在道上,他的亲生儿子济阴王却留在京都洛阳,消息一旦传出,如果公卿大臣集会,拥立济阴王继承帝位,必将给我们带来大祸。于是决定谎称皇帝病重,火速北行,所过之处,贡献饮食,问候起居,和往常一样。车队急行四天,于十三日返抵皇宫。十四日派人前往郊庙、社稷,祷告天地,当晚,发丧,尊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主政,任命其兄阎显为车骑将军,阎耀为城门校尉。这是阎耀第三次出现在卓月面前,她看见他率领着卫队横刀立马在城门、宫门布防,一副威武模样。
阎太后为了长期把持朝廷大权,想选立一个年幼的皇帝,于是和阎显、阎耀定策,废黜安帝的亲儿子济阴王,改迎济北王的儿子北乡侯继位。此事引起宫廷内外文武百官不满,中常侍孙程在北乡侯病重后决定除掉阎氏兄妹,使安帝的亲儿子得以继皇帝位。
但阎耀带人守护着城门、宫门。
只有先除掉阎耀方能进入内宫捉拿阎太后等人。
卓月清楚地看见,死神在一步一步向阎耀逼近。但最后杀掉阎耀的是谁?他的环首刀怎会埋进了两个女人的坟墓?……
那是一个后晌,被一个个问号折磨得头昏脑胀的卓月走出她的书房,沿街边散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尚吉利织丝厂门口。表哥昌盛办的这个丝织厂她只是在开业时来过一次,此刻由厂门向里看去,只见厂区整洁清爽,厂院里没有一个闲人;织房里机声平稳,染印房里人们忙忙碌碌,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行呵,昌盛哥!她微笑着踱进了厂门。
她在厂院里看见一个穿工装的姑娘推一小车染料从身边经过,她觉得有些眼熟,细一看才认出是那天在安留岗见过的的宁贞姑娘,就有些惊奇地叫住对方:“嗬,你怎么到了这里?”那宁贞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想起了卓月是谁,便高兴地回答:“我来打工了,大姐,我想边打工挣钱边读函授中专,你来也是想打工吗?……”两个人笑着说了一阵,待宁贞知道卓月是师专的老师之后,便很敬重地要求:“俺以后函授学习遇到难题时去找你请教行吗?”“当然欢迎。”卓月拍着宁贞的肩膀,她觉得她有点喜欢上了这个爱读书的姑娘。
这时昌盛看见了院中的卓月,就迎过来笑问:“要不要我领你看看车间?”卓月摇头道:“我对丝织一窍不通,看了也白看。”昌盛这时脸上浮了一点愁云,低了声又问:“听说上头现在有人认为,私营经济会造成中产阶级,而中产阶级的出现则可能会左右政府的政策,从而改变国家的性质,你觉得这种理论会不会使上头取消私营经济,关闭我这样的厂子?”
“你怎么知道这消息的?”卓月一愣,她因为一直忙着教书和解方形土坛之谜,还不知道有这种传闻。
“几乎所有的私营业主都有我这样的担心,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大家都是互通音信,你别问来源,你只说说你的看法。”
“中国人这些年的全部努力,其实都是想寻找一种富裕、强大起来的法子,现在这种法子总算有点寻到了,聪明的领导人大概不会因为一种什么理论,轻易地就把这个法子扔掉,所以我觉得你不必担心。”
“但愿如此。嗳,我到车间还有点事,不陪你了。”昌盛说着转身要走。
“等一等。”卓月叫住昌盛,“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现在也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说,几个文官要想把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杀死,通常会用什么方法?”
“杀人?”昌盛吃了一惊,“怎么问起了这个?”
“你也别问缘由,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那当然是趁武将除下身上的武器,和他所指挥的兵们隔开的时候。”
“说具体一点,这种时候究竟是指哪些时间?”
昌盛笑了:“比如他和女人相会的时间。”
“女人?”卓月心中一动。是的,是应该从这个方面去想想去查查,因为阎耀的环首刀最后是放在两个女人的坟墓里的。
女人!卓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