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幕

昌盛还在昏昏沉沉地躺着。他觉得心脏的跳动更加不规律起来,一种绝望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弥漫。死吧,早点死吧,死了免得我再为尚吉利集团心烦。活着看见自己辛苦创下的家业被人拆散毁掉会更难受,早入土早心安。爷爷,爹,我就要去见你们了……

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听出是旺旺来了,走这么快?是不是法院的判决下来了?下就下来吧,我认输了,尚穹,我承认我斗不过你,你赢了,你愿拿什么就拿吧……

“爸!”旺旺站在他的床头叫,声音中仿佛带了点欢喜。傻东西,你这会儿还在高兴哩,你啥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变得懂事起来?

“法院来了通知,并送来了尚穹叔叔他们致法院的一封信的抄件——”

“旺旺,晚点再说吧。”一直坐在昌盛床头的小瑾这时轻声制止儿子,她显然是怕丈夫的心脏再受刺激。

“让他念给我听,我要在死前弄明白他们是怎样强占我的财产的?”昌盛闭着眼说。

南阳尚吉利丝织工业集团总经理尚昌盛先生:

鉴于尚承达、尚天和尚穹三人声明自愿放弃对尚达志所留遗产的继承权利,不再讨要尚吉利集团的动产和不动产中应属他们的部分,主动撤回原来的诉讼请求,本院决定,立即撤消该案。此前本院所发去的开庭通知即行作废——

“嗬?”昌盛睁大眼睛,“你个傻东西,想拿这来宽慰我?”他瞪住儿子。

旺旺摇头:“你看上边的公章!”他把那张盖有鲜红法院印章的纸展开在父亲面前。

昌盛注视良久,尔后哆嗦着手拿了过去。

“这是承达爷爷和尚天、尚穹叔叔给法院的信。”

旺旺从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纸。

“念吧。”

南阳市法院民事庭:

我们经过再三考虑,为保证尚家的丝织祖业得以发展,决定放弃对前辈尚达志所留遗产的继承权利,不再讨要尚吉利集团的动产和不动产中应属我们的部分,撤回原来的诉讼请求,请准予撤诉,并请把我们的决定转告尚吉利集团总经理尚昌盛……

昌盛呼一下坐了起来:“这么说他们还算讲良心?”

“他爸,快躺下。”小瑾急忙去扶丈夫。

“这么说尚吉利集团能够活下去了?”昌盛盯住旺旺自语,“能够活下去了!这是哪方神灵的保佑?爷爷,你看见了没有,尚吉利又度过了一场灾难,又见识过了一回灾星……”

“爸爸,你快躺下。”

“还躺啥?我得赶紧回去,”昌盛边说边抬腿下床,“得先同美国的栗振中——”

他的双脚刚一落地,突然间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眼一黑向地上栽去。

旺旺急忙扶住……

昌盛是三天后出院的。消瘦了不少的他出院时显得精神十足。他从医院直接去了尚吉利集团办公室,在办公大院门口,他碰见了右颊上捂着一大块纱布的宁贞,立刻高兴地叫:“知道了吧,尚穹自动撤诉,良心发现了一回。”

宁贞点点头。

“你的睑咋着回事?”

“不小心碰了一下,不碍事。”

“宁贞,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死里逃生!尚吉利集团是死里逃生,我也是死里逃生。你不会知道,我三天前是多么绝望!”

宁贞无语,目光越过昌盛的肩头,投向远处的天空。

“我想过些天去水濂寺一趟,为了这次灾难的过去,我得敬敬佛祖了。”昌盛边说边向办公室挪步……

昌盛是在出院的第三天去到叔叔承达家的。尽管他内心里认定尚穹讨要所谓爷爷的遗产毫无道理,但对他在最后关头撤诉还是很有些感动。他折腾了尚吉利集团一回,可总算没下绝手。昌盛觉得有必要借来看叔叔的名义对尚穹说几句表示和解的话,让事情彻底结束。不与当官的结仇结怨,这是爷爷过去反复告诫过他的。

进了叔叔家门才知道尚穹早已返回北京,这让昌盛轻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们不用再面对面说话了。说实在的,昌盛一直担心自己见了尚穹的面会重新变得不冷静起来,毕竟是尚穹引发了这场风波。昌盛内心里还贮藏着不少对尚穹的气恨,他害怕与尚穹面对时这些气恨会自动喷发出来。幸好,他走了。

