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和一个女人在张玉心中,不会是半斤八两吧?孰轻孰重?世上总还有高于皇权的东西。冰山和火海,注定不能熔为一炉。借路,断然不允,夺路,要看你的造化。�
一
朱棣回营,立即召集将领会议,他痛心地反省了自己的轻信,主动写了过失牌立于营帐前,让全军上下知晓。自省牌上有朱棣手书的一行大字:朱棣轻信,险遭巨创,望我将士引以为戒。�
这块自省牌引来无数双眼睛,将士们无不称道朱棣的自省、自责精神。�
朱棣觉得自己身经百战,却栽在一个微不足道的文官手上,未免太丢面子。他必须出这口恶气,如果硬攻,旷日持久,费时费力,官军援军一到,造成里外受敌的局面,难免无功而返。想来想去,只能在铁凤身上做文章了,由于气愤,他说出自己的报复计划时,竟忘了避讳张玉。想到时,话已出口,真是后悔不迭。�
会刚散,一直心神不宁的张玉低着头第一个往外挤,朱棣的计划等于剜他的心一样,他又不敢反对,话又说回来,反抗又有何用。�
朱棣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去,就叫住了他:“张玉!”�
张玉只得站住。朱棣的问话很平淡:“你急急忙忙去干什么呀?”�
张玉支支吾吾地说:“末将去查查营房。”�
朱棣说:“你这几天很累了,济阳门中计,多亏你救了我,否则粉身碎骨了。你歇一歇吧,查营我让别人替你。你今天晚上就在我的营帐里睡吧。”�
这对张玉来说,不是恩崇,而是无形的惩罚,再说,从无这样的先例,谁曾与燕王同室而卧呢?他当然知道,朱棣这是要亲自监视他,不准他靠近铁凤半步,以免走漏风声。他唯一的反抗办法是摆脱这个控制。他忙说:“我怎敢打扰殿下呢?我在这,殿下会睡不安稳的。”�
朱棣笑道:“说哪里话。白沟河那一仗,我们露宿河边,你困急,不还是枕着我的大腿睡的吗。”�
张玉暗自叫苦不迭,他又想出新花招:“我有一壶箭在我营帐中,我取了就来。”�
但朱棣却叫了李谦进来说:“小保子,你去把你哥哥的箭囊取来。”�
张玉给弟弟使眼色,李谦没注意,他答应着去了,张玉一筹莫展,再也找不到理由了,心里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朱棣心里暗笑。他对张玉说:“你不老想让我讲阵法吗?趁今晚你我同宿的机会,我们好好摆摆阵法。”�
张玉心不在焉地说:“好啊,我早就想跟殿下学了。”�
入夜,号声、梆子声此起彼伏,济南城外燕军十里连营,辕门上和帐篷上的悬挂的灯笼连成了一条条纵横的火龙。除了巡哨的和警戒部队外,各个营帐都寂静下来,士兵们已经沉入梦乡。蛙鸣和鼾声交织在一起。�
朱棣营帐前后有三层侍卫,人人都很警醒。�
营帐内室,有一缕月光斜照进来,帐篷里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这里搭了两张床,朱棣睡大床,张玉睡小床。相隔十步之遥。朱棣睡前还在看书,一本《孙子兵法》还翻开着,放在胸前被上。此时朱棣已发出均匀的鼾声。�
张玉根本没睡,也不敢动,一个姿势躺累了也不敢翻身,怕床铺出响动。他不时地睁眼扫视朱棣一眼。有时故意咳嗽一声,再观察一下朱棣的反应。�
终于他忍不住了,悄悄坐起来,他故意把床弄出点响动来,吱吱嘎嘎的一阵响,看看朱棣醒不醒。朱棣翻了个身,又呼呼睡去。张玉放心了,赤脚下地,提着靴子到门口才敢穿。�
他轻手轻脚地向外走,走了几步站住,再回头。朱棣仍在沉睡。张玉彻底放心了,大步走出了帐篷。�
他人一出去,朱棣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是假寐,他早料到张玉必定会有所行动。�
中军帐外,守卫的士兵见张玉出来,就围拢来:“有事吗?张都督?”�
“没事。”张玉说,“让尿憋醒了,我不放心,顺便去查查营。你们千万别惊动殿下,让他多睡一会。”�
