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门外站着A教授,他手里提着一瓶酒和几样熟菜。A教授说:公羊,别怪我直接找到这里,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住在这里了,几次想来不敢来。今天想定了,非来不可。
公羊说:这一回我的故事更有趣更热闹了,放屁问题接着个桃色新闻。现在,我又想离婚。A教授说:是啊,真是有香有臭,有声有色。大家都夸你公羊了不起。公羊说:别理我,我在你们眼里是什么人,我太明白了。A教授说:你不信就不信。我说的是实话,反正我们男人是懂得男人的。男人有几个不想活得有声有色?要是什么都不想,那就是行尸走向了。公羊说:我看你就不想。A教授说:错了老弟,你不了解我。我也想活得有滋有味,但是好色无胆,好酒无量,好功无力,天生没出息。所以我老婆说,你要是能在外面搞到个情人,我给老天爷磕头!也说明我爱你一场是值得的。我好几次在床前对老婆下跪保证:娘子放心,我一定给你创造个吃醋的机会。可是直到今天,我也没能实现自己的保证,因为没胆。公羊被A教授说笑了,他说:A教授,你真是一副好脾气。A教授说:我哪有什么好脾气,不过是把丑脾气藏起来,让你们大家看不见罢了。我的脾气坏起来比你还坏。总有一天你会看到。
A教授把纸包里的熟菜摊开,和公羊对酌起来。他说公羊,不是老哥我说你,你太不知爱惜自己。你正当壮年,理应大显身手,对社会作出贡献,为什么净做些无意思的消耗?屁也可以放,女朋友也可以交,可那都只能业余时间搞搞,你应该务点正业。公羊说:我就是找不到正业。如今的中国是一个海,商海和欲海,在这样的海外,还有什么正业?A教授说,你错了公羊。是你心里眼里只有这两个海。你放开眼界看看,地球上有五大洲四大洋啊!人世间也还有别的海,情海,苦海,你为什么不看不跳?
公羊说:情海,苦海我都不想跳,才爬出来的。还有什么海可跳?
A教授说:还有知识的海,文化的海,精神的海。
公羊说:那些都是没有浪花的虚幻的海,或过了时的枯海。
A教授说:没有虚哪有实呢?我们中国人,从古到今都在研究虚实问题,可是我们却总不能把虚实统一。以前,我们天天“务虚”,好像只要有了精神就可以不吃不喝。这几年,我们又一门心思务起实来,把精神塞进了钱眼里。
公羊说,是啊,好像虚和实是装在两个瓶子里的妖魔,我们一会放出“虚”来,将世界上一切实在真实的东西一扫而光,让我们都变成一穷二白的眩目虚壳。一会儿又把“实”放出来,世界立即充满贪婪和堕落的浊流。这使人想起歌德的《浮士德》。
A教授说:到底是诗人,会比喻,善联想。我的思想却一直很实际,从来没长过翅膀。我想社会既然走到这一步,不满地大喊大叫,稀里糊涂的随波逐流,怕是都不能解决问题。还是给自己找一块可以立足的地方,干一点实在的事情才好。
公羊说:我发现我没有做任何实际事情的能力。
A教授说:过谦了,老弟。你的心没有往这方面想,才是真的。你不是诗人吗?为什么不写诗了?
公羊说:我觉得生活中完全没有了诗意。
A教授说:不对,我觉得现在正是出大诗人、大作家的时候。你得沉下心来,自甘寂寞,认认真真去拥抱、体味今天的生活。你得走出象牙塔,老弟。跨出一步,天广地阔。你再也不能顾影自怜了,老弟。我知道你喜欢西方的东西,你把自己的文学看成可以脱离一般人民生活的高雅玩艺儿。可是我想,再高雅的文学如果不能表现那个时代的现实和梦想,也是一钱不值的。自己哄着自己玩罢了,你读过《庄子》吗?
公羊说:当然读过。文笔很好。
A教授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文笔!时髦的角度,纯艺术的角度,对不对?可是我首先欣赏的不是庄先生的文笔,而是他对宇宙的思考和对人生的梦想。老弟,我觉得我们的庄子也是一个海呢。以后中国历朝历代的诗人都没能游出这个海。李白、苏武也不过从这海里舀了一瓢水。至于你,恕我直言,只沾了点儿海水的腥味儿。还自以为找到了人生的真谛。
公羊认真地打量起这位多年的同事。他一直把他当做一个没有什么创见的书呆子,圆滑世故的老好人,却原来他心里还有一片这样的海。
可是,你为什么不发表研究《庄子》的著作,却整天为一些琐事奔忙呢?公羊问。
A教授叹了一口气,说:问得好。我也这么问自己。
公羊说:有没有答案呢?
A教授说:答案有,可能不叫人满意。我总想我是中国人,应该“兼济天下”而不愿“独善其身”。为此我常常得弄脏自己的手。所以,不是你一个人心里埋着苦闷。
公羊说:这我知道。那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A教授说:想找几个朋友共同研究。这些朋友中要有熟悉西方文化的,又有熟悉东方文化的。中国人把万事万物叫做东西。无东有西,无西有东都不是东西。我们能否在东西二字里为自己寻出一条出路来呢?
公羊说:深刻。我一定和你一起探讨这个问题。
A教授收起酒杯,说:行了。我今天的游说任务完成得很好,酒也可以不喝了。你先歇着,我还要去约别的朋友。
公羊说:等一会儿。你说,我和小母羊分手好不好?
A教授说:老弟,这是你的私事,主意只能由你自己拿了。对我,则无可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