是尚天把他领到叔叔床前的。他和叔叔只能用目光交谈,他从叔叔的目光里看出了高兴、宽慰和鼓励。他握住叔叔那无力抬起的手说:“叔,我对尚穹自动中止这场官司很感动,我会尽我的力把尚吉利集团办好,为咱们尚家争光。”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五万元的支票递到尚天手上说:“这点钱留下家里花销,以后啥时候用钱啥时候去找我。”

尚天红着脸坚持把支票又塞回到了昌盛兜里。昌盛临走时把支票放到了婶子文琳的手上,默站在一旁的文琳脸上一直浮着尴尬,这时更有些不好意思,连说:“不用,不用,家里有钱。”“有钱也得收下,这是侄子的一点心意。”昌盛没容婶子再推让,就急忙出门走了。

这天的晚饭后,昌盛给美国的栗振中打去了电话,他现在最迫切的愿望就是尽早同栗振中把合资合同签订下来。眼下,他太需要资金支持了。如果栗振中能很快把那一千万美元注入进来,那尚吉利集团的扩建和设备更新计划就能落实,建立中国和世界第一流丝绸企业的目标就有望实现。

电话接通后,栗振中的声音十分热情,昌盛估计对方会先说到合资的事,因为栗振中回美国前对同尚吉利合资显得很急迫,但是奇怪,栗振中说来说去净是些家常话,就是不提合资的事,昌盛只得先开口说了。一说到这事,对方在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两秒钟之后,栗振中才问:“你和你堂弟尚穹的官司进行得如何?”这倒使昌盛吃了一惊:“你远在美国,怎会知道我和尚穹打官司的事?”“先别问我的消息来源,只说官司进行得怎样了?”“尚穹已经撤诉,官司不打了。”“我为你高兴。但我想,你和他在感情上出现的裂痕已无法弥合了吧?”昌盛无语,他承认这话说得对,从今往后,他心里已无法再把尚穹看成弟弟,他想尚穹对他也是这样,他们的兄弟之情完了。“这对你的尚吉利集团极其不利,你知道,他在中国经济部工作,他随时可以生办法卡你!”“那倒不必害怕,他就是想卡也卡不住我,我们这儿有法律。”“别给我说宽心话,我知道在那个部门有一个熟知你情况的对你有敌意的官员意味着什么,也正是由于此,我想暂缓考虑合资的事。”“振中,你不能这样!”昌盛急了,“我保证尚穹不会也不敢对我们的合作造成什么威胁!”“很抱歉,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保证,我对中国的情况多少有一点了解,一个当官的要想整你一个织丝绸的,实在是太容易了。祝你好运,再见!”……

昌盛好半天没有放下话筒。一股气憋在喉咙那儿:好你一个栗振中,说变就变了?!你知道我为编制扩建计划花费了多少时间?你给了我一个希望却又很快把它捏碎,就不想想这会给我带来什么?谁他妈的这样多嘴,我和尚穹打官司的事也用得着你往美国打电话通报?这下可好,你一个电话把我的一大笔资金搅黄了,把尚吉利集团一个大发展的机会弄没了。妈的,也许栗振中在我的内部买通有眼线,我得查查!

南阳这个小城往美国打电话的人实在不多,查起来很容易。昌盛第二天就从邮局一个熟人那里知道,这些天往美国纽约栗振中家那个号码上打电话的只有一个人:宁贞。

是你?!昌盛先是一愣,随后把牙慢慢咬起来了:你是他的表妹,所以你就站在了他那边,他会给你很多钱吗?贱女人!

就在他放下电话不久,尚天送来了一个密封着的档案袋说:“这是尚穹临走时让交给你的,你昨天去时我忘了给你。尚穹说里边都是他当初打官司时准备的材料,给你的目的是为了让你销毁,也表示他永不再要求遗产的决心。”昌盛听了很有些感动,把尚天送走后就急忙拆开了档案袋,内中装有爷爷的遗嘱复印件,有尚吉利集团在银行的存款数额和固定资产核算数字,有关于遗产分配的法律条文的复印件,有上交法院的起诉书的副本,其中还夹有一个很小的纸条,就是这个纸条让昌盛大吃一惊,纸条上只写着简单的几句话——

穹:

如果你胜了官司,我希望你要下丝织厂,我可以继续为你工作。

贞?丝织厂里还有谁叫贞?不就是宁贞吗?!这也有点像是她的笔迹。嗬,她竟然在暗地里和尚穹搞在了一起!行呵,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

你大概不会想到这个纸条还会交到我的手上吧?

天呐,我还敢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