几个侍卫都点头。�
张玉走到树丛边去尿尿,之后他就顺营房间小道走去,隐没在树丛后不见了。�
朱棣忽然走出营帐,侍卫们颇有点吃惊,他一出来,在帐子外面打瞌睡的李谦也跑了过来。李谦问:“殿下,有事吗?”�
朱棣说:“没事。你们警醒点,防止敌人劫营。”�
众人答应后散去。朱棣单独留下李谦,小声嘱咐他,马上到妙锦的帐篷那去。�
李谦大为不解,深更半夜的,有急事吗?�
朱棣说他哥哥张玉到那去了。�
李谦自作聪明地说:“他去和铁凤……那个了吧?”说完捂着嘴吃吃地笑。�
朱棣说:“你这么说你哥哥?”�
李谦好不尴尬,作为阉人,议论男女情事是丢脸的,更何况在燕王面前,又是说他亲哥哥呢。他却认定哥哥一定去偷情了,就要求殿下派别人去监视。他去听这个声,有点不好意思,也对不起哥哥。�
朱棣说:“你想歪了。没有别的意思,你和你哥,一个外、一个内,都是我最信任、最得力的人,我监视谁也不能监视你哥呀。”�
李谦问:“那殿下的意思是……”�
朱棣说:“我曾经答应把铁凤许配给你哥,这事你不是知道吗?”�
李谦说:“我和我哥都感谢你呀。没有殿下,哥哥不也像我一样成了刑余小人了吗?你又张罗给他找媳妇,我们家就不能绝后了。”�
朱棣说:“现在情形不同了。我为什么把铁凤从北平接来?原本指望让她出面去招降她父亲,你看,现在还可能办到了吗?”�
李谦说:“他铁铉想投降也不准他降了!他诈降,差点要了殿下的命,真够阴毒的了。”�
朱棣说:“连你都看明白了,可你哥还迷恋一个女人,这会坏了大事的。”�
李谦很没把握,但他想,哥哥不会因为一个铁凤就投降了朝廷、投了铁铉吧?�
这想法一出口,朱棣马上否定了,那怎么会呢!就是拿棒子打他,他也不会背燕王而去的。�
李谦就不明白了,那殿下还担心什么呢?�
朱棣说他担心张玉心太软,会放跑了铁凤。�
李谦说:“那我现在去看着铁凤?还是看着我哥?殿下一句话。”�
朱棣说:“你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回来告诉我就行了,千万别让你哥察觉了,我这是为他好啊。我是担心他当局者迷,他现在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李谦是没沾过女人的,他不信女人有这么大本事。�
朱棣说,那是因为他离女人太远了。�
李谦咀嚼着这话,似懂非懂。�
李谦走后,朱棣对一个卫士说:“去叫二公子朱高煦来,叫他马上起床,不得迟误。”�
卫士答应一声跑去。�
二
张玉怀里像揣个小兔子一样,一路以巡哨的身份过来,来到徐妙锦和铁凤的帐篷前。他问两个在徐妙锦营帐前值夜的士兵:“没什么事吧?”�
士兵说:“回张大人,没事。”�
张玉又问:“她们都睡了吗?”�
士兵说给她们挑了几桶水冲凉,先前还有说有笑的,现在没动静了,大概是睡了。�
张玉见帐篷里面还有灯火,就说:“有灯亮,可能没睡,我进去看看。”他掀开帐篷门帘,外间已无人,里屋寝室已熄了灯,他正犹豫,里面传出铁凤的声音:“谁呀?有事吗?”�
“是我,张玉,你还没睡吧?”张玉轻声说。�
铁凤说:“太晚了,有事明天说吧。”�
其实说话声也把邻床的徐妙锦吵醒了,她没有动,却注意听着。�
张玉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会,我有几句紧要的话跟你说。”�
铁凤说:“我不去,半夜三更的,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再说,我和你有什么紧要话可说。”�
张玉急切地说:“这是关系你性命的大事呀,我都快急死了,你还无动于衷!”�
铁凤犹豫了一下,想想张玉的为人,本不是一个轻浮的人,不是十万火急,他不可能这样越礼冒险。于是她坐起来穿衣服。�
帐篷外,李谦也来了,他隐藏在一片灌木丛后头张望着,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忐忑。�
少顷,见张玉和铁凤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帐篷里,徐妙锦也急急忙忙地穿衣跟了出去。�
铁凤始终和张玉保持着一定距离,一前一后地来到山坡灌木丛后,她问:“你说吧,谁要杀我?”�
张玉四下看看,风吹树响,附近没人。他却不知道,李谦和徐妙锦都隐身附近在偷听。�
张玉说,这事都是由她爹引起的。他不投降、据城顽抗也罢了,他派了一个姓田的出来诈降,赚燕王进城,差点让燕王丧了命。�
铁凤说:“我听说了,这怎么了?”�
张玉说,燕王起兵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亏呢,老将耿炳文、曹国公六十万大军,全在燕王面前败个稀里哗啦,却没想到在小河沟翻了船,燕王能不气吗?�
铁凤说:“你拐这么多弯干什么?到底有什么事和我有瓜葛?”�
张玉说:“燕王一气之下,决定拿你作伐子,要把你带到阵前,如你父亲不降,就在阵前杀了你。”�
铁凤也很紧张,吓得一抖说:“这朱棣也太狠心了吧?”�
张玉说:“两军交锋,虚虚实实,有时候是什么招法都得用的,你父亲对他下死手,他能轻饶了你们父女吗?本来他接你来是一番好意,让你劝降你父亲,然后让你我成婚……”�
铁凤心里一阵热乎乎的,她说:“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说这些不咸不淡的?你快说,你想怎么办?”张玉来向她通报这样机密事,她还是心存感激的,他这实际是对燕王的背叛。�
张玉说:“我偷着来给你报信,这本来已是背叛燕王的事,我心里直打鼓,他若知道了,也许打我二百军棍,也许革我的职,也许更糟,能砍我头。”�
铁凤很受感动地问:“那你何必冒这个风险?谁不知道,燕王待你如亲儿子一样啊!”�
张玉说:“那倒是,可比起来,我还是觉得你亲。为了你,我官可以不当,命也可以不要。”�
铁凤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泪水在月光下闪动着……她说:“张玉,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没白认识你。你这么好心,我不能走,我走了会连累你的。大不了一死。”�
张玉说:“你就别说傻话了。人死了就不能再活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你快跑吧,什么东西也别带,我送你出兵营。”�
铁凤仍在犹豫:“可你……”�
张玉一把拖住她的膀子,不由分说往山坡下走,铁凤不走,往地下坠。张玉急了,干脆强行把她背了起来,一路小跑着,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这一切都在李谦、徐妙锦的视线里。�
两个人谁也没吭声,谁也没想追。�
三
灌木丛后头的李谦简直听傻了,他想不到燕王竟要杀死哥哥爱着的女人,也想不到哥哥竟敢冒死放铁凤走,更叫他震惊的是男女之间会有这么大的魔力,可以连命都不要。他觉得自己夹在中间难做人,向着谁都不是,燕王为什么派他这么个倒霉差事呀!�
他慌乱地从灌木丛里往外走,不小心被缠绕树上的藤条绊了个跟头,爬起来时,发现徐妙锦站在面前,他暗吃一惊,忙赔笑脸:“是小姐呀,这么晚了……”�
徐妙锦不动声色地接话说:“是呀,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呢?”�
李谦支吾地说:“我来解个溲。”�
徐妙锦板起脸来说:“你不是陪殿下吗?他的中军大帐离这远着呢,你跑出这么远来解溲?你撒谎都撒不圆。说吧,你干什么来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徐妙锦,李谦镇静了一下自己,反唇相讥说:“我倒要问问小姐,你深更半夜跑出来干什么来了?我可看见与你同住的铁凤逃走了,你怎么向燕王交代?”�
徐妙锦说:“我看见,是你哥哥背着她逃走的,燕王问起来,我是不是如实说呀?”�
李谦慌了,他忖度,徐妙锦一定怕担责任,就说:“我是燕王派来监视的,还是姑奶奶厉害。燕王若问起来,我就说,姑奶奶你一直在睡觉,铁凤是自己偷着跑的。这行了吧?”�
徐妙锦说:“小猴崽子,你也有不忠的时候。好吧,我就说,什么也没看见,当然也没看见张玉。”�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张玉走后,朱棣睡意全消,此时的心情尤为复杂,他在月光下走来走去。朱高煦也被惊动了,站在一旁。�
朱高煦说:“这张玉胆敢如此,父王一定要严办。”�
朱棣一声不吭。�
李谦拖沓着脚步走了回来,心虚地看了朱棣一眼,朱棣问:“怎么样啊?”�
李谦说:“奴才去晚了一步。那铁凤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朱棣又问:“张玉去没去?”�
“去了,”李谦说,“他去之前,铁凤就失踪了。”他必须为哥哥开脱,反正铁凤跑了,已无人对证。�
朱棣故意说,那一定是徐妙锦放走的了?�
李谦与徐妙锦也有攻守同盟,就说她不会知道,说他去时,徐妙锦睡的呼呼的。�
朱高煦说:“你胡说,你是替你哥开脱。铁凤什么都不知道,她跑什么?”�
李谦辩解地说:“她家在济南,她父亲在城里带兵与我们对抗,她这时候不跑,还等什么时候啊?”�
朱高煦正要反驳,朱棣抢先截住话头说:“这分析得有理。”�
这时,张玉回来了,他见朱棣和朱高煦都站在营帐门外,很有些紧张,他说:“鸡还没叫头遍呢,殿下起这么早?”�
朱棣打量着他,他身上沾着很多草屑,露珠打湿了下半身,湿漉漉的。朱棣说:“你起来的不是比我还早吗?”�
张玉解释地说,昨晚上茶喝多了,半夜让尿憋醒了,起来解个溲,顺便去查查营。�
朱棣对张玉说:“本来一个好计,现在完了。李谦说,铁凤跑了,这张牌没有了,怎么要挟铁铉投降?”�
张玉装傻说:“铁凤跑了吗?”�
李谦说:“我方才刚从那里回来,她确实跑了。”�
朱棣眼睛盯着张玉,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是谁向她走露了风声呢?”�
张玉更紧张了,索性以攻为守:“殿下是不是怀疑我通风报信呢?”�
朱棣满不在乎地说:“我怎么会疑心到你呢。我和一个女人在你心头的分量不会是半斤八两吧?”�
张玉鬓角都渗出细汗了,他明白,这是朱棣在敲打他,也许朱棣什么都知道了。事到如今,他只好挺着说:“那自然,若心头有杆秤,殿下重如泰山,一个女人算什么,一根鸡毛而已。”�
朱棣也不揭穿他,点点头说:“说得好。”�
朱高煦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天已大亮,燕军营房里,士兵们开始埋锅造饭,营地上空一片炊烟飘动。�
拴马桩旁,张玉亲自刷马毛,又把马尾巴卷起来弄短,他和李谦正在咬耳朵低语,见徐妙锦款款走来,李谦忙走开了。�
张玉说:“你又不上阵打仗,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
徐妙锦阴阳怪气地笑着说:“来看看张将军刷马呀。”�
张玉说:“你真会开玩笑。”�
徐妙锦说:“你知不知道,铁凤昨天夜里跑了。”�
张玉说:“听到有人传,我正想去问你呢,是真的吗?”�
徐妙锦似笑非笑地说:“听说,有人把铁凤背出营盘的,一定挺累。”�
张玉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他凑近徐妙锦说:“好姐姐,我知道你什么都看见了,你不会告发我吧?”�
徐妙锦说:“我本应告发你的,可我被你的一片真情打动了,世上总还有高于皇权、王权的东西,那就是男女间的纯情。以前我小看你了。你放心吧,就是燕王把刀按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出卖你和你弟弟李谦的。”�
张玉眼里泪花闪闪,他说:“好姐姐,有朝一日,我若和铁凤结百年之好,我会和她一起,年年月月给你烧高香。”�
徐妙锦叹了一口气说:“你还做梦啊?这可能吗?铁凤是铁铉之女,现在又逃出了樊笼,你是燕王手下大将,你们两方是冰山和火海,怎么能熔为一炉呢?”�
张玉眼里掠过一丝阴影,这浅显的道理他岂不知?�
徐妙锦从怀里取出个红布包,塞给张玉说:“这是你让铁凤代为保管的银票,她藏在枕头底下,我找出来还你吧。”�
张玉托着红布包,睹物思人,竟然潸然泪下。�
三
济南济阳门外,迎来一个阴霾的天气,天地间混混沌沌的,像裹着一层厚厚的尸布。�
城外,金戈铁马,刀枪刺天,大炮在阵前一字排开。令人奇怪的是有一辆漂亮的四马车也在阵中,车帘不卷,有侍卫守护着。在一片号角和金鼓声中,朱棣骑马走到阵前,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
城上同样是金鼓齐鸣,披挂整齐的铁铉在将士的簇拥下来到城楼上。�
双方鼓声停息,战场上奇静,只闻风卷大旗哗哗响。�
朱棣高声说:“铁公手段好厉害呀,我日前险些中了计,喋血济阳门。但我现在仍然看重你我之间的情谊,请先生走下城楼,我与先生面对面谈谈,不知先生有无这个胆量。”�
铁铉说:“你不会是设下陷阱吧?”�
朱棣说:“你虽诈降,险些要了我的命,我却不会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众说话,言而有信。”�
铁铉说:“好,你我都当一回君子,摒开从人,只你我二人,连兵器也不带,单独一晤,你敢吗?”�
朱棣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随后他一挥手,他身前身后的马步兵和将领们纷纷后撤。只把朱棣一人孤零零地闪在旷野中。朱棣一扬手,把长剑抛在空中,长剑在几十步外落下,扎在草地上,他已手无寸铁了。�
济南城楼上,铁铉也解下弓箭、箭囊,弃了大刀,就要徒步出城。�
部下纷纷上来劝阻:“主公,不可出城,一定是朱棣奸计。”�
“跟他有什么好谈的!”�
但铁铉却固执地说:“我不敢出城,岂不让朱棣耻笑!我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朱棣敢把我怎么样。”�
说罢他大叫:“开城门,放吊桥!”�
吱吱嘎嘎一阵响,沉重的吊桥放下来了,铁铉独自一人从敞开的城门洞里徐步走出来。背后城楼上,一阵激荡人心的鼓声为他助阵。�
对方战阵中,朱棣的部下同祥击鼓助威,伴之以士兵的呐喊鼓噪之声。�
城下旷野飘着湿雾,阳光稀薄地透出云层。�
野花点缀的草坪上,李谦遵朱棣之命,叫人抬来一张方桌,上面放了一只茶壶,两只茶碗。朱棣立于桌子一侧,目视着铁铉稳步走来。�
双方阵中的鼓声、号角声、呐喊声越来越高涨。�
城楼上的大炮对准了城外,弓弩手都把箭搭在了弓弦上。�
城外燕军骑兵也都是人在马上刀出鞘,杀气腾腾。�
铁铉走到桌前了,朱棣面带笑容地向他一拱手,说:“铁公真是伟丈夫也,当年关云长赴会,还有单刀,铁公面对城下千军万马,都敢赤手空拳而来,佩服。你真的不怕有什么不测吗?”他伸了伸手,示意铁铉坐下,他自己先坐下,并亲手斟了两碗茶。�
铁铉便也坐下说:“你现在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我不相信你给天下人留下笑柄。”�
朱棣掩饰地大笑:“这倒不尽然,你我虽不得不兵戎相见,君子磊落之风是与生俱来的,岂能不顾?先生设计赚我,我却不想以怨报怨。”�
