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弟:
祝福我吧,我就要有一个家了。一个十分幸福而美满的家。我和子期的事已经完完全全定下来了。
我和子期都觉得,我们好像不是刚刚确定恋爱关系的爱人,而是已经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相似之处。我们是这样互相了解又互相吸引。这几天,我们是朝夕相守的。每天,我一大早就往他那里跑,直到深夜,他送我回来。我们无休无止地谈心,从政治谈到生活,从哲学谈到文艺。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诗。从中国的诗谈到外国的诗,从子期的诗谈到他的朋友的诗。谈到最后,总是由他作总结:“我们的祖国是诗歌的国家,我们应该创作出一些好诗来,才不辜负我们伟大的祖国。”然而我们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愿望。诗人们呢?都放下了笔啊!子期又何尝能够搞什么创作呢?但是他是不甘心的,他一定要把《不尽长江滚滚流》写出来。我支持他。我们商量好了,他还是千方百计抽空把它重写出来,由我帮助他整理、润色。当然,这一切都要严守秘密,决不能再让李永利抄去了。
文弟:我本来最害怕人家说我们的结合是留恋文艺黑线了。可是他现在给我解决了这个思想顾虑。他不留恋诗人的头衔,更不留恋“三名三高”。他留恋的是哺育他成长的革命队伍,伟大的党。他留恋的是带着他前进的战友和首长。他要歌颂这一切。为了和“三名三高”决裂,他已经写报告要求把过去的全部稿费交给党。他还说,如果党认为需要的话,他的工资也可以降低,只要能够维持生活就行了。他问我:“愿意跟我一起过这样的苦日子吗?”我从不回答他的这类问题,因为我知道,他根本不需要我回答。他完全了解我。
当然啦,我们也不是一天到晚清谈,不食人间烟火的。我们的生活中还有另一种乐趣:烧饭。啊,文弟!今天我才体会到我们中国人为什么那么喜爱烹调。真是一种艺术享受啊!子期的“一锅汤主义”放弃了。我呢,也摘掉了“烂糊面专家”的帽子。为了使我们一家三口吃得满意,我们俩都努力提高自己的烹调技术,而且互相展开了竞赛。我们的评判员就是晓海。晓海爱吃,这就是发给我们的“奖赏”。
文弟:现在我不但有着做主妇的乐趣,更有着做母亲的幸福。别笑我啊,文弟,我深深爱上了我们的两个女儿。她们也把我当作亲人了。虽然不是我夺去了她们的妈妈,但是我对于她们总有一种负疚的心情,因为我填补了她们的妈妈在家庭里留下的空缺,代替如梅占据了子期的心。孩子们是理解我的心情的。她们在信里和当面都是很自然地和我谈起她们的妈妈。她们从来不使我感到我和她们的妈妈是对立的,而使我感到我是如梅的自然的延续。这样,如梅就不但没有成为我们家庭融洽的障碍,反而把我们彼此之间联系得更紧密了。
文弟:生活在今天的幸福中,再想起以往我们发誓不结婚,是多么可笑啊!简直是愚蠢!我们的民族就是这样的民族:她尊重家庭。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家庭是私有制的产物。这自然是真理。可是我现在不愿意从这个角度去看待家庭。我不希望随着私有制的消灭,家庭也跟着消灭。哪怕这是几千几万年以后的事呢,我也感到恐惧。我认为幸福的家庭可以陶冶人的性情,纯洁人的道德,给人以生活的力量和信心。而这于社会也是大有益处的。当然了,我讲的是幸福的家庭。不幸的家庭只能给人以烦恼和痛苦。你有过这样的家庭,现在,我的新朋友吉雪花也处在这样的家庭中。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人是需要家庭的。家庭之于人类社会是“功大于过”的。
本来,我们打算明年中秋节结婚的。可是子期问我:“你能说出理由来,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吗?说不出理由,我就不等。我们今年春节结婚,让晓京回来。他马上就向组织打报告。”我对你说过,我已经习惯于服从他了。于是,我们俩就围着写字台,你一言我一语,起草了他给党组织的一份报告,要求允许我们春节结婚。一到干校就交给了李永利。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组织批准了。对了,子期说,我应该做一身新衣服。你这个美学专家为我设计设计,该买什么料子?什么颜色?什么式样?还有,你得给我绣一副枕头。什么花都不要,清澈的夜空高悬一轮洁白的明月,好吗?新月固然优美,但我更爱团圆的中秋之月。
文弟:祝福我吧!我将有一个多么美满的家庭啊!现在我真后悔,以前不该那么多虑。哪有那么多障碍啊!是我用想象把它夸大了。连《滨海日报》一个久不与子期来往的女记者,听到我们恋爱的消息以后都特地上门祝贺了。
不写了。还得给超群写信。现在她做了“官”,见面也不那么容易了。而且我真怕当面听她说:“你们是两条路线上的人”,那太扫兴了。
文弟:我也该祝福你和志勇,对吗?春节的时候,你们一起来吧!我要看看这个姐夫,研究一下,他用什么办法打动了我们美丽的文弟?
文弟,心中的幸福往外溢,使我不想放下笔啊!
祝你好吧!不写了吧!
南一九七0年十月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