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但大耳睡着白日觉,李嫂也睡着。这么久围着公羊的病床转,他们都累坏了。这样也好,使他们很少有时间去想自己的不幸,不再常常关起门来相对而泣。乡下老爹老妈不停地来信询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大耳一直写信允诺着,拖延着,以至老爹老妈怀疑起来,来信说,你们在城里住惯了,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吧。乡下还是苦,我们是苦惯了的人,你们身子骨娇嫩,苦不得。这几天,大耳正为此为难、闷气。李嫂劝他说:要么你就先回去看看,等公羊真不行的时候再来。这种病说快也快,说拖也能拖上一年半载。要是真拖上个一年半载,我们也不能老在这里陪着。大耳说,那么你就先走吧!我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朋友。李嫂生气地说:那是你的家!是你自己要回去的!朋友!现在公羊成了你的朋友了!大耳不说话,便去睡觉。李嫂继续啰嗦,她说大耳其实是舍不得丢下小母羊,那就叫小母羊也下乡好了,我一个人留在城里过,摆个小食摊,卖个水饺、馄饨,还能饿死吗?见大耳不响,她啰嗦得没劲,便也去睡了。大耳四肢展开地仰面而卧,把一张床都占满了,她用手碰碰他的腿,说:给我让个地方,我也睡。大耳缩回腿,一翻身,蜷起身子靠墙睡去,空出大半个床给妻。李嫂躺下,嘀咕道:就知道你在装死!不叫我唠叨我偏唠叨!
小母羊只敲了一下门,大耳就起来了。李嫂则听到小母羊的说话声,才不情愿地爬起来。李嫂一见小母羊,就指着大耳说:小母羊,你来得正好。他老爹老妈叫他赶紧回到乡下去,他又不愿意回去了。大耳不满地朝妻子看一眼,说:什么事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我哪里是不愿意回去呢?我是说晚些时候。小官,你坐,公羊这两天怎么样了?
小母羊坐下来,小心地观察大耳夫妇的脸色,见李嫂的脸上没有带气,还给她泡了茶端过来,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慢慢地说了一遍,问他们现在怎么办。
李嫂一听完就发表意见。她说:我看公羊也太过分了,死都快死了,还离个什么婚?若是真要调查起来,我们的大耳也可能成为“第三者”,叫我们的脸往哪里放?小母羊,不是我说你,我看事情都是你弄坏的。你一口咬定两个人感情不合,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为什么要把我们大耳和华丽牵扯进去?华丽现在还能从公羊那里得到什么?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母羊被李嫂问得像个说了谎的孩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把茶杯紧紧地摸在手里,流泪不语。
大耳对妻子说:你的话说完了?李嫂说,说完了。又不对你的劲儿?大耳说,我是叫你别再多嘴多舌了。公羊有公羊的道理。人活一世,心里总装着一点渴望的。越是到快死的时候,渴望就越强烈,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李嫂说:噢!这么说,过几年你也要跟我离婚了?
小母羊哀求道:大嫂!
大耳说:净胡扯。我从来没想过离婚的事,到死也不会跟你离婚的。我说的是公羊,人和人不一样。我觉得还是应该成全公羊的。
小母羊说:我也想成全他啊。可是人家说我软弱,非要调查不可。
大耳说:那就让他们调查好了。
小母羊说:我不该扯上你。
大耳说:扯上就扯上好了。我这个人一辈子也没有多少隐私,就那么一点儿,让人家扯出来心里倒更坦然一些。
李嫂说:你坦然,我不坦然!什么光彩的事啊?
大耳说:那你去阻止他们调查?我看也没什么丢人的事儿。
李嫂说:我就去拦住他们,不要调查!我说我保证我们大耳不是第三者,我还能保证华丽不是第三者……
大耳笑了,他说:你看这个人!什么都能保证了。华丽就是第三者,你无法否定。问题是,是又如何?
李嫂叹口气,说:咳!我可怜华丽。什么也没落到,要是打官司,她也是输家了。这就像电视里放过的一出戏,叫啥?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大耳说:没有人要跟华丽打官司。就是打了官司,情理上她也不会是唯一的输家。
李嫂说:谁还会是输家呢?
大耳说:公羊、小官、还有你和我,我们大家都是输家。在生活面前,我们都输了。
李嫂说:那谁还是赢家呢?
大耳说:也是我们大家。承认了输,我们就赢了。
鬼话三千。人听不懂。李嫂说。
小母羊说:我懂,大嫂。大耳说得对,我是不会和华丽、公羊打官司的。但是我怕他们去找公羊调查,他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大耳说:想办法不让他们去找公羊。道理总是讲的通的。话说回来,就是他们找到公羊,也没什么可怕的。我看公羊现在什么也不怕了。他敢于面对自己了。
李嫂说:不行!我去医院看着,不许他们和公羊见面。谁去我把谁拽起胳膊往外拖。不,男人去找,我拽他的胳膊,女人去找,我就拽她的头发了。
大耳笑了,小母羊也破涕为笑。大耳说,小官,别看你大嫂文化不高,打起仗来可是英雄好汉啊!像只母老虎。小母羊说:是呀,所以我一直佩服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