城楼上的人紧张地注视着城外孤零零的谈判桌,那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
燕军阵中,张玉、朱高煦等也紧张地注目着。�
四
铁铉揶揄地说:“你不必为自己遮羞了,兵不厌诈,我倒并不想当糊涂君子。日前你已经中计,只是你大难不死侥幸逃脱而已。”�
朱棣说:“我知先生是有骨气、讲气节之人。但我起兵实为《祖训》里有依据的,只要诛灭奸臣,我便立刻罢兵,连藩王也不当了,你应当理解我。”�
铁铉说:“那是以后的事。我是奉旨守土守城,丢失寸土都是失职。我宁死不会放你过去的,你要攻城,就攻好了,不必多费口舌。”�
朱棣说:“为朋友,我可以做到仁至义尽,但我不能容忍你毁我大事,我不攻城,不动济南一草一木,借路总可以商量吧?”�
铁铉说:“借路免谈!你有本事杀死我,血洗了济南城,你也就不用借路,那是夺路,夺成夺不成,要看你的造化了。”�
朱棣沉了一下,用威胁的口吻说:“铁公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先生和景清都同样是清高孤傲之士,现在景清就比你聪明,他在我那里是上宾,你过来,我更不会亏待你的。人生一世求什么?谁不求封侯拜相、封妻荫子?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谋反,其实,充其量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何必在中间这样认真呢?朱允炆是太祖子孙,我难道不是吗?”�
铁铉说:“你这话就更不通了。照你这么说,只要姓朱,就可以造反了?况且,为了私利,为了你们的家务事,为了你们自己争权夺利,你不惜把天下百姓投到兵燹火海的深渊,你还有人心吗?”�
朱棣被彻底激怒了,他高声说:“铁铉,我一直忍耐着,给你面子,苦口婆心地劝你弃暗投明,可你仍执迷不悟,你不后悔就行,就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老命,你连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儿也不要了吗?”�
此言一出,不但铁铉震惊,就是阵中的张玉和李谦也都听到了,一时摸不着头脑了。只有骑马站在驷马高车后的朱高煦洋洋得意。�
铁铉拂袖而起说:“你如果毫无人性地害我女儿,你将遭天谴。”�
朱棣说:“这都是你逼的,你实在要逼我出此下策,我只有对不起先生了。”�
说罢,他朝身后一挥手,大喊一声:“把人推出来!”�
阵中,朱高煦跳下马来,指挥着士兵打开车门,押下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她正是铁凤。�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亲自背着她,送出了营盘,怎么又落入陷阱?莫非是……他真不敢想了。张玉一阵眩晕,在马上摇晃了一下,过度的痛苦和绝望,使他差点坠下马来,朱棣回头,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铁凤向张玉投去一瞥哀怨、凄楚和感激的目光,然后就昂起了头,被推到了阵前。其实,张玉送她逃走时,他们就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张玉满以为她安全逃脱了,岂不知仍在如来佛的五指山下。�
阵中,惶惶然地李谦也被推到了绝望的深谷,他灵机一动,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再试一回。他一缩头,退到人群后,他抓起一匹光背马,跳上去,打马狂奔而去。